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去了
文/刘蕊 北京科技大学
当姥姥昏迷在病床上只能依靠氧气面罩艰难呼吸、医院下病危通知的时候，我坐在窗前，然后暗暗地想，如果这次姥姥真的不能醒来，我一定要为她写点儿什么。说是纪念也好，说是回忆也罢，我一定要为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写一篇文字。是为最爱我的那个人，没有之一。
而现在，我似乎该说，我想为我在天堂的姥姥写点什么……
我的福气
我的降生就是带着福气的，因为我一出生就8斤重，在1990年难得一见，也因为在我降生那年恰好姥姥退休——有人能照顾我了。从医院出来我就直接入住姥姥家，姥姥陪我度过了撒娇耍赖的时光。那时候，她会常常宠溺地叫我“刘八斤”。
姥姥没太多文化，上幼儿园的时候家里人总拿姥姥举例子，告诫我说：你要是不上幼儿园，以后就跟姥姥似的，什么都不会！姥姥在一旁微笑，煞有介事地点头。或许对每个小孩子来说，去幼儿园就和去见怪兽无异。印象最深的是姥姥带着我往幼儿园走，我蹲在地上撒泼不走，一边抓着姥姥胳膊哭一边大叫：“我不去幼儿园，不去幼儿园，我就要和你一样当个文盲！”路边的行人纷纷侧目，姥姥反倒笑得不行，然后给我擦擦眼泪，竟然径直地就带我回家了。
“她不爱去，干嘛还非让她去，儿孙自有儿孙福！”回家之后姥姥跟满脸诧异地姥爷说。于是我就过了好一阵子幼儿园外的生活，在家拿着拖鞋追姥姥养的猫，趁家里没人把姥姥最喜欢的花给摘了然后做所谓的“标本”……姥姥宠我，从来不打不骂，做错什么最多教育一句，有时候还乐呵呵地看我搞破坏。
小学的时候，大家夏天都会在放学路上吃“冰葫芦”，虽然就是甜水冻的冰，但是对于不谙世事的孩童来说也是不小的诱惑。每天，姥姥接我放学都途经一个老的冷库，会零售各种冰棍，自然也就有冰葫芦。于是有一天，当走到冷库附近的时候，我就故意地擦了一把汗，然后说一句：好热啊！其实心里的潜台词是：我想吃冰棍了。姥姥会意，带我去冷库外面的柜台，我得意地跟卖冰棍的阿姨说：“我要冰葫芦！”姥姥在一旁制止，跟售货员指：“来个这个！”那个售货员说：“你看你奶奶对你多好，这可是和路雪，最贵的！”“是姥姥！”我回答。
和路雪，在我还上小学的时候还很是奢侈，姥姥却从不吝惜。此后，几乎每天我都上演一出擦汗的诡计，姥姥不拆穿，给我买了一个又一个和路雪。她觉得，给孩子花钱是特值得的事儿，所以，她会在我刚开始学使用字典的时候带我跑到新华书店买一本彩色版的小学生词典，会在我羡慕同学有了一本新的图画书的时候给我买齐一整套，会无原则地满足我的所有要求。我也会在同学用着黑白印刷字典的时候骄傲地跟他们说：“看，我姥姥给我买了彩色版的！”是炫耀，心里更多的还是觉得能有这样一个姥姥是我的福气。
我爱听姥姥给我讲“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爱听姥姥长年累月唱《梁祝》、《南泥湾》、《洪湖水浪打浪》，并不是因为多动人，而是因为那已经成为了一个习惯。姥姥能干，家里各种活全一个人包了，她爱干净，也闲不住，整天不是擦柜子就是洗衣服。慢慢长大的我，打算为她分担点什么的时候，姥姥总说：“小孩子，学干活干嘛！玩儿去吧，儿孙自有儿孙福，等你们长大了，没准这些家务活全不用自己干了！”
姥姥的骄傲
后来，我上了初中，每个周末去看姥姥。我会把我在学校的事讲给她听，会在假期把我得到的奖状全部带给她让她给我收好。姥姥会看着奖状让我把上面的字读出来，然后露着门牙大笑。中考的时候，我认真地告诉自己，一定要考到一个离姥姥家近的高中，这样我就能常回姥姥家了。
果然，高中我考到了西城，有两趟公交车能直达姥姥家门口。高一前的那个暑假，姥姥逢人便说：我家大宝到这边上学来啦！我知道，我的任何小成功，都是姥姥眼里的伟大“壮举”。
高中我开始了住校生活，那时候还没有自己的手机，于是我买了电话卡，每天早上起来都给家里打个电话，不为别的，刚刚经历集体生活的我，总觉得听见姥姥的声音一天都会觉得有奔头。我会在每天晚上盼望第二天一早打那个电话，会暗暗筹划跟姥姥说什么。虽然睡了一觉，前一天想的那些都忘得差不多了，可是一想起早上姥姥在等着跟我说话，梦都是甜的。
姥姥爱吃也能吃，每次回家都会给姥姥带点学校附近卖的新鲜吃食，看着她不戴假牙，用那两颗大门牙吃东西，我会一边笑着说“老李，虽然没两颗牙，吃东西还挺利索。”在家里，大家都没大没小地叫姥姥“老李”，她对这个称呼颇喜欢：“这样叫多年轻！”。那个时候，我就有一个幼稚的梦想，就是等我工作了，一定把第一个月的工资都给姥姥买好吃的，然后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吃。
我高考那年，姥姥病了。那个四月，当我满脑子都是数学公式、古文、历史人物的时候，却不知道姥姥已经住院了，打电话的时候大家习惯了“报喜不报忧”，所以，在书山和试卷里翻滚的我并不知道准备手术的时候姥姥多希望我能去看她，她怕自己进了手术室会有什么危险，虽然当时大家都告诉姥姥，只是切除良性肿瘤，是一个小手术，可是她依旧固执地害怕进了手术室就看不见我了。不过在学习和来看她的选择题里，她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替我选了前者。
等高考结束时，姥姥已经回家了。我质问姥姥为什么当时不让家里人告诉我，我完全可以去看她，她很不以为然地笑：“你看，不是现在挺好的吗，也没危险，让你跟着操心干嘛！你好好学你的习，看你好好学习，姥姥就高兴，什么病都好啦”！
挺好，其实我真的希望能一直是“挺好”。就像姥姥和我一同期盼高考成绩的时候，那个“挺好”的成绩一查出来，正在浴室洗澡的她竟然奔了出来高兴得手舞足蹈频频欢呼。那个“挺好”也是我希望的姥姥的生活，天天看哪棵花又长了新的花骨朵，盘算着今年夏天小院里的丝瓜能结多少果子。我并不贪心，想要的就是“挺好”足矣，保佑他们生活平顺，康健。
最后的记忆
直到，那个可怕的字——“癌”走入我家。癌转移，曾经的那个肿瘤以顽强的生命力重新袭来了，那个时候，我大二。
犹记得大二那个暑假，当我跟随学校外出实习从包头回来的时候，妈妈在替姥姥摘头发——因为化疗，姥姥的头发几乎掉光了。曾经，一脑袋乌黑的头发是姥姥一个年近70岁的老人挺骄傲的一件事儿，当别的老人费尽心机想办法遮住自己的白发时，姥姥那头与年龄不相符的黑发是众人羡慕的焦点。她爱美，爱烫头发，为了找一个好的烫头的地方到处跑。姥姥也爱穿裙子，冬天是毛料做的裙子，夏天的裙子更是不计其数。可是老天似乎总是喜欢捉弄人，姥姥的癌细胞转移到肺上同时也转移到了腿上，连走路都很费劲，更别提穿裙子了。也因为化疗，她的食欲越来越差，曾经到处嚷着要吃烤鸭和东坡肘子的人，那个动不动就说：“我们来顿肯德基，去叫个披萨”的时髦老太太只能在家喝粥吃点好消化的东西。
姥姥瘦了，因为嘴里没有几颗牙所以显得腮帮子都是凹陷的。身上更是瘦得能看见骨头的排列，膝盖上的皮直发亮。如今，她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特体”买不到衣服了，曾经那些穿着紧梆梆的衣服恨不得可以装下两个她。她还总自我安慰说：“以前都说我胖，现在看看，谁还说我胖！这叫骨感！”这话，听得叫人心酸。
我们都知道，姥姥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了，她再也不能站起来出门了，即便是 日常如厕都会有大出血的危险。每次姥姥觉得不舒服就只能叫120用担架把她抬出去，姥姥自嘲：“一来120，左邻右舍就知道老李又瞎折腾了！”化疗无效后，我们曾经苦苦地找遍了北京各个医院，也让姥姥喝汤药试图保守治疗。没人知道，癌这个东西传播究竟有多快，我们只能希望我们对姥姥的爱和关心以及姥姥自己一辈子的善良能跑过它，战胜它。
有的时候我的眼前会浮现电视剧里的场景：一个人站在菩萨面前，然后虔诚地说：“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求求你……如果实现了，我愿意折损我的寿数来交换”。如果可以，我也愿意用我之后人生的时间来换姥姥更久陪在我们的身边，不求平顺喜乐，只希望她能在，能看着我们大闹露出门牙大笑，能跟我们下跳棋说我们耍赖欺负她这个老太太。只是，菩萨没有听见。
春节的时候，姥姥悄悄问我“你们班男同学多吗，有没有好的？”我知道，她想问，我交没交男朋友。姥姥有一次躺在床上自己盘算：“我得活到110岁，看着我家大宝结婚，生孩子，我给她带小孩。这么算算，活到110才行……”寒假的时候，我频繁地投简历、面试，姥姥开始担心地念叨：“唉，我家宝贝究竟花落谁家啊？”
或许，没能让“老李”看见我找到工作，完成我小时候那个“拿工资给她买好吃的”的愿望，没能让她看见我结婚生子，会是姥姥这辈子的一个遗憾，也是我这辈子的遗憾。
当我那天实习结束回到宿舍，接到妈妈哭着说姥姥病危的电话，迅速奔到医院的时候，我摇晃着姥姥大叫：“姥姥，我来了，我看您来了！”姥姥的眼皮翕动，嘴里呜呜的有声音。妈妈和姨让我继续叫，无论我叫得多大声，姥姥都没睁开眼。一天之后，姥姥走了，因为昏迷，所以没有经历太多痛苦，这，是我们最欣慰的。
告别仪式的时候，我带着表妹给姥姥磕了个头。每年过年的时候，别人家都说给压岁钱要磕头的，姥姥从来不让磕，我也从没想到我这辈子给姥姥磕头竟然是在这样一个场景之下。磕得这个头，我想表达我对姥姥的感激；表达我对姥姥的愧疚；表达在她清醒的最后一刻我竟然不在她身边的遗憾。我不知道，静静躺在我前面的姥姥是不是能感知得到，她的外孙女儿——她骄傲的大宝儿想说谢谢她，谢谢她付出的一切……
我一直在回想，姥姥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似乎是那个周日，我离开家回学校的时候姥姥说的那句：“拜拜”。这一句再见没想到是再也不见。
好友说，每个人都会有走的一天，自然规律难避免，那个逝去的人会一直在你心里，要做就是默默纪念然后让自己活得更好。或许更该珍惜眼前人吧，多回家陪陪姥爷，帮他打理下那些花草，看看后院的树又长高了没，看看姥姥最喜欢的那盆花是不是又开了。姥姥的照片摆放在家里，每次回家，我会默默地说一句，姥姥，我回家来了。
我现在一切都很好，姥姥，您看见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