谈老舍散文的特点
老舍是我国现代著名的小说家和戏剧家,是一位中外闻名,多产而又多能的作家,他的作品在国内外享有很高的声誉。在他四十多年的写作生涯中,他写过许多长篇和短篇的小说;歌剧、曲剧和话剧的剧本。就散文而言,老舍并没有倾注自己的主要精力,这五十多篇、几十万字的散文,只是他的一些“小块文章”!粗粗看去,他的散文中有不少篇章似乎是即兴命篇,随意写成,但仔细读来,却可以明显地感到,他的散文别有风味,自成一体,有着深厚的文字功力。
在我国的现代散文名家中,杨朔的作品以构思精巧、充满诗情画意见长;刘白羽的作品以雄浑凝重、闪耀着哲理的光芒取胜;而秦牧的作品则以思路宽广,善于把思想性、知识性、趣味性熔为一炉为其特色。而老舍的散文,大抵篇幅不长,明白如话,清新质朴,大雅若俗,容易给人一种误解,以为散文原是最好写的文体,似乎针头线脑,婚丧情私,风俗物事,只要如实地拉闲扯杂下来,便成就了妙文佳构。生活中有多的数不清的这样的题材,那么何以同样描写“零七碎八”的老舍散文,就算得上大家手笔呢?我认为最要紧的是,他精通写作之道,绝不光以“情真”和“形散神不散”的肤浅说辞做注脚。他懂得如何将自己的学养才华幻术般融入写作之中,让个性的灵气渗透进每一--个字眼儿。下面,仅以曾选入中、小学语文课本的《猫》、《林海》、《养花》、《济南的冬天》、《趵突泉》等课文为例,对他的散文特色作一点简单的分析。
一、老舍先生的散文饱含强烈而纯挚的感情。
读老舍的代表作长篇小说《骆驼样子》,人们都为他的对劳动人民苦难的同情,对“把人变成鬼”的旧社会的憎恨之情所强烈感染。富于强烈而纯挚的感情,这一特点,同样也体现在他的散文作品中。《林海》写的是作者游览大兴安岭的见闻,通览全文,字里行间处处流露出作者的一腔赞美之情,我们感到,作者仿佛是张开了双臂,用全部的爱,用整个的身心在拥抱着,在抚摸着祖国东北的这片林海。在作者的笔下,那么多的山岭,“高点的,矮点的。长点的,短点的,横着的,竖着的”,他看了几个钟头,“既看不完,也看不厌”,不是感到单调,而是感到“每条岭都是那么温柔”。进入林区,绿色本是最常见的颜色,可作者依然兴致勃勃地写那些“深的、浅的、明的、暗的,绿得难以形容”的绿色,讴歌了绿色宝库——林海。他满怀喜悦地告诉人们:“兴安岭多么会打扮自己呀,青松作衫,白桦为裙,还穿着绣花鞋。连树与树之间的空隙也不缺乏色彩,……”作者以多姿的彩笔描绘兴安岭的美,洋溢着对祖国一山一水、一草—木的挚爱之情。文章的最后部分,作者歌颂大兴安岭的木材对祖国社会主义建设的贡献,林业工人的劳动和林区欣欣向荣的面貌,“给大兴安岭添上了新的景色,添上了愉快的劳动歌声,”歌颂大兴安岭的“美丽与建设结为一体”。结束,又派上一笔,对兴安岭的名字作了新颖的解释——含有兴国安邦的意义,既深化了文章的中心,又余味无穷,耐人寻味。至此,作者热爱祖国山河的感情得到了升华,表达出作者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草原》一文是语言大师老舍先生初访草原的散记。作家看到美丽的景色,受到热情的款待,由衷地发出赞叹,文章开头只用一个简洁的短句“这次,我看到了草原”即抒发了老舍先生为终于能看到美丽草原的奇原而感到自豪。“在天底下,一碧千里,而并不茫茫。”“在这境界里,连骏马和大牛都有时候静立不动,好像回味着草原的无限乐趣。”这一句看似写骏马和大牛的,实际上是写作者自己的感受。因为作者被大草原的美丽景色陶醉了,所以他感到周围的一切事物也同他有一样的心情,“羊群一会儿上了小丘,一会儿又下来,走到那里都像给无边的绿毯绣上了白色的大花”。全文,老舍以精美朴素的语言描绘出一派辽阔的、散发着泥土、青草芬芳的草原之景,书法民族大团结的欢乐。文章的结尾“蒙汉情深何忍别,天涯碧草话斜阳”是点题之句,进一步点明了让作者流连忘返、不忍离去的原因是草原的自然之美和人情之美。作者陶醉,读者同样如此。
最世俗最平凡的生活,未必意味着思想的贫乏。大雅若俗,俗得有味道,俗得有哲理。老舍先生的散文题材多取自生活中的小事,虽然是些小题材,但作者并不把它当作抒写个人闲情逸致的小摆设,也不强拉硬扯地附会一个所谓深刻的含义,先生想得深,看得透,说的俏,读他的散文,时时能感受到先生的幽默,先生的人生哲学。读这些文章,可以深切地感受到作者对生活的热爱,感受到他高远的意趣,健康的情怀。《养花》一文,写的是养花这样一件极其平凡的小事。文章头一句“我爱花,所以也爱养花”,开门见山点明了作者养花的原因。只有喜爱某件东西,才会对它产生兴趣,才能体会到其中的乐趣。我们的生活、学习中不都透着这种哲理吗?苦读书,读死书,还是乐读书,读活书,其境界何止天壤?如作者所说:“我只把养花当作生活中的一种乐趣”,文章中抒发的也是这种乐趣。什么乐趣呢?养花要栽种,要管理,要出汗,要劳动,养花要有知识,要学习,要通过实践才能摸出门道;花开了,花香四溢,赏心悦目,自己高兴,还可以和朋友同志们一起分享这份高兴;花遭到了损伤,全家人都为此难过,如此等等,“有喜有忧,有笑有泪,有花有果,有香有色,既须劳动,又长见识,这就是养花的乐趣.”无疑,这种乐趣是高尚的,健康的,是热爱生活、积极乐观的表观。《猫》也是如此,作者仿佛是带着微笑,象欣赏一个天真无邪的儿童那样欣赏着猫的可爱性格。甚至当顽皮的小猫“在你写作的时候跳上桌来”也不恼,不仅不恼,反而说它在稿纸上踩下的脚印是“几朵小梅花”。作者是那样意兴盎然地赞赏满月小猫的天真憨态,写得那么细致,那么有感情,令人读后对这种小动物喜爱之情油然而生,作者喜欢小猫,是因为他觉得它们“生机勃勃,天真可爱”,表达了作者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格调是健康的。总之,老舍散文所寄寓表达的感情不仅健康、强烈,而且真挚自然,绝无任何的矫揉造作,所以才有很强的感染力。
二、老舍的散文在结构上,围绕中心,不蔓不枝,—气贯通。
老舍写文章有一条宝贵的经验,结构文章必须“落笔准确,不蔓不枝”,不能有任何“敷衍的地方”。围绕中心,不蔓不枝,—气贯通,这是老舍作品的一个重要特色。他的散文一般篇幅不长,因而他写作时的准确落笔,不蔓不枝做得更为仔细,没有芜杂散漫的毛病。他写《猫》,开宗明义,说“猫的性格有些古怪”,下面便围绕着“古怪”两字做文章:“你看,它既老实,又贪玩;它要是高兴,能比谁都温柔可爱,它若是不高兴,无论谁说多少好话,它一声也不出;它什么都怕,但又挺勇猛。”如此,猫的“古怪”(实际上是可爱)的性格便清晰地呈现在读者的面前了。特征抓得准,也没有任何与“古怪”无关的话。作者写《林海》,全篇都是围绕着自己的感受——“亲切与舒服”来写的。起笔写进入大兴安岭,脚踩千年万年积累的几尺厚的松针,手摸那些古木,感到这个悦耳的名字是那样亲切与舒服。继之写岭,许许多多的岭,各种形状的岭,“每条岭都是多么温柔”,“谁也不孤峰突起,盛气凌人”,写林,“各种各样的绿色组成的林海,林那边沿上俏丽的白桦,在阳光下像是海边上的浪花”;写花“在清可见底的小河边,在树与树之间,有着数不清的野花,花丛中有蝴蝶飞舞,还隐藏着珊瑚珠似的红豆”。岭,林,花,都是自然景色。这些景色的美,准确表达的表达了作者“亲切与舒服”的内心感受,同时感染了读者,这些景物描写显然都是围绕中心的。文章的最后部分,写木材,赞美大兴安岭的木材为祖国建设做出的贡献;写林场,歌颂林业工人的劳动,歌颂林区的欣欣向荣。从林海的美写到林海主人的美,美和建设结成了一体,作者从心底喊“怎能不使我们亲切、舒服呢?”文章从始至终,围绕着大兴安岭的林海给自己的“亲切与舒服”的感觉来写,绝无任何枝蔓,中心突出感十分强烈。《养花》一文,则以养花的乐趣为中心。首段点明:“我只把养花当作生活中的一种乐趣”;第二部分的五个自然段,具体记述乐在何处;第三部分收束全文,以简洁的二十四个字(有喜有忧,……)概括出养花的乐趣是什么。可以说,全文没有任何离开中心的字、句、段,结构十分严整,层次清晰,照应、过渡都十分严密,全在于中心以一贯之。让我们再来看看《济南的冬天》这篇文章,同样如此,它是老舍在1931年初写的一篇描绘济南冬天美丽景色的写景散文。济南的冬天是美的,老舍先生笔下的济南的冬天更美。正是它使“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济南更加家喻户晓。在老舍的文笔下,济南是诗,是画,作家的济南情缘不经意间奔涌出来。作者先以自己的亲身感受,通过和北平、伦敦、热带的冬天对比,突出济南冬天的“温晴”特点,赞美它是个“宝地”。下面再转到了冬天山水的描写,先写阳光朗照下的山,次写薄雪覆盖下的山,再写城外远山,勾画出一幅淡雅的水墨画。写完了冬天的山景,再写冬天的水色,以水藻之绿衬托水之清澈、透明。最后,以简明有力、含义丰富的一句话收束全文。
三、老舍先生散文的语言平易朴实,活泼生动
老舍是我国现当代语言艺术大师。他的作品文字极平易,澄净如无波的湖水。但平易并不是死板,大量口语的提炼和采用,使平易的文字更显出亲切、新鲜、恰当、活泼的风味。语言是活的。这些语言特色,在他的小说、戏剧中是如此,在散文中亦然。老舍的散文也不外乎写景、记人、抒情、说文、论事几类,而且文中的细节又全是那么平凡,语言还朴素直白到平头百姓看了会觉得自己也是当大白话作家的料。想一想,老舍得运用何等的艺术手段,才能使一个个见棱见角的方块字鲜活起来。他不会用字典里的现成词汇去掉书袋,也不会为诱惑读者故意雕饰;他不板面孔、摆架子,也不云里雾里地说空话,而全凭思想牵着笔头,化技巧于无形,自然、率真地从心底流淌出来。简约几笔,一幅幅文字写意便活脱脱跃然纸上,顷刻间就将你的感官激活起来。读他的《猫》,我们感到,作者像是面对一个老朋友聊天,以喜爱,甚至有点儿“护短”的神情,介绍着猫的行状。没有任何漂亮、艰深的词语,有的是明白晓畅,亲切自然,且还带有浓郁的北京地方气息的语言。作者不是写寓言,却采用了拟人化的写法,显得别致、新鲜、活泼。例如他这样写写满月的小猫:“腿脚还不稳,可是已经学会淘气。一根鸡毛,一个线团,都是它们的好玩具,耍个没完没了。一玩起来,它们不知要摔多少跟头,但是跌倒了马上起来,再跑再跌。它们的头撞在门上,桌腿上,彼此的头上,撞疼了也不哭。它们的胆子越来越大.逐渐开辟新的游戏场所。它们到院子里来了。院子里的花草可遭了殃。它们在花盆里摔跤,抱着树枝打秋千……”,这样的语言通俗,简洁,连孩子也看得懂,但是并不简单,这里并没有使用什么修辞格,却十分准确传神地写出了小猫的情态,天真、淘气好像可以触摸得到。当文章的写作进入到表达过程时,语言就成为第一要素,看似极平常的词语被老舍用来却如此新鲜、活泼,正可以看出语言大师把握这第一要素所具有的非凡功力。老舍的语言平易朴实,活泼生动,又和他的幽默密切相关。老舍的幽默,是轻松的、俏皮的,也是智慧的。或许他的幽默可称得上是中国文人幽默中的一个典范,人们生活中并不缺乏可供幽默的佐料。老舍幽默散文里的佐料也是全部来自生活,他打趣、针贬、讽刺的那些个人和事,都是生活本真和病态社会诸相的反照。他把它们拆散、肢解了,和上幽默的调料,放到语言的油锅里煎炒烹炸,盛出一道道色香味俱佳的菜肴。技巧全在火候上。这幽默的火候也只有大师能掌握好。火小了,半生不熟,如哽在喉,难以下咽,火大了,又满嘴油滑,利落了嘴皮子,却亏待了舌头上的味蕾,余韵皆无。老舍曾说幽默“出自事实本身的可爱,而不是文字里硬挤出来的”。如上所述,读者可以为老舍写下的小猫那可掬的憨态发出会心的笑,就在于老舍的幽默是自然流溢出来的,不是硬挤出来的,并不一定能指出哪一处是幽默的,并非一般平庸廉价的“幽默”可以比拟,这是老舍语言的艺术特色,艺术风格的体现。老舍的语言艺术也得力于他对北京市民语言及民间文艺的热爱与熟悉。老舍在创作中“脱去了华艳得衣衫,而聪出了文字的裸体美来。”老舍发现了中国话,北京话所具有的“简劲”的优点:“中国语言恰恰天然的不会把句子拉长”,而这种简短有力的口语,即“最普遍常用的,绝难借用外国文法的”民间口语,也恰恰最适合表现人类普遍的内心感情,他大量加工运用北京市民俗白浅易的口语,用老舍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把顶平凡的话调动得生动有力”,烧出白话的“原味儿”来;同时又在俗白中追求讲究精致的美(这也是北京文化的特征),写出“简单的、有力的、可读的而且美好的文章”。老舍成功地把语言的通俗性与文学性统一起来,做到了干净利落,鲜活纯熟,平易而不粗俗,精致而不雕琢。其所使用的语句、句式、语气以至说话的神志气韵,都有他独特的体味和创造,又隐约渗透着北京文化。这也是“京味”的重要表现——通俗、幽默,俏皮中透着典雅、精辟、深刻,并充满浓厚的民族色彩和情调。正是老舍独特的京味语言和风格,使他获得了举世公认的两种大师的美誉——语言艺术大师和幽默大师,为现代白话文学语言的创造与发展上,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老舍的散文,即令是一千字左右的短文,描写事物都很细致。这全得力于他对事物的仔细观察和语言文字概括的功夫。
总之,老舍散文的美在于它大雅若俗。“针头线脑,婚丧情私”,只要如实地把一些小事扯下来,就成就了妙文佳构。
老舍散文的美在于它的幽默。它的幽默是轻松的,是俏皮的,是智慧的,也是耐人寻味的。随便挑一篇,读起来从没有过时和陈旧的感觉,让你一看就会大笑不止。老舍散文的幽默具有永恒的价值。
老舍散文的美在于它的“风景”。如《趵突泉的欣赏》、《想北平》、《大明湖之春》、《五月的青岛》、《吊济南》等篇,简约几笔,就把它们各自独特的美写在纸上,自然的,人文的,倾刻间就让我身临其境。
老舍散文的美还在于它独有的情怀。写人、记事的细节全是那么平凡,语言朴素,围绕中心,不蔓不枝,—气贯通直白到老白姓说的大白话。可是字里行间透出的真情直叫我感动不已。《我的母亲》是一篇叫入落泪的挚真之作,老舍这时提起母亲的家长里短,是不吝笔墨的,他那么细微地描写,只是为传达一下道理:“失去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失去了根。没有母亲的人,心理是不安定的。”这言简意深的情语,分明是由母亲用血汗结晶成的。“她一世未曾享过一天福,临死还吃的是粗粮。” 文章以“心痛!心痛!”结束,却让我落泪!落泪!
可以说,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老舍是一个经得起时间的磨砺,能让人不断去阅读、挖掘、研究的作家。他的散文作品虽然不多,但同样让时间证明了它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