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经典诗歌 外国经典爱情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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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的外国经典诗歌(之四)作者:玉上烟

前言:我为什么要读西方诗歌?因为西方诗歌呈现出更多的理性和人性,汉语诗歌重意境,重情韵,这是东西方文化不同的缘故,也是汉语诗人和西方诗人思维的不同,我们的母语诗歌既要体现汉语的独特性,也要嫁接外来的技巧、思辨、和智性。

(这次选读的比较多,作为新年礼物,送给大家一起分享吧)

死去,就是被撕裂 225
阿米亥 杨志译


有多少次,他等待另一个
永远不会来的人?三次,
或者四次。后来他离开了,
穿过大片夏日的荆棘,
回到屋里躺下。


他的心不会变硬,
不像他走过很多路的脚底。
出租车在拂晓时撕裂
他睡梦的被褥:
活着就是去撕裂,
死去,就是被撕裂。


情歌 245
阿米亥 杨志译


人人使用别人
来治疗他们的伤痛。每个人都把对方
放在自己生存的伤口上,
放在眼睛、阴茎、阴户、嘴巴和张开的手上。
他们彼此攫紧,不许对方离去。


雅克·普莱维尔 Jean-MarieSchiff、陈瑞献合译


我要去做我的羊毛编织而小羊跟着我
灰色的小羊
他不像大羊那样怀有疑心
他还很小


她也很小
可是她内里有些东西像世界那样古老
她已经
懂得恶劣的事物
比如
人应该警备
她看着那小羊而小羊看着她


她想哭
他就像我
她说
有一点悲伤也有一点欢畅
之后她大笑
雨开始落下。


没有料到的
扬尼斯·里索斯 韦白 译


门敞开。进来了艾薇。两个樱桃
挂在她的耳朵上。“我是春天,”她说。
外面传来一阵声音。摩托艇
从大海驶来,进入我们的花园,
切开玫瑰花丛,又从窗口跳进屋子
重重地撞在扶手椅上,发出水晶般的脆响。
艾薇笑了。她望着她的父亲,
跳到他的膝盖上,并用两个手指从唇边
摘下一瓣微笑——一瓣红红的微笑
像一朵野玫瑰毫无准备
而又不知所措地悬挂在他诗歌的格子之外。


小小的招供
扬尼斯·里索斯 韦白译


我愿意高高兴兴的,她说。我整天
想寻找点愉快的事情。我常常什么也找不到,
然后我的衣服从我身上滑落;我仍然
执着而柔弱地逗留在空虚里,等待
某人来爱或许还活着的我。甚至
在最轻柔的微风拂过之前,我感觉它
在我的趾甲上颤抖。然后,突然
一根孤零零的摇摆着的蜘蛛网
把我的脸颊从头到尾劈成了两半。


火的涂写
特朗斯特罗姆 李笠译


阴郁的日子和你做爱我的生命就闪现火花
好似萤火虫点燃,熄灭,点燃,熄灭
——你隐约能跟上
它们黑夜里穿行橄榄树林的行踪


阴郁的日子灵魂卷曲,枯萎
但身躯向你笔直走去
夜空哞哞鸣叫
我们偷挤着宇宙的奶苟活

诗歌批判
保罗·艾吕雅 阿九译

没错,我就是恨资产阶级的统治
警察和神父们的统治
但我更恨一个不能像我一样
尽全力
去恨它的人


我要啐一口吐沫在那些天性猥琐的人脸上
如果我全部的诗中他不偏爱这首《诗歌批判》


初放的玫瑰
勒?赛道夫(美)晚枫译


我那些初放的玫瑰,把我带回理智。
一切暴怒,在房后长满水藻的池塘
被我放下水,像纸船一样。


起初苍白,进而桃粉,后来血红。
修剪它们,你可能很残忍。
可能很残忍,而我需要这种残忍。


顶着红尖尖的翠枝
这些绝不是茨冠。
既不预兆什么,也不暗示。


一旦给养,它们便会生出枝桠:
一个夏季能长两茬。
一茬有紫罗兰和果香,另一茬


燃起烈焰,草坪上一簇翻滚的唇瓣。


孩子
普拉斯 译者不详


你清澈的眼睛极其美好。  
我想在其中填满颜色和鸭子,  
新生者的大观园,  
你想着它们的名字――  
四月的雪花莲,印第安长笛,  
小小的  
没有皱纹的茎秆,  
有着华丽而典雅的  
倒影的水池,  
而不似这纷乱的  
手的紧握,这黑暗  
而没有星星的屋顶。


存在而已
史蒂文斯 译者不详

  
心灵末端的那棵棕榈  
在意想不到之处,升起  
在青铜的布景中。

  
一只金色羽毛的鸟  
在棕榈枝间唱一首异族的歌,  
没有人的意义,也没有人的情感。

    
你于是明白,并不是理性  
使人愉悦或者不快。  
鸟儿轻歌,灿烂其羽。

  
棕榈长在空间的边线上。  
风在枝间缓缓移动。  
鸟儿火一样的羽毛款款飘落。
  

奇想
索雷斯库 译者不详


每天晚上,
我都将邻居家的空椅
集中在一起,
为他们念诗。


倘若排列得当,
椅子对诗
会非常敏感。


我因而
激动不已,
一连几个小时
给他们讲述
我的灵魂在白天
死得多么美丽。


我们的聚会
总是恰到好处,
绝没有多余的
激情。


不管怎样
这意味着
人人责任已尽,
可以继续
向前了。


天梯
索雷斯库高兴 译


天花板上
悬挂着一缕蛛丝,
恰好在我床的上方。


每天我都在观察
蛛丝如何垂得越来越低。
有人给我送来
天梯了——我说。
是从空中为我抛下的。


尽管我瘦得要命,
只是昔日之我的幽灵,
但我想我的身躯
对于纤细的梯子来说
依然太沉。
——灵魂啊,你走在前面吧,
慢慢的!慢慢的!


渡鸦
特拉克尔 pyrrhon译


越过正午的林中黑色空旷地
渡鸦匆忙发出刺耳的叫声。
它们的影子轻擦雌鹿
有时可以见到它们沉闷地休息。
啊,它们多么搅扰一片迷幻地
存在于其自身范围内的褐色沉寂,
象一个被深沉的忧虑引入陷阱的女人,
有时一个人可以听见它们在责骂
一具在某处发出气味的腐体。
它们的飞行突然弯向北方,
它们消失,象一列送葬的队伍
刻划在欲望中颤抖的风里。


辨认
帕斯 赵振江译


院子里有一只鸟儿在啾啾啼,
就像一枚硬币掉进扑满里。
一阵微风吹来,它的羽毛
一次转弯时消失,
也许并没有鸟儿,
我也不是我院儿里那一只。


第三个
扬尼斯·里索斯 韦白译


他们中的三个人坐在窗边看海。
一个谈着海,一个听着。第三个
既不谈也不听;他沉浸在海的深处;他漂流着。
在玻璃窗格的后面,在纤薄而苍白的蓝色中
他的移动缓慢,清晰。他正在探查一艘沉船。
他敲响废钟去察看,突然
精美的水泡带着轻柔的声音往上升,
“他淹死了吗?”一个问;另一个回答:“他淹死了。”那
第三个
从海底无助地望着他们,那眼神
就像望着淹死的人。


言辞的片段
约瑟夫·布洛茨基 韦白 译


你已忘记那片松林中那个迷失于
一排排沼泽的村庄那儿连果园也无须
竖起赶鸟的稻草人:庄稼值不着用它,
道路也仅是浅坑和铺地的小树枝。
老娜塔莎死了,我相信,死了的怕么还有彼斯特列夫,
要不,那他正坐在地窖里喝得烂醉或者
正拆走我们床铺的靠背去做点什么:
比方说:一扇腰门,或某种工棚。
而冬天他们劈柴,萝卜是他们赖以活命的根本,
一颗星闪烁于冰霜满天的烟雾里,
没有穿印花布的新娘探出窗口,除了尘埃那灰色的手艺,
外加我们曾深爱于其中的虚空。


棱镜
扬尼斯·里索斯 韦白译


那些日子他们动辄就当着其他人的面流泪,
不光有嘴上无毛的男孩还有成年的男人。像那次
大海难的船员,在费阿刻斯人的土地上倾听那吟游诗人,
用他的手撩起深红色的斗篷,
遮住英俊的脸并开始哭泣。可是,请注意:
这非常恰当的、雄性化的姿势,头
适当地弯曲于由肘部构成的三角下,并低于
那红色的织物——他确实藏起了他的感情
或者确实以那种方式强化了它,也可能闻到了那斗篷
它由那间屋子的女儿用手才洗过不久,
她此刻正笔直地倚在门柱上,
那有着三柱火焰的油灯旁,她腮帮绯红,
目光迷离。而那斗篷肯定喷吐着盐、
桃金娘树的香气,以及阳光透过三叶草漏下的光斑。


中心的创造
扬尼斯·里索斯 韦白译


他们把他锁在一个圆圈里。他仍然坚持
思考和观察。他在圆圈里,
紧挨着圆形监狱的院墙,不停地
踱步。他不说话。在晚上,
他仍在转圈,他的头弯下来。或许
他在沉思;
或许他认识到每一个圆圈有一个中心
(要么所有的圆圈有同样的中心?)
总之,
他会偶尔微笑,感觉到在他的背上,
正好在他们盖在那儿的巨大的数字上,
有着最大的秘密,栖息着那只最白的鸟儿。


中国诗
扎加耶夫斯基 黄灿然译


我读一首中国诗,
写于一千年前。
作者谈到整夜
下雨,雨点敲击
他的船的竹篷,
以及他内心终于
获得的平静。
现在又是十一月,一个
有浓雾的铅灰色黄昏,
这仅仅是巧合吗?
另一个人正活着,
这仅仅是偶然吗?
诗人们都十分重视
获奖和成功,
但是一个秋天接着一个秋天
把叶子从那些骄傲的树上撕走,
如果有什么剩下来
也只是他们诗中的雨声的
低语,
不悲不喜。
唯有纯粹是看不见的,
而黄昏趁着光和影
把我们遗忘一会儿的时候
赶忙把神秘的事物移来移去。


小镇之夏
琳达- 葛瑞格 得一忘二译


男人们离开我的时候,
便将我留在一个美丽的地方。
总是夏末时节。
我现在一想到他们,
就想到那样的地方。
那之后独自一人很幸福。
这一次是科林顿,在纽约。
我在公共泳池游泳,
六点时,其他人
都回家去了。
天空灰暗下来,空气闷热。
我斜穿草坪往回走,
喜欢的味道,喜欢的房子,
我满是喜欢,喜欢得心都空了。


打开和关闭的屋子
特兰斯特罗默 李笠 译


有人专把世界当做手套来体验
他白天休息一阵,脱下手套,把它们放在书架上
手套突然变大,舒展身体
用黑暗填满整间房屋


漆黑的房屋在春风中站着
“大赦。”低语在草中走动:“大赦。”
一个小男孩在奔跑
捏着一根斜向天空的隐形的线
他狂野的未来之梦
像一只比郊区更大的风筝在飞

从高处能看见远方无边的蓝色针叶地毯
那里云影静静地站着
不,在飞


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愿望
艾吕雅 飞白译


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愿望
一场风暴占满了河谷
一条鱼占满了河


我把你造得像我的孤独一样大
整个世界好让我们躲藏
日日夜夜好让我们互相了解
为了在你的眼睛里不再看到别的
只看到我对你的想象
只看到你的形象中的世界


还有你眼帘控制的日日夜夜


初秋之歌
伊丽莎白。詹宁斯 舒丹丹译


看这个秋天在气味中
到来。一切还像是夏天;
颜色完全没改变,空气
在绿色和白色上清澈地生长。
树荫变得沉甸,田野
丰满。花儿处处开放。


普鲁斯特曾将时间采集在
孩子的蛋糕里,他会理解
这一种暧昧——
夏天仍气势汹汹,而一缕细烟
正从大地上升起,
证明秋天正向我们摸寻。


但每个季节都是一种
浓郁的怀旧。我们给它们命名——
秋天和夏天,冬天,春天——
仿佛为了从精神上松开
我们的情绪,并赋予它们外在的形式。
我们想要确定、牢固的东西。


但我被带回童年,这并非
我愿,在那里
秋天是篝火,弹子球,烟雾;
我靠在我的窗边,
被空气中的回忆围困。
当我说着秋天,秋天碎了


月亮
马克·斯特兰德 舒丹丹 译


打开夜晚这本书,翻到
月亮,总是月亮,浮现在


两朵云之间的一页,它缓缓地移动,时间
好像已经过去了,在你翻开下一页之前,


在那里,月亮,现在更亮了,它垂下一条路
引领你离开熟悉的一切,


到那些你希望的事情发生的地方,
它孤独的音节像一个句子悬在


感觉的边缘,等待你再一次说出
它的名字,当你从书页上抬眼


然后合上书本,依然感觉到它好像
住在那片光里,那个骤然而降的声音的天堂。


一体
伊丽莎白·詹宁斯 舒丹丹 译


现在他们分开躺着,睡在各自的床上,
他带着一本书,灯光亮到很晚,
她像个女孩梦见了童年,
所有的人都在别处——他们仿佛在等着
什么新鲜事儿:他手中的书未读,
她的眼盯着头顶的阴影。


像遇难船只的残骸从往日的激情中浮出,
他们躺着,多么平静。他们几乎不曾接触,
即便接触也像一种忏悔,
不带一点感情——或者太多。
贞洁直视着他们,像一个终点,
他们终其一生都在为之准备。


奇异地分开,又奇异地紧紧相连,
沉默像一条线在他们之间穿系,
却不曾缠绕。时间本身就是一支羽毛
温柔地抚摩着他们。他们知道他们老了吗,
这两个是我父亲和我母亲的人,
我曾从他们的火中而来,现在它是不是已经变冷?

晚祷
露易丝·格吕克 舒丹丹译


比起爱我,很有可能
你更爱田野里的小兽,甚至
可能,更爱田野本身,在遍布
野菊苣和紫菀的八月:
我知道。我一直拿自己
与那些花儿相较,它们的情感空间
狭小得多,无法倾诉;也曾与洁白的羊儿相比,
事实上它们是灰色的:我是惟一
适于赞美你的人。那么何苦
将我折磨?我细看山柳菊,
细看毛莨,藉着毒液,它们逃脱了
放牧的羊群:难道痛苦就是
你的礼物,只为让我
觉察我对你的需要,仿佛
我只有需要你才能敬崇你,
或者你已经弃我
而转向田野,那坚忍的羔羊
在暮色中发出银光;野紫菀和菊苣的波浪
闪烁着深深浅浅的蓝,既然你早已知道
它们与你的衣裳多么相像


警句
尼尔斯·哈夫 舒丹丹 译


你可能终老一生
与词语相伴,
却不曾找到
恰当的那个。


就像一条可怜的鱼
裹在匈牙利报纸里。
首先它死了,
其次,它不懂
匈牙利文


我父亲二十二岁时的照片
雷蒙德·卡佛 舒丹丹 译


十月。在这阴湿,陌生的厨房里
我端详父亲那张拘谨的年轻人的脸。
他腼腆地咧开嘴笑,一只手拎着一串
多刺的金鲈,另一只手
是一瓶嘉士伯啤酒。


穿着牛仔裤和粗棉布衬衫,他靠在
1934年的福特车的前挡泥板上。
他想给子孙摆出一副粗率而健壮的模样,
耳朵上歪着一顶旧帽子。
整整一生父亲都想要敢作敢为。


但眼睛出卖了他,还有他的手
松垮地拎着那串死鲈
和那瓶啤酒。父亲,我爱你,
但我怎么能说谢谢你?我也同样管不住我的酒,
甚至不知道到哪里去钓鱼。


我的乌鸦
雷蒙德·卡佛 舒丹丹 译


一只乌鸦飞进我窗外的树里。
它不是泰德·休斯的乌鸦,也不是加尔威的乌鸦。
不是弗罗斯特的,帕斯捷尔纳克的,或洛尔迦的乌鸦。
也不是荷马的乌鸦中的一只,饱食血污,
在那场战争之后。这只是一只乌鸦。
它永远不适于生命中的任何地方,
也没做任何值得一提的事。
它在枝桠上栖息了片刻。
然后展翅从我生命里
美丽地飞走了。


风与树
舒丹丹 译 保罗·穆顿


像大部分风
发生在有树的地方一样,


大部分的世界
以我们自己为中心。


在风聚合的地方
树也常常在一起,在一起,


一棵树会将
另一棵树拉进她的怀里拥抱。


他们沉重的枝条
疯狂地在一起,在一起,


这不是真正的火焰。
他们折断着彼此。


我常想我应该像
那棵独立的树,哪里也不去,


因为我自己的手臂不能够也不愿意
折断另一只。但是通过我折断的骨头


我能够分辨新天气。

为美而死
艾米莉·狄金森摘自——中国诗歌圈博客


我为美而死,但是还未
在我的墓里安息
又有个为真理而死的人
来躺在我的隔壁


他悄悄地问我何而死?
“为了美。”我说
“而我为真理,两者本一体;
我们是两个兄弟。”


所以,如同亲人相见在一个夜晚
我们隔墙交谈――
直到青苔长到我们唇上
且淹没了我们的名字



道格拉斯·邓恩(阿九译) 摘自——中国诗歌圈博客


你肯定不相信。也许你太散文化了
而无法因一个诗意的渴望而迷情,


但你的笑(当你微笑),你的眼睛,你的鼻子
都太美丽而无法归入散文。


亲爱的,别去信它,如果你不想相信。
一首诗也可能是一堆谎言。


但如果你不相信,我就会再来,在你的心中游荡。
你会发现我是多么难以祛除。


恋人
艾吕雅 徐知免 译


她站在我的眼睑上
而她的头发披拂在我的头发中间
她有我手掌的形状
她有我眸子的颜色
她被我的影子所吞没
仿佛一块宝石在天上


她的眼睛总是睁开
不让我睡去
在大白天她的梦
使阳光失了色,
使我笑,哭了又笑
要说什么但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开始》


赖特
张文武译(感谢阿平提供了一首我非常喜欢的诗)


月亮把一两根羽毛掉落到田野里。
黑麦在倾听。
别动。
现在。
它们在那里,月亮的孩子,在尝试
它们的翅膀。
在树木之间,一个纤细的女子抬起她可爱的
面庞的影子,现在她步入空中,现在她彻底
消失,在空气中。
我独自站在一棵老树下,我不敢呼吸
不敢移动。
我倾听。
麦子斜靠着它的黑暗,
我斜靠着我自己的


《无题 》


伊万•日丹诺夫
汪剑钊译


小鸟死去的时候,
疲倦的子弹也在它身上哭号,
这子弹全部的期望
也只是飞翔,正如那小鸟。


《秋风》

威廉•斯塔福德
马永波译


夏天的豆荚堆在门边;
我把它们捧在我手的秋天中。


昨夜我听到外面的第一阵冷风;
风很轻,但是我颤抖了两次:


一次为了墙薄,一次为了时间之声。

《晚年》

埃弥尔•伯依松
北岛译
  

今晚,还有一些神圣的想法落入
我们平静的心灵;你的花
有新的蓓蕾,我们的房间整洁干净,
金丝雀可以安全地合上眼
在月光做梦的窗帘后面,
我们很近,你那疲倦的手
能在黑暗中找到我的手。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巴勃鲁•聂鲁达
李宗荣译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
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去,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嘴。
如同所有的事物充满了我的灵魂,
你从所有的事物中浮现,充满了我的灵魂。
你像我的灵魂,一只梦的蝴蝶.你如同忧郁这个字。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好像你已远去。
你听起来像在悲叹,一只如歌悲鸣的蝴蝶。
你从远处听见我,我的声音无法企及你:
让我在你的沉默中安静无声。

并且让我藉你的沉默与你说话,
你的沉默明亮如灯,简单如指环,
你就像黑夜,拥有寂寞与群星。
你的沉默就是星星的沉默,遥远而明亮。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遥远而且哀伤,仿佛你已经死了。
彼时,一个字,一个微笑,已经足够。
而我会觉得幸福,因那不是真的而觉得幸福。

《思考》

大卫•伊格内托
董继平译


我卡在一条鱼的身躯里。
如果我是鱼本身,这篇演说
就是穿过我的鳃而逃离的
水声,我会像所有的鱼
卡在一条更大的鱼的
嘴里,或被网住
或死于做鱼。想想
我卡在里面,一个具有
自由权利的人像我一样
受训去思考,我的思维是
另一种网,因为这个自由
权利是一种折磨,如同卡在
一条鱼的身躯里。


《古墓》


三岛由纪夫(12岁)
杨典译


我正在散步
走过落木、树叶、古老的森林
也走过平地、沼泽和狭窄的山丘
我的靴子脚步声干脆
我的手指在岩石之间抚摸
在岩石的守护中,有一具小鸟的尸骨
落叶、果子和青草将它覆盖着
那是一座这世上最小的古墓

《休斯敦,下午6点》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
李以亮 译

欧洲已经睡了,在一件由边界线织成的粗糙花格子织物下
在古老的仇恨下:法国舒服地倚着
德国,波斯尼亚躺在塞尔维亚的手臂,
孤独的西西里安睡在蔚蓝的海域。

此刻,这里才入夜,灯已点亮
黑色的太阳迅速地暗淡。
我是孤独的,我读一点点,想一点点,
我听一点点音乐。

我之所在,有友谊,
但没有朋友,有魔力生长,
但没有神奇
死者,放声大笑。


我是孤独的因为欧洲睡了。我的爱
睡在巴黎郊外一间高高的房子里。
在克拉科夫和巴黎,我的朋友
跋涉在同一条遗忘的河流。


我读并思考;在一首诗里
我发现了这样的句子:“总有一些可怕的打击...
不要打听!”我不打听。一架直升机
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诗歌召唤着我们来到更高处的生活,
但低的一切却同样富于雄辩,
比印欧语言更有颤音,
比我的书籍和唱片更强有力。


这里没有夜莺没有画眉鸟
悲哀、甜蜜的啁啾,
只有反舌鸟惟妙惟肖地效仿着
模拟着每一种声音。

诗歌召唤着我们走向生活,鼓起勇气
面对生长的阴影。
你能平静地凝视大地
像一位出色的宇航员吗?


出于无害的懒散,书籍的希腊,
和记忆的耶路撒冷,突然出现
一首诗的岛屿,无人居住;
某一天,会有一个新的库科发现它。


欧洲已经睡着。夜的野兽们
哀恸、贪婪,
游走,伺机杀戮。
很快很快,美国也将睡去。


《无限的一瞬间》


弗罗斯特
刘尔威 译


他在风中停住,然后——那是什么
在远处枫木中,那苍白色的,不是鬼魂?
他站在那里,将三月带进他的沉思,
然而却很难相信,眼睛所看见的这一切。


“哦,那是盛开的天堂,”我说;
而且对于花朵来说,它实在太美丽了
但我们可以假设在三月
它这么白,只是为着在所准备的五月繁茂。


我们在一个陌生世界站了一个瞬间,
我自己也像他那样自称被骗;
然后我说出了事实(我们继续前进着)。
一株未成熟的山毛榉附着它去年的树叶。


《夕阳》


卡尔•桑德堡
邢光祖 译


有一种低声道别的夕阳。
往往是短促的黄昏,替星星铺路。
它们均匀地踱过草原和海的边缘,
睡眠是安稳的。
有一种舞着告别的夕阳。
它们把围巾一半投向圆穹,
于是投上圆穹,投过圆穹。
耳朵边挂着丝绢,腰间飘着缎带,
舞着,舞着跟你道别。睡眠时
微微转侧,因为做着梦


《为一位穷苦的老妇人而写》


威廉斯
郑敏 译


嚼着一枚李子
在大街上,手里
拿着一口袋李子


味道真好,对于她
味道真好,它们吃起来
味道其好


你看得出来
从那神态沉醉在
她手中那半个
吸吮过的。


得到宽慰
一种熟李子的安慰
似乎充满了空间
它们味道真好。


《红色手推车》


威廉斯
郑敏 译


这么多
全靠


一辆红轮子的
手推车


因为雨水
而闪光


旁边是一群
白色的小鸡。


《公牛》


威廉斯
袁可嘉 译

它给逮住了--
圈起来,套上笼头
栓在一个大靶上
那公牛天神一般


不象母牛们
它独个儿生活,小心地
用鼻子闻闻芳香的草
来打发时光


它跪下,卧倒
伸出前腿舐舐
自己蹄子的周围


然后停住
双眼半闭着
对大好时光的消逝
作高傲的评论


--那圆太阳
透过
光亮的松树林
把它的漆皮毛弄平正


它躯体硬朗
如象牙或玻璃--
风还在
中间嬉戏--
没有奶


它摆动
两角之间的毛
风信子的卷须
罩住了它的双眼


《普罗旺斯晨歌》


庞德
译者不详


有如苍白湿润的铃兰
凉凉的花瓣
拂晓时她躺在我身边。


《种种可能》


维•希姆博尔斯卡
达文 译


我偏爱电影。
我偏爱猫。
我偏爱华尔塔河沿岸的橡树。
我偏爱狄更斯胜过陀斯妥也夫斯基。
我偏爱我对人群的喜欢胜过我对人类的爱。
我偏爱在手边摆放针线,以备不时之需。
我偏爱绿色。
我偏爱不保持把一切都归咎于理性的想法。
我偏爱例外。
我偏爱及早离去。
我偏爱和医生聊些别的话题。
我偏爱线条细致的老式插画。
我偏爱写诗的荒谬胜过不写诗的荒谬。
我偏爱,就爱情而言,可以天天庆祝的不特定纪念日。
我偏爱不向我做任何承诺的道德家。
我偏爱狡猾的仁慈胜过过度可信的那种。
我偏爱穿便服的地球。
我偏爱被征服的国家胜过征服者。
我偏爱有些保留。
我偏爱混乱的地狱胜过秩序井然的地狱。
我偏爱格林童话胜过报纸头版。
我偏爱不开花的叶子胜过不长叶子的花。
我偏爱尾巴没被截短的狗。
我偏爱淡色的眼睛,因为我是黑眼珠。
我偏爱书桌的抽屉。
我偏爱许多此处未提及的事物胜过许多我也没有说到的事物。
我偏爱自由无拘的零胜过排列在阿拉伯数字后面的零。
我偏爱昆虫的时间胜过星星的时间。
我偏爱敲击木头。
我偏爱不去问还要多久或什么时候。
我偏爱牢记此一可能——
存在的理由不假外求。


《信心》

威廉•斯塔福德
马永波译


你永远不会孤单,秋天降临
你听到如此深沉的声音。黄色
拖过群山,拨动琴弦,
或是闪电后的寂静,在它说出
自己的名字之前——那时云彩将开口
道歉。你从出生起就成了目标:


你永远不会孤单。雨会来
一条充满的水沟,一条亚马逊,
漫长的走廊——你从未听过如此深沉的声音,
石上青苔,以及岁月。你转过头——
那就是寂静的含意:你不是孤身一人。
整个辽阔的世界一倾而下。


《蒙得维的亚》


博尔赫斯
陈东飙 陈子弘译


我滑下你的暮色如厌倦滑下一道斜坡的虔诚。
年轻的夜晚像你屋顶平台上的一片翅膀。
你是我们曾经有的布宜诺斯艾利斯,那座随着岁月悄悄溜走的
城市。
你是我们的,节日的,像水中倒映的星星。
时间中虚假的门,你的街道朝向更轻柔的往昔。
黎明之光,它送出的早晨向我们走来,越过甘甜的褐色海水
在照亮我的百叶窗之前,你低低的日色已赐福于你的花园。
被听成了一首诗的城市。
拥有庭院之光的街道。


《海中央》


罗伯特•勃莱
译者不详


一整天,爱你有如发烧,抓着马尾巴在跑。
每当我伸手将你触摸,我便是洪水的泛滥。
我的双手在你覆盖着衣裙的身体上游移,
炽热、粗糙,一只动物的手或脚在落叶上走。
暴风雨止息了,天开云散,艳阳高照
在远离大地千里之遥的海洋上掠来扫去。


《黑马》


布罗茨基
吴迪译


黑色的穹窿也比它四脚明亮。
它无法与黑暗溶为一体。


在那个夜晚,我们坐在篝火旁边
一匹黑色的马儿映入眼底。


我不记得比它更黑的物体。
它的四脚黑如乌煤。
它黑得如同夜晚,如同空虚。
周身黑咕隆咚,从鬃到尾。
但它那没有鞍子的脊背上
却是另外一种黑暗。
它纹丝不动地伫立。仿佛沉睡酣酣。
它蹄子上的黑暗令人胆战。


它浑身漆黑,感觉不到身影。
如此漆黑,黑到了顶点。
如此漆黑,仿佛处于针的内部。
如此漆黑,就像子夜的黑暗。
如此漆黑,如同它前方的树木。
恰似肋骨间的凹陷的胸脯。
恰似地窖深处的粮仓。
我想:我们的体内是漆黑一团。


可它仍在我们眼前发黑!
钟表上还只是子夜时分。
它的腹股中笼罩着无底的黑暗。
它一步也没有朝我们靠近。
它的脊背已经辨认不清,
明亮之斑没剩下一毫一丝。
它的双眼白光一闪,像手指一弹。
那瞳孔更是令人畏惧。


它仿佛是某人的底片。
它为何在我们中间停留?
为何不从篝火旁边走开,
驻足直到黎明降临的时候?
为何呼吸着黑色的空气,
把压坏的树枝弄得瑟瑟嗖嗖?
为何从眼中射出黑色的光芒?


它在我们中间寻找骑手。


《没有鸟叫,关了窗吧》


罗伯特•弗罗斯特
徐淳刚译


现在,关了窗吧,让原野安静下来;
如果必须,就让树木悄悄摇晃;
现在,没有鸟叫,如果有,
那一定是我错过了。


在泥泞重现之前,会有很长时间,
在第一声鸟叫之前,会有很长时间:
所以,关了窗吧,别去听风,
看风搅动的一切。


《冬青与山胡桃树》


罗伯特•潘•沃伦
译者不详


雨,一整夜,滴打着冬青。
敲打着窗玻璃像发报机。
如果在那屋子里醒来,思索着一些旧日的荒唐事,
或者试着重过一遍旧日的欢乐,
我就能听到它正在小路上的车辙里流淌。


雨打落了山胡桃树最后的树叶,
但我现在躺着的地方,雨声似乎少了些味道,
凭着季节的好意的技巧和时间的老练的戏法,
多年来我已不再感到快乐或痛苦,
当听到雨水在车辙里流淌,星星无光,


即使现在有汽车顺着那条小路上来,
车上的人我一个也不认得,
如今他们那屋子里听到雨声醒来,
可能又会睡去——正如我,许多年前,
一觉睡到天亮;现在却想起来走一走


《葡萄牙人十四行诗集》33


勃朗宁夫人
方平译


对啦,叫我的小名儿呀!让我再听见
我一向飞奔著去答应的名字--那时,
还是个小女孩,无忧无虑,沉浸于
嬉戏,偶尔从一大堆野草野花间
抬起头来,仰望那用和蔼的眼
抚爱我的慈颜。我失去了那仁慈
亲切的呼唤,那灵衬给我的是
一片寂静,任凭我高呼著上天,
那慈声归入了音乐华严的天国。
让你的嘴来承继那寂灭的清音。
采得北方的花,好完成南方的花束,
在迟暮的岁月里赶上早年的爱情。
对啦,叫我的小名儿吧,我,就随即
答应你,怀著当初一模一样的心情。


《迟来的散步》


弗罗斯特
译者不详


当我沿路穿过收获的田野,
那些因被收割而失去头颅的庄稼,
平坦地躺着,好象露水打湿了茅草屋顶,
几乎遮没花园里的小径。


当我来到花园中的空地,
肃穆的鸟的呼呼声
从枯草的混乱之上传来
要比所有的话语都悲伤。


在墙的一边,一棵树赤裸地站立,
只有一片逗留的叶子仍然保持着褐色,
我不怀疑它受到我的思索的打扰,
轻轻地飘落,伴随着簌簌的声音。


在不远的地方,我停了下来
拣一片最后的紫苑花
把它褪色的蓝
再一次带到你的面前。


《早餐》


雅克·普莱维尔
Jean-Marie Schiff、陈瑞献合译


他将咖啡
倒入杯中
他将牛奶
渗入那杯咖啡
他将糖
放入咖啡牛奶中
他用小汤匙
搅动
他喝下那杯咖啡牛奶
而后放下杯子
没跟我说句话
他点燃
一根香烟
他用烟
吹起烟圈
他把烟灰
外国经典诗歌 外国经典爱情诗歌
弹进烟灰缸
没跟我说句话
没看我一眼
他站起
把帽子
戴在他的头上
他穿上
他的雨衣
因雨正下着
而后他走了
在雨中
没说一句话
没看我一眼

我用手
掩住我的头
我哭起来。


《夕阳》


埃雷迪亚
陈中林 译


花冈岩的盛装,耀眼的荆棘,
把夕阳点燃的峻峭山峰镀上金色;
远处,浪花排排依然闪烁,
无垠的海洋连着陆地伸向天际。
黑夜在我的脚下,一片静谧。
鸟巢无语,人们回到了茅屋,升起了炊烟;
只有晚祷的钟声在暮霭中飘荡,
与广袤的大西洋的涛声融成一体。


这时,仿佛从深渊的底部,从林边,
从荒野,从山谷,远远地传来了
晚归的牧人驱赶牲口的吆喝声


整个天际已经融入了阴影
正在消逝的夕阳,在绚烂而暗淡的天空
把它那金色扇骨的红色折扇收拢

《早晨》


里索斯
周伟驰译


她打开百叶窗。她把被单挂在窗台上。她看到白昼。
一只鸟儿直视着她,映在眼中。“我是孤零零的。”她悄声说

“我活着。”她进到屋里。镜子也是窗户。
如果我从中跳出来,我就会落进我的双臂里。


《花冠》


策兰
王家新 译


秋天从我手里出来吃它的叶子:我们是朋友。
从坚果我们剥出时间并叫它如何前行:
于是时间回到果中。


在镜中是礼拜日,
在梦中是一个睡眠的屋,
我们的嘴说出真实。


我的眼移落在我爱人的性上:
我们互看,
我们交换黑暗的词,
我们互爱如罂粟及记忆,
我们睡去像酒在螺壳里
像海,在月亮的血的光线中。


我们在窗边拥抱,人们在街上望我们,
是时候了他们知道!
是石头竭力开花的时候。
是不安宁的时间心脏跳动,
是时间如它所是的时候了。


是时候了。


《隐居》


辛波丝卡
陈黎 张芬龄 译


你以为隐士过的是隐居生活,
但他住在漂亮的小桦树林中
一间有花园的小木屋里。
距离高速公路十分钟,
在一条路标明显的小路上。


你无需从远处使用望远镜,
你可以相当近地看到他,听到他,
正耐心地向维里斯卡来的一团游客解释,
为什么他选择粗陋孤寂的生活。


他有一件暗褐色的僧服,
灰色的长须,
玫瑰色的两颊,
以及蓝色的眼睛。
他愉快地在玫瑰树丛前摆姿势
照一张彩色照。


眼前正为他拍照的是芝加哥来的史坦利科瓦力克。
他答应照片洗出后寄一张过来。


同一时刻,一位从毕哥士来的沈默的老妇人——
除了收帐员外没有人会找她——
在访客簿上写著:
赞美上主
让我
今生得见一位真正的隐士。


一些年轻人在树上用刀子刻著:
灵歌75在底下会师。


但老费多怎么了,老费多跑到那里去了?
费多正躺在板凳下假装自己是一只狼。


《沉默的一课》


蒂蒙图斯·卡波维兹
崔卫平译


当一只蝴蝶
剧烈地对折
它的翅膀
请把这当作一个沉默的呼唤


当一只受惊的鸟儿
它的一片羽毛
跌进一束光线
请将这当作一个沉默的呼唤


以这种方式习得
怎样没有声响地走路
大象用它圆柱般的腿
人们用他们的身躯


田野上的那些树木
缄默地站立
像那些受惊吓者
竖起汗毛


《辫子》


塔丢茨·罗兹维克
崔卫平译


在流放中所有的妇女
发辫被削掉
四个工人用细桦木条做成的笤帚
清理
聚拢这些头发


在洁净的玻璃背后
这些挺直的发丝仍然停留于
在毒气室窒息而死的人身上
那些饰针和侧梳
仍在原地


这些头发不再闪耀光泽
不再被微风掀起
不再有任何人的手
或者雨水、嘴唇抚摸


在巨大的箱子里
蜷伏着这些死者
干枯头发的云堆
和一条褪了色的辫子
系着丝带
曾经被学校里淘气的男孩
所拉扯

(1948.奥斯维辛纪念馆)


《魔术师齐托》


赫鲁伯
崔卫平译


为使他的陛下开心他允诺将水变成酒
青蛙变成男仆。甲虫变成管家。用一只耗子
做一个大臣。他弯下腰,指尖上长出漂亮姑娘,
一只会说话的鸟儿坐在他的肩膀上。


如此这般。


弄出一些别的东西吧,他的陛下要求道。
弄出一粒黑色的星星。他奉命。
弄出干燥的水。他照办。
弄出一条稻草镶边的河流。他执行。


如此这般。


接着走上来一位学生请求道:从无中
弄出大于一的东西来。
齐托的脸色变得惨白:非常遗憾。无
介于加一和减一之间。对此你无所作为。
他离开了宏伟的皇宫。飞快地穿过群臣
回家,回到一枚坚果之中。


《拿破仑》


赫鲁伯
崔卫平译


孩子们,波拿巴·拿破仑
是什么时候
出生的?教师问道。


一千年前,孩子们说。
一百年前,孩子们说。
没有人知道。


孩子们,波拿巴·拿破仑
这一生
做了些什么?教师问道。


他赢得了一场战争,孩子们说。
他输了一场战争,孩子们说。
没有人知道。


我们的卖肉人曾经有一条狗,
弗兰克说,
它的名字叫拿破仑,
卖肉人经常打它,
那只狗
一年前
死于饥饿。


此刻所有的孩子都感到悲哀
为拿破仑。


《扮鬼脸艺人》


索德格朗
译者不详


我除了鲜艳的披肩没有别的,
我那红色的无畏。
我那红色的无畏出去冒险
在一些小小的国家。
我除了腋下的竖琴没有别的,
我艰难地弹奏;
我艰难的竖琴为人和牲口作响
在空旷的路上。
我除了高戴的花冠没有别的,
我那上升的骄傲。
我那上升的骄傲把竖琴挟在腋下
鞠躬告别。


《内地之夜》


马丁松
安妮 译


神秘的事物静静地反射着,它纺着黄昏
在静止的灯芯草中。
一根无人注意的蛛丝
在草地的网里。


牲畜的绿眼静静地凝视,
被黄昏平静下来,它们走向水边,
湖泊则拿起它巨大的汤匙
灌进所有的嘴中。


《越过沼泽》


豪格
董继平 译


死在这里的是源于所有树木的
根须,那就是你能安全地
行走于柔软之处的方式。
这样的根须保持其坚固性,它们
在此地躺卧了数个世纪是可能的。
青苔下仍然有它们的
某些黑暗的残留物。
它们仍然在世界上并且
托住你,因此你才能走过去。
而当你走出去进入高高的山湖
之中,你就感受到那个曾经
在此地淹死自己的
寒冷的人的回忆
帮助你托起脆弱的小舟。
他,真的疯了,把他的生命托付给了
水和永恒。

卡明斯 (美国)
(潘灵剑 译)


我喜欢我的身体


我喜欢我的身体,当它和你的
在一起。它是如此全新的事物。
肌肉更好,神经更多。
我喜欢你的身体。喜欢它做的一切,
喜欢它的种种方式。我喜欢触摸你身体的脊柱
及骨骼,喜欢触摸那种
战栗结实柔滑,以及我要
一而再再而三亲吻的
地方,我喜欢吻各种各样的你,
我喜欢,缓慢抚摩,你带电的毛皮上
令人震颤的茸毛,还有开裂的肉体上
出现的东西……眼睛是大片的爱情面包屑,


或许我就喜欢我下面你的颤栗


如此全新的你

穆罕默德--达维什
韦白 译


我不会睡着去做梦


我不会睡着去做梦,
她告诉他。我会睡着去忘了你。
孤单地默默地睡在丝绸下
是多么美好!退出,以便我可以看见你
在那里孤零零的。想起了我,在我忘了你的时候。
你不在,我没有感到任何的疼痛;
既没有夜晚,也没有你的嘴唇,来捉弄我的乳房。
我完全睡在我的身体内,不与任何人分享。
你的手不会撕开我的衣服,你的脚也不会,
当你关门时,你的脚像一把来复枪
撞着我的胸脯。
你不在,我不需要任何东西。
我的乳房是我的,我的肚脐,我的雀斑,我的胎记,
我的双手和双脚是我的。
我的一切是我的。
保护好你拍下的情色相片
带着它们去款待你的流放,
并把你梦想的爱好烤制成一片最后的
面包。比如说,如果你愿意,那种激情是致命的。


可我将安静地倾听
我的肉体,像一个医生。你不在,没有任何东西,没有
任何东西,会令我疼痛,除了在世的孤单。

丹尼斯 莱维托芙(美国)


线


某种无形东西
轻轻地,默默地
拖着我---比蛛丝
更精致,更有弹性的
一根线


或者一个网。我没有试过
它的力量。也没有钩
刺进我的身体,这根线
刚刚才
缠住我,还是正在
收回?它是否
像一根缰绳
套住我的脖子?当我感到
它的牵引时,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激动人心的
好奇,使我屏住了呼吸


当我思考时
它已松开,消失了

气息  
  

一种纯粹的
忍耐。
树直挺挺地
跪在
雾中。雾
慢慢
笼罩了山间。
在小鹿
寻觅过苹果的地方,
白色的蛛网破碎了,青草
倒伏着。
森林
沿着小溪
延伸到山顶,俯瞰着
雾,没有一只鸟
飞过。
多么纯粹,这
就是
幸福本身,一种宁静的气息
若有若无。

雅姆
罗洛 译


从前我爱过……


从前我爱过克拉拉·伊丽贝丝,
一个在古老的寄宿学校念书的女孩子,
她常常在暖和的黄昏到山楂树下,
去读那些已经过了期的杂志。

 
我只爱她,我感觉到在我的心里
她那洁白的胸的天蓝的光芒。
她在哪里?那时的幸福在哪里?
树的枝叶进入了她那明亮的卧房。

 
也许她还没有向人世告别————
或者,也许我们俩都已死去。
宽敞的庭院里有枯死的树叶,
在晚夏冷风中,在迢遥的往昔。
 

你可记得那些孔雀的翎毛,
插在花瓶里,在贝壳饰物的旁边?……
我们听说那儿有一只船失事了;
一我们把新发现的大陆叫做"沙滩"。
 

来吧,来吧,我亲爱的克拉拉·伊丽贝丝:
让我们相爱吧,如果你还在世上。
古老的花园里有古老的郁金香。
裸赤着来,啊,克拉拉·伊丽贝丝。

巴克斯特(新西兰)


《耶路撒冷十四行诗集》(西川 译)

27

在我衣服的衬里中我摸到
一小段树枝,上有三枚黑蓓蕾,三位一体,


我在福尔坎巷尽头R·S·A大厦对面的
一棵树上折下它,折下它就把它忘记。


那里,我本可以丢下我的风衣
坐在草地上盘腿沉思;就会


有一位姑娘坐到我的身旁;
当树上的枝条发黑,她会手持


一朵蓝色的花站立在斗牛场中央
于是枝条重新吐绿——她很年轻——


我会说:“我的衣服我的钱,统统拿去。”——
她会走开,但是因为我什么都没给她


她又会重新回来,回来分担我的赤贫,
像一只鸟在一片空旷中筑巢。

巴列霍(秘鲁)
(赵振江 译)


一个男人在注视一位女性


一个男人在注视一位女性,
立刻注视着她,
用他豪华土地的恶意
注视她的双手
压倒她的一对乳房
将她的双肩摇晃。


于是我想,压在
那硕大、洁白、坚实的肋部上:
而这个男人
可曾有一个孩子在成长为父亲?
而这位女性,可曾有
一个孩子在成为他鲜明的性的缔造人?


既然我现在看见一个孩子,
百脚虫似的孩子,有力,热情;
我看到人们看不到
他在两人中作响,穿衣,晃动;
既然我接受他们,
接受她在增长的本性,
接受他在金黄枯草的弯曲中。


于是我呐喊,不管一个人
是否丧命,也不管
一个人是否将我崇拜的拼搏抖动:
父亲、儿子
和母亲迟来的幸福持续不停!
家庭的、完美的瞬间,
谁也不再感觉与爱恋!
无声的、红色的眩晕,
吟唱着最动听的歌声!
绚丽的啄木鸟在那么高贵的树干上!
精致的船桨在那么完美的腋下划动!
多么俊俏的乳峰,一对突前的乳峰!

布罗茨基
黄灿然 译


一九八○年五月二十四日

  
由于缺乏野兽,我闯入铁笼里充数,
把刑期和番号刻在铺位和椽木上,
生活在海边,在绿洲中玩纸牌,
跟那些魔鬼才知道是谁的人一起吃块菌。
从冰川的高处我观看半个世界,尘世的
宽度。两次溺水,三次让利刀刮我的本性。
放弃生我养我的国家。
那些忘记我的人足以建成一个城市。
我曾在骑马的匈奴人叫嚷的干草原上跋涉,
去哪里都穿着现在又流行起来的衣服,
种植黑麦,给猪栏和马厩顶涂焦油,
除了泔水什么没喝过。
我让狱卒的第三只眼探入我潮湿又难闻的
梦中。猛嚼流亡的面包:它走味又多瘤。
使我的肺充满除了嗥叫以外的声音;
调校至低语。现在我四十岁。
关于生活我该说些什么?它漫长又憎恶透明。
破碎的鸡蛋使我悲伤,然而蛋卷又使我作呕。
但是除非我的喉咙塞满棕色黏土,
否则它涌出的只会是感激。

莎朗·奥兹(美国)
薛舟 徐丽红 译

处女狂欢


大二那年,所罗门·维特,
一位年长的高校球队队长,
带我们去看冠军联赛,
我们赢了。我和我的朋友里兹
离开了比赛,还有她的朋友
二年级主席。他把胳膊
分别环绕着我们两个,仿佛他有两个化身,
一个给她一个给我,而我感觉到,
通过他,我们长长地连接在一起,
上翘的眼睛和弯如塞西亚人的嘴唇
勒紧的腰和她胸部隆起的
巨球。几乎就像我在照一面
拿在麦克手里的镜子
看着自己以为那是里兹,方式就如同
我们看着自己觉得那是所罗门·维特。
我感到麦克搂着我身体的
一部分所以他也能搂住里兹,
仿佛我价钱合理
他能付得起以便骄傲地拥抱她。
但我几乎完整地感觉到他温暖、阳刚、受人爱慕
的胳膊环绕我,那是四月,我们在一棵
开花的小树旁步行,他引导我们
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地走着,
他吻了里兹,我注视野花丛
活着的如同迷宫般的叶柄,
他转过身来,吻我,
他的嘴唇又大又软超过我母亲
的嘴唇,他的每一片嘴唇都大过
他整个的嘴,他嘴上的皮肤就像
一个婴儿的皮肤,他嘴上的肉,
如此湿润以致每片嘴唇
看起来都像是有一桶水放在里面。
我的后脑勺晕眩,仿佛
从前领来圣餐放进一个空空的胃,
位于中心的核,在我身体的下部,
做着一次沉重的吞咽,一个滚烫的环形物
旋转而出。那时
他正在亲吻里兹,我站在
直立的花丛里,树木的球果
没有疏远我,紧密而又放纵
拥挤花瓣的爆裂
也被我察觉,接着
他再一次吻我,这一次
我已经忘记我的母亲。这是我第一次
转身向他,我的嘴在饥饿中学会了狡猾,
仿佛没有什么愿望,也没有什么要禁止。
当他吻里兹,我站在一边
在樱桃树的恍惚中像被施了魔法,等待着
有什么许诺或者什么会回来,仿佛
在肉体的誓约中,身体中心的小喉咙
会在激情中吞咽,就像是吞下了
眼泪。我会在凉亭中凝视,看见
我们遮蓬上的嫩枝和分叉,
它的角和两条等边、右边,
还有一条斜边从幽会中跌落,
在树木的圆锥体中我懂得了
几何学、三位一体,
和三位一体的爱,懂得了我曾经像个孩子
反复打击的三角形的猛烈的
刺痛感。现在我理解了吻,
以及从吻开始另外的女人
还要走她自己的路,他的另一条胳膊
会来环绕,就像天空的
另一半,所有的角度都将关闭,
半球的翅膀会缓慢但猛烈地展开 

一周年

  
我走到他的墓碑前,坐下,
如同坐在他的床边,
我抚摸着光滑的、有斑点的花岗岩。
从下巴和脖子上抹下一些眼泪,
去清洗他的墓碑一角。
一只褐色的蚂蚁
爬上花岗岩,又爬走了,
另一只蚂蚁拖来一只死蚂蚁,
将它留在石头上,也离开了。
蚂蚁们爬进他的名字和日期的
刻纹,爬进他姓名中
字母“O”的
椭圆形刻纹,
爬进他生辰与祭日之间的
连字符——他生命的短暂历程。
温柔的瓢虫爬上我的鞋子,
像花粉粒,我任由它们在我脚上移动,
我清洗云母石上的一个小点,
手指滑进字母的刻线中,
首批苔藓已经长出,
像黄昏的星星。
地上的婆婆纳伸展着枝桠,
蕨类盘根错节,古铜色的山毛榉开了花,
每一片花瓣像旋转的
唱片,记录着他最后的话语。
美洲落叶松,西部毒芹,
石楠,以及树皮皴裂的
桦树,
我抱住一根树干,抱紧它,
然后躺在父亲的坟墓上。
阳光照耀着我,顽强的
蚂蚁在我身上走动。当我醒来时,
我的脸颊发脆,发黄,
粘着一些褐色的泥土。直到
这时,我才想起
他的身体就在我下面,一盒
骨灰,像柔软的
鹅绒枕,和情人们一起在床上蓬松发胀。
我亲吻他的石头,这还不够,
我舔它,舔到我的舌头发燥,我
吃他的灰尘,我品尝着我的泥土圣饼。

玛丽.奥利弗(美国)


你能想象吗?

  
例如,想象树,
不只是在电闪雷鸣的一刻,
在夏夜湿漉漉的黑暗中,
或者在冬天白色的罗网下,
而是在此刻,此刻,此刻——我们看不见的
无论哪一刻。你一定无法想象
它们不跳舞,内心渴望着
去旅行一小会儿,而不用这样挤成一团,争夺
一个更好的视野和更多的阳光,或者贪图
更多的荫凉——你一定无法想象
它们只是站在那里,爱着
每一刻,爱着鸟或者虚空,黑暗的年轮
缓慢而无声地
增长,除了风的拜访,一切
毫无变化,只是沉浸于
它自己的心境,你一定无法想象
那样的忍耐和幸福。

祈祷
  

不必是
蓝色的鸢尾花,或许只是
一块空地上的杂草,一些
小石子;无需
精心制作,你只要

  
专注,用一些词
将它们缝缀起来,这不是
一种竞赛,而是通向感恩的

  
大门,是一种沉默,
使另一种声音能开口说话。

八月

   
当黑莓饱满地
挂在林中,挂在不属于任何人的
莓枝上,我整天

  
晃悠在高高的
枝条下,什么也不
想,只是伸出

  
被划破的胳膊,把
夏日的黑蜜
塞进嘴中;整天,我的身体

  
自得其乐。在流过的
幽暗溪水中,有我
生命的厚爪,张扬在

  
黑色的钟型浆果和枝叶间;还有
这欢乐的语言。

雷蒙德.卡佛(美国)


最后的断片

  
这一生你得到了
你想要的吗,即使这样?
我得到了。
那你想要什么?
叫我自己亲爱的,感觉自己
在这个世上被爱。

一天中最好的辰光


凉爽的夏夜。
窗户开敞。
灯亮着。
水果在碗中。
你的头在我的肩上。
一天中这些最愉悦的时刻。


接下来,当然,
是那些清晨的时光。还有
临近午餐的时候。
以及下午,和那
薄暮时分。
但我真爱


这些夏天的夜晚。
甚至超过,我想,
其它那些时辰。
一天的工作已经完成。
这时没有人能影响我们。
或者说永远。


我女儿和苹果饼


几分钟她就从烤炉里给我
端出了一块饼。微微的蒸汽
从饼的裂缝向上升起。糖和香料——
肉桂——烤进了馅饼皮。
但她戴着一副墨镜
在上午十点的
厨房里——一切正常——
当她望着我切开
一块,放进嘴里,
食不知味。我女儿的厨房,
在冬天。我叉起一块饼,
告诉自己别管这事儿。
她说她爱他。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

梅.斯温逊(美国)
(舒丹丹 译)


与蛇共眠


我示范给她看怎样将手臂环绕我,
但她太小了。
更糟糕的是,她不明白。
而且
尽管她睡在我身边,伸出
舌头,但她舔的是她自己。


她喜欢我抚摩的手。
甚至
让我吻她。
但当我要求:
“来,也来吻我,就像这样,”
她嘶嘶一声后退了。


她小脑袋里想些什么?
她从床上跳起,
给我看她的背后,
却又在地毯上卷成一团。
我求她回来。起先,她回来了,
然后又溜了,藏在


被子下。她在玩我的脚!
“噢,蛇儿,回来。乖,
挨着我躺下,我这儿舒服又暖和。
安静下来。不要爬,不要咬。
今晚和我在一起。”
她微微发出嗖嗖声,似乎答应了。


她深深,深深的瞳孔与我的交接,
带着一种眼神,仿佛在忍住一场洪水……
但她不是我的同类。
根本不是。
而且,
更糟糕的是,她太小了。

雷蒙德·卡佛(美国)
(舒丹丹 译)


散步


我在铁轨上散步。
跟随了它片刻,
然后在一个乡间墓地停下来,
在那里一个男人躺在
两个妻子中间。艾米莉?范德哲,
慈爱的妻子和母亲,
在约翰?范德哲的右边。
玛丽,第二位范德哲夫人,
也是仁爱的妻子,在他左边。
先是艾米莉去了,然后玛丽。
几年后,老伙计他自己。
十一个孩子来自这些婚姻。
而他们,现在也应该都去世了。
这是个安静的地方。像任何打断我散步的
好地方一样,坐下来,害怕
我自己的死,它也会来。
但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对这美好,劳碌的一生,我自己或别人的,
我所知道的全部
就是很快我将会起身
离开这个令人惊讶的地方,
这个给了去世的人们安身之所的地方。这片墓地。
走吧。先在一条铁轨上散步,
然后是另一条。

里索斯 (希腊)


几乎是一个魔术师


从远处他调低油灯的光,他移动椅子
而不接触它们。他累了。他摘下帽子,给自己扇风。
然后,以一个拉长了的姿势,他从耳边
造出了三张扑克牌。在一杯水里
他溶解了一颗绿色的、镇痛的星,用银勺来搅拌。
他喝下水和勺子。他变得透明。
可看到一只金鱼在他的胸腔里游来游去。
接着,由于筋疲力尽,他倚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有一只鸟在我的脑袋里,”他说。“我不能把它弄出来。”
两只巨大翅膀的阴影充满了房间。

索德格朗(芬兰)
(北岛 译)


现代处女


我不是女人,我是中性的。
我是孩子、童仆,是一种大胆的决定,
我是鲜红的太阳的一丝笑纹……
我对于所有贪婪的鱼来说是一张网,
我对于每个女人是表示敬意的祝酒,
我是走向幸运与毁灭的一步,
我是自由与自我之中的跳跃……
我是在男人耳中血液的低语,
我是灵魂的颤栗,肉体的渴望与拒绝,
我是进入新乐园的标记,
我是搜寻与勇敢之火,
我是冒昧得仅深及膝盖之水,
我是火与水诚实而没有限度的结合……

绍尔茨(芬兰)
董继平 译


十一月的大海


房舍四周,沉默于树下
坐着硕大的身影
他们并没阻挡道路
你可以穿其而行
只有一点微微的凉意
但他们总在那里
在湿漉漉的天气中更容易看见
在大海变得灰白
在存在过的事物朝窗口
上升的时候。

勃莱(美国)
董继平译


冬天的诗


冬天的蚂蚁颤抖的翅膀
等待瘦瘦的冬天结束。
我用缓慢的,呆笨的方式爱你,
几乎不说话,仅有只言片语。


是什么导致我们各自隐藏生活?
一个伤口,风,一个言词,一个起源。
我们有时用一种无助的方式等待,
笨拙地,并非全部也未愈合。


当我们藏起伤口,我们从一个人
退缩到一个带壳的生命。
现在我们触摸到蚂蚁坚硬的胸膛,
那背甲。那沉默的舌头。


这一定是蚂蚁的方式
冬天的蚂蚁的方式,那些
被伤害的并且想生活的人的方式:
呼吸,感知他人,以及等待。

董继平译
苏 醒


我的血管中有舰队出发,
水道中响起细微的爆炸声,
海鸥穿梭于咸血的风中。


这是早晨。整个冬天国土都蛰伏着。
窗台铺盖着毛皮,庭院挤满
伏着的狗,和捧着厚厚的书本的手。


现在我们醒来了,起床,吃早饭!
从血液的港口中升起呼喊,
雾,还有桅杆,阳光下木滑车的碰击声。

史蒂文斯
灵石 译


俄国的一盘桃子


我用整个身体品尝这些桃子,
我触摸它们,闻着它们。是谁在说话?
我吸收桃子,就像安捷涅夫
吸收安鲁。我像恋人般望着桃子
像年轻的恋人望着春天的花蕾,
像黝黑的西班牙人弹着吉它。
是谁在说话?肯定是我,
那只野兽,那个俄国人,那个流放者,
教堂里的钟为我们敲响
在心中。红嫩的桃子
又圆又大,还有一层茸毛,
盈满蜜汁,桃皮柔软,
桃子盈满了我的村庄的色彩,盈满
晴朗的天气,夏天,露水,和平的色彩。
桃子所在的房间静悄悄的。
窗子敞开。阳光
洒满窗帘。甚至窗帘轻盈地飘动,


也惊扰我。我不知道
这种残忍会把一个自我
从另一个自我上摘下,像摘下这桃子。

现在我们歌唱,在厨房地板上轻轻跳舞。
我们的整个躯体犹如黎明的港口;
我们知道主人离开我们去了白日。

《力量》(飞白译)

沃尔科特(圣卢西亚)


生命将不断把草叶敲入地底。


我赞叹这股暴力;
爱是钢铁。我赞叹


碎浪和岩块间野性的互动。
它们有着默契。


我甚至能够体会
奔驰的狮和惊惧的母鹿间的约定,
她眼中流露出对恐怖的认可


我永远无法了解的是
写作此诗并且
以生命核心自居的这只野兽。


西班牙港花园之夜(飞白译)
沃尔科特(圣卢西亚)


夜,黑色的夏季,将她的气息简化
为一个村落:她身上带着深不可测的

黑人麝香味,神秘有如汗渍,
她的巷弄充满了脱了壳的牡蛎的气味,

橘黄的煤炭,爪色的火盆。
交易和铃鼓增高了她的热度。

地狱之火抑或妓院:公园街对面
水手们的脸如波浪般涌起,又随着

海上磷光消逝;夜总会
叮当有声像萤火虫穿梭她浓密的发间。

强光刺眼的车灯,震耳欲聋的出租车喇叭,
她自廉价的沥青油光中抬起脸庞

仰望白色星辰,像城市,闪烁的霓虹,
燃烧成为她注定成为的淫妇。

破晓时分一名苦力驾着满载
头部被乱刀截断的椰子的货车踏上归途。

译注:西班牙港为英属西印度群岛千里达之首府。

海滩余生 (飞白译)
沃尔科特(圣卢西亚)


饥饿的眼睛贪婪地吞吃海景,只为一叶
美味的帆。


海平线把它穿上无限的线。


行动滋生狂乱。我躺着,
驾驶着装上肋木的一片椰影,
生怕增多我自己的脚印。


吹着沙,薄如烟,
腻烦了,移动一下它的沙丘。
浪潮像孩子似的厌倦了它的城堡。


咸的绿藤和黄的喇叭花,
一个网缓缓移过空无。
空无一物:充塞白蛉子头脑的愤怒。


老人的乐趣:
早晨,沉思的后撤,想着
枯叶,自然的安排。


阳光下,狗粪
街了硬壳,发白如珊瑚。
我们结束于土,开始于土。
在我们的内脏里创世。


细听,我就能听见珊瑚虫在营建,
两个海浪击出一片静默。
掐开一只海虱,我使雷霆爆裂。


像神一样,我歼灭神性、艺术
和自我,我抛弃
已死的隐喻:杏树的叶形心。


成熟的脑烂得像个黄核桃
孵出它
乱糟糟的海虱、白蛉和蛆,


那个绿酒瓶的福音,被沙塞死了。
贴着标签,船的残骸,
握紧的漂木苍白而带着钉,如一只人手。

爱之后的爱
沃尔科特(圣卢西亚)


这一天终将来到
那时你将欢欢喜喜
迎接你自己光临
你的家门、你的镜中,
与你互致欢迎的笑容


说:请坐。请吃吧。
你会重新爱这个曾是你自己的陌生人。
上酒。上面包。把你的心
交还给它自己,交还给这终生爱你的
陌生人,你为了另一个人而
忘了他,他却还记着你。


从书架上取下情书、
照片、绝望的短笺,
从镜里削掉你的形象。
请坐。享用你的一生。

雪夜驻足林
弗罗斯特(美国)


我深深知道这片树林的主人,
虽然他的家远在那边的山村。
他不曾料到我竟在这里停马,
只为观赏那树林的瑞雪纷纷。
我的小马驹似乎有点诧异:
为何停留在荒芜村舍之地。
这边广茂的林,那边冰冻的湖,
一年中最黑的夜晚,夜黑如漆。
小马驹摇摇颈上的铃铛,送来声响,
好像在问我是否出现了什么异常,
四周俱寂,只有微风和雪花在飞扬。
静谧的树林如此可爱、深邃和幽暗,
我虽向往,但我得恪守我的诺言,
临睡前仍然征途漫漫,
路迢途远岂敢酣眠。

荒野
弗罗斯特(美国)


夜色渐渐降临,瑞雪纷飞,
在一片一望无际的原野,
大地银装素裹,被皑皑的雪笼罩,
只剩些杂草与树根裸露着。
在旁边的树林丛中,
所有的小生灵都躲在巢穴里冬眠。
可我无心去浏览,也无意去欣赏,
只有那寂寞出其不意地包围了我。
使我感到周围的寂寞挥之不去,
会变得强烈还是淡然,
伴随苍白无力的雪,
我停止思维,无以言表。
我并不会被空所吓倒,
在荒芜人烟的星球上,
在更贴近自家门前,
我用自己的荒野令自己畏惧。

宁静的野生世界
温德尔 贝里(美国)

  
我对尘世日渐失望
夜间
最轻微的声音
也会把我惊醒
我为自己和孩子们的生活担忧
我在林中彳亍,
水鸟在湖面上展示自己的美丽
苍鹭给孩子们喂食。
我走进宁静的野生世界
它们不以悲伤增添生命的负担
我走进前面平静的湖水。
在我的上方,白天隐藏的群星
正闪耀着光芒,这时
我在仁慈的大地上休息,自由自在。

 
优雅
温德尔 贝里(美国)

  
今天清晨,林子里格外绚丽。
红色、金色、绿色的叶子
洒落在大地上,有些正在
飞舞,有些仍挂在空中。
色彩斑斓,婀娜多姿, 
把它所在的那个地方带入永恒。
这里无须匆忙,也没有停滞。
看,它确实在寻找自我,
根在土壤里高傲地穿行。
看,它没有一丝困惑,
这就是它的全部,完美无缺的
姿态。以相同的姿态,或跑步,
或行走。静下来,静下来。
它进入你的体内,路线是那样清晰。


断裂
温德尔 贝里(美国)


我以前是否具有清晰的思维能力
就像那在结了冰的河上流动的浅水?
现在,河里的水冲破冰层涌上来,
我明白了,我过去对光的思考
它是黑暗的一部分。


多年的渴望
温德尔 贝里(美国)

  
当年我是一个终于长大成人的
小伙子,我比幼年时长大了许多!
我是一棵树,一棵高大的树,但
还没有长到预期的高度。
我会努力达到那个高度。
三十多年的积累,
我达到了我不曾意料的高度。
现在我向下长,越来越矮小
成为小草中的一员。
  

丽达与天鹅(飞白译)

叶芝(爱尔兰)


突然袭击:在踉跄的少女身上,
一双巨翅还在乱扑,一双黑蹼
抚弄她的大腿,鹅喙衔着她的颈项,
他的胸脯紧压她无计脱身的胸脯。


手指啊,被惊呆了,哪还有能力
从松开的腿间推开那白羽的荣耀?
身体呀,翻倒在雪白的灯心草里,
感到的唯有其中那奇异的心跳!


腰股内一阵颤栗.竟从中生出
断垣残壁、城楼上的浓烟烈焰
和阿伽门农之死。
当她被占有之时
当地如此被天空的野蛮热血制服
直到那冷漠的喙把她放开之前,
她是否获取了他的威力,他的知识?

入夜的恐惧(董继平译)

勃莱(美国)


有不熟悉的尘埃靠近我们,
波浪就在山岗之上的岸边碰碎,
树林缀满了我们从未见过的鸟儿,
网在下面拖拉深色的鱼。


黄昏来临;我们仰视,它就在那里。
它已穿过群星之网到来,
已穿过草丛的薄纱到来,
悄然走动于水的避难所上空。


我们想,白日永不会结束;
我们有着仿佛是为白昼而诞生的头发。
然而,那夜晚的静水终将上涨,
而我们的皮肤将在水下看得很远。

在多雨的九月 (董继平译)

勃莱(美国)

在多雨的九月,当树叶长下那黑暗之处,
我把前额贴在潮湿的、散发海藻味的沙上。
时间到来了。我把选择推迟了多年。
也许是整个生命。蕨,除了生活别无选择。
为了它的倔强,它接受泥土,水,和夜。


我们关上门。“我对你没有要求的权利。”
黄昏来临。“我对你的爱已经足够了。”
我们知道我们可以相互独自生活。
野鸭离开群体而漂泊,
橡树在孤独的山边独自发放着叶子。


我们之前的男女已完成了这一点。
一年一度,我会见到你,你也会见到我的。
我们将是两颗果核,不会被种植。
我们停留在房间里,关上门,灭掉灯。
我与你一起流泪,没有羞愧,也没有自尊。

坛子轶闻 (飞白译)

史蒂文斯(美国)

我把坛子置于田纳西州
它是圆的,立在小山顶。
它使得散乱的荒野
都以此小山为中心。


荒野全都向坛子涌来,
俯伏四周,不再荒野。
坛子圆圆的,在地上
巍然耸立,风采非凡。


它统领四面八方,
这灰色无花纹的坛子
它不孳生鸟雀或树丛,
与田纳西的一切都不同。

距离 (西蒙译)

默温 (美国)


当你想起距离
你想起
我们是不朽的


你想起它们是从我们出发的
所有的距离
都是从我们出发的
没有一个死去,没有一个被忘记


世界上各地都有母兽
仰天躺着
想起海

冰河上的脚印(西蒙译)

默温 (美国)


一年四季
风从峡谷里吹出来
磨亮万物
脚印就冻在那里,永远
向上指进寒冷
与我今天的脚印相似


昨夜,有人
在烛光上走动,走动
匆匆地赶着
痛苦之路
很久以后,我才听见那回声
与我的联在一起,消失


我凝望山坡,寻找一块黑斑
最近在这里
我的双手像盲人
在熔蜡上移动
终于,一个接着一个
他们走进自己的季节
我的骨骼面面相对,试图想起
一个问题


当我观望时,万物静止
但这里,幽黑的树林
是一场大战的墓地
我转过身
听见越来越多的名字
离开树皮,向北飞去

挖掘者 (沈睿译)

默温(美国)


如果一个男人扛着铁锹来到路上


如果两个男人
扛着铁锹来到路上
如果八个男人扛着铁锹
来到路上


如果十一个男人扛着铁锹来到路上
而我要藏起来
那时我想看这里的一切
像这只手正好挡在
我的眼前


而我愿试着把它放下来
在他们透过它并发现我之前

将有一个未来 (韦白 译)

扎加耶夫斯基


将有雨,将有宴会,将有
篝火,栗子壳将裂开,
将有喊叫,某人将藏在树丛里,
某人将绊倒小蛤蜊,
空气里将散发煤气和丁香味。
将有大笑者,将有哭泣者,祈祷者,庄重
而寂静的谎言,将有一个未来,
只要逗留在这里,在这个火车站的
二等候车室,被香烟
熏黑,在奥地利皇帝的肖像下

飞蛾 (桴夫 译)

扎加耶夫斯基(波)

透过窗玻璃
飞蛾看着我们。坐在桌旁,
我们似被烤炙,以它们远比
残翅更硬,闪烁的眼光。


你们永远是在外边,
隔着玻璃板,而我们在屋内
愈陷愈深的内部,飞蛾透过
窗子看着我们,在八月。

弗美尔的小女孩(李以亮译)
扎加耶夫斯基(波兰)


弗美尔的小女孩,如今已经闻名
望着我。一粒珍珠望着我。
弗美尔的小女孩
嘴唇红润,濡湿,而且闪亮。


哦弗美尔的小女孩,哦珍珠,
蓝头巾:你无处不明亮
而我由阴影组成。
光明俯视阴影
带着宽容,或许还有一丝怜悯。

弗美尔(1632-1675),荷兰杰出画家,现仅存世36幅作品。

海豚

扎加耶夫斯基(波兰)

太阳落山,探究的鹈鹕刚好飞翔
在大海平滑的肌肤上;
你观看一个渔夫正在杀死一条被逮住的鱼,并无法不让自己
去相信他的仁慈,
当玫瑰色的云朵缓慢而庄严地
向暮色中的山脚飘去——
你站了一会儿,等着去看海豚
——或许它们会亲切地再跳一次著名的探戈舞——
在这里,墨西哥湾,你可以沿着那条宽阔的海滩
见到令人讨厌的广告牌和鲜贝,
以及从沙子里爬出来的活力四溢的螃蟹,它们就像
一齐抛弃了地下作坊的工人。
你留意到一座座被废弃的、锈迹斑斑的装载塔。
顺着石闸漫步,你跟几个垂钓者打招呼,他们是
一些谦逊的老人,选择钓鱼而不是去运动,只是希望
推迟那最后的晚餐。
一艘巨大的、砖红色的海轮从蒙罗维亚扬帆而来
泊在港口
像某些奇异的虚构的野兽夸耀着
它自己的神奇,
并暂时地阻塞了地平线。
你想:应该去寻一块海水回流的地方,让人回忆
良多、但并不刻意普通的乡野之地,
宁静,朴素,尽管富足,却不动声色,带着记忆隐藏的口袋
像秋天里猎人的夹克,
那熙熙攘攘的小镇郊外,什么也不会发生的荒地,
没有著名的演员,
没有政客和记者,
可有时诗歌从虚无中产生出来,
而你开始认为你的童年
就停在这里,
这里,远离了冗长而过分亲密的街道——
历来缺席,在无人能用光年或千米
来计算远近之后,
只有安静地等待着你的归来,更不会惊奇
什么降临在你的身上。它不会大吹大擂地与你相见,并说:
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已经丢失了的集邮册里的
一枚邮票,
我是那张邮票,向你展示着
你的第一只海豚,在一片不真实的、迷雾般的蓝色背景里。我是那屹立不动的
旅行的标记牌。

蜘蛛网(舒丹丹译)
雷蒙德·卡佛(美国)


几分钟前,我走到屋外的
露台上。从那里我可以看见和听见海水,
以及这些年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
闷热而宁静。潮水退了。
没有鸟歌唱。当我靠着栅栏
一只蜘蛛网触到了我的前额。
它绊进我头发里了。没有人能责备我转身
走进屋子。没有风。大海
死一样沉寂。我把蜘蛛网挂在灯罩上。
当我的呼吸碰到它,我望着它不时地
颤动。一条精美的线。错综复杂。
不久之后,不等人们发现,
我就会从这里消失。

冬日薄暮(桴夫译)
默温(美)


太阳落入清凉,没有伴,
没有为我们干完活后的责难.
它落下去了,心里一无信仰.
当它去后,我听到溪水跟踪而至的流声.
它从很远的地方带来它的长笛.

雨(陈东飙陈子弘译)
博尔赫斯(阿)


突然间黄昏变得明亮
因为此刻正有细雨在落下
或曾经落下。下雨
无疑是在过去发生的一件事


谁听见雨落下 谁就回想起
那个时候 幸福的命运向他呈现了
一朵叫玫瑰的花
和它奇妙的 鲜红的色彩。


这蒙住了窗玻璃的细雨
必将在被遗弃的郊外
在某个不复存在的庭院里洗亮


架上的黑葡萄。潮湿的幕色
带给我一个声音 我渴望的声音
我的父亲回来了 他没有死去。

世事沧桑话鸣鸟
罗伯特·佩恩·沃伦(美)

那只是一只鸟在夜晚鸣叫,认不出什么鸟,
当我从泉边取水回来,走过满是石头的牧场,
我站得那么静,头上的天空和水桶里的天空一样静。


多少年过去,多少地方多少脸都淡漠了,有的人已谢世,
而我站在远方,夜那么静,我终于肯定
我最怀念的不是那些终将消逝的事物,而是鸟鸣时的那种宁静。

饮马(彭予译)
罗伯特·勃莱(美国)


考虑放弃所有的野心是多么奇妙!
突然,我清楚地看见
一朵刚刚飘落在马鬃上的
洁白的雪花!

秋日(北岛译)
里尔克(奥地利)


主啊,是时候了。夏天盛极一时。
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
让风吹过牧场。

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
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
催它们成熟,把
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
在林荫路上不停地
徘徊,落叶纷飞。

低地和光(西蒙译)

默温 (美国)


我想那是在弗吉尼亚,那个地方
现在就横躺在我心灵的眼前
像满月下的灰色草叶
像一片草原触摸那里的一切


那片低地伸展到大海
没有沙滩,没有界限。那是秋天
栅栏围着田野,阴暗裸露
伸展到闲散闪烁着的低平水面


那些栅栏慢慢地沉陷,消失
一只黑色的小鸟,落在矮桩上
望着光像海草或风轻易地穿过
那些栅栏,滑向天边


甚至一只鸟也会记得
那片曾经存在过的土地
移动的光缓缓延伸着,冲洗着
爬过那片低地,渐进渐远


我的父亲不曾在那里耕种,母亲
也不曾等待,我一无所知地站在那里
听见海水慢慢渗过来,不知道
这片土地是何时被夺去的


也许你会认为,低地对于我
意味着什么,我久久地凝望着
透过闪光,寻找低地的形影
只有低平的光升起来,一片茫然

烟斗(舒丹丹译)

雷蒙德.卡佛


我写的下一首诗里将有木柴,
就在诗的中央,木柴厚厚地
覆着树脂,我的朋友将留下
他的手套,对我说,“对付那东西时
戴上它们。”下一首诗里
也将有夜晚,和西半球
所有的星辰;还有浩淼的水域
在一弯新月下闪烁数里。
下一首诗将有一间卧房
和它自己的起居室,天窗,
沙发,桌子和靠窗的座椅,
午餐前一小时新剪下的一瓶紫罗兰。
还将有一盏灯点亮在下一首诗里;
外加一只壁炉,浸透了松脂的
冷杉木在那儿燃烧,消耗着彼此。
噢,下一首诗将擦出火花!
但不会有任何烟卷出现在那首诗。
我将改抽烟斗。

蒙得维的亚(陈东飙陈子弘译)

博尔赫斯(阿根廷)


我滑下你的暮色如厌倦滑下一道斜坡的虔诚。
年轻的夜晚像你屋顶平台上的一片翅膀。
你是我们曾经有的布宜诺斯艾利斯,那座随着岁月悄悄溜走的城市。
你是我们的,节日的,像水中倒映的星星。
时间中虚假的门,你的街道朝向更轻柔的往昔。
黎明之光,它送出的早晨向我们走来,越过甘甜的褐色海水
在照亮我的百叶窗之前,你低低的日色已赐福于你的花园。
被听成了一首诗的城市。
拥有庭院之光的街道。


花冠(王家新译)
策兰(奥地利)


秋天从我手里出来吃它的叶子:我们是朋友。
从坚果我们剥出时间并叫它如何前行:
于是时间回到果中。


在镜中是礼拜日,
在梦中是一个睡眠的屋,
我们的嘴说出真实。


我的眼移落在我爱人的性上:
我们互看,
我们交换黑暗的词,
我们互爱如罂粟及记忆,
我们睡去像酒在螺壳里
像海,在月亮的血的光线中。


我们在窗边拥抱,人们在街上望我们,
是时候了他们知道!
是石头竭力开花的时候。
是不安宁的时间心脏跳动,
是时间如它所是的时候了。


是时候了。

死亡赋格曲(罗池译)
策兰(奥地利)

黎明的黑牛奶我们喝下它在傍晚
我们喝下它在中午和早晨我们喝下它在夜里
我们喝啊我们喝啊
我们挖一个坟墓在空气里让你躺着不会太拥挤
一个男人住在屋子里他摆弄他的毒蛇他写到
他写到当天色黑到了德意志你金黄的头发玛格利特
他写到这些然后走出门外群星都在闪烁
他吹哨叫他的猎狗走近来
他吹哨叫他的犹太佬排好队叫他们挖一个坟墓在泥地里
他命令我们开始演奏要为舞会助兴


黎明的黑牛奶我们喝下你在夜里
我们喝下你在早晨和中午我们喝下你在傍晚
我们喝啊我们喝啊
一个男人住在屋子里他摆弄他的毒蛇他写到
他写到当天色黑到了德意志你金黄的头发玛格利特
你灰白的头发苏拉密斯我们挖一个坟墓在空气里让你躺着不会太拥挤
他大声挖土深一点你们那边的你们其他的大声唱歌和演奏
他抓住鞭子在他的皮带上他挥舞着它他的眼睛是蓝色的
你们的铲子挖深一点你们那边的你们其他的继续演奏要为舞会助兴


黎明的黑牛奶我们喝下你在夜里
我们喝下你在中午和早晨我们喝下你在傍晚
我们喝啊我们喝啊
一个男人住在屋子里你“金黄的头发玛格利特”
你“灰白的头发苏拉密斯”摆弄他的毒蛇
他大声演奏死亡更甜美一点死神是一个主人来自德意志
他大声刮响你的琴弦更黑一点你会升起来然后随烟雾飘到天空
你会得到一个坟墓在云朵里让你躺着不会太拥挤


黎明的黑牛奶我们喝下你在夜里
我们喝下你在中午死神是一个主人“来自”德意志
我们喝下你在傍晚和早晨我们喝啊我们喝啊
这死神是“一个主人来自德意志”他的眼睛颜色蓝幽幽
他射你用子弹由铅制成他射你瞄准又命中
一个男人住在屋子里你“金黄的头发玛格利特”
他放出他的猎狗咬我们准许我们一个坟墓在空气里
他摆弄着他的毒蛇和白日梦
“死神是一个主人来自德意志”
“你金黄的头发玛格利特”
“你灰白的头发苏拉密斯”

我父亲年轻时的画像(灵石译)
里尔克(奥地利)


眼睛里是梦。眉毛仿佛能感觉
某种遥远的东西。嘴唇周围
新鲜而魅人,虽然没有笑靥。
帝国军官服略显瘦削,
悬垂的丝带将它点缀。
腰间是马刀的竹鞘。两只手
一动不动,交叠在上面,
褪了色,如今几乎看不见,
仿佛它们抢先遁入了空间尽头。
其余一切,都似乎隐藏在
自身的帷幕里,深奥难解
在昏暗的背景中漾开——


啊,一张迅速消失的照片,
在我渐渐消失的手里面。

最后的暮晚(灵石译)
里尔克(奥地利)


然后是夜和远处的轰隆声,此刻
运兵的列车正开出,驶向战火。
他抬起头,在钢琴上继续弹奏,
目光越过空间,在她脸上驻留——


恍若凝视着一面镜子:她的容颜
每处细节都充盈着他的青春容颜,
他那隐现着痛苦的脸,流动的
乐音让它更美,更勾魂摄魄。


突然,镜中的影像碎裂了。她站在
窗前,仿佛这一切与自己无关;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犹如鼓点。


他的手停下了。风从窗外吹进来。
镜台上,黑色军帽和它骷髅似的
象牙顶部透出一种不祥的诡异。

号角(译者:pyrrhon)
里尔克(奥地利)


修剪后的草场,褐皮肤的孩子们玩耍的地方
落叶四散,号角吹响。一个教堂墓地的守望者。
鲜红一片降落的旗穿过槭木的悲伤,
骑士们驰过黑麦田,空无人迹的磨房。


或者是夜阑人静时牧人的歌唱,牛群
走进它们的火圈,走进小树林古老的悲伤,
舞蹈者攀上一面黑墙;
鲜红的旗,欢笑,幻觉,号角。

我们俩不会道别(乌兰汗译)
阿赫玛托娃(俄罗斯)


我们俩不会道别,--
肩并肩走个没完。
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你沉思,我默默不言。


我们俩走进教条,看见
祈祷、洗礼、婚娶,
我们俩互不相望,走了出来……
为什么我们俩没有此举?


我们俩来到坟地,
坐在雪地上轻轻叹息,
你用木棍画着宫殿,
将来我们俩永远住在那里。

爱情(飞白译)
阿赫玛托娃(俄罗斯)


时而化一条小蛇盘成团,
在你的心头施巫术;
时而化一只鸽子,成天间
在乳白的窗口咕咕咕。


时而闪光在眩目的霜里
时而隐现在紫罗兰的梦中……
但它总坚定地悄悄引着你
一步步远离欢乐与安宁。


在思念的小提琴的祈求中
它会如此甜蜜地哭泣,
而在你还不熟识的微笑中
猜出它,又何等使你战果。

二十首情诗之13(沈睿 译)
聂鲁达(智利)


女人的身躯啊,洁白的山峰,洁白的腿,
你像一个世界,躺着委身于我。
我粗壮的农夫的身体开垦你
并使儿子从大地深处坠地。


我仅仅是个通道,鸟儿们从我身上飞出,
夜用它压倒一切的力量淹没了我。
为生存下去我锻造你像锻造一支武器,
像我弓上的箭,像我弹弓上的石。


最猛烈的时刻来了!而我爱你。
你的肌肤,你的毛发,你的焦渴而坚实的乳房。
哦,那酒盅般的双乳!哦,那动情的双目。
哦,那玫瑰般的腹部!哦,你的喘气,低沉而又悲伤!


我的女人的身躯啊,我要你永远优美。
我的渴望,我的无边的欲望,我那来回摆动的道路。
我那永恒的焦渴流淌的黑色河床
和我那随之而来的疲倦,我的无限的疼痛。

枝头(赵振江 译)
帕斯(墨西哥)


一只小鸟
落在松枝上,
啾啾歌唱。


它突然挺立,箭一样
飞向远方,
歌声中变得渺茫。


小鸟是一块木片
善于歌唱,伴随着歌声嘹亮,
活活地烧光。


抬望眼:空荡荡。
只有寂静
在枝头摇晃。

辨认
帕斯(墨西哥)


院子里有一只鸟儿在啾啾啼,
就像一枚硬币掉进扑满里。
一阵微风吹来,它的羽毛
一次转弯时消失,
也许并没有鸟儿,
我也不是我院儿里那一只。

例证
帕斯(墨西哥)


一只蝴蝶在小车之间飞翔
玛丽。何塞说:它肯定是庄子
在纽约旅游
然而蝴蝶
不知它是蝴蝶
梦着它是庄子
或者庄子
梦着他是蝴蝶
蝴蝶从不惊诧
它飞翔

没有爱情的性交
莎朗·奥兹(美国)


他们是怎么做的?那些做着爱
却没有爱情的人。美丽如同舞女,
在各自的身体上滑行,就像溜冰者
滑行在冰上,手指深深嵌进
对方的身体,脸
红得像牛排、像葡萄酒,潮湿得
就像生产中的孩子,而他的母亲正准备
把他放弃。他们怎么到达
到达到达上帝到达
静止的水,到达这里的人
并没有带来爱,光
缓缓升起仿佛水蒸气脱离他们粘连的
皮肤?他们才是真正的信徒,
纯化论者,专家,他们不会
接受一个虚伪的弥赛亚,爱牧师
而不爱上帝。他们不会
错把情人当成自己的快乐,
像伟大的跑步者:他们深谙自己的孤独
相伴的只有道路的表面,寒冷,狂风,和
合脚的鞋子,以及他们全部心血管
的健康因素,就像床上的
伴侣,这不是真理,他们是
宇宙中孤独的身体
在反抗他们最好的时期。

第一次感恩祈祷
莎朗·奥兹(美国)


当她从学校回来,我能看见
她上臂的皮肤,凉爽,
粗糙但充满光泽。她会拥抱我,我的衰老的
稀薄的胸膛抵着她的乳房,
我能闻到她头发的味道!她将睡在这座公寓中,
她的睡眠像一个永不驯服的美好的物体,
像躯体中的一个灵魂。她进入我的生活
作为在他之后的第二个伟大的到来者,带着
放在他和我内部的另一世界的
新鲜。那些夜晚,我喂饱她让她入睡,
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月亮升起,
落下,再由亏转盈——在日月之上,
围绕着我们的行星旋转,渐渐变得模糊。
现在她不需要那样的爱了,她已经
拥有过。她会发着光热行走,会谈天说地,
并且当她睡熟,我会欢呼
又一次我让她置身那个房间,
在那扇门后面!像个孩子似的,我捕捉
蜜蜂,捏住它们的翅膀,有许多秒,
观察它们野性的脸,
听它们唱歌,再把它们抛回到
空气中——我记得那一刻
我抛送时突然转向的弧线,于是它们进入到
离开时遭到修改的曲线。

一种希望(北岛译)
伊迪特·索德格朗(芬兰)


在我们充满阳光的世界里,
我只有花园中的长椅
和长椅上那阳光中的猫……
我将坐在那儿,
我的怀里有一封信,
一封惟一的短信。
那是我的梦……

仲夏(节选)(飞白译)

沃尔科特 (圣卢西亚)

太阳把我的脸膛烧成了赤陶。
脸把大阳窑的热度一直带进屋中。
但我珍惜脸的皱纹犹如蓝的水波。
蚊呐围着锯齿形的仙人掌钻孔,
熔炉烧得夹竹桃的刀叶全部卷刃,
一根圆木,涂满了狂乱的符号。
一座石屋在台阶上等。白的门廊在烧。
告诉你海涛带给我的许诺吧:
你将见到透明的诲伦走过,宛如
阳光下的烛焰.沙地上的轻烟,
朦胧而无影。我的手掌被纤绳
切割,我拉这条船拉了四十多年。
我的爱奥尼亚是烧焦的草的味道,
是烤焦的桶把在八月里吱嘎叫向铁锈的群岛;
我爱的诗行里保留着全部节和疤。
我等了整个昏晕的下午,热得没法思想,
这陆中之诲的缪斯还在等待命名。
而绷紧的地平线从这咸而暗的房里
什么也捉不到。椅子出汗。纸弄皱地板。
一只蜥蜴在墙上喘气 海象锌一样闪亮。
这时在门亮里:不是胜利女神在解凉鞋,
是个姑娘在拍脚上的沙,一手扶着门框。

自一九七九年三月

特朗斯特罗姆 李笠译

厌倦了所有带来词的人,词而不是语言

我走入白雪覆盖的岛屿。

荒野没有词。

空白之页向四方展开!

我碰到雪地里麋鹿的蹄迹

是语言而不是词。

树和天空

特朗斯特罗姆 李笠译

一棵树在雨中行走

在倾洒的灰色中匆匆走过我们的身边

它有急事。它汲取雨中的生命

就像果园里的黑鹂

    

雨停歇。树停下脚步

它在晴朗的夜晚挺拔的静闪

和我们一样它在等待那瞬息

当雪花在空中绽开

车站

特朗斯特罗姆 李笠译

  

一列火车驶入站台。一节节车厢停在这里

但门没打开,没有人上车或下车

究竟有没有门?车厢内

被封闭的人群拥挤着来回走动

他们从坚不可摧的车窗往外盯望

外面,一个拎锤子的男人沿车走动

他敲打轮子。轮子发出低弱的声音。但就在这里!

这里声音在不可思议地膨胀:一阵雷鸣

一阵大教堂的钟声,一阵周游世界的船声

将整列火车和地上潮湿的石基托起

一切都在歌唱。你们会记住这情景。继续旅行吧!

昼变 

特朗斯特罗姆 李笠译

林中蚂蚁静静地看守,盯视着

虚无。但听见的是黑暗树叶

滴落的水珠,夏日深谷

夜晚的喧嚣

松树像表盘上的指针站着

浑身是刺。蚂蚁在山影中灼烧

鸟在叫!终于。云的火车

慢慢地起动

让。福兰 桴夫 译

他走在结冰的路上,

衣袋里钥匙叮当作响,

无意中,他的尖头皮鞋

踢到了一只旧罐子

的筒身

有几秒钟,它滚动着它的空与冷,

晃了几晃,停住了,

在满缀星星的天空下。

依旧是那颗心,依旧是那颗头颅

纳齐姆。希克梅特

不,亲爱的,这绝不是空谈:

我像一粒子弹穿过十年监狱的岁月,

在这个过程中,或许是老了一点吧,

但依旧是那颗心,依旧是那颗头颅。

水晶

保罗.策兰 王家新译

不要在我的唇上找你的嘴

不要在门前等陌生人

不要在眼里觅泪水

七个夜晚更高了红色朝向红色

七颗心脏更深了手在敲击大门

七朵玫瑰更迟了夜晚泼溅着泉水

桑德堡 赵毅衡 译

雾来了

踮着猫的细步。

他弓起腰蹲着,

静静地俯视

海港和城市,

又再往前走。

迟到的散步

弗罗斯特 薛舟 译

当我沿路穿过收获的田野,

那些被收割后没了头颅的庄稼,

平坦地躺着,好像露水打湿了茅草屋顶,

几乎遮没花园里的小径。

当我来到花园中的空地,

肃穆的鸟的呼呼声

从枯草的混乱之上传来

要比任何话语都悲伤。

在墙的一边,一棵树赤裸地站立,

只有一片逗留的叶子仍然保持着褐色,

我不怀疑它受到我的思索的打扰,

轻轻地飘落,伴随着簌簌的声音。

在不远的地方,我停了下来

拣一片最后的紫苑花

把它褪色的蓝

再一次带到你的面前。

里尔克 灵石 译

神奇的小东西:两个随意选择的词

怎能复现你那纯粹韵律的和谐完满?

当你活动身体,它便如波浪次第涌起。

角枝和竖琴,从你的额头向上攀缘,

你变幻的表情应和着爱的乐章,

那些歌词,玫瑰花瓣一样轻盈,

安静地停落于一个人的脸上,

他把书放在身边,闭上了眼睛:

为了看你:每条腿都仿佛一杆枪

一次跳跃就是一颗子弹,但若你

保持静止,它们便会等待,倾听:

就像一位女子沐浴在幽僻的池塘,

被叶子的窸窣声惊动,转身凝睇:

脸上漾动着树丛中粼粼的波影。

维茨玛·贝尔瑟维卡 李笠 译

你给我的欢乐和痛苦

就像一棵乌云中耸立的白桦

我不抱怨。一切都那么可爱

云越黑,白桦就变得更亮

牧神的头

兰波 葛雷、梁栋 译

在树丛这镀着金斑的绿色宝匣中,

在树丛这开着绚烂花朵的朦胧中,

睡着那甜蜜的吻,

突然 那活泼打乱一片锦绣,

惊愕的牧神抬起眼睛,

皓齿间叼着红色的花卉,

他那陈年老酒般鲜亮的嘴唇,

在树枝间发出笑声。

他逃走了——就像一只松鼠——

他的笑还在每片树叶上颤动,

一只灰雀飞来惊扰了

树林中正在沉思的金色的吻。

福田万里子

今辻和典刘汝真 张香华译

消失在水草烟雾里

水鸟

小小的巢

悄然地浮在水上

你,很安详舒畅吧

今天我读了

科采纳尔逊的九百行诗

但是,水鸟

关于希望的逐渐幻灭

我不想跟你提了

就静静地眺望吧

多余的事物

我都不要想

静静的你

在薄暮水草的烟雾里

像一枚蛋

发着光

毛驴醒来

布尔·辛莱尔 明迪译

之前的生活?昨天不够吗?

我记得以前的日子,发一张明信片

给朋友,勾搭上,喝杯咖啡。

生锈。似乎没人听懂。

你知道,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星期五晚上。

囚禁。我在想着囚禁。

我问他们是否知道审查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他们回答。他们不知道,因为他们

从来没有理由要去知道。

并非所有的经验都演变为一首诗。

突然一切安静下来,平和。

为什么你从来没有任何真正的乐趣。

我现在被政府要求

停止思考囚禁,

而全心全意思考戈雅的《狂想》。

没有他的怀疑我还会是什么呢。

悲剧身材

他们发现我们在沙滩上蹲着,跪着。

我也成了秃鹫,无情

无义,一身死肉。

你躺着,受折磨,但沉默等待。

完全没有许诺,最好了,

围着火堆,在帐篷里,低声传播。

没有恐惧,什么也没发生——

我们应该到四周找找人群。

哭声很困扰,还有渴望——

他们用桦树叶子和大麻围住我们。

没有明天,没有暴风雨前的云

只有我们完整的存在。

世界是你肚脐里的一粒沙子

原谅我

原谅我。

生存的愧疚自我消解。

每当我搂住臂膀,

像你这样的身材就潜伏了。

你同我爱的人极其相似。

但我没有谁可以再失去了。

冷雨浇在过路人头上,

还有我用于同情你的心碎。

在公共汽车的遮掩里,十年了。

我寻找能够麻木悲伤的人。

我住在毛衣里。在一只袖子的臂弯里。

我看不见日子。

你的声音结束了。你的声音

在气温里震动。

关于时间

立陶宛女诗人索纳塔·帕柳莱特 明迪译

从高处,从桦树的

枝叶间,花环月亮

注入

一溪银光。

我躺着,床罩上

溅满夜色中的锦砖。

我触摸时间蛇皮,

爬行于分秒之间。

平静,只有钟摆

锤击,

往旧日子里

再钉一个新钉子。

天使的游戏

天使们栖息于松树顶端

玩“打靶”游戏。

一个松塔,两个松塔,三个……

打在小腿,大腿,臀部——

性感,而不做作,隐蔽。

我——不过是个访客,在这林间空地,

在这纷落中。没有理由践踏青苔,

没有时间铺一个新地毯。

天使们,翅膀展开,

准备护送一个新的灵魂去天堂,

从这些大腿上截下来的,这些抚摸过的,

踢过的,最后

被小天使们制成石头松塔。

东京地铁站

裘汉哪·费德斯通 明迪译

身着露大腿的校服,一群

内八字脚女生,发短信调情,

慵懒地眨眼

巴掌大的苹果牌折起,午睡,

旁边老实的商人,把多年睡眠

存进眼皮底下的皮包

站与站之间,每个人都在做梦

人口过剩的地铁上,

寂静,如米饭上的筷子。

孤独用每一个名字呼唤我

罗伯托·胡亚罗斯

孤独用每一个名字呼唤我

除了我的名字。

孤独有时甚至用你的名字呼唤我。

然而别的时候

孤独用它自己的名字呼唤我。

也许有一天

我将能用我的名字呼唤孤独

而到那时

它当然得回答我

判决

马林·索列斯库

电车上的每个乘客

跟在他之前坐在同一座位上的

那个乘客一模一样。

不是速度太快,

就是世界太小。

每个人都有一个被后面的人

阅读的报纸所磨损的脖子。

我的脖子后面,我感觉到有一张报纸

用它的边缘切割我的静脉

十月的树林

布洛克

凉雾中

落叶

如雨点滴滴嗒嗒

树枝中间

潮湿的鸟儿发出

生锈的栅门的吱嘎声

一根秃枝在小径上拱起

举行

秋的凯旋

穿越

莱维尔托芙 阿九 译

  

  

那曾在水面上运行的灵  

正走过没膝的草场: 

那灵所到之处,绿草就发出银光。

    

那自四面到临的风,天顶的太阳, 

是这灵所进入的形体, 

气息。圣灵。光,它的见证亦使我们见证。

  

无以计数的草,绵延拜倒起身, 

默念着和散那,当这灵 

在闪亮的运行中将它们触动

  

一次,又一次,在山坡的草场,  

在一个春日,一个针眼里,  

时间和空间像一根丝带穿越。

词语

普拉斯 阿九 译

  

  

斧头  

在它的劈砍中树木鸣响,  

带着回声!  

回声自中心散开,  

像一群马。

   

树液 

涌出如同泪水,如同 

水挣扎着  

重建它的镜面,  

在石头上,

  

在下落并翻滚的石头上, 

一颗白色的头颅,  

被疯长的绿色吞噬。  

多少年后,我  

在路上遇到它们――

  

枯燥而无主的词语,  

永不疲倦奶酪?  

而  

恒星自池水的底部  

主宰着一生。

  

  

和爸爸跳舞

路德·范德罗斯 阿九 译

  

小时候,生活还没有带走所有的童真,  

爸爸常把我高高举起,跟妈妈和我跳舞,然后  

抱着我旋转直到我睡着。  

然后他抱我上楼,  

我敢肯定,他是爱我的。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和他一起走路,一起跳舞,  

我一定要唱一首永远永远不休止的歌。  

会多么多么多么欢喜  

能和爸爸再跳一次舞。  

每当妈妈不听我的话  

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就从她那里跑开去找他。  

他总能让我笑起来,给我安慰,  

然后乖乖地照妈妈说的去做。  

那一天深夜,我睡得很香,  

他在我的床单下塞了一块钱,  

做梦也没想到他会从此离开我。  

假如我能看他最后一眼,他最后的脚步,和他跳最后一次舞,  

我一定要唱一首永远永远不休止的歌,  

因为我多么多么多么欢喜  

能和爸爸再跳一次舞。  

有时我会在她的房门外偷听,  

我知道她为他哭得多么伤心。  

我为她祈祷超过为我自己。  

我为她祈祷超过为我自己。  

我知道我祈求的实在太多,  

但你能不能把她爱的唯一的男人送回。  

我知道你一般不这样做  

可是亲爱的主啊,她快要死了。  

和爸爸再跳一次舞: 

每天晚上我都睡着,而这就是我所有的梦。

  

  

维森特·阿莱克桑德雷·梅洛 (陈孟译)

所有的火都带有

激情。光芒却是孤独的!

你们看多么纯洁的火焰在升腾

直至舐到天空.

同时,所有的飞禽

为它而飞翔,不要烧焦了我们!

可是人呢?从不理会。

不受你的约束,

人啊,火就在这里。

光芒,光芒是无辜的。

人:从来还未曾诞生。

根塔斯·古丁斯 

糖在咖啡里融化。春天来了,香气迷人

你的手在桌上跳舞,一个早被忘掉的浮冰的舞姿

——你眼睛有盐, 我说

——我在海边住过,你好像这样回答

词,不为记忆而活

  

一只蝴蝶

从我的呼吸飞往你的呼吸

给瞬间的沉醉

创造了空间

时间其实是空间

西德格尔·马格努松

记忆突然碎裂成

很多夜晚

碎裂的声音

在我拾起碎片

并扔进那将其

融为一体的白昼的强光中时

在我的体内回响:

制成一件新甲胄的铁片

一个清晰的日子没有记忆

华莱士·史蒂文斯 马永波译

风景中没有士兵

没有现在已死的人们的思想

就像他们在五十年前

年轻,他们在活跃的空气中

年轻,在阳光中散步

穿着蓝衣服弯身去触摸什么

今天心灵不是天气的一部分

今天空气中什么都没有

除了虚无没有任何知识

它无意义地在我们上方流动

仿佛以前我们谁也不曾到过这里

现在也没有;在这浅浅的风景中

这无形的运动,这感觉

影子

马林?索列斯库冯志臣译

如果我们的影子

也具备五种官能

我们同时用两颗心脏生活,

那将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但是,从我们演变到影子,

是一个漫长的

抽象的过程,

我们全部的冷漠

在影子中达到顶峰。

有些人

只依靠自己的影子生活,

甚至不是用整个的影子,

而是依次地,时而用一只手,

时而用一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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