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汉__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抱香枝头

宁可枝头抱香死 何曾吹落北风中

山城名人| 刘德学 隋 博 2013-12-31 09:36| 我要分享

摘要: 原标题:耿 汉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总旁白:耿汉近一个甲子的对话剧艺术诗意的、情意的、诚意的追求,甚至可以上升到宗教信仰一般的虔诚。虽然已经成了过往,更可能是藏在风里在飘,躲在云里在闪,但只...更多

原标题:耿汉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总旁白:耿汉近一个甲子的对话剧艺术诗意的、情意的、诚意的追求,甚至可以上升到宗教信仰一般的虔诚。虽然已经成了过往,更可能是藏在风里在飘,躲在云里在闪,但只要你翻开本溪市话剧团的那段历史,你只要和现在已经83岁的耿汉聊一聊,只要你和老爷子的那些话剧的“孩子们”问一问,就足以叫我们的脚底出汗。
  耿汉,现在叫他耿老爷子更为贴合。满头的银发,非常纯粹的银发,像是披着经过完美造型的一头白雪。不过,这头非常纯粹的银发并不是从九天云外飘来的雪花,而似乎是经过岁月的打磨和时间的锻造而生成的毛发精灵,丝丝缕缕,条条根根,都或隐藏或暴露地告诉人们那里面的故事。
  耿汉的额头延展度很长,也不失平滑。那上面细细的皱纹勾勒出的经历和过往,真的能叫人心醉,也能叫人心碎。
  83岁的一个老爷子的腰还是直直的,甚至可以叫板板儿的。一眼就能看出耿汉年轻的时候,这条东北的血性汉子虎背熊腰的本色来。
  其实耿汉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后来改的。本溪的很多人,还有其他话剧的同行很少知道耿汉的原名。父母给他起的名字叫栾凤鑫,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人们都非常熟悉的耿汉呢?
  原来他在中央戏剧学院进修的时候,因为写“栾凤鑫”的繁体字要58画,比较麻烦。另外更重要的原因是,那个时候,很多人都不叫他“栾凤鑫”这个名字,都直接叫他大汉,或者干脆叫东北大汉。后来栾凤鑫就觉得,既然大家都喜欢叫我大汉,那我的名字就叫汉子的“汉”吧。问题是自己要做一个什么样的汉子?于是做一个耿直的汉子的念头在栾凤鑫的脑海里就自然产生了,根本就没有经过什么厘清和厘定。就这样,耿汉的名字就开始正式启用了,也就渐次被人叫开了。
  耿汉改名改姓的细节,主要还是他自己始终恪守着这个名字的初衷和原始意义,以至于耿汉现在有自己的影视公司的一个得意门生邓兆明,在3年前,竟然也效仿着老师,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现在的耿雷。耿汉改姓名都有了传承,可见他作为老师的影响力。
  旁白一:一个人的名字说到底,它就是一个符号,然而一个符号透出的信息却总能和自己的某种追求、某种信念紧密关联着、链接着。耿汉做到了,而且一做就是一个甲子的时间,并没有在中途违约。在一个甲子的岁月里,名字跟随着他,不是符号,而是做人和理想之间的对接,更是热忱堆积后所释放的对话剧艺术的奉献。
  二
  采访耿汉的一开始,他就操控着他的苹果牌平板电脑,给记者看他和他家人的照片。每介绍一张照片,耿汉的叙述都非常清晰,照片的背景、照片的主人在做什么,都表达得非常准确。就在耿汉老爷子给记者讲述电脑里的照片的时候,他老伴的电话打了进来。
  耿汉的老伴年轻的时候是辽歌的舞蹈演员。他在准备接电话的时候,就跟记者说:“我老伴的第一句话肯定会说,‘是不是又不在人间了’?”果不其然,耿汉老伴的第一句话真的就这样问他。
  耿汉告诉老伴自己正在接受记者的采访后,自己像是在自嘲地说,“不在人间”、“不在人间”,我这个绰号我老伴还一直在叫着,我都习惯了。在话剧团的时候,很多人都愿意、都习惯这么叫我。我也非常认同,“不在人间”差不多就是我一生的真实写照。
  记者问耿汉说,你老人家都到了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年纪了,是不是应该开始在人间了?耿汉说,用我老伴的话说,我这一辈子在人间的时候很少,本来以为到了这把年纪,应该叫自己回到人间,可我就是身不由己。就在我翻箱倒柜地找我的那些资料、准备接受你们的采访的时候,我在网站上看到了小悦悦的事,我就在电脑前自言自语地说,为什么咱们中国有这么多人道德沦丧到没有人性的地步呢?用什么办法才能换回人们失去已久的良知呢?就在我发感慨的时候,老伴对我又是一顿数落。她说,你说你,一碰到点事,你怎么就马上不在人间了呢?
  耿汉晃了晃脑袋说,别说我老伴拿我没办法,其实我自己拿自己都没有办法,就这德行。耿汉说完,用手轻巧地画出电脑上他女儿栾玲家墙上挂的一个大镜框,里面镶嵌着一件童装。他女儿现已经在美国定居。耿汉指着镜框说,这件衣服其实和我女儿家的整个风格、气氛很不吻合,但它还是在那挂着,它是一种艰苦岁月的见证,也是我年轻的时候对孩子的关爱太少的一个忏悔的物件。
  记者注意到,这是一件很普通的碎花布料做的童装。耿汉说,这件衣服就是他女儿小时候穿过的,从4岁一直穿到8岁。那上面的补丁一共是23块,是我老伴的一个杰作。据说,一些外国朋友到她们家做客的时候,看到这件实物都很惊讶,似乎对耿汉女儿在自己家的墙上郑重其事地挂着这样一件几乎是补丁摞补丁、短了再接长的童装,都表示怀疑。有人惊奇地问:“Luna,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能穿这么破的衣服,难道你们家困难得连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给你买吗?上帝呀!真是不可思议。现在你住着别墅,怎么家里还挂着这样的东西?”这位美国朋友哪里知道,60年代初咱们辽宁的老百姓每个月只配给20多斤粮食、3两豆油,全家一年领的布票凑在一起,只能做件大人穿的衣服。
  耿汉去年4月份去美国,在女儿家里,还是多看了似乎还残存着女儿体温的那件童装几眼。即使这件童装耿汉熟悉得再熟悉不过了,有些时候耿汉和女儿在QQ上视频的时候,他还在内疚惭愧地“问候”这件童装。
  就在那里挂着吧,它挂的是那段岁月。那是应该尽快忘怀,但又要时常记起的一段岁月。耿汉一直这么想着。
  旁白二:耿汉的老伴用她那舞蹈演员的手,对自己女儿很小的时候的衣服进行了几乎近于残酷的修补,直到现在,她依旧能记得那密匝的针脚。其实,耿汉的老伴,这位称自己像是连环画的她,从嫁给耿汉就开始了牺牲和奉献,为了孩子和家,几乎是倾其所有。每每提到自己的孩子,还有家,就是到现在,她依旧还在抱怨和数落耿汉。因为耿汉为了话剧艺术,几乎就没太管过家和孩子。这是那代人近乎宗教徒的一种活法。

  耿汉在心里早就默许了很多人,尤其是本溪市话剧团的很多同行喜欢或习惯管他叫“不在人间”这个绰号。
  其实,耿汉在“文革”期间,还真的差不点就被打得不在人间了。
  那是1968年的端午节。端午节是纪念屈原的节日,可耿汉没想到,自己一个“路漫漫其修远兮,我将上下求索”的信奉者,怎么就天降横祸了呢?
  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天是她和爱人结婚9周年纪念日。耿汉那天真的是难得的准备“在人间”的一个晚上,可是这个甜蜜的念头仅仅维持了一会儿就被一群人给撕破了。晚饭后夫妻俩正在下跳棋,几个自称造反派的人突然闯进屋里,大声叫着要找耿汉核实点材料。老伴预感到此一去是凶多吉少,她有准备地给耿汉穿上了为他亲手打的一件黑色的厚厚的毛衣。
  耿汉出门上了车就被蒙上了眼睛。从耿汉家到望溪公园绕了半个小时,后来到了个地方就开始审问。屋里的20多人,耿汉一个都不认识,当时他想这下要是死了都没人给家里带信儿了。
  在被审问时,耿汉突然被一脚踹倒了。周围冒出一堆人,用皮鞭、钢鞭、铁链子、桌子腿一起向耿汉的身上打来。耿汉赶紧护住了头,被打了好一阵子,老伴给他织的那件两磅重的厚毛衣被棍棒、钢鞭等器械打烂了,但耿汉的心却没烂。当时他没有像一名外科手术医生,或者是一个画家保护自己的双手,而任凭打自己的其他部位,耿汉仅仅是用双手护着自己的头。他知道一定不要让脑袋受伤,自己的大脑还要留着继续做导演呢。
  人的生与死就在这一瞬间,这一夜耿汉根本就无法入睡,身体的伤口在流血,心灵的伤口更在流血。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犯了什么法被打成这样,即使再想不通,但也只能承受。他有一个信念:活,一定要活着出去!
  就这样,耿汉在望溪公园的接待室里被关了10天后,造反派没捞到他们想要的材料--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材料,只好把他放了。耿汉出来后,觉得自己经历了生和死。后来再批判他,他就不以为然了,有时在批判会上还能睡一小觉。
  耿汉被放出来的时候,正好是夏季的6月。他自己在心里滑稽地想,关汉卿写的《窦娥冤》有一场戏不就是写的6月雪吗,自己就是搞戏剧的,没想到自己却用自己的身体“演出”了一部自己的“六月雪”。
  耿汉受到皮肉之苦之后不久,便开始了一轮一轮的大批判。满墙的大字报,一张张就像鞭子抽打着自己的心。
  耿汉说,为何要翻开自己历史的陈年旧账呢?自己现在可以用沧桑来概括,但是沧桑的另外一个注解应该是伤疤。耿汉绝不是一个能把或者是善于把伤疤掩饰成鲜花的人,难怪很多人都叫他“不在人间”。
  耿汉说,话剧团有一个跟自己私交很不错的老同志,“文革”中多次在批斗会上严厉地、上纲上线批判过他的“资产阶级文艺思想”和“反动的导演手法”,一对昔日的好友突然变成了势不两立的“对立面”,由此,两个人的思想感情产生了极大的隔阂。很多人都觉得,耿汉不会再把他当做朋友了。1970年年初,两个人分别被赶到本溪县和桓仁县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造,在这期间,耿汉逐渐从内心感到,自己是那场浩劫的牺牲品,那些反对过自己,甚至打过自己的人,不也都是“文革”的牺牲品吗?何必要把账算到他们身上?更没必要让那些人再一次沦为政治的次生灾害的殉葬品。
  耿汉还是耿汉,耿汉就是耿汉。
  1974年年初,耿汉被调回本溪市话剧团仍然做导演。他考虑最多的是如何跟这些反对过自己的人消除隔阂、化解矛盾、重新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位批判过自己的老同志,他想去看看他。当他把自己的想法和老伴说了以后,顿时引起了她的不满:“你要真去看他,我就和你离婚。你可真是的,你‘不在人间’已经到了什么程度了啊?”耿汉知道,老伴的痛,老伴的气儿,还一时半会儿不能消解,就暂时答应老伴不去了。可是最后,他还是背着老伴儿偷偷地去了。
  见和不见,是耿汉的一个纠结。其实见是态度和姿态;而不见,那事、那纠结就会依旧纠结下去。这个纠结,耿汉想了多少年的时间,在善良和心智的走合后,终于在一天晚上,耿汉走进了老同志的家。这一去,两位老友攀谈了3个多小时,终于把横在他们中间的那堵墙给推倒了。这次夜访后,打开了他们恢复“邦交”的大门,在以后的岁月中,耿汉导演的戏里,多次让他扮演主要角色,有时还把导演的重担交给这位老搭档。真是“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现在他们依旧是朋友,依旧是老友。
  耿汉对艺术的尊重和景仰,还表现在他对其他追求艺术的人的理解和敬重。
  本溪市话剧团的许诚是从辽艺支援到本溪的老导演。1957年被打成“右派”,遣送到辽北农村改造了20多年。许诚调回市里后,没能回本溪市话剧团,只把他安排到一个学校当日语教师。耿汉知道后,觉得这样安排一个受迫害的老导演不合适,就找到有关部门再三交涉后,终于把许诚调回本溪市话剧团并恢复他的导演职务。为了抚慰许诚那颗受伤的心,让他重温离开多年的舞台生涯,找回做导演的自信,耿汉主动提出和许诚共同导演话剧《绑架》,而且在演出的节目单上,把许诚的名字排在了导演署名的第一位。
  旁白三:我们会自觉不自觉地感到,“文革”好像已经离我们很久远了,甚至已经成为不愿意提起的历史。但是“文革”让很多人的理想搁浅,前途被截杀,耿汉也是其中的一个。这,谁来给“赔偿”呢?作为一个个体,虽然他已经远离了社会的中流,他可以无奈地忘却,可当今充满现实功利的市场里,“文革”的一些东西依旧残存着。写上这一笔,就是我们绝不能再叫“文革”的东西再一次发酵。  四
  耿汉的“不在人间”,更多地表现在他对话剧的态度上。
  在演出《不准出生的人》的时候,耿汉来到本溪彩屯矿工文化宫,在演出前先看剧场,这是他一直坚持的一个习惯。他始终觉得,剧场的环境好坏直接影响到演员的创作情绪和观众看话剧的效果。他来到剧场观察了一会儿就发现了问题,坐椅由于陈旧一坐上去就“嘎吱嘎吱”地响。这个问题不解决,正式演出时,演员们听到这么刺耳的声音,怎么深入角色?情急之下,他到锅炉房借来一个油壶,就一把把椅子,一个个座位地检查,发现有“嘎吱”的声音就给浇油,每浇完一个,他都要放下油壶,用他那双大手来回地上下活动,然后再坐上去试一试还响不响,俨然就是一个地道的修理工。
  如果耿汉以导演的名义,叫上话剧团的工作人员或者剧场的维修工,完全可以把这件事做完,可是他就是要自己去做,其目的就是为演员们创造良好的演出环境,让大家在安静的氛围中演好自己的角色。
  耿汉虽然是一个著名的导演,可很多时候,他并不像一个导演,不拿派儿,不耍范儿,是很多跟他排戏演戏的演员共同的看法。
  耿汉在当业务团长并兼任导演的时候,有一次他带团到天津演出话剧《绑架》,在乘船从天津转场到大连演出。在船上,耿汉把上等级的舱位都让给演员们住,而自己却住到了大通铺里。当天,同时乘船的还有天津市京剧团的演员。船长得知后,提议由两个剧团为船上的乘客演一场节目,由此,两个剧团的领导要见面商量一下。于是,天津市京剧团团长、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厉慧良,想见见本溪市话剧团的领导耿汉。
  当厉慧良来到大通铺找到耿汉的时候,感到了吃惊和不理解,在一旁陪同的本溪市话剧团的演员也感到了尴尬,可更多的是深深的敬畏。
  旁白四:一位知名的导演,能把自己的身份降格到普通,也不把自己的地位当成一回事,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艺术第一。但艺术第一需要谁去表现?在耿汉看来,那就是演员,演员是至高无上的。这是一种牺牲自己的人格,这是一种委屈自己的人品。导演的伦理在他的身上体现的是爱。
 
  耿汉“不在人间”的行为还表现在他选择演员上面。他不唯亲,不唯情,只唯贤。为了他自己钟情和痴迷的话剧,他不怕别人的猜疑和谩骂。
  耿汉说,他这个人特别爱才,尤其是喜欢那些在表演上有才气的演员。著名话剧演员米学敏刚到本溪市话剧团的时候,演的第一个角色是话剧《雷锋》里的老太太。虽然是一个小角色,但是细心的耿汉还是发现了米学敏不仅声音甜美,戏也演得不错。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姑娘演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那么自信,那么投入,很难得,将来她能成为一个可塑性极强的好演员。不久,在排话剧《霓虹灯下的哨兵》的时候,米学敏虽然演春妮,但却是B组。当排到第七场,春妮在念自己给指导员写的那封要求领导把她丈夫从歧途上拉回来的长信时,A组演员念得缺乏激情不感人,耿汉临时决定让米学敏去演这段戏,结果米学敏以深沉的激情和对“丈夫”真挚的爱,声泪俱下一气呵成念完长信。排练场的演员们被感动了,导演被感动了,这正是耿汉所要求的效果,他立即把米学敏由B组改成A组。
  《霓虹灯下的哨兵》正式公演后,米学敏演的春妮受到观众的好评,在100多场的演出中,春妮始终由米学敏演,米学敏自然觉得自己的才华被导演看中而兴奋不已,耿汉也为自己掉换演员后收到良好的效果而感到欣慰。可是他却忘了另外一个人的感受,这个人就是原来担任A组春妮的演员。这个演员被掉换了位置,非常生气,甚至气愤地对耿汉以及其他演员说:“交狗也不能交耿汉啊!”
  耿汉的老伴跟记者说,原来演A组的演员形象很好,而且还是自己的好朋友。她不明白,丈夫怎么就不能把艺术家的良知稍微地隐藏一次,或者是缩短一点点。耿汉就像他老伴说的那样,彻头彻尾的一根筋儿,为了艺术,他六亲不认。
  1982年,市话剧团演出《夏婉香》(原名《情愿》)。编剧,孙福海、殷恒、吕文友;导演,耿汉、李苏恩、沙里;主演,米学敏。剧本歌颂了一个继母用无私的母爱无怨无悔地把丈夫前妻留下的两个孩子抚养长大的感人事迹。《夏婉香》演出受到观众的肯定与赞扬,同时也提出一些不足之处。
  1983年,辽宁省举办话剧、歌剧调演,本溪市话剧团决定带《夏婉香》参演。整理复排时,导演组和演员们研究怎样把前期演出中观众提出的修改意见落到实处,讨论的结果一致认为,序幕和第一场存在的问题较大,大伙提出一个修改方案,由沙里改序幕,耿汉负责重写第一场。
  此时,耿汉正好刚刚分到三室新房,他的家人都非常兴奋和激动,而唯独他激动不起来,甚至是不管不问,老伴没办法就自己收拾新居。
  连续几天,耿汉还是把自己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到《夏婉香》的第一场戏上来。他坐在还没有供电的房间里,嘴里叨咕着“没电的房子,没电的房子,夏婉香的破房子”什么的。老伴一看一听,就知道,他又进入了“不在人间”的状态了。
  第三天晚上,耿汉的构思就完成了,于是在蜡烛下奋笔疾书。在他的笔下,第一场戏一开始,就在破旧的房子上修着烟囱。没有什么语言,只有动作和行为。这些充满典型细节的行为,很立体很形象,揭示出夏婉香的困难处境。接着就是夏婉香苦口婆心地帮助教育两个在外边惹祸回来的孩子,最后描写了两个孩子认识了自己的错误跪在地上求继母原谅的戏。
  剧本写出后,按照惯例,他先念给老伴听。老伴虽然感到剧本改得好,但是忍不住再一次地劝他说,你说你点灯熬油地改人家的剧本,人家那几个编剧能没有意见吗,啊?人家的剧本就像人家的孩子一样,你在人家孩子的脸上任意地涂抹,人家能满意吗?你这是图个啥呀?耿汉说,我们一不署名,二不拿稿费,为的是提高演出质量。
  结果的确像耿汉老伴预料的那样,既使耿汉和沙里没有署名,也引起了原来编剧的不满。但事实证明,修改后的《夏婉香》在省里调演时受到好评,并荣获优秀演出奖、优秀创作奖和首届“乌金奖”二等奖。
  耿汉把自己创作的作品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可是他对待自己的亲生孩子,却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职责,父爱在他身上体现得特别糟糕。
  1962年秋,耿汉的儿子正出水痘,老伴叫他看一会儿,可谁想他竟然把儿子放在了一边,埋头写起了剧本。结果,孩子就把脸上的水痘给抓破了,到现在,他儿子的脸上依旧留着小伤疤。
  在耿汉编导的几部代表作中,演出的场次少则几十场,多则500场以上。他自己总说,天天跟,场场看,从来没有厌烦的情绪,始终充满着神圣的感觉。
  耿汉每排一出新戏,从接到剧本开始,他就“不在人间”了。他把精力用在分析剧本、导演构思、导演阐述,同时还要帮助演员尽快投入创作状态。他要求演员熟读剧本,分析自己扮演的角色,以角色的思维方式考虑问题,以角色的思想情感待人接物,以角色的讲话习惯说好台词。他还要求各部门按照剧情发生的时代背景设计出符合特定时代的布景、灯光、服装、化妆、道具等。
  排戏时耿汉和演员同时体验角色的喜怒哀乐,随着剧情的发展时而开怀大笑,时而声泪俱下。
  上班时间,耿汉不是在排练场排戏,就是到楼下舞美车间查看工作进度,很少待在团长办公室。
  当新戏公演后,耿汉就不时地出现在侧幕边、灯光楼、观众席里,和观众一起看舞台上的演出。他在干什么呢?其实耿汉要做的就是一件事,那就是检查舞美各部门出没出事故,演员们是否做到了剧情的要求。他把问题记录在案,等到第二天业务例会的时候,他就宣布前一天演出出现的问题并提出解决的办法,以便在以后的演出中更趋于完美。
  演职员们在台上纤毫毕现,耿汉在台下却锱铢必较。
  旁白五:数学意义上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我们分得非常清楚,但是在名誉上,在追求上,在利益面前,在是非面前,我们往往就会打一点折扣,甚至是严重缩水。而耿汉却能活在艺术里,在他的艺术殿堂里,不允许丁点的蒙尘,不允许些许的掺假。一切从艺术出发,一切从观众出发,一切从实际出发。他在是非面前不缺钙,他在信念里也从来不弯腰,他在艺术里较真。虽然耿汉追求艺术不近人间烟火,为艺术就像一个备受惩罚的信徒,但他自己认了。
  
  耿汉 “不在人间”的根性,是源于他自己的第二次解放。
  1947年耿汉离开自己的出生地大连,到沈阳给一家海味店当店员。因为他在做店员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在宿舍唱歌,旁边一家店的小老板非常欣赏他的歌声,沈阳解放不久,大东区成立文工团,小老板就推荐他去了。1948年年末,耿汉演的第一个活报剧就是《将革命进行到底》,他饰演剧中的蒋介石。
  1950年本溪市话剧团去沈阳招生,耿汉经过考试被录取了。3月16日他来到本溪,那时他才20岁,风华正茂。从一个店员到一个专业文艺工作者,他把这个日子当成了自己最重大的节日,更把它看做是自己人生的第二次解放,从此,他的戏剧人生开始了。
  用戏剧术语说,耿汉的序幕在大连拉开,第一幕、第二幕、第三幕、第四幕,也就是他的青年时代、壮年时代,都留在了本溪,都给了本溪,整整42个年头。
  “解放”的感觉很可能我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或轻或重的有过,并把“解放”作为自己人生进取的原核,但是能把“解放”的这种原核始终地释放,并能释放到极致,恐怕为数就不是很多,而耿汉就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耿汉到了本溪市话剧团以后,大道具、小道具、布景、演员、乐队他全都干过,一直再到后来当编剧、导演、业务团长。应该说,他在话剧舞台的行当里,无所不干,无所不包。
  1952年的时候,本溪市话剧团排了一出戏叫《是谁在进攻》,里面有6个角色。耿汉在其中演一个奸商,他在这个角色中一下子就露出了锋芒。因为他在做店员的时候就接触过一些偷漏税的不法商人,有比较贴近的生活经历。这个话剧演了很长时间,那是本溪话剧出现的第一次小高潮。
  接着是1953年东北三省会演。由作家胡玲编剧的话剧《黄烟》参加了会演。耿汉在这部话剧里演了一个班长。由于表演的角色性格比较突出,他得了表演奖。这是他得的第一个奖。
  耿汉“不在人间”的根性,还源于他能把自己的第二次解放衍生成再一次解放,也就是叫自己能够第三次解放,为本溪的话剧再一次解放。
  1956年,本溪市话剧团送耿汉到中央戏剧学院表训班进修。这期间他的视野再一次被打开,他的雄心壮志也再一次被激发,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观摩各种流派的演出上。一些著名表演艺术家演出的中外经典大戏名戏令他受益匪浅。他当时就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吸吮着各种营养。他每天坐在排演场里,看田华、于蓝她们如何创作角色,看苏联专家鲍·库里涅夫怎样导戏,他把学到的一切都记在笔记中。这其间他还荣幸地见到了周恩来总理。
  耿汉清楚地记得,那天演的是根据周立波同名小说改编的话剧《暴风骤雨》,导演是鲍·库里涅夫,演员是中央戏剧学院表训班全体学员。化妆时,于蓝兴奋地告诉大家,今天周总理要来看我们的演出,中间休息时还要上台看大家,接见的时候希望大家不要紧张,握手也不要太用力,总理走到你们面前时,大家要自报家门。记住,千万不要紧张。那天的演出很顺利,大伙好容易等到中间休息,周总理微笑着在于蓝陪同下来到演员休息大厅。
  在热烈的掌声中,周总理和演员们一一握手。当耿汉握着周总理的手自报家门时,他说我是辽宁省本溪市话剧团的耿汉。总理听后说,你们那里出煤出铁,还出特殊钢啊!耿汉这么零距离地望着总理,并聆听着那么亲切的话语,那种感觉啊,幸福死了。那一夜耿汉睡不着,一遍遍地回忆着周总理的音容笑貌。他在心里一遍遍地下着决心,那就是,周总理不是知道咱们本溪出铁出煤吗,难道就不能让周总理知道咱们本溪也出好话剧吗?一定能。耿汉当时26岁。
  就在耿汉信誓旦旦地为了本溪话剧的明天在做准备的时候,他所参加的进修班结束了,在文化部的领导下,成立了中央实验话剧院,演员是从表、导演训练班抽调的,耿汉是其中一员。剧院的总导演是留苏回来的孙维世。建院不久,北京大学和中央实验话剧院举办了一个联欢晚会,在京的很多名演员也应邀出席了晚会。于蓝、田华、姚向黎带着两个青年演员丁笑宜和耿汉代表实验话剧院在晚会上朗诵了中外名作家的诗歌和名著片段。耿汉朗诵的是词作家吕远写的叙事诗《马车夫》。
  耿老爷子说起那天晚上的情景,到现在还是非常兴奋。兴奋之余,他似乎又回到了北大的舞台上,情不自禁地为记者朗诵了这首《马车夫》。
  “这条马路我比谁都熟,偏巧你来找我问路,你也上第一汽车厂吗?来吧兄弟,上车,我捎你到厂部。说起这条路,我就是活地图,它有几个小坑几个疤我全都背得出。它呀不是马路,是我的心头肉啊,掌上珠……旧社会我长年在这条路上拉脚跑长途,记不清这条路磨碎我多少车轱辘,走啊,走啊,我他妈到底往哪儿走?我是越走越糊涂。”
  耿汉做梦也没想到,当他朗诵完最后一段“别看我现在是马车夫,将来我还要当个汽车夫,嘟嘟!到了,前面就是厂部,记住,兄弟,你能到这里工作,这是你的福”的时候,全场报以热烈的掌声。在热烈并持续的掌声中,于蓝让耿汉返场,把诗的后半部又朗诵一遍,这才离开舞台。
  当天晚上,耿汉夜不能寐。他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获得的掌声而兴奋。他想到了本溪市话剧团,想到了应该怎样才能为本溪话剧事业的发展做点什么。
  正当耿汉在中央实验话剧院为饰演《雷雨》里的角色鲁大海,蹬着那个重重的铁三轮车到处体验生活的时候,本溪市话剧团先后派两位干部来京追他回本溪。
  耿汉没能留在中央实验话剧院,不管说它是节点还是拐点,反正他又回到了本溪市话剧团。
  从北京回来后,耿汉就强烈地感觉到,一个剧团演出水平高低,关键在于导演。因为导演是剧本的解释者、组织者、领导者。他要试一试,要做导演。
  1959年元旦刚过,耿汉读了当时很多媒体都报道的有关《向秀丽》的新闻。
  1958年12月13日晚,向秀丽和两个当班的工人正忙碌地工作,突然一瓶无水酒精脱手往下滑,瓶身破裂,瓶内酒精全部泻出,向四周漫流,因受附近制药用的正在燃烧的10个煤炉热辐射,酒精迅速燃烧起来。如不及时扑灭,将会引起不远处60多公斤易燃易爆的金属钠爆炸。一旦金属钠爆炸,将引起整个厂区及附近居民区的重大火灾,后果不堪设想。在千钧一发之际,向秀丽奋不顾身地用自己的身躯扑向燃烧的酒精,与烈火展开殊死搏斗,最终避免了一场恶性爆炸事故的发生。然而,向秀丽却被大火烧伤,她全身烧伤的面积达67%,其中二、三度烧伤占65%。她在医院休克了3天3夜,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工厂的损失和同事们的安全情况。虽经医院全力抢救,但终因伤势严重而光荣牺牲,献出了年仅26岁的生命。
  耿汉被向秀丽的事迹感染着激励着,激励之后就来了激情,把向秀丽的事迹搬上舞台的强烈愿望使他寝食难安。他的想法得到李世章、武大伟、王烈君几位同志的支持后,立即成立了《向秀丽》创作组。耿汉家成了临时创作室,他们将窗户透光的地方用纸堵严,不分昼夜写起了剧本,仅用不到5个整天的时间写成一部5场话剧《向秀丽》。时任本溪市文化局局长沈乃然看过彩排后,激动地说:“在这么短的时间写出了剧本,演出挺感人,林芝兰演的向秀丽还不错。你们要抓紧时间公演。”
  《向秀丽》在市里演出50多场,受到观众的肯定与好评。这是耿汉当导演的处女作。对第一次当导演的他来说,是莫大的欣慰,他在享受初步成功的喜悦,同时认识到,要做一个称职的导演,今后的路很长,也很艰难,必须做好迎接困难的思想准备,不断地充实自己的阅历,提高自己的艺术修养。从此,他在这条通往称职导演的路上,一走就是30多年。
  旁白六:青春是生命最昂贵的门票,耿汉为自己的青春买的门票就是话剧。但壮丽的青春是必须燃烧的,耿汉把自己的“解放”,把周总理的接见,把在北大获得的掌声,都当做了火种,叫自己青春一次次燃烧,燃烧得很彻底,去点燃并照亮自己的话剧艺术的梦想的殿堂。 
耿汉__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抱香枝头
  耿汉“不在人间”的精神,促使他导演了一部又一部反映现实生活的话剧,有的剧目演到了大江南北,而且进到北京演出,得到了大作家和中央领导的赞赏。
  1958年,本溪市话剧团组织演员深入到本溪合金厂体验生活,两个多月的时间,集体创作(王烈君执笔)写出了话剧《红心虎胆》。这个戏到省里会演时,荣获优秀创作奖、优秀演出奖。春节前,省文化厅推荐这部戏参加了东北三省赴福建前线慰问团。当时,唯一的一台话剧就是本溪市话剧团的《红心虎胆》,也可以说《红心虎胆》代表的是东北三省。在福建前线为三军将士演出3个多月,本溪市话剧团得到很多少有的赞誉。
  1959年,国庆10周年,本溪市话剧团应冶金部的邀请,到北京演出《红心虎胆》和《铁的红旗》。当时东北去了6台戏,本溪市话剧团就占了两台。耿汉至今回忆起当时演出的情景,依旧是沾沾自喜。
  耿汉回忆说,北京不少艺术家看了这两台戏,都说第一次舞台上看见高炉,而且还是出“铁水”的高炉。他说,有一场,由于演员太紧张,最后出“铁水”的时候,不慎碰动了布景高炉,演出结束后,著名作家老舍很幽默地说:“你们团的胆子真够大的呀,把高炉搬到舞台上来了。要不是那个演员把它碰歪了,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文化部的领导看完《红心虎胆》后,又推荐进中南海演出。1959年11月16日,这是令人难忘的一天,全体演职员都沉浸在欢乐的情绪中,因为大家清楚,能到北京已是很大的光荣,进中南海为国家领导人演出,这是莫大的幸福。在中南海的演出是在非常高涨的创作激情中完成的,当大幕落下后,朱德委员长、包尔汉和谢觉哉等领导走上舞台和演员们握手并合影留念。40多年过去了,耿汉回忆起这段历史,仍然记忆犹新。
  由于本溪市话剧团《红心虎胆》在北京演出受到了欢迎,不久,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也排演了本溪市话剧团创作的这个戏。
  1959年10月23日,周总理设宴招待进京演出的10个剧团的全体演职员。宴会前,总理单独接见了10个剧团的代表。这是耿汉在1956年第一次被周总理接见后,时隔3年第二次零距离见到周总理。耿汉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陈毅老总诙谐地说:“你们的总理在天津南开读书的时候和你们一样,曾经演过话剧,而且还演过女的呢。”
  冶金部看了本溪市话剧团的戏,提出要本溪市话剧团代表冶金部到上钢、武钢等大型钢铁厂去巡回演出。后来演到上钢的时候,带队的本溪市文化局局长沈乃然接到市里的电话,指令立即把队伍带回本溪。
  事后大家才知道,据说冶金部有把本溪市话剧团收到冶金部文工团麾下的想法,本溪不知道怎么得到这个消息了,怕成为事实,就马上叫话剧团返溪。
  耿汉的言外之意是说,你说咱们本溪市话剧团那个时候,是多么火,多么兴隆。
  旁白七:这是本溪市话剧团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浓墨重彩的一笔,是很多人在泼墨、在书写,但耿汉是不可或缺的一笔。因为他念念不忘的就是艺术;锲而不舍的就是艺术;始终在自己的心尖上刻着“只要叫我开始,我就不会结束”的信念。
  
  耿汉的绰号叫“不在人间”,那么,他“不在人间”的时候,他到底在哪里呢?
  耿汉在接受记者采访的前一天晚上,几乎是一夜未眠。
  耿汉对记者说,之所以一夜未眠,他就是在想自己在本溪话剧团的42年的历史。他在本溪的42年,是他非常热爱本溪并为之倾情的42年;是他非常喜欢本溪市话剧团并为之打拼的42年;是他非常喜欢话剧并为之奉献的42年。
  耿汉喜欢叫那些和他合作过的演员为“孩子”,更喜欢把自己导演的戏叫“孩子”。就是到现在,他还是这么叫。当记者问他:“像《走在悬崖上的人》《疾风劲草》等话剧一演就是几百场,你自己天天在看,场场在看,你不觉得厌烦吗?”他笑着说:“我怎么能烦呢?她是我的孩子呀!”
  耿汉在说“孩子”这个词的时候,记者注意到,他的眼睛里依然充满着眷恋,依旧包含着深情。
  耿汉说,离开本溪,离开本溪市话剧团,他到如今依旧还是舍不得,舍不得这些孩子们,舍不得这些合作者。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培养的青年演员一个个已成长为本溪话剧舞台上的中流砥柱,这点他很欣慰。
  耿汉刚从农村调回来的时候,发现了团里的青年演员黄国清,觉得无论从形象、声音、气质,她都是一个难得的好苗子,耿汉就有意的培养她。在《霓虹灯下的哨兵》中起用黄国清扮演林媛媛。通过排戏,耿汉尽可能地挖掘黄国清潜在的表演天分,使她质朴的表演、激情的投入在导演的启发下很快进入角色。《霓虹灯下的哨兵》的演出,为黄国清在表演生涯中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在此之后,在耿导的戏中,黄国清都是担任主要演员和重要角色,尤其在话剧《报春花》的演出中,100多场的演出激情不减,当时在辽宁话剧界引起了同行的关注,连辽宁人民艺术剧院的老演员都称赞本溪有一个优秀的青年女演员。
  黄国清后来随丈夫调到大连市话剧团,成为大连市话剧团的一名优秀演员并担任演员队队长。
  本溪市话剧团国家一级演员杨晓平,用自己成长的经历向记者介绍了耿汉导演在排戏的时候是怎样帮助演员从“第一自我”(演员)过渡到“第二自我”(角色)的。
  杨晓平说,我考入本溪市话剧团不到两个月,耿导就让我在《报春花》里扮演戏份较重的纺织女工“李红兰”。有一段戏要求,“李红兰”在缅怀“文革”中被迫害致死的妈妈时要泪流满面。当时我思想负担很重,这是我到本溪市话剧团扮演的第一个角色,生怕演不好会影 响以后的演艺生涯,我就尽力想办法流眼泪,可却怎么也达不到导演的要求。
  当时我很焦急很上火。耿导就耐心地启发我,他说,眼泪是挤不出来的,也没有任何技巧能帮助你流出眼泪,你必须排除一切杂念,用自己的真情实感去体验角色的内心世界,在规定情境里按照角色的思想感情去行动,把角色受到的痛苦当成自己的痛苦,这样眼泪就会自然地涌出眼眶。我按照导演的要求,排除演不好会影响以后演艺生涯的杂念,很快进入角色,眼泪自然而然地流了出来。从那以后,耿导有意培养我在多部戏里担任主要角色。
  30多年的艺术生涯,杨晓平先后获得中国话剧金狮奖、东北三省话剧节表演金奖、辽宁省艺术节表演一等奖等多项大奖。
  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演戏。这是耿汉始终对演员强调的两句话,也是他自己的座右铭。
  现在大家熟悉的影视明星于小慧,当年也是耿汉的学生。就在耿汉80岁生日的时候,于小慧特地从深圳赶到大连为老师祝寿。宴会上,于小慧含着眼泪动情地说:“我到现在还没有忘记,刚到团的时候,我是一张白纸,连普通话都说不好。是老爷子耐心帮我一个字一个字地纠正,还帮我塑造角色,让我在舞台上能自然、真实地把自己与角色融为一体,达到形似神似完美结合的境界。在老爷子执导的《被拨动的心弦》演出中,我获得了市里第一个优秀表演奖,这个戏的演出,为我以后的创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耿汉在当业务团长兼做导演的时候,手中掌握两种权力,可是他依旧是我行我素地按照“不在人间”的活法活着。
  当时有一个青年陈时今,刚考进本溪市话剧团的时候,由于家庭没有什么背景,自己又不是科班出身,显得不是很自信。但是耿汉感觉这个青年演员本身有很多潜力可以挖掘,于是就有意开发他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给他一些戏份较重的角色锻炼他。
  有一年团里在年底给大家每人发了100块钱的奖金,陈时今用这100块钱买了烟酒、糖果等礼物送给了耿汉。耿汉见到这份礼物后对陈时今说:“你这是干什么?快拿回去。”陈时今诚恳地说:“我爸爸是个工人,我们家没人和文艺沾边,您能接收我,还下工夫重点培养我,我们全家从心里感谢您,这点心意您就收下吧。”耿汉说:“我不是冲着你的家庭背景,尽管你没演过戏,但我觉得你很有潜力,你的形象,你的声音,都具备做演员的基本条件,所以我才吸收你,不要谢我。再说我们之间是师生关系,君子之交淡如水,我怎么能收你的礼物呢?”陈时今当时为耿导这一行为感动得说不出话,心里却对耿导的为人更加敬佩。
  如今,陈时今已成长为国家一级演员。
  现在辽艺知名的话剧演员李跃民,30多年前考本溪市话剧团的时候,耿汉是主考官。他一看李跃民身高一米八,形象帅气,力量感、魅力都不错,就喜欢上了这个考生。等考语言和声音的时候,耿汉觉得李跃民的嗓音有点沙哑,就问他:“你平常说话就是这种声音吗?”李跃民说:“我感冒了。”耿汉知道他没有说真话。就告诉他:“等你感冒好了再来考一次。”
  过了几天李跃民又来了,还是用那个声音朗诵。耿汉权衡了很久,觉得李跃民尽管声音不是太理想,但只要运用好了,演话剧足够用了。就这样李跃民考了进来。
  30多年后的国家一级演员李跃民,在辽宁人民艺术剧院演出的话剧《郭明义》中饰演郭明义,在京演出时受到了**总书记的接见。耿汉知道后,还兴奋地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表示祝贺,竟还称他为“感冒小伙”。
  耿老爷子的一生为培养青年演员倾注了全部的心血,为国家先后培养了10名国家一级演员。
  同样是本溪市话剧团导演的阴磊对记者说:耿汉的内心充满了爱,他爱艺术,爱人才,爱朋友。阴磊曾填过一首卜算子的词:“恩师不言老,八十仍从容。粉墨春秋六十载,艺术铸人生。”
  旁白八:这么多的腕儿,这么多的台柱子,这么多的知名演员,至今还念念不忘他们的老师耿汉,而且始终在把自己的每一个进步告诉老爷子,这除了老爷子当年的教诲还在起作用,还能有什么?这除了老爷子的人格力量还在影响着他们,还能有什么?这除了老爷子一直在关注着关心着他们的成长,还能有什么? 
  上世纪80年代中期到80年代的末期,耿汉在不担任业务团长的这个阶段,他的“不在人间”开始转移了,转移到了剧本创作上。
  耿汉带着一贯的诚意写作精神,开始了对社会上腐败现象的关注。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是以一个中国公民的写作态度开始创作的。在他看来,咱们的民族需要叫醒,咱们的国家需要提醒,咱们的政党需要警醒。
  第一个靶向性十分强的话剧《走在悬崖上的人》推出后,演了500多场,这在当年话剧市场不景气的背景下是难能可贵的。《走在悬崖上的人》演出告一段落后,耿汉并没有停留,而是以更大的热情投入到下一部话剧《疾风劲草》的创作之中。
  话剧《疾风劲草》讴歌了奋战在纪检战线上的勇士,受到中纪委有关方面的高度重视。该剧进京及赴各地演出达600多场,还受到了时任中央政法委书记**的亲切接见,获得文化部文华奖提名奖,一时在全国戏剧界形成“本溪话剧现象”。在上海长江剧场一个地方就演出了103场,时任上海市委书记的**同志曾批示要认真研究辽宁戏剧现象。
  《疾风劲草》讲叙了一段仿佛就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故事:某市纪检干部林静文在审理“某总公司经理被告索贿贪赃”一案的过程中,受到不法之徒的恫吓和身为副市长的前夫的威胁,并因家被砸、女儿被打、儿子的对象“告吹”,而受到孩子们的抱怨。但她承受了来自各方面的重压,深入调查研究,终于使案情水落石出,真正的腐败分子被绳之以法,遭诬陷的经理官复原职。剧中以贴近群众生活的戏剧情节、为大众熟悉的戏剧语言、环环相扣的戏剧悬念和现实生活中为人熟识的戏剧人物吸引了观众。
  当时长春话剧院,黑龙江话剧院,南通话剧团等全国将近20个剧团要走了《疾风劲草》的本子,演出后,收到了良好社会反映。苏联戏剧家代表团当时正在中国访问,也观看了《疾风劲草》,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1989年10月,《疾风劲草》应中纪委邀请进北京演出40余场后,又被推荐进中南海为国家领导人演出。这是时隔30年后,本溪市话剧团第二次进中南海演出。
  一位国家级媒体的记者问耿汉:“你写这个剧本是不是赶时髦?是不是突击写作?”他说:“绝对不是,我写这个剧本就是一种责任使然。《疾风劲草》这个戏在辽宁已经演了400多场了。”
  这之后,全国的各大主流媒体,如《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汇报》《解放日报》《北京日报》等都刊发了《疾风劲草》的演出盛况和剧评。更值得一提的是,转载话剧剧本屈指可数的《新华文摘》还发表了《疾风劲草》的剧本。
  当《疾风劲草》在上海演出的时候,耿汉接到了团里的告知,耿汉,你到了退休的年龄了。
  这时耿汉才如梦方醒,甚至是醍醐灌顶,他知道,自己到站了,该下车了。
  旁白九:耿汉和常人一样,一切相应的准备根本就没做好,就迎来了他人生退下来的这一天。这一天多少有点悲剧的色彩。他带着两进中南海演出的荣耀,带着单剧演出场次超过600场的纪录,带着各大媒体对他剧作的赞誉,带着两次被周总理接见的激动,很单纯很孤单地离开了本溪市话剧团。话剧引进到中国的历史,也不过百余年,而耿汉却形影不离地伴随话剧42年。我们该替话剧谢谢他!
  
  耿汉面对岁月判官对他的“判决”,尽管不是那么情愿,但是他是服从的。耿汉带着对本溪市话剧团42年的依依不舍,带着对第二个故乡本溪42年的一往情深,带着对42年人生里的磕磕绊绊的追溯回到了大连,拿着自己生命过往的落叶准备归根。
  耿汉这一代人骨子里那种追求、奉献、唯美、简单、隐忍、坚守等精神毫无疑问地会一直坚持到死方能结束。
  耿汉回到大连后没有停歇,也没有安享天伦之乐,不久他又重操旧业,干起编、导、演的行当。先后写出了电视剧本《家常便饭》(与高满堂合作)、《岁月》(与包博合作)、《巾帼情》(与高杰合作)等作品,还参加了电影《七七事变》《世纪之梦》和《桃花运》的拍摄,在《大工匠》《黑棋将军》《最后的防线》《咱那些日子》等多部电视剧里扮演了老教授、老华侨、老公安等不同的角色。
  耿汉从1994年开始到2005年,应长春电影制片厂大连影视艺术学院的邀请,任表演课教师,一直到75岁,耿汉才“退休”。他在本溪市话剧团的时候,是以团代班、以剧代培。而在大连耿汉开始了系统的学历教学,又创造了另一个艺术圣殿。
  在耿汉培养的4届学生中,有20余人考入中央戏剧学院、北京电影学院、解放军艺术学院等艺术院校。
  耿汉本身就是一部生动的教材,耿汉自身就是一部活性的课程。这十几年的过程中,他依旧是以“不在人间”的状态教着学生。
  2010年12月末,耿汉飞到北京,跟好几届留在北京并站住脚的学生们在一起,过了一个师生同聚的圣诞夜。
  80多岁的耿老爷子,在聚会的一开始,居然还像在课堂里上课一样,用点名的方式开始。一个个学生地叫,学生们则用洪亮的声音答应着“到”。他别出心裁地用这种方式就是要回想师生情谊;用这种方式提示:我们在艺术的道路上永远都还是学生。
  和自己的高足一起过一个快乐的圣诞节,本来可以叫耿汉“回到人间”一次,可是他还是“不在人间”。
  如果把耿汉教学的时间加上,他从事话剧和表演教学,差不多是一个甲子的时间。
  耿汉现在的年龄,似乎到了喜欢回忆的年龄,似乎也是习惯总结的年龄。用韩磊《等待》这首歌曲的歌词,也许更能说明他对自己用了一个甲子的时间从事话剧艺术,并为之追求、奉献的心境:“我为什么还在等待,我不知道为何能这样痴情?明知辉煌过后是暗淡,仍期待着把一切从头来过。我们既然曾经拥有,我的爱就不想停顿,每个梦里都有你的梦,共同期待一个永恒的春天。”
  历史有些时候是水灵灵的,有些时候也是皱巴巴的。水灵灵的历史,对于耿汉来说,拎出来,不但可以洗涤自己的心灵,同时也能净化别人;可有些皱巴巴的历史,拎出来的时候,耿汉就会心痛,还有纠结。
  叫耿汉非常纠结的有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职称问题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一位资深的演员说得更直接,他认为,给耿汉评二级导演是不公平的,这不仅是对耿汉40多年来为本溪话剧事业所做的突出贡献的抹杀,也使本溪市话剧团40多年光辉历史有了缺憾。在本溪文艺界即使是反对过耿汉的人,要是单从职称的角度上讲,也会为他的一级导演的职称投赞成票的。
  叫耿汉的职称问题走进了历史的死胡同,应该说有很多原因。必定现在已经时过境迁,当时能决定耿汉职称问题的人有的已经作古。耿汉现在也想明白了,总不能到他们的墓前去和他们争辩什么吧?
  坦然地接受多少诋毁,其实就有多少赞美。
  耿汉现在只能享受着在人们心中的一级,在本溪话剧历史意义上的一级,在他的学生们遗憾当中的一级,虽然没有一张纸后面的一小把钞票,但是他只有再一次地用窦娥来安慰自己,可就是不知道天空能不能下一场公平的“雪”来。
  耿汉老爷子就像一架飞机,经过漫长的飞行,本想荣耀、安全地着陆,可是,他其中的一个起落架没能放下来,这多少让他的凯旋不够完整。命运真的再一次和他开了一个不小的玩笑。
  这次耿汉回来,喜欢他的一些“孩子”又和老爷子重逢了。他再一次深深地感到:人和追求,人和人,有的是一辈子,有的是一杯子,有的是一被子。我耿汉追求的话剧表演艺术,还有那些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的那些孩子们,就是一辈子。
  采访耿汉的最后,记者问他,你这一辈子,总也“不在人间”,还有什么遗憾吗?
  耿汉说,我真的想回去,回到过去,回到过去的很多很多细节当中,回到很多很多过往当中,可是人是回不去的。不过我能叫我的回忆回去,能叫我的反思回去。假如叫我回去,我会换一种活法。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老伴,还有我的孩子。
  鱼生于水,而止于水;草生于土,而止于土;人生于道,而止于道。耿汉差不多一个甲子的话剧艺术生涯,不就是为了道吗?如今已经83岁的耿老爷子不还是在道上吗?
  耿汉在看完记者写的这篇报告文学的时候,内心再一次被搅动起来。他不止一次地对家人和朋友说:“等我死后,把我的骨灰和这篇文章一起洒向大海。”
  最后的旁白:耿汉的遗憾,就在于历史和事实很难再有正确的答案。如果说,原谅是自赎、包容是他救的话,那么这就是一种境界,但原谅和包容应该是双向的。
  耿汉能把锅盖扣在碗上,还能把碗当锅盖扔进锅里。生活里不靠谱得近乎于一个幼童,但他却痴迷于话剧,但他却沉醉于艺术。他走进去的只能是话剧艺术的圣殿,走不进别的什么世界里去。
  谁说他“不在人间”,其实他始终在人间,在大写意的人间;谁说他“不在人间”,其实他始终在很多人不愿意那么做人的人间;谁说他“不在人间”,其实他始终在我们真正需要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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