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沙
阴雨晴
这大概就是拜伦说的“若你流泪,湿的总是我的脸;若你悲戚,苦的总是我的心。”
爱情,是我们眼中的沙子,即使流着泪,也不愿揉出它。
——题记
夕阳收起它最后一束余晖,秋霜目送去最后一只归雁.
空旷的顶楼,阳台.
“天晚了,走吧。”
我把视线从远处渐渐拉回来,看见了英景硬朗的侧脸。
“好,走吧。”
我与英景,自小相识。
我的父亲与他的父亲是一生的挚友,他们共同创建了一家小有名气的公司,在同一个郊区买了别墅,成了邻居,一起郊游。于是,我与英景,从同一所幼儿园,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来到了同一所大学。每天一起上学,吃饭,回家。
他是一个优秀的男孩子。有着女孩子欣赏的俊朗面庞,还有一笑起来就很好看的上扬的嘴角。还有着像他一样优秀的成绩,以学生会主席的身份出现在学校的各种场合,经常弹着钢琴深情的唱歌,聚光灯照在他身上,一闪一闪。我喜欢他穿着雪白的衬衫,靠在一棵树上,用45°的微笑,看着我。
我是一个优秀的女孩子。有着男孩子欣赏的可爱笑,有着紧跟着英景的优秀成绩,以学生会副主席的身份跟着英景出现在学校的各种场合,经常跳着优雅的舞蹈,在英景的钢琴前,英景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一闪一闪。他喜欢我看见他的时候,远远的,就开始微笑。
我的父亲,母亲,他的父亲,母亲,认为,认定我们应该在一起;
我的同学,他的同学,我们的校友,认为,认定我们应该在一起;
我的师长,他的师长,我们的师长,认为,认定我们应该在一起;
那麽,所以,我们在一起了。
合情,而且合理。
也许我们,都是古怪又寂寞孩子,喜欢在阳台上,呆呆望天空。他光亮的外表下,有一颗落寞的心。我总感觉,总以为,他待我,不过是妹妹。女人的直觉让我一直都知道,一直都在等待,有一天,一个甜甜的女孩出现,拯救他的落寞的心。到那一天,我就可以“功成身退”。他会问我:“到那一天,没有我的陪伴,你要怎麽办?”我要怎麽办?我不知道,我喜欢与英景在一起,落寞。那么,没关系。等到那么一天,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坚强,我会勇敢,一个人看天空,决不哭泣。
对,我决不哭泣。可是有时我会偷偷的卑微的想,可不可以,不坚强?
我与英景,这么久了,这么久了,那个女孩却一直没出现。其实,我很开心。
他会说,都是因为我一直赖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又太过优秀,让别的女孩不敢靠近。我仔细想了一下,好像是这样的,我们一直以自然的亲密关系出现在大家面前,似乎没有人想过,我们会分开,似乎没有人想过,站在我们身边的会是别的女孩或男孩。
我会笑:“我们很公平啊!因为你的关系,我也没有男孩子追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流水逝去,我坐在英景的后座上,看见远方,斜阳一点一点的沉下去。
学校里来了转校生。我开始痛恨,这是个多么俗气又老套的爱情故事。就像那种在街角的小书店中随意就能买到的爱情小说。可我得承认,人生,有时就是这么俗气,这么的,遭人怨恨。
一个很优雅又不失可爱的女生,喜欢她的眼睛,一闪一闪。她成功的进入了校学生会,与我一起,成了学生会副主席。真的是我欣赏的那种女孩,工作起来非常认真,女孩特有的心思细密。她有记录的习惯,每次开会或研究策划,就会非常迅速的一直记啊记,往往到了后来,我们的争论进入白热化,她就会出现,成为我们的冷却剂,翻开她的本子,一条一条叙述,流畅而清晰,喜欢她的声音,“清泉石上流”般的,流淌。那是多么清澈的声音啊,清澈得让我嫉妒。
静坐在阳台,有英景在我身边。
“天晚了,回家吧。”
我把视线从远处渐渐拉回来,看见了英景好看的侧脸。
“等一下。你觉得凡乔怎麽样?”
英景的嘴角又一次好看的扬起。
“金金,你又打什麽歪主意了?放弃吧,不会有女生敢靠近我。我估计她转来学校后第一件知道的事就是我与你的关系。校里同学把咱俩的事当成一件美谈,逢人便说。女生们更是煽风点火把咱俩的爱情神圣化了。恐怕就算我走到她面前,说我喜欢她,她也只会摇摇头,然后一脸严肃的教育我,说我狼子野心,竟然抛弃金金你。”我想了一想,扑的一声笑了起来,真的,那种情形还真是有可能出现呢。在我的脑海中,开始勾勒,凡乔她,一脸认真的对英景说:“英景,你怎麽能抛弃金金?”
“坏女孩,就这麽想早早甩了我。”英景拍了一下我的头,站了起来,回过头,说:“回家。”
我记得,当时的落日余晖,在他的脸上,镀了一层好看的金色。
英景,其实我,不想放开你的手。什么时候,才能有勇气,这样坦白的面对你?英景,其实我,已经开始撑不下去了。
第二天,学生会开始准备圣诞晚会。文艺部长半开玩笑地说:“学校经典节目,英景和金金。”我和英景都不回答,这么久了,也算是一种默契,沉默就是同意,也没有什么理由不同意。我开始思考,这次是穿红丝裙还是白色公主裙,还是看英景这次弹什麽曲子吧。不过,我想劝他听我的,因为我很想在他的面前,穿红丝裙跳舞,也想,穿给凡乔看。原来我心底里,恨不得在英景的身上,打下印记,注明:金金所有,闲人勿动!
就算不是“闲人”,也不许。
“请问,我也会跳舞,可不可以由我来给英景伴舞?”
我愣了,大家也都愣了。是凡乔,她的脸红了。很好看的红色,也很可爱。
我的心,紧了。
文艺部长咳了一下:“没想到凡乔这么会开玩笑。”大家开始哄笑。
很小声,但很清晰的声音传来:“我没开玩笑,我可以,比金金跳的好。”
我看见英景,他微笑着,我知道,他欣赏凡乔的勇敢,不,应该不止是勇敢,也许还有细心,可爱,认真,努力和羞涩?苍天,怎么会有这么多?
我也开始微笑,我想,那个甜甜的女生,终于出现。其实我,在心底,也欣赏凡乔的勇敢,不像我,因为害怕,不敢开口。那个怯懦的我,开始躲在我心里的小角落,哭泣。
“好吧,让她替我跳。”
大家一脸错愕。
“散会。”
一个女生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说:“金金,我知道你和英景的关系好,可你也不要太放心了,你要小心,凡乔她…..”
“谢谢你的关心了。”我笑着接过她的话。转身的一刹那,在心里接了一句,凡乔她……很适合英景。突然想起那天在阳台上与英景的对话:“恐怕就算我走到她面前,说我喜欢她,她也只会摇摇头,然后一脸严肃的教育我,说我狼子野心,竟然抛弃金金你。”我开始哭泣,英景你这个大骗子。
我与英景的生活,即将结束。
到了宣布我们分手的那天,这个世界,会不会天翻地覆?
晚会开始,大幕拉开。
英景优雅的弹着钢琴,凡乔在钢琴前,在我站过的位置,开始翩翩起舞。突然,凡乔倒下,音乐停,英景抱起她,冲了出去。
我没有像以前一样跟着英景。我一个人回了家。心里开始种种猜测。会不会有一刹那,仅仅是一刹那,我希望,她就此死掉了才好呢。真是恶毒的女人,难怪英景不要我了。好像有咸咸的液体流进嘴角,不知道,邪恶的女巫会不会流泪,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童话故事里不写清楚呢?
第二天,英景出现在我的视线里。穿着我喜欢的白衬衫,挂着我喜欢的45°微笑,靠在我家门前的树上。
坐上他的后座,风吹起他的衬衫。“她怎么了?”
“她累晕了。她说她感觉自己舞技不够好,就一直练。几天下来,身体当然挺不住了。”
“然后呢?”
“她哭了,她说感觉很丢脸,她本来想好好表现一下的,却发生了这样的事,她说我一定很瞧不起她了。”
“然后?”
“我说很欣赏她的努力。”
“然后?”
“她哭的很伤心。她说她喜欢我。”
我的心,一紧。“然后?”
“她说她会比你更优秀,比你更爱我,比你更体贴,比你更适合我。”
我吸了一口气,看着英景的背。“然后?”
“我是她的男朋友了。”
英景,为什么你,不会对我说谎呢?为什么王子,都不会说谎呢?
预料之中,意料之外。这一刻,曾在我脑海中上演了无数次的这一刻的到来,有点迟,又有点早了。却比我想像中的,更加痛。
“没良心的,既然是你先甩了我,就给我一个分手礼物吧!”
“你要什么?”
“以后,不许你用车载她。”
“恩?”英景的车速明显有些放慢。
我吸了一口气,“我说,你的后座,只属于我金金一个人。”我有笑了起来,“庆祝你,终于有人要了。”CONGRATULATIONS,我的英景,终于有人要了。终于离开了我。我可不可以,勇敢一点?如果我勇敢一点,英景,你会不会,不放开我的手?
学校里沸腾了。一时间,我成了大家心中的悲剧女主角,惨遭抛弃。同情,怜悯甚至是嘲笑向我袭来。我早已习惯,成为大家注目的焦点,没关系,我不在乎。只是心想:英景,你的幸福可是建立在我金金的痛苦之上,你的内心,是不是受到严厉的谴责。不过,我想到一句话:当心爱的人在眼前的时候,看不见其他的人。
那么从现在开始,英景他,看不见我了,是吗?
是吗?英景你,从今天开始,从此刻开始,看不见金金了。
讨厌,有沙子吹到眼睛里了。我开始揉眼睛,可讨厌的沙子怎么也揉不出来。就像英景,在我的心里,怎么也揉不出来。后来,我干脆放弃,任由眼泪横流。
庆祝,英景,离开了十几年的好妹妹金金,找到了一生的挚爱凡乔。如果我是女巫,该有多好。
父母的反映比想象中的还要强烈。英景,受到了严厉的指责。我真的从来没看过他的父母这么生气的样子。英景,从小就孝顺,照父母想要的方式成长,从不偏离父母给他画好的生活轨道。而我,幸免于难,他的父母,心疼我。我是知道的,从小我就被认定了是他们的准儿媳妇,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没有前兆,没有原因,突然,就不再是他们的准儿媳妇,谁都受不了。我也是,受不了。
这样的气氛维持了一个星期,在我的协调下,回到了原来的日子,一起吃饭,一起郊游。为什么,可以这么快?为什么,我不能很快适应?
只是,生活只是,有了一点点小改变。早上,当我走出家门,不再看见英景倚在我家门前的树上,穿着我喜欢的白衬衫,挂着我喜欢的45°微笑。我会站在门口,看着那棵没了英景的空荡荡的树,呆呆的看着那棵没了英景的空荡荡的树,一分钟。然后抬头挺胸,大步向前,上学去!
晚上,坐在顶楼的阳台上,看着落日映斜阳,看着秋雁回家。直到太阳懒洋洋的消失于天际,直到月亮弯弯的挂在树梢。不再有人提醒我“天晚了,回家吧。”我偏过了头,也看不到英景硬朗的侧脸了。其实有时我想,我就坐在这儿等,就固执地在这儿等,就任性地在这儿等,等英景出现在我的面前。说:“天晚了,回家吧。”这样不行,理智告诉我这样不行。于是,天黑黑,我一个人,起身回家。
我的眼睛,因为沙子,一直落泪。我的心,因为英景,一直滴血。
这样不行,金金,这样不行。
我想我只是习惯了。人真是可恶的生物,形成了坏习惯,却改不掉。
后来,我的身边,出现了一个男孩子。原来是真的,之前我与英景之间没有别人的原因,只是因为我紧跟着他的脚步,跟的太紧了。现在,我放手,我们分开,我们的身边,站着别的女孩和别的男孩,我们依然能够,笑的灿烂。
这个男孩,就是柳赫。他说他喜欢我。他有 着高高的个子,短短的碎发,打起篮球来,一地的阳光。我喜欢他对着我笑的样子,像一朵葵花盛开,金黄,灿烂,阳光般温暖。他说我是他的太阳,他这朵葵花,只向着我,开放。我很开心,我是他的太阳。我喜欢他的笑,那麽灿烂,不再是某人45°的微笑。
我会在柳赫打篮球时,疯狂的呐喊助威,骄傲的看着他在场上做小动作给我小小的暗示。会在他打球结束后跑到他面前,递给他毛巾和水,看着他,仰头喝水,咕嘟咕嘟。会在他摸着我的头发,说:“金金真是我的好老婆”时微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静静想:英景从来没有叫过我老婆。原来,也许,这就是亲情和爱情的区别吧!
那么,英景你,是否会对凡乔说:“好老婆”呢?
偶尔,也会看见。英景站在树下,等着他的女孩——凡乔。看见凡乔从好远就开始,开始奔跑,然后冲到他怀里。他会笑,然后轻轻的拥抱她。我就会想起,我好象从来不曾这样,冲到他怀里。我只会,远远的看着他,开始微笑。
我很高兴,英景不再骑单车了。他记住了我的话:“我说,你的后座,只属于我金金一个人。”不过,他没说过我不可以坐在别人的后座上。我坐在柳赫的后座,用手环过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后背,招摇过市。
柳赫真的非常宠我。视我为珍宝,从不拒绝我的要求,就算明明知道是我的无理取闹,他都当成是圣旨。我流泪他会比我更心痛,会把我揽在怀里,说:“金金”。会任由我捶打,说:“金金”。我就打他,打他。然后抬头,看见他的眼神——心疼。这大概就是拜伦说的“若你流泪,湿的总是我的脸;若你悲戚,苦的总是我的心。”他喜欢带着我,出现在各种场合,他想要昭告全世界:金金,是他的女朋友。我生病了,他会第一时间出现。之后,就是水果鲜花玩具和甜言蜜语。
他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男朋友了。
那么,我很好奇,我可以好奇吗,凡乔,你是否也认为你的男朋友,是世界上最好的男朋友呢?
我偶尔会不安,心里感觉愧疚,我知道,我并没有在我与柳赫的爱情中,付出全部的感情。他对我的好,让我后悔,让我心疼。我就一直,一直伪装下去好了。永远不告诉他。
其实我,找男朋友的原因,就是为了向英景的父母证明,不是英景背叛了我,是我与英景,和平分手,共同背叛。这样,他们就不会斥责英景了。
我只想要,保护英景。
那么。我后悔了。我在保护英景的同时,伤害了柳赫。
只要,我伪装就可以了。只要,我继续隐瞒就可以了。金金,你爱柳赫,对,金金,你爱柳赫。是不是只要每天在本子上写100遍,就不会忘却了。金金爱柳赫。心里的沙子又开始隐隐作痛,这是爱情后遗症。
日子就这么平静的过。只是,沙子偶尔还是会让我的眼流泪,英景,偶尔还是会让我的心中滴血。
有一天,我来到了久违的顶楼阳台。好久没去过的地方,曾是我与英景秘密基地的地方。风吹来,我看见久违的英景。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天晚了,回家吧!”再次看见了他好看的侧脸。我,无言。他转过身,用我久违的45°的微笑,对着我。他的身后,落日映斜阳,一片空旷。我眼中的沙,让我的泪,一滴一滴,打在冰冷的地面,溅起一层一层的涟漪。怎么办,已经不能再隐藏了;已经不想,再隐藏了。天可垂怜!
“凡乔呢?”
“很不幸,被她发现了。我好象应该去电影学院深造一下,或者向你学习。”
“什么?”
“欺骗自己,隐藏爱情。我爱你,金金,我爱你。”
我眼中的沙,好讨厌。我的眼睛开始下雨。“英景,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声音开始哽咽。
他走到我面前,我久违的拥抱。“对不起,金金。对不起,金金。我们都不是演戏的高手,却惟独欺骗了对方。我只是气,气你的对我毫不在乎的态度。我气你总是要逃,总是要把我送到别的女孩身边。于是我,开了个玩笑,想让你挽留我。每想到,每想到……”“疯子,疯子……”“其实我,在你成为柳赫的女朋友之后,就想要放弃,放弃你。好好的对待凡乔,然后默默祝福你。可是凡乔发现了,她说金金可以欺骗自己,我可以欺骗自己,柳赫可以欺骗自己,她不能。她不愿成为我的束缚,陪我一起演戏。凡乔,比我们勇敢。”是,她一直都,比我诚实,比我勇敢。那么,可不可以就让我,向她学习,勇敢一次。
“英景,我爱你!”
落日映斜阳。
我和英景,站在柳赫面前。我真的,不想伤害他。“原谅我,对不起,对不起,柳赫。”他依然笑,葵花的笑容,灿烂中却夹着苍白。“该请求原谅的不是你,不是英景,是爱情。金金,我其实早就懂你,早就懂你的心。我的爱让我不能叫醒你,我的自私让我陪着你演戏。我错了,爱情是不能欺骗的。金金,我说过,你是我的太阳,其实,你又何尝不是我眼中的沙,其实我,明明知道你会让我哭泣,却不愿揉掉这沙子。”
爱情,值得原谅,却不能欺骗。爱情,是我们眼中的沙子,即使流着泪,也不愿揉出它。
日子终于回到了从前,长辈们都很高兴。我们一起吃饭,郊游。
早晨,看见英景倚在我家门前的树上,穿着我喜欢的白衬衫,挂着我喜欢的45°微笑。坐在他的后座,看着他的背,风吹起我的发,听见英景说:“金金,今生今世,我只爱你一个人。”
我眼中的沙子,让我的泪,在风中被吹走。“英景,今生今世,金金也只爱你一个人。”
爱情,是我们眼中的沙子,即使流着泪,也不愿揉出它。
从前,现在,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