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十周年祭之一
父亲的脊梁
王文元
在我的心里,父亲就是一座山,一座桥,一面抵挡风雨的墙,有父亲在心里就踏实。
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年五一劳动节,矿里开大会表彰劳动模范,我们学校也参加了。广场上人山人海,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这时一辆熟悉的十轮大卡车向我们驶来,车上站着十几位披红挂花的劳动模范,个个有些矜持,傻傻的在笑。我突然发现是父亲的大卡车,只见父亲两眼炯炯有神,新刮的胡子两腮有些发青,戴着一副雪白的手套,正威风八面正的驾驶着大卡车,一时间我觉得这世界最帅最耀眼的就是父亲。我得意地转过脸环顾四周,那眼神是在告诉同学们,这就是我爸爸。
我非常羡慕父亲和他开的那辆十轮大卡车。尤其是他拉开门上车的样子十分洒脱,一身洗的发白的劳动布工作服,一双褐色的翻毛皮鞋,一幅雪白的手套,一脸连腮胡须,显得十分的阳刚和威武。别人都叫父亲大王师傅,一是父亲姓王,而且人长的高大,一米八多的大个子,走起路了上身有些晃动,像一座移动的山。二是父亲技术水平高,供给制挣工分折成级别时,就是七级工,全车队工资最高。三是父亲资格最老,解放前就是热河工委的司机。要说技术高我一直把父亲当成骄傲,记得大概是六三或六四年,那时候低指标刚过,全国都在技术大练兵,有一天晚上父亲收车晚了,在家喝完酒吃完饭后回车队,我也赖着上了那辆十轮大卡车,过过车隐。父亲那天很高兴,一路上哼哼着京剧,有时换完车档还摸摸我的头,显得十分兴奋。父亲的车队在矿山的东头,和矿上的俱乐部连在一起,在俱乐部广场右侧离车队大门不远处,有一座离地面一米多高的用木电杆搭起的木桥,二三十米长,是专为汽车练过独木桥用的。那天晚上正赶上俱乐部放电影,广场上站满了人,这些人见父亲的大卡车过来了,似乎是要看看大王师傅的好,也许是想有意为难父亲,不管父亲怎么按喇叭,就是站在路上不动,只是把去木桥的路让开,逼迫父亲把车从桥上开过去。这独木桥说白了就是两根电线杆架起来,宽窄仅比车轮相差五至十厘米,稍有闪失,汽车就会掉下去。父亲开车过这种独木桥那是家常便饭,但从来没有晚上走过。因为晚上的视线十分不好,加之上桥还要爬三十度的坡,车灯直射天空,驾车完全靠感觉,一般人是绝不敢轻举妄动的。但这时父亲只是嘿嘿的一笑,毫不犹豫的把方向盘打正,换成低速档,缓缓地开向独木桥。此时广场上的喧闹声立即静下来,人们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看看父亲是如何把车开过去。我被这种场面吓住了,瞪大眼睛看着父亲。只见父亲神情自若,双手紧握方向盘,目视前方,轻踏油门,汽车缓缓地驶过木桥。此时桥下一片欢呼声。我看到父亲眼睛瞟了一眼窗外,轻出了一口气,说:“兔崽子,想看老子的好,没门!”这一幕一直烙在我的脑海里,至今仍然历历在目。我一直把父亲作为我的骄傲。
父亲是个传奇人物,尽管父亲自己没有讲过,但他的那些徒弟们经常炫耀一番。一是父亲开车上梁时常常处在半睡半醒状态,车一过梁顶父亲才会睁开眼睛,但从来没有出过大小事故。二是父亲曾经拉着一车人飞车跳崖,但都安然无恙。后来我问过父亲他说确有其事。那是在建国初期,有一次父亲拉着一车热河工委的干部下乡,翻过一道山梁,在经过最后一个弯道时,刹车失灵,眼看就要车毁人亡之时,父亲果断把住方向盘,将油门一脚踹到底,那汽车像箭一样的窜出去,平直的落在平地上。车上的人毫发无损,为此父亲也就有了这段美谈。
父亲也有走麦城的时候,那时父亲还年轻,有一年父亲帮助师弟修车,车修好了父亲却坐在保险杠上和师弟开了个玩笑,说你要有本事就把我颠下来。师弟是个毛头小伙绝不示弱,真的开车上了路。那时还没有板油路,道路坑洼不平,谁也没有想到父亲真的被颠下来,尽管车轮没有压在身上,但车从父亲身上驶过时,胯骨却被牙包撞坏,以至于半年都卧床不起,从此父亲留下了走路时上身总是来回晃动的毛病。
父亲是老司机,技术好,道路熟,那个时候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次车队出行都是老师傅押后阵,自然非父亲所属了。这既是个荣誉的岗位也是个倒霉的差事。有一次,前面的车轧死了农民的一只母鸡,司机怕挨骂车都没停就跑了,而村里却将父亲拦住,父亲是个不善言谈的人,又不会狡辩,心里知道是自己人干的事,就全都承揽下来,赔了人家的鸡钱,将那只死鸡带来回家来,没想到先到家的几个司机早就等在家里准备吃炖鸡了。父亲不但赔了鸡钱还搭上了酒钱,但父亲对此只是笑骂几句便拉到,至于是谁轧死的鸡连问都不问,这就是父亲的性格。
那时候我们是个大家庭,奶奶父亲母亲加上我们兄妹七个,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但有母亲的操持和父亲的张罗,日子还算过得去。父亲走南闯北的有时总能赶上一些买便宜货的机会,所以在我幼小的心里,总是父亲将车停在家门前,扛着一麻袋红薯或一袋子土豆或半袋子青柿子进门的身影。有时星期天父亲不出车,他还会带着我们到远处的大山里采撷些杏树叶和橡子果带回来,杏树叶是要用清水几次的浸泡才能吃的,而橡子果需要用碾子压成粉掺上一些糠蒸成团子吃。也正是这些使我们渡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
后来父亲老了,离开了他的那辆心爱的大卡车,但是父亲开门上车的高大身影却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我觉得那个时候能走过来,是母亲的博爱温暖着这个家,是父亲宽阔的肩膀扛起了这个家。父亲就是我们家的脊梁
2011.2.22
201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