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爱的时候,请相爱。
---李斯特
“这是关于世上所有子女原罪的故事。”
妈妈,她似乎从来就没有别的身份,自我们一出生,她就被称为妈妈,从此在我们眼里,她的生命中就只饰演了一个角色,母亲。我们忘了她过去也是另一位母亲心中最珍贵的闺女,最青春勃发的少女,被一个男人爱着或爱过的女人。或许我们不是忘了,是潜意识叫自己不要去追究她曾有过的多个身份,我们太习惯从她身上索取。因为我们自私地知道,唯有“母亲”,能让我们理所当然无止无尽地袒露最原始的任性。
申京淑书中的母亲,是天下所有母亲的缩影,书中的字字句句皆刺到身上,刺到心里。自懂事开始,母亲就一直在身边。饿了,困了,跌倒了,哭了,委屈了,受挫了,累了,一句“妈妈”,她就不迟疑地来到你身旁,她竖起耳朵企图把你的每个字没个词都听进心里,不管她是否理解,是否明了。“妈妈”永远是一个最灵验的咒语,叫你所有的诉求都有回应。她的存在如同每天呼吸的空气,你早已习以为常,以至于你在开心,雀跃,沉浸爱河的时候竟把她跑到了九霄云外。难过的时候,你第一个想到的是母亲,只有她会安静地听你讲完,且不会耻笑你的胡思乱想,但是当你遇上好事情的时候,你却最先把快乐给了身边的朋友,最后才把剩余的快乐余韵分摊给她。
《拜托妈妈》以母亲的突然失踪为开端,分别通过子女和丈夫的视角间接地回顾了母亲的生平。如果不是母亲的失踪,没有人会意识到自己背负着的罪,也没有人会考虑到自己欠下的债。
第一章,“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是以女儿的角度进行描述的一个章节。母亲在地铁站走丢了,所有人都不知道母亲去了哪儿,没有人知道与老伴留守在农村老家的母亲患有严重的头痛症状,甚至没有人知道母亲曾经患过脑中风。作为女儿的她不知道母亲在老家的时候每天如何度过24小时,她也不知道母亲总会独自一人踏上人迹罕至的山路,放眼眺望娘家的方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于母亲而言,竟变成了客人。”这是书中的一句话,直直写到了心坎里。自从母亲把她送到大城市,母女俩的亲密似乎就在那时消失了。她偶尔回老家探望母亲,母亲就会立马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不好意思让她瞧见屋里的脏乱,见外的举动全融化在每一个动作里。“所谓家人,就是吃完饭过后,任由狼藉的餐桌放在面前也照样能自如地做其他事情的关系。”
她问母亲:“妈妈,你喜欢厨房吗?”在她眼里,母亲就是厨房,厨房就是母亲,她从来不曾考虑母亲对厨房的活儿是喜是恶。平时节俭的母亲告诉她自己还有几次摔过瓮缸盖子。“干农活儿的话,春天播种秋天收割,就算完了。但这该死的厨房活儿却没完没了。早饭过后是午饭,午饭过后是晚饭,晚饭过后又是早饭……”厨房的活儿对于母亲而言就像黑暗的隧道,看似永远没有尽头,而作为女儿的她竟从来不知。摔瓮缸盖子是母亲选择的唯一的发泄途径。事后她会买回新的盖子,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照样在厨房里重复每一天的生活。
与我们相处时间最长的人,流着同样的血液的人,我们知道母亲真正喜欢什么吗?她最质朴的梦想是什么?我们理所当然地看着母亲忙里忙外,但是我们有没有问过她:“妈妈,你开心吗?”
第二章,“对不起,炯哲呀”,这是通过大儿子的角度展开的章节,里面有着更叫人心酸的内容。距离母亲失踪将近一个月了,他们兄妹几人尝试了各种方法,依旧寻母无果。不少人给他提供了信息,说在某某地方见过看似他母亲的人。他一一闻信前往,那些都是他曾经居住过,也是母亲曾经亲自找上门的地方。有一位药店老板向他描述老人当时的状况:穿着蓝色拖鞋,因为走得太多路了,致使老人的脚背都被磨破,发炎,流脓,甚至连脚背的骨头都能看到。她穿的衣服太脏了,以至于看不出原色。老人也许是太饿了,他看到老人蜷缩在垃圾桶旁边,捡起别人丢弃的剩饭往嘴里送。脑海里联想起这么一个落魄无依的老人,感到一阵阵凄凉。
母亲对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对不起,炯哲呀”。大家都不理解母亲为何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大儿子,母亲失踪之后,他开始回忆母亲从何时开始把“对不起”挂在嘴边。那是母亲第一次把妹妹交给自己,“她一个女孩子,不上学的话不行,我不能让她像我这样过活,你让她读书吧。妈妈对不起你。”就是从那时开始。
在他们还是孩童的时候,父亲出轨,带回来一个女人,母亲因此离家,他为了让母亲回来,答应妈妈一定会考上司法考试,当上检察官。后来母亲回家了,把父亲和那个女人逐出了家门,并开始为他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最好的一切。再后来,他没能当上检察官。他原以为,没能当上检察官,就是他没有实现自己年轻时候的愿望,殊不知,那也是母亲的心愿。母亲的愿望触了礁,一直优秀的儿子竟没能通过考试,她认为是自己使儿子无法实现愿望,从此对儿子充满愧疚。
再多的爱都不为过,再多的付出也不算多,再无微不至的照料也觉得有所欠缺。或许这就是天底下母亲的心境。
第三章,“我,回来了”,看到标题的时候,以为失踪的母亲终于回到了家,细看内容,才发现那是以丈夫的立场书写的篇章。丈夫回到家,面对空无一人的屋子说了一句“我,回来了”,却无人回应。那个总会及时回答一句“回来了?”的人儿眼下不知道在哪里颠簸流离。“年轻的妻子走在他的身后,年老的妻子走在他的身后”。不管何时,他始终没有与妻子并肩,她侧脸的轮廓,他还依稀记得吗?面对只剩清冷家具的空房,他疯狂地怀念妻子那不绝于耳的唠叨,直到妻子的失踪,他才意识到唠叨如同天籁,早就成了渗透至生活的乐章。所谓夫妻,是否就意味着相忘于日常?那句被人反复道来的几乎老掉牙的句子,“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奈何就在失去以前没能参透?原以为她只是一个为你洗衣做饭生儿育女把持一切家事的伴侣,岂料她的离去竟也带走了你的灵魂,任凭你孤零零的躯壳独守剩余的岁月。
第四章,“另一个女人”。有谁知道,有谁理解年轻时候的母亲也有过质朴的浪漫。在那个闹饥荒的年代,面对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独自撑起一个家庭的女人,谁能明了把自己从绝望崩溃边缘拉回来后的不宁心神?那个身材高挑外表平凡的男人对母亲而言是一个“每逢遇到湍急的生活之流,都会及时递来浮木”的存在。这样一个懂得倾听,懂得怜悯的男子,母亲最终也没有牵起他的手。如今,母亲的身体消殒了,灵魂却游走在人间值得留恋的每个角落,小女儿的家,一个带给她一场不为人知的风花雪月的男子,始终对她刻薄挑剔却在她失踪过后痛心疾首的大姑,满载着辛酸与美好的故乡小屋。她的魂重游了一遍一生所到过的屈指可数的地方,最后又回到了娘家,投入了母亲久违的怀抱,此时的她不是别人的母亲,而是一个需要呵护和温暖的小女孩。从小女孩到人妻人母,再还原为小女孩,母亲就这样走完了人生的一遭。母亲是不会再回来了。
最后一章,“玫瑰灵牌”。书中前面章节,母亲曾提及“玫瑰灵牌”,在这最后一章竟得到了如此完美的呼应。目不识丁的母亲不知道世界上最小的国家在哪儿,也道不出圣彼得大教堂,甚至不知道教堂里竖立的圣母怜子像。但她却曾受神感召一般向女儿嘱咐说,“倘若有机会到世界上最小的国家,替我买一块玫瑰灵牌”。在母亲失踪九个月后,女儿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满眼混乱与狼藉的梵蒂冈,赫然发现这就是世上最小的国度,也惊讶地发现那里存在着一座催人落泪的雕像。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里的圣母怜子像(Pieta)为女儿一直以来的绝望带来了体贴的抚慰。失踪的母亲,或是已不在人世的母亲,既是那端庄高雅的圣母,亦是圣母怀中失去生命的孩子。直到最后的最后,读到女儿在离开教堂前对圣母呢喃的“엄마를 부탁해”,才猛地明白,本书的题目不应译为“拜托妈妈”,那是我们的误读,“请好好照顾妈妈”更显贴切。
作者借本书告诉读者,那个在你生命中从不缺席的女人,她的一生不应只有一个角色,她不是家务活的无限代理人,对家人的爱也不是无穷无尽流至天荒地老的泉水,她并非天生就是“母亲”。她也有梦想,也有渴望,请还原母亲该有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