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事和谁细讲”,是清人王庆澜所做散曲中的一句,读来很“水”,想来有味。
许许多多的事情,总是到了事后才知道不应该那样做,应该这样做。但是等你知道应该这样做时,已经不能这样做了。人就只有一次生命,假使有两次生命,第二次就可以从头做过,那第二次一定是幸福快乐多了。惟其只有一次生命,所以生命总在追悔中消磨。所以生命上的内疚是最痛苦的一件事。
痛苦只有亲历痛苦的人知道。拿言语去告诉别人自己的痛苦,倒不如说一个笑话,别人还能够多领略一点,对别人诉说痛苦,有时别人听着流泪,那人必定有过同样经验,从经验上能够体会领略你的痛苦的一、二分罢了。若为别人听到你说的痛苦,就真正知道你的痛苦的全部滋味是什么,人间没有这样一回事。
我也相信好日子在后面呢,可惜的是发如雪,鬓已霜。
以上文字段落摘自章诒和《这样事和谁细讲》一书。
章诒和,章伯钧的女儿,1942年生,安徽桐城今枞阳人。现为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研究员。牛津版著作:《最后的贵族》、《一阵风,留下了千古绝唱》、《顺长江,水流残月》。
《这样事和谁细讲》一书出版于2009年8月。她在自序中这样说到:从《往事并不如烟》到《这样事和谁细讲》,我写的几乎都是中国民主同盟的上层人士。其中有政治家(罗隆基、史良),学者(千家驹),报人(储安平),文人(张伯驹),艺人(马连良),以及交叉党员(李文宜),另外还有卧底(冯亦代)。自叹没有本事,写不出一部盟史来。这些零星人物荣耀过,耻辱过,高尚过,卑鄙过,但更多的是失落和挫折。他们的经历、表现和命运,也许多少能够让人们找到中国民主党派的兴衰轨迹来。写作,在我是很痛苦的,因为它们已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字字连着血和肉。……
《这样事和谁细讲》一书中有四个章节,分别写了“心坎里别是一般疼痛”----父亲与翦伯赞的交往;“满腔心事向谁论”----父母和千家驹;“无家可归”----罗隆基的情感生活;“此生为何”----李文宜:一个交叉党员的工作与生活。
章诒和的纪实描述,让我们看到了很多鲜为人知的内幕和这些曾经的风云人物的情感内在。在那些个特殊的日子里,这些人大多都被至亲挚友出卖过、背叛过,也曾经背叛过亲人和挚友,因此章诒和在续中说他们“荣耀过,耻辱过,高尚过,卑鄙过,”这些特殊时段人性的展现,赤裸裸地卑鄙而又自认觉悟的高尚。
政治、权利、朝廷,不是平民百姓可以染指和随意评头论足的。因为你够不着。但是他们的斗争交锋牺牲的不止是他们的对手,“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历代如此,不说也罢。
让我感兴趣的是书中所描述的第三第四个章节的内容。
“无家可归”----罗隆基的情感生活。
罗隆基,(1896.8.14~1965.12.07),字努生,又名国琅,笔名生辉、野度,江西省安福县人。中国近现代著名政治活动家,爱国民主人士,他是中国民主同盟创始人之一,也是最终没有得到正式平反的五名右派之一,剩下四人分别是章伯钧、彭文应、储安平、陈仁炳。
2009年年度大戏《建国大业》中,国家二级演员毕彦君扮演罗隆基。
章诒和的《顺长江,水流残月》一书专写了罗隆基的生平,是因为不仅别党忘却了他,连同盟自己也忘却了他。在《这样事和谁细讲》书中而又专门补写了罗隆基的情感生活。她这样写道:
罗隆基对异性的情感丰盈而又放纵。对漂亮、品位卓异的女性,他本能地激发出好感,凭借个人魅力又能迅速赢得芳心,还有本事同时周旋于几个女性之间,而这些女人也彼此相识。
总之,他生性风流,爱情轨迹是一条长长的生命弧线,直抵终结。
这样的男人在那样的年代,那样没有宽容、包容等此类词汇的年代,是如何生存下来的?他所能遭遇到的一切,可想而知。我文中开始的两段话,便是这个男人所写。
罗隆基生 理早熟,性格晚熟,认识能力和行为能力之间处于失调状态。因此他一生追逐于对女人的爱情之中,深陷而不能自拔。如此频繁地新旧交替与交叉,罗隆基多情也绝情。或者说,他的寡义是在多情的掩盖之下。爱情不能运用逻辑推理,也无所谓对与错。事情超越了尺度,无异于冷血。
这个男人,竟然长寿,死于疾病。不是自杀,不是死于非命,而是死于心脏病猝死。章诒和说罗隆基命不好,这个不好,不是指短命,而是相反----活得太长。算算,也只有69岁。可在那样的时代那样的秉性,69岁,真的算是长寿了。我想,这个长寿,绝对和他生性风流“乱搞男女关系”有关。这个缺点毁了他(情感的丧失使他痛彻心扉失却事业的激情)也救了他。试想,一个成天陷在情感的漩涡里难以自拔的人还有心性野心去夺取政权吗?这个看似致命的缺点却让他在那样的年代里被某种程度的疏忽而长寿。
一个有缺点的男人,暴露出真实人性的男人,会在一定时间段内被对手和他人认可和信任。因为其真实。
无作为便是有作为,无手段便是手段。
章诒和写这个章节的时候,似乎看到了罗隆基手捧香菸站在面前,她努力仰着头,怕泪水滚落,心中反复吟诵着拜伦的诗句:“假使我又见了你,隔了悠长的岁月,我如何致意?以沉默,以眼泪。”
更让我感兴趣的是“此生为何”----李文宜:一个交叉党员的工作与生活。
李文宜(1903-1997),原名李哲时,湖北武汉人。革命烈士罗亦农的妻子。
在百度上搜索,关于李文宜,只有这样的介绍,还有就是“妇女运动的先驱”者以及一大长串的政治头衔。
除却我们从百度上搜索到的这份看似完整的简历外,章诒和在这个章节中给我们揭示出李文宜另外鲜为人知的一面,也是那份简历中有意略去的最重要的也是她终身的职业:一个由统战部排到民盟中央工作的干部。这种干部有个很别致的称谓,叫“交叉党员”。意思是两种身份交叉于一人,前者是隐匿的,后者是公开的。
李文宜婚恋三次,革命烈士罗亦农是她第一任丈夫,在苏联,她和第二任丈夫李国楦结婚,后分手,1937年在武汉和共产党人周新民结婚。
是女人就不可避免地在事业中或多或少带入情感成分,因此她在第二次婚姻中因男人被开除党籍,在第三次婚姻后又被周总理亲自回复党籍,情感和政治生涯交错几番波折,周旋于民主人士之中,自然免不了在历次运动中站出来揭发检举、甚至参与整搞吴晗、史良等人士。尤其是在文革期间的所作所为,令章诒和感慨“人性如此荒漠卑劣,哪里才能拾到一片绿叶?”
李文宜早年艺专的同学化名丝竹园在一封信里这样形容她:“……照理,那时我不会太去注意她。因为她既不十分美丽,又没有什么艺术上的特殊才能。而她的严肃气概却使我在见了她,每每有说不出的感觉。……她在天地不着的境界里。”
她在天地不着的境界里----以散文的形式,道出了隐蔽职业的特点。
在历史上,李文宜是一个革命前辈,妇女运动的先驱;在章诒和的眼里,这是一个双重背景的女人,“她的心肠并不坏,但吃着这么一碗饭。于是,每个人都像书页,每一页都有了正面和反面。”章诒和诘问:“团团飞雪,片片寒意。不知在冥冥中,她可曾悟到:此生为何?”
李文宜,我感觉一定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这样的身份,那样的年代,她的情感,她的经历,经历中所有所有的产生的过程、细枝末节等等,绝非不是我们眼中、章诒和眼中这样简单和一目了然。她的心理路程又有谁知?
她写过回忆录。我相信那是明的一面。暗中的,隐藏的,不能为人知的,恐怕只有李文宜自己知道。
此生为何?
是啊,我们所有来到这个世界的人,此生为何?
由己的,身不由己的,喜欢的,不喜欢的,甚至是自己痛恨的,想做的做不到,不想做的却无奈去做……我们此生究竟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