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莫里斯·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
徐 辉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e06b9b010099hp.html
莫里斯·梅洛－庞蒂的《知觉现象学》，是现象学运动在法国的重要成就，是现象学的经典文本。其中包涵着独到的思想内蕴及其对现象学运动的贡献。
《知觉现象学》中译本的出版，无疑对于中国学者理解梅洛－庞蒂的现象学具有促进意义。本文试图围绕书中的重要概念，初步呈现该书的内在脉络，力所能及地予以评介，希望对读者读解这部著作有所助益。
一、何谓“现象学”？
《知觉现象学》的“前言”，可视为梅洛－庞蒂的“现象学宣言”。关注的问题是：何谓现象学？阅读此前言，可看到梅洛－庞蒂的现象学的独特风韵。
在梅洛－庞蒂看来，现象学还是一个需再追问的问题。因为现象学的策略是“试图直接描述我们的体验之所是，不考虑体验的心理起源，不考虑学者、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家可能给出的关于体验的因果解释”（第1页）。这样，便与胡塞尔晚年提出的“发生现象学”或“构造现象学”相左。因为对体验的直接描述，不应是因果性、溯源性的。而所谓发生和构造，则势必涉及起源和因果问题，涉及到奠基被奠基的关系问题。
为了消解这个矛盾，梅洛－庞蒂借助了对“描述”的阐释，通过这个阐释，他同时也标明他的现象学关注的特殊领域。他指出：“问题在于描述，而不在于解释和分析。”（第2页）即纯描述，就意味着和体验保持一致。只有这样，才符合“直接描述我们的体验之所是”的要求。他认为“回到事物本身”即是回到“体验之所是”。“体验”是领会诸如“理解”、“合理性”、“本质”、“世界”等等的地基。但回到“体验”不是为了解释和分析它，而是对它进
行纯描述。由此，梅洛－庞蒂的现象学，首先应理解为“体验现象学”。
我认为这是梅洛－庞蒂对现象学的一个贡献。我们知道，“回到事物本身”是现象学运动的口号。但这并非说回到事物本身将其作为可以分析和解释的对象。否则将回到理性主义。
若关注因果性、溯源性，则将堕入基础主义或本质主义。所以，梅洛－庞蒂主张的“直接描述”，是在胡塞尔现象学的基础上，对现象学原则的坚持，是对现象学的发展。
二、“体验”与“知觉”
“知觉”无疑是《知觉现象学》中的重要范畴。呈现它的优先地位，是本书的核心任务之一。梅洛－庞蒂通过对反省分析的剖析，知觉的重要性得以突出。“知觉是一切行为得以展开的基础，是行为的前提。”（第5页）
进而通过对感觉、联想、回忆、注意与判断等的阐释，进一步揭示了知觉的源初性。
在此，我们介绍他对感觉的阐释。知觉对感觉的奠基是一个重要的思想。当梅洛－庞蒂面对感觉之际，它看到的问题是：感觉看似清晰，实际上“感觉是极其含糊的，为了承认感觉，传统的分析搞糟了知觉的现象”（第23页）。就是说，传统的感觉分析遗忘了一个问题：
感觉是如何可能的？也就是说，我们何以能够感觉到事物？
梅洛－庞蒂从感觉出发，将人们以为已经搞清楚的东西，置于模糊的境地。“我们自以为知道什么是感觉，什么是看，什么是听，但这些词语现在有了问题。”（第31页）由此，梅洛－庞蒂指出了造成这种问题的原因以及影响。“我们自以为完全知道什么是‘看’、‘听’、‘感觉’，因为长期以来知觉把有色或有声物体给了我们。当我们想分析知觉时，我们把这些物体带进了意识。我们犯了心理学家所说的‘体验错误’，即我们一上来就在我们对物体的意识中假定了我们以为在物体中的东西。我们用被感知物体来分析知觉。由于被感知物体本身显然只有通过知觉才能理解，所以我们最终既不能理解被感知物体，也不能理解知觉。”（第25页）也就是说，我们日常所谓的感觉已经不是源初意义的，相反它是源初意义的知觉的遮蔽。
要认识感觉，我们应该回到前客观的体验、知觉领域。即：“如果我们想理解感知，我们就要在我们身上探索这个前客观（préobgectif）领域。”（第34页）照此思路，他同样阐释了知觉对诸如想象、回忆、注意、判断等的奠基作用，揭示了知觉的源初地位。
在这里，体验的概念转换成了知觉，转换的契机在于体验中的理解，也就是说，体验中我们已经有所理解，而理解则属于知觉。另外，体验是作为一个境域被使用的。这样的体验境域则是和知觉场同内涵的。知觉场总是知觉的知觉场，对知觉场的描述，核心就是对知觉的描述。所以，对体验的描述和对知觉的描述，在核心的意义上是可以互释的。知觉可视为描述体验境域的核心。对知觉的描述，可以使得体验被澄明化。由此得以呈现的体验境域就是哲学。正如他讲：“哲学只不过是一种被澄清了的体验。”（第95页）所以，梅洛－庞蒂的体验现象学同时又是知觉现象学。
三、向“身体”的回归
当梅洛－庞蒂将体验视为一个境域，将知觉作为描述此境域的核心之际，他又找到了“身体”作为描述这个境域的路径。因为，体验也好，知觉也罢，总和身体是一体的。即体验是身体的体验，知觉也是身体的知觉。正是“身体”范畴的赢获，梅洛－庞蒂真正开始了现象学的意义之旅。也因此，他的现象学也被称为“身体现象学”。关于身体现象学的描述，也成为了《知觉现象学》最重要、最精彩、最具启示意味的部分。
回归“身体”的道路，是分析视觉，引发对体验的思考，进而呈现“身体”的意义。
梅洛－庞蒂分析视觉时提出了一个问题。“视觉如何从某处发生，而又不包含在视觉角度中。”（第99页）也就是说，我们总是关注视觉关注的对象，却忽视了知觉本身。关注视觉本身之际，我们将看到视觉与对象的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视域结构。
他讲：“在视觉中，当我把目光移向局部景象时，这部分景象就变得生动和展现出来，而其它物体则退到边缘，被悬置起来，尽管它们依然在那里。”（第100页）也就是说，在我们的视觉中，并非只有我们凝视的对象存在，作为非凝视对象的物体，那些退到边缘被悬置起来的景象或物体也存在着。这个“对象－界域”结构，说明了视域中被凝视之物与非被凝视之物的一种“共在”关系。
发现这种“共在”结构非常关键。因为当关注体验本身时，同样有“共在”结构存在。
&l dquo;体验”同样是一个界域，在“体验”中，不只是视觉存在着，还有其他的诸如听觉、味觉、触觉以及它们各自界域中物体。但不同于视觉中彰显的对象，体验本身则不是一个对象性的存在。它是流动的，涌现的，绽出的。这种体验的涌现、“体验的这种绽出(extase)使得一切知觉都是关于某物的知觉。”（第103页）知觉与物体的“共在”结构呈现了出来。同时，这种体验、知觉与物体的共在，又带出了一个更有趣的“共在”结构呈现出来。这就是“身体”的界域。身体与世界的关系同样是“共在”关系。
同样，身体也不是一个对象性的存在。这里身体不是我们通常所谓作为对象存在的客观身体（肉体）。恰恰相反，只有当身体不再是客观身体之际，才是梅洛－庞蒂所要说的身体，才是“身体现象学”意义上的身体，身体的意义也才开始呈现。“由于客观身体的起源只不过是物体的构成中的一个因素，所以身体在退出客观世界时，拉动了把身体和它周围环境联系在一起的意向之线，并最终将向我们揭示有感觉能力的主体和被感知的世界。”（第105页）
四、“身体”与“世界”
当我们说在梅洛－庞蒂的现象学中，身体和世界是共在的。那还是一种浅显的描述。准确地说，身体和世界应该是弥漫式的相互涵融。这是梅洛－庞蒂通过对身体和世界的阐释所要呈现的一个核心思想。
对身体的阐释，梅洛－庞蒂一方面说明了身体不同于肉体，另一方面说明了身体是一个世界。他通过具体的例子阐述了这一点。
第一个是幻肢现象。梅洛－庞蒂认为，对于幻肢现象，生理学和心理学的解释，以及外在式地综合两者的“幻肢混合说”都是有问题的。他的观点是，幻肢的出现起源于患者对一个情景的持留。当然他承认幻肢现象生理心理都有关系，但根本地身体原本是一个情景。当他将这个情景揭示出来之际，同时也就证明了自己的观点。这就是身体不是生理学上讲的肉体，而是一个情景性的存在。身体是一个世界。
通过结合海德格尔“在世界上存在”的思想，他指出幻肢现象的原因，在于我们还停留在被截肢之前的世界，从而形成了与被截肢后的世界的冲突。“拥有一条幻胳膊，就是仍能面对只有胳膊才能完成的所有活动，就是保留在截肢之前所拥有的实践场。”（第116页）
由此可见，身体总是作为一个境域存在的，身体是一个世界。第二个是阐释身体运动问题时举出的精神病盲的病例。即大脑受损后，病人不能接受语言引导进入实际的行动，但却可以实践性地处于行动之中。1通过这个例子，梅洛－庞蒂不但证明了身体是一个境域性存在，是一个世界，同时也将身体本身描述为我们日常理解的空间性和运动可能性的源泉。梅洛－庞蒂举出的例子还有，被强制不许和恋人交往的女子，出现了失语症，当她获准和其恋人交往时，失语症就消失了。在熟悉的房间里，突然停电时，房子的主人也能毫无差错地行动。检查身体的女子，产生羞涩感等等。这些例子，共同说明的一个观点，就是身体不是生理上的肉体，而是一个世界，都标明了身体与世界的弥漫性涵融关系。
五、“身体”的意义
梅洛－庞蒂的上述各例，都说明了身体是一个世界。但重要是我们也要看到，这同时也揭示了身体的意义。抓住梅洛－庞蒂所说的身体范畴，就抓住了其现象学的核心。理解了他所谓的身体范畴，即可以进入其现象学的语境。对身体范畴的理解，是理解他的其它思想的一条道路。因为他关于时间、空间、他人、自然世界、自由、主体间性等等问题的论述和思想，都是通过对身体的讨论展开的。
时空问题即是如此。回到身体的时空性，阐明流俗时空性的源泉，是他的一贯思路。“身体的空间性不是..一种位置的空间性……，而是一种处境的空间性……。”（第137-138页）这是一种融合于身体存在本身的一种原始空间性，身体和这种原始空间相互交融，客观空间只是它的外壳。（第196页）同时，身体的空间具有表现力。“身体完全是一个有表现力的空间。但是，我们的身体不只是所有其它空间中的一个有表现力的空间。被构成的身体就在那里。
这个空间是所有其它空间的起源，表达运动本身，是它把一个地点给予意义并把意义投射到外面，是它使意义作为物体在我们的手下、在我们的眼睛下开始存在。”（第193页）可见，客观空间正是奠基于这种身体的原始空间才成为可能。时间也是如此，他说：我的身体本身就包涵着原始的时间，“我的身体占有时间，它使一个过去和一个将来为一个现在存在，它不是一个物体，它产生时间而不是接受时间。”（第306页）原始时间使得客观时间成为可能。
关于世界问题。梅洛－庞蒂认为：物体、世界呈现给我，是和我的身体的各部分同时的，并且是在与身体各部分相同的一种活生生的联系中，呈现给我的。（第263页）“物体的综合是通过身体本身的综合实现的，物体的综合是与身体本身的综合的相似物和关联物。”（第264页）对世界的理解同样可以从对身体的理解开始。
尤其重要的是梅洛－庞蒂认为，身体始终是不确定的、模棱两可的。“身体本身的体验向我们显现了一种模棱两可的存在方式。”（第258页）如果我们要认识身体，也必须在“我只能在我的内在于时间和世界的特性中，也就是在模棱两可中认识自己”（第435页）。另一方面看，世界与时间的特性就是模棱两可，于是，“世界已经被构成，但没有完全被构成。”（第567页）
这一思想启示了我们该怎样理解世界。世界不是一个对象性存在，不可能被理性认识所穷尽，因为世界没有完全被构成。通达世界的道路，是通过身体，去体验、去知觉。
最后需要说明一点的是对身体的描述，同时也就是对体验、对知觉的描述。因为体验和知觉与身体是一个融合体。
梅洛庞蒂的《知觉现象学》一书，可以说为现象学的发展提供了新的视野，为现象学走向新的境界提供了可能。正如他说。“在我们看来，这些描述应该有理由确定比客观思维更彻底的一种理解和一种反省。除了被理解为直接描述的现象学，还应该有一种现象学的现象学。”（第460页）为了走出梅洛－庞蒂，我们首先需要理解梅洛－庞蒂。阅读《知觉现象学》一书，将是我们达到目的的一个阶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