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云海玉弓缘》之厉胜男与金 云海玉弓缘厉胜男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云海玉弓缘》之厉胜男与金世遗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是《云海玉弓缘》的结句,厉胜男以自己的死在金世遗的生命中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让金世遗惶愧悔恨一生。

厉胜男与金世遗的初见,并不美好。当时,金世遗为了寻救李沁梅到孟家庄,碰到了厉胜男,看着这个蒙面女子干脆利落地手起剑落,杀人不眨眼。以“毒手疯丐”闻名江湖的金世遗也要吃惊,叹其心狠手辣,所以日后金世遗时时会对厉胜男的狠厉无情感到害怕,时时想着逃离这个带着几分邪气、宛如昔日自己影子般的女子,他们的悲剧从一开始便已注定。彼时的金世遗想向她他打听李沁梅的消息,而厉胜男在听到他的名头后,却误以为他与孟神通是一路的,急急借雾遁形了,这一番情形恰与日后两人的相处情形相反,真是天意弄人。

第二次两人在洞中相遇相斗,谁比谁狠,谁比谁邪气,不由相视一笑,两人本是同一类人呀。“肌肤相贴,执手相看,哪里像是敌人?”金世遗忙不迭地地松手,厉胜男晕上脸颊,两人都为刚才的忘情而不好意思。这一笑,这一握,“哪识柔情已暗牵”。

金世遗在厉胜男的挟制下不肯屈服,厉胜男无奈只好放了他,这是不是厉胜男唯一一次拿金世遗没辙。金世遗服了解药后却自愿帮助厉胜男对敌,分手之后,金世遗就做了一个梦,梦到三个女子:李沁梅、谷之华、厉胜男,海浪吞了李沁梅和谷之华,独独留下哈哈大笑的厉胜男。三更之约,两人再次见面,厉胜男既想缚着金世遗,又怕他不愿接受,要为金世遗解救“修罗阴煞功”的寒毒,便提出让金世遗帮她复仇的条件,金世遗思来想去,只有无可奈何的答应了,从此不得不与厉胜男拴在一起。

在厉胜男来说,她是她母亲的遗腹女,尚未出生,便背负了厉家四十余条人命的血仇,还有厉家祖祖辈辈海外寻找乔北溟武功秘笈的家族使命。母亲死后,她孤身一人向孟神通寻仇,势单力薄,遇到金世遗是一个意外,得他助她复仇,于她而言,从此两人便应彼此依靠。金世遗无奈应下这个承诺,自始至终都是不甘不愿。厉胜男约他出海,他偏要定在三个月之后,见了厉胜男,他讨厌她,不见了她,他却又想念她,从一开始,金世遗对厉胜男就是这样的复杂情绪。所以厉胜男生时,金世遗始终不敢也不愿正视自己的心意,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我爱的是谷之华。”直到厉胜男死去,他才追悔莫及。

厉胜男既不愿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愿更多的人知道武功秘笈的事,更不愿别的女子接近金世遗,所以她才会对李沁梅和谷之华撒谎,让她们见不到金世遗。

金世遗避得开与李沁梅的情债,却躲不掉与厉胜男的孽缘。每一次金世遗都被厉胜男捉弄得啼笑皆非,说厉胜男是他命中的魔障,不想厉胜男也说,金世遗也是她命中的魔障,那么多人,她偏偏挑上了他。

金世遗被厉胜男迫着一同出海,虽然对她不假辞色,但厉胜男每天为他洗衣做饭,纵然此时金世遗对她谈不上好感,却也减了不少恶感。蛇岛气候炎热,毒蛇怪树,厉胜男尽管讨厌这个地 方,为了金世遗情愿留下来,与他共甘苦,同生死,连梦里都带着笑容。金世遗心里遗憾的是陪在他身边的不是谷之华,又想到厉胜男因他之故才冒险留下来陪他挽救灾难,不能不感激,对她不由多了几分好感。厉胜男说:“我自有生以来,没做过什么大恶事,也没做过什么好事,这次若能够稍稍助你一臂之力,挽回这场浩劫,死了也值得了。”彼时,厉胜男家仇未报,秘笈未寻,可她已决意今生今世与金世遗生死不离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云海玉弓缘》之厉胜男与金 云海玉弓缘厉胜男

蛇岛逃生,金世遗为了救厉胜男,毫不犹豫地掷出了自己逃命之际也不肯丢弃的他师父传给他的铁拐,本已放弃逃生希望的厉胜男,在他“咱们生则同生,死则同死!”的话语下,重新鼓起了勇气。金世遗不知道这一句话对于厉胜男来说意味着什么,于他而言,这只是非常时期的非常之话,只是不能忘恩负义,毁弃承诺,对于厉胜男来说,这不仅仅是生的希望,也是生的意义。这一段生死情谊本应该让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金世遗已经意识到他与厉胜男情缘匪浅,但仍然没有看清厉胜男之于他的意义,只恼上天弄人。

海岛上,厉盼归要杀金世遗,厉胜男情急之下,冲口而出:“叔叔,他是你的侄女婿呀!”虽是无奈之举,权宜之计,却是厉胜男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和愿望。尴尬至极的金世遗只有不作声地默认了,尽管他不情不愿,也无可奈何。厉胜男说他们已结婚一百零一十三天,金世遗立马联想到是从他们相识那一天算起的,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也把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金世遗的一句“早知道我也不会来这海岛了”,让厉胜男一下子脸色苍白,滴下泪来,金世遗分明怜惜她,却强迫自己定神,与厉胜男兄妹相称,厉胜男说:“从今以后,我死心塌地的做你的好妹妹,任何男子,我也不会瞧他一眼。”金世遗未尝不明白厉胜男并不满足于兄妹,厉胜男对他的心意他一直都明白,可是他一直竭力摆脱厉胜男,一直回避这个话题,厉胜男如同他的影子,他害怕的不是厉胜男,而是他自己。

海岛一劫,厉盼归母子双亡,昆仑散人等四个魔头也都相继丧命,孟神通夺得半本秘笈毁船遁去。死的死了,走的走了,海岛上只留下厉胜男和金世遗两人,厉胜男对金世遗说:“如今我真是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今后我就只有倚仗你啦!”面对厉胜男目光中的寂寞与凄凉,金世遗只有回避,不能给予一丝安慰。斜阳拉扯两人的影子,时分时合,就如两人的命运,纠缠不清。

海岛三年,一朝归来。书中没有说他们为何回来,是厉胜男放不下家仇,还是金世遗放不下谷之华,无论如何他们回了大陆,重踏中原。

对于金世遗的心思,厉胜男何尝不知,只是她不肯放弃,正如她自己所说:“我自小就不相信命运,我想要的东西一定要拿到,我想办的事情一定要办到,就算是命中注定,我也一定要尽力挽回!”所以,她宁愿自断筋脉也要留下金世遗,不让他去追谷之华,她足够聪明,也足够了解金世遗,所以每一次金世遗都是栽在她的手里。金世遗却不够了解厉胜男,以为她足够坚强,或者他以为在他心里谷之华是比厉胜男重要的。所以厉胜男自行失踪后,他虽心慌意乱,多方查探,失望之余却又轻松,安慰自己厉胜男即便遇敌也有机智足够脱身,于是星夜赶往襄阳查访谷之华的失踪。谷家厢房中,金世遗一心一意要见谷之华,甩开厉胜男,飞奔而出,却不知他身后的厉胜男有多心伤,她纵然留得住他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襄阳城外,金世遗狠狠地一巴掌,打在了厉胜男的脸上,更打在了厉胜男的心上,厉胜男伤痛欲绝地诅咒:“金世遗,你好,你好……你好狠呀!我就是死了,也要叫你一世不得安乐!”掩面离去。金世遗自己也懵了,急忙追赶却是不及,他恐惧颤栗,悔恨悲伤,冷静下来之后,他终于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真正爱的可能是厉胜男,而不是谷之华,然而这答案却是他的理智所不能接受的,故而他努力想着厉胜男的种种恶行劣迹,再一次告诉自己:“我所要的当然是谷之华!”

嵩山千嶂坪,厉胜男终于得报大仇,亲手杀了孟神通,又拿到另半本秘笈,然而她的恐惧与绝望却多于喜悦,因为金世遗终于可以不受她摆布,完全与她脱离干系了,要与她决绝了,所以她才会对金世遗说:“总有一天,我要你跑回来,跪在我的面前,向我哀求!”金世遗尽管不忍,尽管心痛,仍是狠下心肠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本来要去少林寺找谷之华,却在少林寺外徘徊,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却又不敢去了,是怕李沁梅在此不便现身?是怕谷之华因她师父恨她而难过?是怕少林寺人多嘴杂不便谈心?是怕厉胜男?还是怕自己?他到底仍不敢深想,最终在漫天风雨中孑然离去。

邙山上,厉胜男将淬了五毒散的孟神通的首级送给谷之华作贺礼,可谓一箭三雕:一是进行更彻底的报仇(厉胜男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自私,为了报仇,她可以不择手段,早在孟家庄她就对金世遗坦诚想利用李沁梅,最初下毒威胁金世遗,帮金世遗解寒毒,都是以助她报仇为条件的,知道谷之华是孟神通的亲生女儿后,首先想到的也是利用她。);二是害惨情敌;三是以此要挟金世遗。同时厉胜男又定下天山之约,这是她作为乔北溟的隔世弟子须为其雪耻所要做的。

此后两年,谷之华缠绵病榻虽苦,却也因知晓金世遗的心意而欣慰,金世遗漫游江湖寻访厉胜男以求解药,日日夜夜地奔波焦虑,在他心里滋生的是对厉胜男满满的恨意。而厉胜男一边苦练武功,一边也忍受着身心的煎熬,她爱的人为了另一个人在苦苦找她,只是为了解药。

天山之战,厉胜男之所以选择李沁梅成亲这一天上天山挑战唐晓澜,是因为她知道这一天金世遗一定会来。她的练功时日尚短,她自知她目前根本胜不了唐晓澜,她吞服大量阿修罗花和使用“天魔解体大法”,这是自找死路的一战,于她而言,自金世遗和她决裂之后,她便已生无可恋,往日她每每在危急关头都向金世遗求救,是因为金世遗是她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如今金世遗离开她,她知道无论如何,金世遗也不会回到她身边,即使谷之华死了,也不可能。所以这一战,她是抱了必死之心的,她向唐晓澜射第三箭时,她已不忍将其毙于箭下,但仍横下心告诉自己:“我这一箭,其实射的并不是唐晓澜!”而是金世遗!

当年他的一掌她要他一跪相还,可是她于心何忍,到底舍不得他在天下人面前受辱,在他将跪未跪时扶起他,还他一拜。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只想完成自己今生最后一个愿望,那就是成为他的妻,曾经的妻,哪怕他不甘愿,哪怕无人祝福,她也要以自己最美丽的样子嫁给他,尽管他满身尘土不肯换衣,这一场全无喜气的婚礼本就是她的葬礼。

那一晚烛影摇红,那一袭白丝轻罗,那一眼的深情痴恋,那一声的温柔哀婉。这一对新人,一个身满泥土,一个身穿华衣,一个想死,一个将死,人人同情他,却无人理解她。金世遗只想求得解药,救了谷之华之后便自戕,所以冷眼避她,冷言逼她。她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求他保重自己,舍不得他孤苦一人在这世上,因为她已尝尽这孤独寂寞的滋味,希望他得偿所愿,祝福他与谷之华,只求他“将来在鸳鸯枕畔,月下花前,能偶然的想我一下,想起曾经有过一个非常爱你的人,那,我就、我就感激你不尽了!”临了只希望再看他一眼,记住他的容颜,能亲他一下,也不枉这一场爱恋痴缠。

金世遗激动之下,情不自禁亲了她一下,厉胜男却眼角眉梢都充满笑意,如一朵玫瑰瞬间盛开转即萎谢:“世遗,你其实也是爱我的啊!”这一句,到处的是喜是忧?是释然还惘然?能死在爱人的怀里也是幸福的吧?她的死让他的理智彻底崩溃,这才能够正视自己真实的内心,一切的爱恨都消。金世遗抱着她的尸身,喊一声:“胜男,我对不住你!”只是他悔之不及,悟之晚矣!厉胜男已经听不到了。

厉胜男对金世遗从来不恨,她以自己的性命换来他的爱,只是他的悔悟来得太迟。金世遗此时才明白自己的心,他对厉胜男的爱,是不知不觉,不由自主,一边抗拒不从,一边沉沦不拔,邪里邪气、行事怪异的她如何是他的良配?他对谷之华是理智多于情感,温柔可人、端庄大度的她会是一个好妻子。最后他对谷之华说:“之华,我一直很敬爱你,以后也永不会变。可是我已经答应了一个人,不是当面答应她,而是在她死后,心里头答应她了,我这一生,除了她之外,是再也不能有第二个人了!”

墓碑上的爱妻二字,坟头前的孤人一个,阳光下的单影一只,说不尽多少凄凉与寂寞,道不完多少苍茫与怅然。从此,这一生一世,厉胜男这个名字都让他刻骨铭心,他是生生死死也摆不开这个影子了。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苒苒时光,漫漫征途,他会想起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出现在他的生命里,那么绚烂,那么美丽;“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他曾被她捉弄得啼笑皆非,无可奈何,她曾予他软语温存,殷勤呵护,他曾日思夜想摆脱她,她曾千方百计留住他;“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他曾与她曾经患难,享尽风流,蛇岛同生死,海岛度三年,一颦一笑,一嗔一怒,何能相忘,记忆犹新;“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午夜梦回,对影神伤,她爱过他,他爱着她,情系一缕香魂,空付一座孤坟。

二〇一二年三月十四日——三月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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