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哥哥不胖,大概因为小时侯胖,得了这个名儿。胖哥哥和我的姐姐同年,关于他小时侯的事我是不知道的,知道的那些都是后来听说的,比方他小时候最受大妈的宠,大妈会抱着他“心啊,儿啊”的叫,让两个堂姐一个堂哥看着眼热;再比方大妈文革去世,大伯下放干校,他在胡同里被大大小小的流氓欺侮,倔强的胖哥哥从不惧,常常挂彩,没怕过谁,幸亏有他三婶――俺娘撑腰,硬戳戳的一条小汉子;再比方他上学后俨然一个小霸王,整天打架,欺负女同学,最后老师只能安排他跟我的姐姐同桌,本家,他从不欺侮姐姐,只在每每老师让姐姐带话请家长的时候 ,偷偷对姐姐亮出他的小拳头;据姐姐说,那时候的老师现在想起来非常的好,在胖哥哥将厕所掏粪口的大石板扔进粪坑后,老师先是批评,后是带着全体同学一起将大石板从粪坑里捞出来洗净盖好,换了现在的老师不知会怎么处理?
因为胖哥哥和姐姐感情很好,那时候两家住得很近,他基本每天都必经我们家门,对胖哥哥真正的印象就从他每次路过必然停下脚步,多数时候是自行车,对着在堂屋玩儿的我喊一声:你姐姐呢?他冲我喊的时候从来唬着个脸,据他说我每次看见他的时候也都是斜着小眼睛,他猜是因为我护着我姐姐,我却只对他的表情有印象。一看见姐姐他的表情就变了,露出两个小酒窝,啊哈哈地乐,同学朋友的一通乱聊,聊得高兴了,不仅嗓门儿大,还结巴。结巴不是他先天的,是他后学的,这本领至今还偶然在。要是我妈妈正巧在家,他乐得就更甜了,酒窝更深,眼睛更小,嘴巴更甜,结巴更厉害,把他三婶迷得仿佛这一房只有这一个侄子。
实话说,那时候的胖哥哥是很帅的。瘦瘦高高的,头发很老范家,从来梳得一丝不乱。穿得也是我们那一片最时髦的,什么花衬衫啦,什么喇叭裤啦,总之有型有款有范儿,自行车也是高级的,怎么个高级法儿我现在想不起来了,但当时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一定有着与众不同之处。来来去去吸引着大量的目光。那时候我还小,只时刻防着不输了跟他斗狠。后来听姐姐说,那时候她的小姊妹里,不知有多少喜欢胖哥哥的呢,都想通过姐姐的关系,跟胖哥哥搭上线。
胖哥哥肯定挑花了眼,直到我上大学离开家也没听说他结婚。离家之后似乎就没再见过胖哥哥,只听说他很能折腾,很早就下海做生意了,在最繁华的地段有若干个铺子。
二十多年后的去年夏天,我和姐姐在护城河边散步,姐姐一指擦肩而过的一个戴着耳机的中年人道:“那是胖子!”转回身儿叫他大名儿,他转过身来,马上露出了笑容。若不是那俩酒窝,我是绝认不出他来的。原来那帅哥已然成了一发福的中年人了,个子也不像我小时候感觉的那么高了,只那笑,一点没变,还那嗓门儿,还那高兴的结巴。
姐姐跟他寒喧完,指着我问:“这是谁啊?”胖哥哥左看右看,前看后看,一脸茫然,问:“谁啊?”那茫然无情的表情让我瞬间想起了“少小离家老大还”。知道是我后仍是不敢相信,无论如何看不出来。他对我的印象怕还不是十八岁上大学的时候,而是小时路过我家逗闷子的时候。那就难怪了。
那晚我们在胖哥哥家聊了很久,既生疏又亲切。
后来胖哥哥春节来北京,再后来我上周回南京,终于又混回一家人了。胖哥哥菜做得好,好客喜热闹,贪酒,爱说爱笑哪儿有他哪儿热闹。但我仍能从他眉宇笑貌间看到一丝淡淡的清愁,一如月下花间,捧茶人心中或思亲或念情,泪为谁流只自知,如何道得他人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