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来自欧洲的病人向我抱怨,中国人让他十分焦虑,他在中国停留的越久,就越来越怀疑自己是否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因为中国朋友是以房子大小车子贵贱来衡量人的能力,而这些,他一样没有,有的只是一门之前一直让他引以为豪的艺术专长,但在中国,这似乎没有给他带来社会地位的认可。他很挫败,不知道自己有问题,太糟糕,还是,中国人太现实。他开始焦虑,出现睡眠问题,也无兴趣和动力进行每天的艺术练习了。对我的病人,我给与最深刻的同理心,并试图理解他跟他周围的环境。这可以归于跨文化心理的冲突,但也不绝对,又可以归于社会心理结构的差异,但也不完全是那样。问题出在了哪里?是中国式资本主义背景下国人集体以钱本位作为价值观,在对钱的集体追逐中产生的躁动和焦虑,传递给了可怜的欧洲病人,让他产生了一种被动的或者被迫的从众焦虑。他要么放弃在中国的发展,回到欧洲,遵循那里的价值观,或者适应中国资本主义模式,改变自己的价值观,--变得象中国人一样。或者,完全不把那些中国朋友当回事,执着做自己的事,到自己成为另类为止,至少,另类也是一种社会认可,说不定从此就被人追捧,一蹴而红。这些,我的病人有能力调适,最终找到他想要的并为自己作选择。可是,我想,问题并不这么简单,病人想传递的是一种不解和迷惑。为什么中国人会这样,这可跟他书中看到的踏实有深刻思想的中国人的形象不一样。这真让人失望。事实上,我跟他一样失望过,现在变成绝望了,所以,我选择了做另类,一个有自己思想的时时刻刻向内审视自己的另类。说不定那天,我也可能跑到欧洲定居,远离让人心烦的中国式集体焦虑。两种资本主义,盎格鲁—撒克逊模式和莱茵模式下建立起来的对经济的价值观念,建构了人的心理状态。盎格鲁—撒克逊模式又称“新美国模式”,是指80年代里根和撒切尔夫人发动新保守主义革命后发展起来的经济模式;“莱茵模式”是指莱茵河流经的国家,即瑞士、德国、荷兰等西欧国家,也包括斯堪的纳维亚国家所奉行的经济模式。从微观经济看,“新美国模式”体现了新保守主义所倡导放弃管制、削弱国家作用的所谓“国家最小化,市场最大化”原则,“莱茵模式”则是社会民主主义思潮的产物,如,德国奉行的社会市场经济是“莱茵模式”的典型。“新美国模式”适合创新企业,适合竞争,有利于产生更高的经济效益;“莱茵模式”适合长期性的产业,有利于稳定,有助于实现社会公正。两种模式之争,是效率与公平之争。
中国改革开放,刚好是“新美国模式”盛行时期,里根和撒切尔访华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把“新美国模式”带到中国。从此噩梦开始。中国人对钱的积极性通过大肆对人文自然的破坏一览无遗。房子越造越高,野心越来越大,一方面,向外,强化了中国人一直以来的自卑心,一方面,又让中国人防御性的以没有时间为由,向内审视自己的那依然深存的自卑跟无力。一种向内的资本主义,一种向外的资本主义,强化了人关注内在或者外在的心理结构。向外,一直想得到,一直处于得失的不安和焦虑中,象我那个病人的中国朋友们。他们,一定,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