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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篇我们要说到的《红楼》人物是“玉”字辈的老疙瘩贾环。说到贾环这个人,读者对他的印象都不怎么样。这也难怪,在老贾家这样腐朽的封建大家族里,男人们一个比一个衰,像样的寥寥无几。不过就“玉”字辈来说,虽然男丁除了贾宝玉以外都不像样,但要说他们有多坏,倒也谈不上。比如说贾珍,这个人和儿媳乱伦,也只能说是生活作风有问题。贾琏虽然爱沾花惹草,但人品还不坏。如果说坏,那么这个人小鬼大的贾环倒是能算一个。从他的名字中就可以看出来,“环”与“坏”两个字的右半边相同,左半边只差上面的一横。而且“环”与“坏”的读音也相近,雪芹先生给他起这个名字的寓意就不言自明了。
有个形容小孩的词叫“天真无邪”,但用到贾环身上却是“天真有邪”,说他“天真”是因为他毕竟年龄小,身上还保持着一些童趣。比如他和莺儿赶围棋,输急眼了之后耍赖,把莺儿气得够呛。比如他在正月十五作的那个灯谜“大哥有角只八个,二哥有角只两根。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爱在房上蹲。”这样充满童真的灯谜除了他之外,任何人也作不出来了。再有就是高鹗先生续作的第八十四回,贾环去看巧姐,因为对熬制的牛黄好奇,想掀开盖子看一眼,结果他失手药罐弄打了,他也被吓跑了。
不过贾环心肠之狠毒,做事之极端也是一般孩子做不到的。让人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在贾政面前诬告贾宝玉调戏丫鬟金钏才导致金钏羞愧难当投了井。结果暴怒之下的贾政把贾宝玉狠揍了一番,要不是贾母及时赶到,贾宝玉就一命呜呼了。按说贾环年龄虽小,但他也不会不知道自己诬告的后果,但还是能作出这样的事来,说明这孩子真是蛇蝎心肠。还有一次,王夫人命贾环来抄经,过了一会贾宝玉也来了。他和王夫人的丫鬟彩霞说笑,贾环醋意大发,便假装失手,把一盏油灯推向宝玉,想把宝玉的眼镜烫瞎,好在没伤到眼睛。虽说如此,能下得了这个狠手,说明这个小孩的确够歹毒。贾宝玉还真不错,贾环伤害了他两次,他非但不记恨,而且还替贾环遮掩。说明他这个人是菩萨心肠。雪芹先生也是借贾宝玉的善良来反衬贾环的可恶。
常言说|“人之初,性本善”,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坏人,那么是什么导致了一个小小年纪的孩子坏到如此地步呢?其实无非就是两点,一是缺少教育,二是缺少关爱。说到教育,号称“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老贾家自然不缺钱让子女们受良好的教育。但学校的教育并不能代替家庭教育。尤其对于有钱人家的孩子来说,靠父母的能力,很容易就能上个好学校,所以对于受教育的机会就不像寒门学子那样重视了。所以那些富家子弟尽管上了好学校,却非但没有成为好学生,反而成了小混混或小霸王,这都是因为家庭教育的缺失造成的。
就拿贾环来说,他从小就没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他的母亲赵姨娘无疑要负最主要的责任。也许有人会说:“不是说养不教、父之过吗?那么作为他生父的贾政难道就没责任吗?“责任自然也有,但只能是次要的责任。因为自古以来中国的传统就是“男主外,女主内”,男人要养家糊口,应酬外面,与孩子相处的机会也较少。而在古代没有职业妇女,女性操持家务,相夫教子,所以家庭教育的责任主要还是落到女性身上。于是就出现“孟母三迁”、“岳母刺字”这样的典故。也有人会说,贾环尽管是庶出,但毕竟是贾家的骨血,按照古代的规定,作为嫡母的王夫人也是有教育责任的。这种说法不能说没有道理,但要指望嫡母像对待自己儿子一样对待庶子,尤其还是自己竞争对手的姨娘之子,自然不会尽心。而且王夫人之冷漠与狠毒并不亚于赵姨娘母子,就自然不能指望王夫人来教育贾环了。
而做为贾环的生母,每天都和贾环朝夕相处的赵姨娘本身就是个极端自私自利之人。在雪芹先生的笔下,这个女人简直一无是处,她教育贾环的结果就是把自己的坏毛病一丝不少地都传给了贾环。如第六十回写道贾环在芳官那拿了一包茉莉粉,他以为是蔷薇硝,便送给了彩云,被彩云识破后,他仍把粉给了彩云,说这也是好东西,比在外面买的强,想息事宁人。不料赵姨娘却不干了,冲他一顿大骂:“有好的给你!谁叫你要去了,怎怨他们耍你!依我,拿了去照脸摔给他去……你这下流没刚性的,也只好受这些毛崽子的气!”赵姨娘教子的特点就是孩子一有事,不去想怎么平事,而是想怎么挑事,明明是很小的一件事也被她里挑外掘的搞大了。这种极端的溺爱只能导致孩子的心胸狭隘,产生唯我独尊的思想。也会更加任性和自私。
如果说单纯是教育方面的原因还不至于让贾环坏成那样,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贾环在一个缺少爱的环境里长大,他在成长的过程中几乎没有得到过爱,他自己没有感受到爱,自然也就不会把爱带给别人了。
贾环在贾府内的地位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贾母对贾宝玉极为溺爱,但对贾环,话都懒得说一句。贾政对贾宝玉很严厉,动不动呵斥几句。但说到底还是一种作为父亲的关心。应了“打是亲,骂是爱”这样的话。而对于贾环,他的顽劣不亚于宝玉,但贾政连呵斥几句都懒得干了,完全把他给“放羊”了。在贾政的眼里,贾宝玉是“神彩飘逸,秀色夺人。”而贾环则是人物委琐,举止荒疏。”可见贾环在贾政心中是什么地位了。王夫人就更不必说了,她最看不上的就是赵姨娘和贾环这娘俩。而做为贾环生母的赵姨娘也没多少关爱,动不动就骂他。做为他亲姐姐的贾探春甚至在书中和他没有一句对话。至于园子里的那些丫鬟也都不和他来往。只有彩霞对他有些情谊,甚至为他偷东西,但贾环高傲自大,看不上当丫鬟的。后来彩霞被迫嫁给了一个酒鬼,唯一能带给贾环一点关爱的人也没了。
所以在这个大宅门里,贾环被众人当成了空气。他也有些才华,也能写诗,但一帮少爷小姐们结诗社却没叫上他。不仅如此,府里的大小活动都没他的身影。唯一露了一次脸是在中秋节做应景诗,他做的诗受到了贾赦的好评。贾赦夸他恐怕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思想,他和贾环的地位都是不得烟抽的。所以贾环在和莺儿拌嘴的时候才愤愤地说:“我拿什么比宝玉呢。你们怕他,都 和他好,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
所以说到底还是贾环的庶子地位不受上上下下的重视,没人拿他当回事,造成了他的心理落差。所以尽管他的身份还是荣府里的少爷,但在骨子里他也是很自卑的。也使得他对别人给自己的冷漠又转嫁到所有人的身上。在古代不是一夫一妻制,妻妾成群的结果就是导致了大量的庶子出现。而庶子的地位在大家族里是很低的,没有爵位的继承权,没有参与祖庙祭祀的权利,财产倒是可以分到一点,但也较嫡子少得多。不过孟子说过一句话“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孟子·尽心上》)。这里的“孤臣”是指被帝王疏远的臣子,“孽子”则是指庶出的孩子。孟子认为这一类人知道自己的地位不高,所以就会为自己的未来操心筹划,因此这类人日后就会通达。
但这句话用到贾探春身上倒是比较合适,用到贾环身上却失效了。贾探春虽也是庶出的,但她就是会为自己谋划的人,因此她常伴王夫人左右,只管自己的生母叫姨娘。终于取得了王夫人的信任,日后让她临时管理荣国府。地位甚至要超过嫡出的那些子弟们。而贾环却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自己也不思进取,因此他的结局自然也好不了。
高鹗先生给贾环安排的结局是在贾府败落后,府里男丁都不在家,他便开始“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了。伙同王仁、贾芸、贾蔷等人要把巧姐卖掉。事情败露后,几个人如热锅上的蚂蚁,互相指责抱怨。而后就没了下文。很多人都对这个结局不满,认为贾环是巧姐的叔叔,并不在“狼舅奸兄”之列,高鹗这么写是冤枉了贾环。我觉得不然,不是“狼舅奸兄”不等于没有参与他们的行动。从前八十回来看,贾环的个性里毫无善良的一面,也没有任何事能促成他从恶人到善人之间的转变,因此即使是雪芹先生自己写,也是要顺着他恶的一面写下来。而周汝昌先生把贾环说得更坏,说是他在林黛玉的药里做了手脚,使得林黛玉的病越来越重,最终导致林黛玉的投水自尽。虽然我并不同意这个说法,但也符合贾环的性格特点。
所以贾环的悲剧告诉我们,对待孩子不能娇惯,不能放任,但也不应冷酷无情,应该把爱带给他们。只有让孩子心里感觉到爱,才能让他们学会感恩。要从小就在他们的心里种上一颗博爱的种子,这样他们才能健康成长,不至于因为爱的缺失而走上邪路。
87版电视剧《红楼梦》中的贾环(王蔚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