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蛉
不知道草蛉这个名字时我一直对草蛉心生怜意,觉得它们犹犹豫豫地扑腾着淡绿色的透明翅膀,从这棵灌木飞到那棵草头,半天的努力抵不上蚱蜢轻捷一跃。没人的时候它们也会“之——”地发出歌声,声音细嫩得像它的身体,它的身体像一根针,海林我常常在一旁静默无声,觉得那声音其 实更像没膏油的车轮发出的,听着听着,竟不住热泪盈眶:它们也许需要我的保护——可是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呀。
今年在文庙的地摊上看见一个四方的红木盒子,上面画了几棵草,周围雕了一排排的孔。
邮票大小。
正不知为何物,猛然看见盒底一行米粒大的小楷:草间苟活。
谛视良久,小心捧起,小心托于掌心。
揭开盒盖,里面是一块方方的玻璃罩着,揭开玻璃,里面只有淡淡的一股味,像是香水,而又不像是香水。
盒子的外表已经有了厚厚一层包浆,晶莹润滑,泛着久远的体温。
摊主说是草蛉盒,民国时候的一个玩意儿。
小心纳入包中,回家上网搜索,呵,原来是故人。
草蛉是一种差不多一厘米的昆虫,有点蜻蜓的范儿,但它的翅膀不飞时是可以合拢起来和身体平行的,这一点,蜻蜓一辈子也学不会。
它的头很小,两根细长的触须常常在风中拂动,下面是两只看似迟钝的眼睛,再下面,是两颗锋利的牙齿。
以我对某些飞虫的经验——有的飞虫,它出生后并不吃喝,活着的意思似乎只是交配,繁衍下一代。
但草蛉却出乎我的想像,它的牙齿暴露出它的本真:大部分的草蛉,其实像狮子呀老虎呀一样,属于食肉动物。
不错,它们是炫耀武力的家伙,多数以蚜虫等为食,不但吸取其汁液,还要将其干瘪的尸体粘到自己身上,类似于古代战场上的蛮将。
——据说这是为了伪装自己,狼披着羊皮。
说到这里,海林要朝草蛉们拱手作揖:真险恶,佩服你们好佬。
想想也不怪它们,那些坐在高堂之上的谦谦君子,哪几个的手段比他们差?
想想更不能诅咒这些人的卑鄙:只能怪上帝,谁叫你让他们活着呢?
草蛉在很小的时候就天生有一种同类相残的本性:它们从卵里出来,首先想到的就是用同类的躯体滋养自己,于是先孵化出来的会看一看周围有没有还没孵化出来的虫卵,如果有,哼哼,别怪(老子)姑奶奶不客气了。
母草蛉产卵的时候,天生的母爱会使它考虑到这一点,她长长的身体会不安地抖动,从末端分泌出一种很黏稠的液体,这些液体沾到周围的草茎或树枝上,渐渐凝固,当她的屁股离开的时候就会形成一根坚硬的针,好了,这个时候她的卵出来了,产在这根针的顶端,先生出来的成虫是很少再有机会吃到同类的美味了。
如果摆开母草蛉的良苦用心不谈,这其实是很好玩的一种现象,有位居士在一棵认不出名字的树上发现了这样的一束虫卵,根据他有限的知识,断定这是优昙婆罗花。
据说这种花3000年一开,这位居士的说法真够令人发噱。
《慧琳音义》卷八所说:“优昙花,梵语古译讹略也。梵语正云乌昙跋罗,此云祥瑞灵异。天花也。世间无此花。若如来下生、金轮王出现世间,以大福德力故,感得此花出现。”
这个记载基本没有实际的东西,还得再引《长阿含经》:
优昙,青白无俗艳。
看看草蛉的卵,还真是那么回事。
可怜的居士一开始报料发现的这朵花共八粒,过几天又发现只有六粒,其那两粒呢?已经化成幼虫跑啦。
草蛉是有着淡淡的体味的,有人嫌其难闻,而我却异常喜欢,我买回的这个草蛉盒一直没有存放活的草蛉,但我常常打开,闻着那股淡淡的香味,我仿佛看到从前的邻家女孩,她空着长长的连衣裙,像草蛉的翅膀,它的体香,像那个女孩搽的劣质花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