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从南走到北
——读刘建民和他的诗
刘建民第一次引起我的注意,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在一次文学笔会的联欢会上。在别人的极力纵容下,刘建民上去唱了一首崔健的歌:“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我要让人们都看到我,却不知道我是谁。假如你看我有点累,就请你给我倒碗水;假如你已经爱上我,就请你吻我的嘴。爱上我你就别后悔,总有一天我要远走高飞;我不想留在一个地方,我要从南走到北……”刘建民的年轻和胡须飞扬,刘建民的不同凡响和高亢奔涌,把全场的人都给镇住了。他一唱完,就有几个女孩跑上去鲜花,更多的女孩则要求和他留影。那天刘建民成了明星。
不知过了多久,一天,刘建民忽然给我打来电话,说延吉要正式创办《延吉晚报》了,问我他可不可以去晚报?当时,建民在延边大学办学报。他管我叫老师,其实我们并不很熟,我问他怎么想到要听我的意见?建民说,我感觉……你好像懂我。我忽然就被感动了,说,如果你觉得大学校园里的环境沉闷,不妨索性走出去,去外面开辟一片新天地。在《延吉晚报》的创办期,刘建民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多年以后,回忆起当初创刊的那些日子,《延吉晚报》的社长房今昌曾感慨地说,每天早晨一上班,如果看到建民的那辆破自行车停在门口,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
流年似水,若干年后的一天,建民打电话给我,说晚上一定要到他家去吃顿饭。在延边大学他简陋的家里,小两口张罗了一桌子(好像是拼在一起的学生用的课桌)菜。建民的爱人,娇小、白皙而安静,与建民粗犷的形象,形成强烈的反差。在我面前,建民爱人一点也不遮掩对自己男人的依恋,建民则处处表现出对自己女人的疼爱有加。吃了一会儿,建民引出正题,说《新文化报》的总编张伟,有意请他加盟,因为老婆暂时不能一块调入长春,他有些犹豫不决。我看出,为了一颗不安分的心,建民是渴望出去闯荡一番的,但因割舍不下爱妻,心里十分矛盾。外表特男人的建民,内里却有些优柔寡断。几天以后,被痛苦折磨得寝食难安的建民,又骑着他那辆破自行车来报社(那时我供职于延边日报)找我,约我晚上出去坐坐。这次,同去的还有我的同事牛志伟,志伟不但是建民的大学同学,他们还是通化老乡。我们选了一家朝鲜族小饭店,三个人坐在热乎乎的小炕里喝酒。席间,我和志伟都鼓励他走出去,瞻前顾后的建民,眼里渐渐就生出了坚毅的光芒。建民的确是把办报的好手。应该说,后来,《新文化报》在全省新闻界掀起的波澜,《新文化报》对全省新闻界的冲击,《新文化报》对改变全省办报人的办报理念,都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新文化报》初始阶段的风生水起,建民出力不小,功不可没。
在我看来,生活中的建民,是世俗的、谦卑的,身上具有城里长大的孩子身上鲜有的吃苦和忍辱的品格,生存的能力极强。骨子里,建民却是一个浪漫的、纯粹的诗人。“我要从南走到北”的刘建民,如今又浪迹到江南,在浙江大学宁波理工学院从事新闻专业的教学工作。最近,建民把他出版的两本诗集一块寄给我,请“振清吾师正之”,为师不敢,诗确是要仔细读的。此刻,我便静静地躺在沙发上,一首一首细细品读建民的诗,想起和建民过去交往的林林总总,心里不免生出万端感触。建民已过不惑之年,但走南闯北的他,依然童心未泯,激情充沛。在他的诗里,我读到了童贞,读看到了人性的善良、美好、复杂、原初和微妙。建民的诗,是当下的、真切的和可感的,他从流动的生活中提取诗意,把过渡、短暂、偶然、瞬间的“现在”……一一截住,然后提示你:诗意和美就在其间。建民的诗向人们展示的,不是传统叙事的伦理世界,而是自己感悟到的认知世界。建民用最常用的角度“窥视”生活,于是原本如斯的生活,就变得有些陌生起来。建民似乎在平静地描述自己内心中种种不可名状的境况,却让我们感受到奔涌的起伏难平的波澜。一只昆虫、一棵古树、、一杯清水、雨滴、鸟儿、尘土……一切最渺小最卑微的东西,无不随着诗的隐喻,透给你一个深微的有关生命的信息。于是,我听到了一声声来自心灵深处的原始神性的却又清新醒脑的呼唤:生命是一个伟大的秘密,谁也无法穷尽它的奥妙。
建民描写的爱情,也是另外的一种。在他那里,性或做爱,已不再是卧室里一种鬼鬼祟祟的秘密活动,更与排场的婚礼、政治、家族背景和财富毫无干系,而是生活中最自然的一部分。建民提醒你回到原点,再从原点出发,去做重新的思考。“把周围的人看得更好一些/把树木看成绿的,话语看成有用的/把一次单独的交流看成是亲近的/把消失的人和事看成是与己相关的/把幸福看成是无价的/把身体上的标志看成是天然的/把她看成是爱情的/把自己看成是可以腐烂的。”“心情不好,不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今天,到明天,到后天/给你留个地方/你那样看着我,我就想溜掉/孤独只是一个人的现实/没有第二个人,包括我,进入你。”……追求精神的超越和心灵深处的茫然,构成了整个真实的刘建民和他的诗。
“我十三岁那年,天天在菜地里干活/我现在还活在家人的记忆中,我早已经离开。”建民从东北边远的农村起步,开始了自己“我要从南走到北”的人生旅途,从农村到大学,从学 校到社会,从延吉到长春,从东北到江南,历经沧桑,生活的奔波和心理的动荡是不言而喻的。你要成长,就必须放弃天真。但是,我敢断言,我的年轻的性格天真的朋友刘建民,一生注定都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