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自由作家经典作品鉴赏 起点白金作家经典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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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中国社会边缘知识分子与社会底层贫民妓女的悲怆爱情故事,为新时期中国当代文学的代表作。小说以令人恐怖的真实表现出的思想的光芒为当代文学作品中极为罕见。作者是数十年扎根中国社会底层及贫民窟进行文学创作的唯一的中国作家,在批判现实主义基础上开创了一整套独立特行的现代美学与完整的思想价值体系,堪称中国当代坚持探究思想之源的文学巨匠之一。
近年来当代文学除去极少数作家如余华等人的作品外,已经很难见到具有思想价值的文学作品,要重新燃起中国文学思想的火焰,必须在中国“地下文学”中深度挖掘,这是中国文化公认的危机与普遍的悲哀。 

 

小说:

  

1
  
 

 这时候,我们的太阳满怀信心贴下来,将毕记者的铁皮屋顶烤热了的时候,毕记者依然没有起床。
  毕记者只要不起床,只要不把他铁皮屋的门运动一下,拉风箱似的唿嗵唿嗵拉开,他那屋里就永远是黑夜。毕记者今天没起床,昨天没起床,前天……他妈的不知道有没有起床。而按照惯例,这时候他早应该手拎他的大黑箱,身穿他的小西装去采访了。
  毕记者是记者,毕记者姓毕。对此花猫表示怀疑,你真的姓“逼”?牛逼的“逼”?不,毕记者摇摇头,毕业的毕,毕其功于……毕竟……毕命……毕生、毕昇,对,毕昇的毕,中国四大发明最会搞字的那个……怎么,不知道?这就夹卵打!毕记者使劲一摆头,凹下去的鼻梁上那副瘸了腿,用胶纸粘了又粘不厌其烦的眼镜都要摆下来。

“夹卵打”是毕记者家乡的一句俚语,意思是将男人的睾丸夹住、扯住当球打,亦即事情比较严重,无可救药了。将人种从根本上锁住是够严重的,毕记者几天没起床是不是“夹卵打”。
  而首先注意到毕记者几天没起床的是住在他隔壁铁皮房的花猫。
  花猫是按摩女,也叫按摩技师,长相一般,比例还可以,但由于她脸上有变化,像春天的草原似不停有东西破“土”而出,她说是怎么哪?按摩同事就说是痘痘,是想男人想的,或者是干那事干的。她高兴的打同事一下,上一家挂靠的小武警医院弄了些不知什么“进口”药膏。擦得脸上总是黑一块,白一块,再加上花猫那双圆圆的眼睛看人时总是猫一般两眼发直,十分专注,不计后果,所以毕记者给她取名花猫。

花猫按摩技术好,一个月即使不拿小费,也可以挣到千八百。如果算小费呢?小费是多少?这个是保密的,是不可泄露的。即使对毕记者,花猫也是要保密的。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花猫心想。但花猫真想的是,我万一真对你说了,你还以为我经常干那事,这样就不好了。
  毕记者不是花猫什么人,甚至要知道花猫住隔壁,他或许还不会住到这里来,所以他要住这里来,是因为这里便宜。这里是城中村,城中心的农民村,意思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敌友混淆,黑白不分。农民村屋顶上用细角铁配洋铁皮加建的一吹风就唿嗵唿嗵全身颤抖动感很好的铁皮房,月租几百元,夏“暖”冬“凉”,像住在天底下一样。走出门来,还可在屋顶欣赏天空的红云和周围一幢幢摩天大厦里射出的激光,绿的、蓝的、红的,一道一道,又粗又长,一会儿插进云里,一会儿又抽出来,一波一波,一浪一浪。
  深圳的夜晚,很多事情,五彩缤纷,热闹非常。
  当然那一排七、八间激动不已的铁皮房里,炼摊的、卖菜的、烤羊肉串的、拾垃圾的、流窜犯及按摩女工作都很忙,都不欣赏红云和激光,只有记者才欣赏红云和激光。激光如剑,激光如棒。
  “你说,你说天上的云怎么是红的?”半夜下钟后花猫回到屋顶,就问竹竿一样立在那里的毕记者。
  “你说,你脸上怎么是花的?”
  “骚逼,骚得要死!”
  毕记者从透明胶纸缠绕得已不透明的瘸腿眼镜后使劲瞪大他那双来了深圳就变得又红又亮的眼,惊愕地张大嘴瞪了花猫一会,然后一甩他那光光头顶上动起来像小鸟翅膀样几绺稀疏的黑发:你才是骚逼,你才骚得要死,真他妈夹卵打!他想。转身头顶小鸟飘飞愤然推开身后铁皮屋的门,推得房子晃悠晃悠的进去了。花猫也一扭屁股,一扭蓬蓬勃勃,春意盎然,比例很好的脸,推开铁皮屋的门,推得房子晃悠晃悠的进去了。

2

毕记者其实不是记者,在内地一所民办学校当过教师,还发表过几首有关生计的小诗,应该是诗人,是作家。内地那家民办学校因为比较颓废发不起工资,还因为是诗人,追求自由,就来深圳了。

深圳在中国的热带,繁华无比,是中国的纽约、东京、巴黎,以及孟买。深圳是自由的深圳,是给人以充分想象的深圳,反正大家都是这么说,就来了深圳。来深圳就改行做记者,尽管这对于他有些“偏门左道”,但诗人、作家不能“作”饭吃,记者能“作”饭吃,人生第一件大事是“作”饭吃,毛主席这么说,所以就改行做记者了。
  聘用毕记者做记者的是一家“挂靠”政府媒体的半官方半民间的报纸,是一家政府不给钱给政策的创意横生的“棺材”小报,名字叫都市希望报,简称“希望报”。毕记者来特区时间不长,普通话很不纯正,常常说成“斯(希)望报”,听起来就像“死亡报”。聘用时“死亡”报的庞主任就说了:没有工资,不发底薪。虽然没有工资,但是比较自由,比方说挣钱也很“自由”。
  这就对了,即自由,又挣钱,这就对了毕记者的路了。
  毕记者所在的“死亡报”设了个特刊部。特刊部刊登的文章比较“特”,都是“成功者、领导者”,那是要收费的。说一些他们为党、为政府作出的贡献,收一些他们忽悠、聚敛百姓的钱款,多少钱给多少版面,明文规定,明码实价,各得其所,相得益彰。
  特刊部庞主任是个女的,很胖,不会写字,但是水平很高,据说与政府的一位什么处长有一腿,就承包了特刊部。因经营有方,贡献大,赚的钱居然能使“死亡报”社维持生存,不再“死亡”,加之又有政府的关系,便深得报社青睐,还升任为副社长。
  庞主任,不,庞社长五大三粗,黑而大的脸庞,五官显而易见,一看便知是个不容易的人。据人说年轻时很漂亮,因为漂亮,下放时被一个生产队长弄得很缺损,连子宫都弄没了。不过这话可不能随便说,那通红通红的子宫,是绝对开不得玩笑,也不知是哪个记者说出来的。不过舍小我的子宫或可有大我的子宫,比方特刊部是报社的子宫,深圳就是中国的子宫。况且没有子宫就没有后顾之忧,没有子宫的女人很喜欢笑,说话声音也很大,庞主任一笑起来,一说起话来整个报社直摇晃,整个中国热带都面红耳赤的直摇晃。招聘时庞主任,不,庞社长对毕记者和其他几位记者首先表示欢迎,并愿意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方便之门通向哪里?有聘用记者举手问。

通向主流,庞社长从容答,也就是一个走进上流的平台吧。

接下来庞社长还说了些关于“上层建筑”,以及踩住“主流的尾巴”之类的话,一下子让他明白了很多道理,毕记者活了一辈子,才知道社会有主流、上流和支流、下流之分。但最终庞社长还是大嗓门把丑话说前头了:没有底薪,管住不管吃,写完的稿如果老板、领导看了高兴,同意赞助,你们就可以从赞助费、宣传费、广告费,哈哈,别管他妈什么费里提成百分之二十。
  “这其实不是记者,这是拉单的!”与毕记者一同应聘的一位记者笑言。
  对此毕记者不敢苟同。毕记者认为记者就是记者,拉单的记者也是记者,是“超一流”记者,更能磨练知乎耻而后勇。毕记者就“别管他妈的”混进拉单记者队伍里来了。
  由于管住不管吃,毕记者就自己吃。吃是第一件大事,毕记者就在特刊部一溜放了七、八架铁架床的宿舍里用一个电饭煲煮稀饭,煮一锅稀饭加几片菜叶吃一天。宿舍里其它记者就笑言毕记者天天吃西(稀)餐。
  吃西(稀)餐即省时又省钱。毕记者已经没有钱了,在内地没有钱,在特区更没有钱。于是,毛主席又说,钱是第一件大事。不过这是庞社长说的。毛主席不在了,况且他也不认识,但他知道,是个引领我们走向主流社会的人。但由于菜叶西(稀)餐吃得太多了,没有阻挡,毕记者禁不住偶尔放的屁就入不了“流”,动静还很大,大得使一间宿舍共住的十几名记者精力分散昏头转向一时间找不到要点。所以大家连写了几篇稿都黄了,都稀了,老板们一分钱赞助也不给,毕记者便一分钱提成也没有,还少不了挨庞社长批评。庞社长不会写字,但是会认字,没有写作水平但有阅读水平。
  “哈哈,你他妈说你写的什么?” 庞社长是女强人,说话前先来个习惯性的“哈哈”,“哈哈”之后,再带有“你他妈”,特征尤为明显,“一根不粗不细的脖子,顶着一个恰如其分的脑袋,脑袋有不恰如其分的吗?”
  “我就是写的恰如其分的!”
  毕记者认为他是描写,而庞社长不懂描写。
  “什么是恰如其分的?人家,你瞧,一个堂堂的国企大老总。脑袋是不偏不倚,不方不正,是圆的,是伟大的,可以爆炸的。哈哈,这不,一下就把你炸死了?”
  “那不还是……”

“还是什么,莫名其妙!”

“……恰如其分的。”
  毕记者坚持认为他描写人物有把握,有分寸,他采访的“堂堂大老总”的脖子就是不粗不细,脑袋大致也是恰如其分,能量充足……
  “告诉你什么是恰如其分的。看见这支烟了吗?” 庞社长从大班台抽屉很有姿势掏出一包坤烟,将一支雪白细长的烟立在她大而圆,显而易见的眼睛前。“当我看见这支烟,就看不见你的脸了,这就是恰如其分的。”
  “这就夹卵打?”毕记者“一支烟”般干瘦细长,很快就能烧完照例是“恰如其分”的头颅折断似一甩,几乎将南下深圳时在火车上给人挤折了一只腿的塑料眼镜甩掉的愠怒了,“庞社长,一根头发盖脸才是恰如其分的。”
  意思很明确,他虽然瘦削如一支烟盖脸。但庞社长不给他面子,那她就是一叶障目,一根头发盖脸。但一根头发是盖不住庞社长脸的,一张“死亡报”也盖不住。庞社长转而说:“听说你总在宿舍吃西(稀)餐,这样是不行的。真是的,哎哟!他们反映说你放的那什么,太臭了,哈哈,我看是你的文章太臭了。”喜欢笑的庞社长很省字,一般习惯性的“哈哈”就两个字。
  毕记者现在知道“自由的挣钱”不太好挣了。凡是自由的事情代价都很大,凡是自由的事情风险都很大。
  
  毕记者就这样被炒掉,也不是被炒掉,而是特刊部不再给他提供铁架床的住宿了。按庞社长的说法,有限的资源只给有准备的人。但庞社长还是给了他面子的,庞社长说他出去后自然还照样可以采访,“方便之门”照样为他敞开,照样可以写让老板高兴的文章,只要老板、领导高兴了满意了,可以赞助了,他还照样从赞助里拿百分之二十提成。尽管至今为止他对可望而不可及的“百分之二十”从未体验过。
  出去就出去,毕记者个人认为这根本不算什么,至少他其实没有任何的损失,除了在南下的火车上给人挤折了一只眼镜腿以外,至今为止他几乎没有任何的损失。虽然同样没有任何收获,但这就很不错了,证明他的第一步是成功了。至于收获、钱、吃,有“方便之门”、“进步的平台”在,不过是早晚的事。
  毕记者就这样到城中村来了。拎着一个硕大的黑布的采访包到一个“恰如其分,宾至如归”名叫“岗厦”的城中村来。

岗厦是深圳最伟大的城中村,收容了不少非凡的打工仔,有大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农民房。深圳本地人都是农民,所以盖的居民楼叫农民房。内地农民房只有一、两层,这里的农民房有七、八层,八、九层,几十上百栋挨在一起,特别的挤,特别的高,但比起周围高耸入云的地王大厦、京基大厦,又显得特别的矮。房主们为了将农民房再拔高一点,又都在屋顶上再加盖一层铁皮房。无论是楼下还是楼顶,农民房都是用来出租的。一般说来,
铁皮房是最便宜的出租屋,几百元一间,一家几口、数口头尾相加腹背受敌“叠”在里面是合适的、是最省钱,完全可以在特区生存下去的。相比之下,毕记者一个人住一间就显得有些奢侈,有些记者化了。
  毕记者在屋顶没有朋友,当屋顶铁皮房那些摆摊的、卖菜的、烤羊肉串的、窝赃的知道他是记者后,都不愿意跟他交朋友;毕记者在屋下也没有朋友,当屋下那些“正房”的经理、部长、主管、文秘、小秘们知道他不是记者后,都不愿跟他交朋友。
  毕记者是孤独的,毕记者是自由的,孤独就是自由。
  在这自由的屋顶上,夜晚就如白天,天空流走的浮云,被满城的灯火照得通红,地王、赛格、京基楼顶的蓝的绿的黄的激光在天上扫来扫去,画出格子,交会贯通,将流云一块一块搅得上下翻腾,气喘不停。
  毕记者像一根树桩,黑黑的立在屋顶,时而嘴里吟些拉七杂八的诗歌:黑色的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深圳的夜给了我红色的眼睛。而这时花猫就欢蹦乱跳的下钟回来了,嘴里也拉七杂八的呼喝着各种流行曲,毕记者怎么也听不明白,其中有两句:我草,我草,我草草草;我掉,我掉,我掉掉掉... ... 接下去就不知是什么了。

3
  

花猫下班叫下钟,做了多少按摩叫做了多少钟。花猫下钟都要在半夜一、两点。再晚她也知道毕记者必然在屋顶“站桩”,她就会人欢马叫的向他打招呼:“骚毕(逼),毕记者,还不睡觉呀?”
  “等你一起睡觉呀!”毕记者也渐次习惯的答。
  “骚逼,骚得要死!”
  花猫真是烧(骚)得要死,无论夏天还是冬天,她总是穿着一条短得能看见内裤的小皮裙,于是楼顶上的人就不停看她的小皮裙。每当花猫发现有人不甘心,直直的眼光想从小皮裙里折进去,她就满脸笑得像花的骂一句:“骚逼,骚得要死!”
  特别是那两个烤羊肉串的新疆佬,一身膻味,常常胡须说话,两眼忙碌:“姑娘,来来来!”
  花猫就猫步急窜过去。
  “你的,这里。”新疆佬欢天喜地绿眼圆睁,喜羊羊般你推我搡抬手剑指花猫下面,“有摸(没)有裤子的?”
  花猫就操起皮裙,白光万道:“操 你妈的,看有摸(没)有裤子的!”

新疆佬张大嘴巴,高兴得曝出一嘴黑牙抱头鼠窜了。
  “骚逼,骚得要死!”
  

但自从毕记者给花猫取名花猫后,花猫大多数情况下只叫毕记者一个人骚毕(逼)了。花猫通常与毕记者说不上几句话,而且他们的说话也毫无实际意义与确切内容,毫无关联,毫不搭界,东扯葫芦西扯瓢,牛胯里扯到马胯里。但他们又不能不说话。表面上两个人各住一间房,实际上跟住一间差不多,毕记者那间与花猫这间就隔一层薄铁皮。毕记者老家叫这种白铁皮为洋铁皮,花猫的小铁床挨着洋铁皮,毕记者的床也挨着洋铁皮。花猫在床上“吱嘎”一下,毕记者的床也“吱嘎一下,自然毕记者的床“吱嘎”两下,花猫的床也“吱嘎”两下,听起来就像睡在一张床上一样。
  花猫经常在床上哼哼叽叽的:果过蝈锅裹国郭果果果果果果果.……这可能是电视里的什么歌。花猫很有文艺细胞,嘴里整天都有很创意的曲子,只不过她哼唧的毕记者听不懂而已。毕记者能听懂的也就是花猫经常五音不全的唱:小呀妈小二狼呀,背起拉书包上学躺... ...毕记者想:你上过学堂吗?你没上过学堂吧!
  花猫很少说话,花猫要说话的时候,就“蓬蓬蓬”的猛捶洋铁皮。“毕记者,你是一个人睡的吗?你的女人呢?你怎么不找个女人来一起睡?”
  “你是女人呀,你是跟我一起睡的呀。”
  “骚逼,谁跟你一起睡,瞧你那头,‘蒋介石’一样。”
  “你知道蒋介石?”
  “我只知道他的女人。”
  “他的女人?叫什么?”
  “宋美花。”
  毕记者暗笑:“还有呢?”
  “宋美庆。”
  这就“夹卵打”,宋美花,宋美庆,简直闻所未闻。“你听谁说的?”
  “听我客人说的。”
  “你一天找多少客人。”
  “你管我找多少客人,找多少客人又怎样。你想把我怎么样?你想怎么样?”花猫急了,声音又大又尖,震得彼此隔离的洋铁皮像刮风似的。
  毕记者语塞。毕记者就想她不要说他蒋介石。花猫说你长得像蒋介石。毕记者说蒋介石是大人物。花猫就说你也是大人物。毕记者说宋美花不是宋美花,是宋美龄,宋美庆不是宋美庆,是宋美... ...
  “哇,你知道的真多,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毕记者语塞。毕记者觉得他们虽身在咫尺,但差距实在太大,忽近忽远,忽冷忽暖,觉得花猫说的话根本不是人话,是猫话,是喵呜喵呜的,是叫春的。毕记者也从来不看她穿小皮裙,只看她脱小皮裙。毕记者与花猫房中间隔的洋铁皮有一道细细的缝,透过这道缝就可以看见花猫脱小皮裙。花猫在屋子里唯一做的事就是脱衣、穿衣、穿衣、脱衣,脱得光光的花猫像一团又一团光滑的大雪球滚来滚去,白白的,圆圆的,是世界上所有的圆,浑圆、正圆、珠圆、月圆……毕记者边看边想不确切的认为是否像唐代的仕女;下面那儿也是鼓鼓的,圆圆的,毕记者同样不确切的,思维渐行渐远认为也可能像唐代的仕女,要不就是在他过去民办学校一位美术老师那里看到过,一直都有印象的几幅西方名画中肥硕的古希腊真裸女。毕记者欲罢不能看了又看。有几次花猫是不是发现了他在偷看她脱小皮裙,还故意抬起皮球样晶亮刺眼的腹部,朝他这边急速挺进,雪白的原野,一丛淡青色小草,在他眼前晃动不已,吓得他倒退几步;“小腹”后退了,他再扑前几步,“小腹”前进了,他再又后退几步。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搞得毕记者身体很累。
  毕记者面红耳赤,血管凸起,管子跳动,不禁就有一种愧疚感,负罪感。但有负罪感又不能不看,看了后又有更深的负罪感。毕记者就这样日复一日,双眼血红……
  毕记者现在所要做的就是两件事,第一写出一篇让老板,让领导,让庞社长高兴的文章,拿到赞助,拿到提成。第二每天半夜,当花猫下钟回来后,将眼镜擦得透明,擦了又擦的凑到洋铁皮跟前去。然而这两件事对他的压力都太大,第一他还是不知道如何才能写出让老板,让领导满意而自己又满意的文章;第二他竟然发现,花猫带了一个满面红光,肥硕巨大的老头回来,老头的胸部比花猫的还大,老头的臀部比花猫的还大,花猫使劲撕抓踢打最后还是在老头山一般肚皮下不见了。

4
   毕记者病倒了。
  “轰轰轰”,花猫使劲敲打着洋铁皮,“毕记者,烧毕(逼),你在吗?”
  毕记者不在吗?毕记者一天不隔着铁皮缝看她,花猫心里就发慌。花猫早就知道毕记者喜欢看她的,早就知道铁皮缝里毕记者眼镜的光一闪一闪。现在已经是第三天看不见那眼镜的光了,花猫心里就发慌,慌得她就别管他妈的想破门而入。
  毕记者的门很好破,贴到跟前花猫扭动屁股厮磨几下,那铁皮的门就“夸嚓”要倒下似地开了。花猫进去一下旋即又冲出来,大呼:“来人,快来人啊!”
  花猫振臂一呼,铁皮房的男人便都冲过来了。只见毕记者歪倒在床上,“蒋介石”一样的脑袋直垂在床下,胶粘的瘸腿眼镜也掉在地下成了“零件”。男人们冲进去,扶起毕记者。死了吗?他死了吗?没死,快送医院啊!花猫不笑了,快要哭了。
  两个烤羊肉串的新疆佬老鹰抓小鸡似的抓起毕记者就往医院跑。但不一会儿,新疆佬又“噔噔噔”把毕记者抓了回来。
  毕记者没事,下面街道无牌诊所打一针就醒了,无牌医生说可能是压力太大,思想与肚子的压力太大产生的迷惘性压力性昏厥。毕记者由于一直是以吃西(稀)餐为主,没了营养,外部的压力已远大于体内的压力,就像掉进深海里一样。可吃西(稀)餐又省时间又省钱,毕记者已经没钱了。
  “上医院花了多少钱?”毕记者躺着问花猫。花猫这会儿正用他那“蒋介石”脑袋一般大的电饭煲“咕嘟咕嘟”给他煮西(稀)餐。
  “不多钱。”花猫说。
  “算我借你的。”
  “好,我人也可以借你的。”花猫咧着嘴笑。毕记者不理她,顾自把花猫给他煮的西(稀)餐呼啦呼啦喝完了。花猫给他煮的稀餐是加了蛋的。比他自己加菜叶的西(稀)餐好喝多了。
  “你们做记者一月能挣多少钱?”花猫又问。
  “很多钱。”
  “很多钱是多少钱?”
  毕记者说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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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都笑了。毕记者发现花猫笑的时候,一嘴细碎的小白牙亮亮的,闪烁不停,像一地的宝石,像天上的星,撒到他心里去了,感觉又怪又痒,又滑腻又透亮。花猫不擦那种“武警”医院“进口”药膏的时候,其实还是很漂亮的,像个会咬人的娃娃一样。
  “你让我坐下来说话吧!”不等毕记者说花猫就一屁股坐到毕记者床上了,坐得吱嘎吱嘎的。躺着的毕记者慌忙指指床旁边一张磨得不见颜色的塑料凳。
  “我就坐这里,怎么啦!怎么啦!你嫌我脏吗?”
  “不……不”毕记者就想,“说不上... ...真的。”

“什么真的?你说,你说呀!”花猫两只专注的,不计后果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可是,说不上... ...真的。”

“你说,你说呀... ...你知道什么?”

“我想,你一直是……很随便的吧。”

“怎么随便,我怎么随便,怎么随便,你知道什么?”

“哦……算了,不说了。”

“你说,你说你说……”花猫脸红红的,像骤然飘起的火焰,一双湿热的小手一把抓过来,按住他肩头使劲的摇,摇个不停。毕记者睡在那里,像段水里的木头,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只好弹簧似一跳一跳的说:

“可是,我可不是……那老头。”
  “你看见了,我就知道,你看见了,那是我大伯。”花猫不屑地。
  “你大伯?”
  “叫的堂伯”

“哦!”

花猫说是“叫的”堂伯。花猫说十五岁堂伯就把她带出来,带出来就上了夜总会。他们就都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毕记者又问你现在多少岁?
  “你看我多少岁?”
  “十七... ...十八... ...”
  “二十啦!”花猫答。
  “哦,老江湖了!”
  花猫打一下毕记者几绺“鸟翅膀”的头,“烧逼,烧得要死!”花猫小皮裙下白白肥肥的腿就翘起来了,就翘到床旁边毕记者那张堆满报纸,堆满稿纸的小木桌上去了。“哇,你写这么多字,你这么会写字呀!你整天都在这里写字的吗?”
  “整天都写的,写了字就有钱了。”
  “有钱了又怎样。”
  “有了钱... ...有钱了就可以给你买一条长裙子,穿这么短的裙子不冷吗?”
  “真的呀,你会给我买裙子,给我买衣服,真的呀!”
  毕记者真的想给她买一条长裙子,还想给她买一套女式装,不对,是女套装,穿上职业女套装的花猫会是什么样,像记者吗?像他们特刊部的拉单女记者吗?他们特刊部有几个女记者就是那样穿着的,远远看着真漂亮。
  “不骗我的吧,你是真的呀!真的呀!”花猫眼睛黑白分明,一点灰尘都没有,又亮又湿润,“你喜欢看我的吧!”
  “你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想看我吗,你想摸我吧?”花猫疾速的抓过毕记者搭在床边又干又冷的手捂到自己燃烧的原野的肚皮上,毕记者感觉像放进火里一样,使劲抽了一下,再抽一下,见抽不动就不抽了。花猫就渐渐滑到了毕记者被子里。一会儿,毕记者再一次昏厥过去。
  毕记者醒来时,花猫已经抱着他睡着了。准确地说,毕记者是被她的梦呓扰醒的。就着屋顶铁皮下红红的反光,毕记者看见花猫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几星晶莹泛红的泪珠,嘴里清晰地叫着:“妈妈,妈妈……”

5
  

毕记者的文章又一次被枪毙了。毕记者是诗人,前几篇文章写得很现代,很朦胧。老板们看了又看怎么也没看懂,怎么也不掏钱。现在,毕记者向特刊部那位挣钱最多的老记者取了经了。老记者是写报告文学的,就是在领导的报告上再加文学。此外老记者还说,你们要形象,要“武装”。“你看你,毕记者,眼镜一垮一垮的,还瘸了腿,这不行的,记者都是有钱的。你看我,远看像当官的,近看至少也是内退的。”
  “一问才知是拉单的”,有记者取笑。老记者不恼。老记者说不是记者就更要像记者,不是正规军至少也要是武工队。
  毕记者就用最后的一点钱买了一套不太合身的小西装,基本上“武工队”了,报告也文学了,可文章还是被枪毙了。
  “你简直夹卵打!” 庞社长学着毕记者,愤慨的指着毕记者被南边的太阳已然晒得油黑的泥土般脑门,“你要写人家成就,写马局对社会的贡献,要重点的写,关键的写,夸张的写!”
  毕记者这回写的是一个局长,姓马,身宽体巨,是一匹完全称得上主流的马。即使照“主流马”的标准他认为也已经是很夸张了,从“恰如其分”到“高屋建瓴”了,在他采访肥硕巨大伟大的马局时,他甚至觉得他就像不停奸污花猫的堂伯。
  “我都重点的,关鍵的,夸张的写啦,除了他做的坏事。”
  “不要写坏事,要写好事,给钱就是好事。毛主席说,钱是第一件大事。”

“吃饭是第一件大事。”毕记者纠正,心想,你是毛主席吗?是女毛主席吗?

“哈哈,一个意思。——好事懂吗?夸张懂吗?加油加醋懂吗?你看你,写人家出生,简直不着边。大人物应该诞生,怎么出生?还‘呱’的一声落了地,是蛤蟆吗?”
  其实毕记者是套用“老记者”的文章,“老记者”写领导一般是从出生、发芽写到长大开花。而且“老记者”写人出生一般都是“呱”的一声落了地。
  “不、不,庞主任,庞社长。”毕记者才是“蛤蟆”,蜇伏着两眼赤红的盯着庞主任、庞社长。“马局不是蛤蟆,是黑马;不是出生,是太阳生,我还可以写……可是,庞社长,真是夹卵打,我没有钱了。现在快过年了,可以借一点那什么,费用,生活费吗?不,是可以预支一点提成吗?”
  “预支提成?提成是可以预支的吗?没有先例。没有,绝对没有,‘夹卵打’也没有!” 庞社长张开面团似的手,拍桌子了。“你看你,眼镜都换新的了,还没有钱!” ”
  “那是……那是花猫买的。”
  “那就去找花猫花狗借。不,钱要靠自己本事赚。咳,你这人,怎么到现在还这样子。”

“哪样子?”

“你要知道,其实,大家都不容易,我也不容易。”
  他点点头,表示相信。

“唉,你呀你呀!” 庞社长摇摇头忽然声音小了一下,像有点动情,但随后马上又坚定下来。“不不,你这人,和你说话很危险,你还是过去那种思维,要回到过去,不能,那决不可能!”

怎么是回到过去呢?他想。借点钱,费用而已,就是回到过去吗?回到旧社会吗?不,要是能给他借一点,“预支”一点,不仅不是回到过去,说不定可以一步走向未来。回到过去,回到改革前,开放前的旧社会,他知道是决不可能,好容易才打了个翻身仗,不仅仅是对于庞社长,多数人都是一样。“但是……现在……”
  “没有‘但是’,也没有‘现在’,只有未来。” 庞社长说得既混乱又决绝,既现实又主流,而且庞社长一激情起来,本来就宽阔无边的脸膛又进一步令人心痛的扩展,“要靠‘过去’,哈哈,或者靠一点点回忆,那是没得饭吃的。”庞社长打着哈哈,显得十分睿智,“你听着,社会是有阶级之分,人是有区别的,永远都是这样。”

不是主流与支流,上流与下流吗,怎么又成阶级之分了?他想。

“你呀你呀,要努力,要主动靠拢,向大家靠拢。给你这么好的平台,这么好的机会,已经不错了。这是个向前看的社会,虽然有很多钱,但是不借给你。哈哈哈,深圳从来不说借,拿枪拿炮拿原子弹指着也不借!”一个超乎寻常的“哈”,多了一个字。报社空旷的格子里,交织着庞社“哈哈”的笑声和“不借———不借———”的悠扬回声。
  拿原子弹指着也不借?要真有原子弹指着看你借不借。

花猫就说她有原子弹。

“什么原子弹?”
  “就是那种,圆圆的,光光的,像你脑袋!”

“像你脑袋!”

“哈哈,‘轰’一下,什么都没有了!”花猫一脸幸福的表情。

“你哪儿有?”
  “我家里有。他们从地里挖出来的。”

毕记者就猜想那可能是炮弹,大炮、小炮、高射炮、低射炮,什么炮的空弹壳。多少年以前的事,早已经过时了。
“要不信,我回家拿一个过来给你看。”

花猫说要拿一个“原子弹”过来把她“堂伯”给炸了,但他相信那不是真的,同样庞社长说拿原子弹指着她他相信也不是真的。
  可花猫是真的要回家了。花猫说她妈生病了,说她妈一直在生病,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小就来深圳了。花猫说要回家看看,治好了她妈的病就回来,过了年就回来。
  毕记者无语。毕记者功亏一篑。本来说好这篇文章一通过,像花猫堂伯一样的马局就可以给报社赞助一万元,他就可以拿到百分之二十也就是两千块钱提成了。两千块钱是什么概念,两千块钱就意味着他可以首先从中拿一部分给花猫买一套新衣服,换掉她的小皮裙,这是必需的。另外还可以拿一部分还她的医药费,西(稀)餐费,换眼镜的费。他欠花猫的人情太多了,太大了,有天大。
  但是他现在还不起花猫的人情了。他又不能够老和花猫在一起。花猫说了过年后就和他住一起。她说她会煮西(稀)餐,会做饭,会洗衣,还有钱给他付房租。“我有钱。真的,你不信给我存折给你看。”
  他不看她的存折。他知道她有钱。但问题是他没有钱。
  “你为什么要跟我住一起?”
  “因为你要跟女人住一起。”
  “我不是‘蒋介石’。”
  “你是‘蒋介石’。”
  “ 你的堂伯还找你吗?”
  “你要跟我住一起,他就不来找我了。”
  “可是,我不能跟你住一起。”
  “我知道的。我知道,我不配你,你是记者。我不要做你女人,只要你什么时候找到女人了,给我说一声我就可以走。”花猫圆圆的小嘴上嘴唇上翘,下嘴唇下翘,说话鱼喝水似急速的一开一合,看得他眼花缭乱。
  他此刻模糊。毕记者想事情怎么会是这样。他恰恰不需要这样,毕记者有毕记者的自由。

6

花猫真走了,走在年二十八的晚上。那一整天他们都在一起,都在毕记者那张吱嘎吱嘎响的铁架床上。毕记者精力空前充沛,上下来去,左右晃荡,简直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他觉得花猫身上太暖了,太滑了,就像一条蒸熟的泥鳅,还没细细咀嚼便一口吞了下去,感觉既震惊又沮丧。是滑进了一片湿润温暖处女般的泥沼了吗……………………………………………………………………………………………………………………………………………………………………………………………从未有过的温暖日子,有过吗?没有。他这么多年来就在内地处过一个女人,是他一个学校的教师,那女人太强了,太大了,显而易见,过于齐整,就像庞社长,后来上省城跟人结婚了,在他的生活里没留下任何痕迹,没任何影响,以至他完全想不起她的名字。
  固然花猫他也不知道名字,但花猫就不同了。花猫不仅是“骚逼”,骚得要死,而且还知道“蒋介石”。花猫虽然没读过书,但居然知道“蒋介石”。他惊叹她居然把他和“蒋介石”扯到了一起;他惊叹她居然把炮弹、子弹、鸡蛋、什么弹与原子弹扯到了一起。除此以外,花猫说的都是与钱有关的事。花猫说她家有小铜钱、大银钱,说她爷爷的爷爷是地主,家里还有那种里面有洞洞的小铜钱,那种吹一下放在耳边会响的,上面有“蒋介石”的大银钱。
  “不是‘蒋介石’。”
  “是蒋介石。”
  “不是”
  “是”
  

花猫说的都是与钱有关的事,想的都是与钱有关的事。花猫想得到的也就这么多了,能想到的都给他说了,能给他的可以全部给他。花猫走的时候给他留下一叠钱,是多少他可不知道,或是装着不知道。这钱他决不能不要,这钱他不可能不要。没有钱他就没有自由,没有钱他就要去乞求庞社长。就要再去重点的、关健的、夸张的描写像花猫堂伯一样的大马局。
  庞社长已经回家过大年了。今天是大年三十,庞主任、庞社长已经和她政府的“关系”,和马局,牛局、羊局、猴局上香格里拉、阳光酒店、五洲宾馆聚餐去了。屋顶上铁皮房里那些烤肉串的、卖菜的、炼摊的、流窜盗窃的也赚到钱回家过年了。黑黑的屋顶上只有他一个人像一只猫,孤独的仰望天上疾疾流走的红云,仰望从地王大厦、赛格大厦楼顶射出的一道道巨大如棒,如剑,绿的、蓝的、红的、黄的激光在天空雄霸、横蛮、牛逼的扫来扫去。
  他脚踏屋顶,跳了一跳,跳了几跳,怎么也够不住那粗粗的激光。那激光太高了,深圳的楼房也太高了。有一次花猫在屋顶问他,那座顶到天上去的大厦叫什么,他说京基大厦。

“鸡鸡大厦?”

“京基大厦。”

“我知道,像鸡鸡一样。”

这就“夹卵打”。花猫就这么个人,他不理她了。

但深圳的楼房也实在太高了啊,怎么才能贴近,如何才能走前去呢?庞社长那里有很好的“平台”,很高的“平台”,十米跳台吗?他只需纵身一跃,便可进入汹涌澎湃的“主流”,“向大家靠拢”了。想好了吗?“有摸有”想?可眼下他唯一想的是写一首诗,来深圳这么久了,他才写了一首诗,连名字也没想好,是“深圳的眼睛”?还是“深圳的森林”?那一座座在这中国的南端,地球的中间凌空而起,直插云端的高楼,就像一排排密不透风钢铁的森林。

“什么森林?”花猫细嫩的手臂圈紧他一根烟似的脖子,仰起头问他。他说钢铁森林,花猫清澈而又专注,总想把世界看明白的眼睛迷惑的忽闪忽闪,说人肉森林吧。

哇,花猫也会写诗啊!就是,是人肉森林,他就像一只蚤类,拉着花猫两只小蚤,在这人肉堆积的森林里跳来跳去。

如果,他想,如果从那高不可攀的地王大厦楼顶拉一根铁丝,一直拉到同样高不可攀的“鸡鸡”大厦楼顶,然后他坐在铁丝上打秋千,在星空里打秋千,在红云里打秋千,在激光里打秋千,惹得花猫在下面嘎嘎嘎地笑,若得花猫在下面嘎嘎嘎地叫:烧逼,带我上去!带我上去!带我到天上去……
  他能带她到天上去吗?他只能带她到地下去,他送她回去的时候,车站上人山人海,黑压压一大片潮水般往地下站台走。

“你能不能不回去呀。”

“傻瓜,我妈还在家等我呢!”花猫眼睛乌黑乌黑的水潭,波光闪闪的盯着他,而后又孩子似抬起手背很快抹了一下泪水青纯欲滴的眼角,转身就淹进“潮水”不见了……

花猫回到北方的家了吗?她妈的病怎么样了?那个从她十五岁起就不停奸污她的像马局一样不知是否是真的“堂伯”,会追到她家里去吗。或许,为了躲她的堂伯,年后花猫不会回来了。那他就不可能见到花猫带给他的,可以指着庞社长借钱,指着马局“赞助”的“原子弹”,也听不见花猫给她说“宋美花”的故事,唱小呀嘛小二狼(郎)背起那书包上学躺(堂),唱得满嘴细牙处女般甜甜的笑,也听不见花猫夜晚清晰的梦呓了。一想到花猫在梦里不停的叫“妈妈!妈妈!”,毕记者就禁不住模糊眼镜。
  年夜的钟声已经敲响,满天的礼花已经绽放。当那五颜六色的光照射在毕记者热泪横流的脸上时,毕记者也成花猫了。

作者简介:王土,湖南人,十五岁进工厂,做锅炉工、搬运工多年。1992年移居深圳,边打工边创作,撰写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等近千万字,其作品多为反映社会底层平民及边缘知识分子的苦难生活,被文坛视为非主流,多数作品难以在官方文学杂志及出版社发表和出版。

曾被聘用为地方志编撰、新华社深圳书刊部主编、《法制中国》杂志总编辑、司法部《中国司法》广东记者站副站长等,后因支持失地农民上访被免职。纪实小说“拘留十五日”因揭示公安虐囚及调查取证,曾被内陆某地警方追杀,现居深圳某贫民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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