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秦时期的名医,事迹被叙述得最为完整的,只有扁鹊,这都是因为司马迁《史记》里记载了这位传奇式的民间医生。司马迁写人物,大多带有同情受害者的意味,这显然与他自己的不幸遭遇有关。
扁鹊的真名叫作秦越人,是春秋后期时的人。他的家乡一般认为是河北省南部的任丘县,但山东长清、河南郑州都有人认他为老乡,而且还都能找到证据。据《史记》记载,秦越人原来在一个招待所里给别人打工,相当于经理。在来来往往的旅客中,他以恭谦诚信的态度赢得了一位高人的好感,这个人名叫长桑君,按司马迁的说法,似乎是个神仙,估计是当时民间传说,或者是司马迁自己给他头上戴上了光环。长桑君极为郑重地授给了秦越人两样东西——禁方书和怀中药,就消失了。这近于神秘的拜师典礼,多多少少能反映古代师徒授受的几分实际。所谓禁方书,就是秘而不宣的医书。古人认为医学是人命关天的学问,不能轻易传授给心术不正的人。怀中药据说用上池之水喝下去,眼睛能看见人的五脏六腑里的病变。
扁鹊的事迹在许多古籍中都有记载。司马迁叙述了三个案例,一个是脉诊赵简子,一个是诊治虢太子起死回生,一个是望诊齐桓侯。其中赵简子一案大约发生在晋昭公当政时,相当于公元前531-526年。这一案例涉及两个历史名人——赵简子和董安于,大意是说,赵简子忽然五天不省人事,扁鹊号脉后,认定没病,并且预言七天内能醒过来。事后扁鹊得到很多赏赐。
最可信的是虢太子尸厥一案。扁鹊还没有看见病人,就诊断出已经被中庶子(太子的保健医)认定死了半天的虢太子,只是假死。然后针刺、药熨、汤剂并用,救了虢太子的一条命。虢太子的墓已被发现,里面真有一具尸体,尚未成年,估计是这位太子不遵医嘱,花天酒地,或者病情太重,扁鹊又已经离开,不治而亡。
另一个案例是望齐侯面色而预言其疾病加深,显然是抄韩非子讳疾忌医的寓言故事,把蔡桓侯写成了齐桓侯。古代蔡、齐基本同音,抄写出错不足为怪。
扁鹊的故事中,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列子.汤问》讲的一个换心手术。鲁国的公扈,和赵国的齐婴,两个人都闹了病,正好同时到扁鹊家来求治。扁鹊药到病除,两个人都治好了。可是他没让俩人回家,对他们说:你们俩才刚得的病,是外邪侵入肌肤,进而攻击脏腑所造成的,本来就是汤药和砭石能治好的。可是你们身上还有与生俱来的先天性疾病,随着身体一同滋长。我今天给你们治疗,怎么样?公扈和齐婴二人一听,心里有点儿发毛,要求扁鹊先说说先天性疾病的症状。于是扁鹊先对公扈说:你志强而气弱,所以多谋而寡断。然后又对齐婴说:你志弱而气强,所以少谋而专断。如果把你们的心换一下,就都变成完美的人了。这俩人一商量,还有这样好事,就同意了。
扁鹊先拿来药酒,让二人喝下去,一连三天不省人事。然后用刀剖开胸膛,取出心脏,把公扈的心脏给了齐婴,把齐婴的心脏给了公扈,又分别给二人服用了神奇的药物。做完了手术,两个人醒过来,感觉跟原来一样,就告辞回家了。
可是公扈去了齐婴的家,对齐婴的老婆孩子发号施令,可是齐婴的老婆孩子不认识公扈;齐婴去了公扈的家,对公扈的老婆孩子颐指气使,可是公扈的老婆孩子也不认识齐婴。这两家都告状,官司打到衙门,只好让扁鹊来分辨。扁鹊一五一十地说明了真相,官司才了结。
这个故事如此生动有趣,司马迁写《史记》时却没有采录。估计当时还没有这份资料。有人认为《列子》成书于南北朝,比司马迁晚好几百年,可能是有道理的。《列子》作者参考了华佗传,或者印度、波斯、罗马的什么资料,也未可知,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当时有过换心手术的实践或者设想。《扁鹊传》里中庶子讲的俞跗,能“割皮解肌,诀脉结筋,搦髓脑”,做脑外科手术,听起来像吹牛。但山东北部东营市附近地区,考古发现一具头骨,上面居然有一个圆洞,专家认定是手术留下的痕迹,而且从周边比较平滑认定,手术后此人存活了一段时间。古人真有这么高明吗?
真正令人感兴趣的是,扁鹊换心的医学观念,认为心主神明,完全符合中医理论。现代心脏移植手术出现了一些有趣的现象,某些接受心脏手术的人,思想感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判若两人。看来,必须立法禁止类似扁鹊换心的手术,以免发生伦理危机。
扁鹊可以说是最早的全科医生。他路过邯郸,听说赵国妇女地位高,家家都愿生女孩。一打听才知道这是由于赵国四面受敌,连年征战,男人死伤很多。而赵国女子貌美,在各诸侯国行情看好。于是就挂出带下医的牌子,专治妇科疾病,所以妇科医生都认为扁鹊是他们的开山祖。。他路过洛阳,听说东周人尊敬老人,就打出耳目痹医的旗号,所以老年医学的祖师爷也是扁鹊。他最后周游到了秦国,听说秦人喜爱小孩,就在咸阳街头挂起了小儿医的牌匾,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门庭若市,贵族平民都知道外地来了一个神医秦越人。这一下可惹了大祸,触犯了当时的秦国太医令李醯的利益。李醯也是儿科医生,当太医令嫌俸禄太少,捎带着也给王公贵族的孩子看病,没少挣外快。扁鹊这一火起来,他门可罗雀,又丢面子又丢钱。于是雇了一个杀手,把扁鹊给干掉了。
《扁鹊传》后面有一段“六不治”,讲到病人在几种情况下难以治愈:骄恣不论于理,轻身重财,衣食不能适,阴阳并,藏气不定,形羸不能服药,信巫不信医。这是司马迁的观点,反映汉代最先进的理念。但从范文澜开始,就认为这话是扁鹊说的。张冠李戴,不亦悲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