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仲旭的天堂
蔡诚
一定犹豫了很久,但2014年的中秋节前,孙仲旭还是毅然决然丢下了亲人和喜欢他的读者,去了人间不知道的天堂。
难于置信,去年我还和他通了一封关于《火》的翻译问题的邮件,深为他的专业、敬业,与人为善的精神折服。从《塞林格传》开始,我喜欢上了他的翻译,关注了多年,以为他是新生翻译力量的中坚,翻译力求达雅、精准——更为难得的是,他一直业余从事翻译,完全出于一种挚爱,不为生计所迫,不求名利所诱——但他不认为自己是中国最优秀的译者之一,邮件中他谦虚地的说,我只是喜欢,只是割舍不下这份对翻译的情缘——但41岁之年,他到底还是割舍下了这辈子对翻译的爱——我的理解是,像许多富于才华的人一样,他为翻译太痛苦也太抑郁了,最后渐渐被天堂所招唤。
孙仲旭的离去,我只有一声声喟叹。
孙仲旭一直喜欢外国文学,大学时开始涉猎原版著作,郑州大学外文系毕业后,一直供职在广州某航运公司。平心而论,这份需要经常出差的工作不是他所喜欢的能全心投入的工作,和热爱的文化也不沾边。忙碌中,起初他只是保持着阅读外国文学的兴趣,后来,偶然读完《麦田里的守望者》原版,他有一种醐醍罐顶之感,觉得以前读过的《麦田里的守望者》中文版和原著许多地方不是一回事——中国的翻译家,许多人愿意避难就易,甚至耍点小聪明,翻译不是创作,他认为,翻译只是文化搬运工,要的是真的出力气,而不是空灵的二度创作——我也以为如此,翻译就是翻译,只能出自原著。
孙仲旭如此理解翻译,所以译的投入而艰难。从1999年起翻译《爵士乐简史》始,至2013年译 林出版社出版译著《复制娇妻》止,作品有30多种——这样的翻译成绩,就算职业翻译家,怕也不一定比他勤奋。更
重要的是,孙仲旭秉承的翻译理念始终如一,而且不为快节奏的时代,也不慕挣钱的快餐读物——在工作和事业,生活和家庭之间,这无疑需要一种坚守,但造化弄人,他不是一个能游刃有余处理这类问题的人,他的抑郁自杀大概由此而生吧——好在他的未成年的儿子很理解父亲,他说“爸爸已经解脱了。”——儿子读懂了父亲,我想,孙仲旭没白养这个儿子,成人后儿子一定能继承父亲精神的依钵。
孙仲旭走了,他的翻译我相信在生机勃勃的民间会很好地活下去——翻译,她从来没有像现代这样在我们的国家生活中许多方面起如此重要的作用,文学名作也不例外。手头,我现在正在读他译的保罗·瑟鲁写的《博尔赫斯》,真不错,如此传神、简洁,里面有一段:“真是悲伤啊,”博尔赫斯说,“可怕。那个人完全无能为力。不过留意一下吉卜林是怎样重复同样的诗句的。根本没情节,但是写得漂亮。”他碰了一下他的套装上衣。“几点了?”他拿出怀表摸摸时针。“九点半——我们该去吃饭了。”后面,还有一句话:“我去过,”他说,“但是不熟。不过我跟你说,那地方很乏味,很乏味的地方。”——那里肯定不是天堂,我想,有孙仲旭的天堂文学一定不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