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传奇总有一个千篇一律的开头:很久很久以前。
仿佛只有如此,生命的背景才显得九曲回肠,结局才能够荡气回肠。
然而有太多的故事来不及细说从头,结局就已抵达。如一场匆匆赶赴的盛宴,前半场还人声鼎沸,后一秒便曲终人散。
临行之际,夜色如墨,繁华身后是浩荡的长风。无人与你长揖作别,所以你只好饱蘸一笔夜色,挥手将结局草草写就:再潋滟的人生,也不过是一出唱完的惊梦。
年少时读《红楼》总是迷恋其令人口齿生香的词句,每每为平仄韵脚扣住心神。却不着意,起承转合之间,一个家族的命运便如大厦颓之。
而画梁春尽,红颜未老身先死的结局太过惨烈,容不下我们一再复习。
或许生命原本就是一场毫末之旅,我们都是浮萍,该以飘零作最后归宿。
多年之后,身边的风景一再变化,心境也随之不同,然而它还一如多情的故人,与我交换心事之后,仍旧三缄其口,以一个智者的姿态,晨昏定省我的苦乐悲欢。
阳光温软,照在这方人工造就的沧桑之上,像极了辛弃疾的名句:“为赋新词强说愁。”
匠心独运也好,匠气十足也罢,千古了无定据,自有后人评说。
整条宁荣街仿照明清建筑风格而造,据云长二百米,由高低错落的一百二十间房屋组成五十一家风格各异的店铺。
如今少数店铺还挂着仿清的招牌、幌子。却再难寻觅到黛玉初进贾府,搴帘一窥时的繁华。
想象中古香古色的街道被突然出现的汽车破坏,冷清却市侩地存在着,让人失去了一探究竟的兴致。
进入荣国府,如同书中描绘的一般,“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是荣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连悬着的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亦被很好地还原。
时近中午,难得的错开了游人如织的时间。曹雪芹纪念馆中,陈列着各个时期各种版本的《红楼梦》。
说来实在讽刺,曹雪芹批阅十载,耗尽心血织成的一场梦,却被后世红学家孜孜不倦用来考证。
相较于曹公死后二百多年间红学界的热闹,他在此处的雕像显得分外落寞,漆身剥落 ,被婆娑树影掩映着,成了小院中可有可无的点缀。
西路依次是垂花门、穿堂、花厅、贾母正房、凤姐家。
内宅院落采用了明快的苏式彩绘,夺人声色却不哗众取宠。阒静的午后,阳光透过树影洒下一地斑驳,让人恍惚觉得,故事还是刚刚开始,碧纱橱内的两小无猜依旧在继续上演。
怡园如同一座精致的苏州园林,小桥流水,亭阁假山一一具备,只是身后的现代建筑破坏了美感。
古典身处闹市,传统屈居一隅,想来各地的古建筑群都无法幸免。
其实87版红楼的取景地遍布全国,属于这里不过是部分镜头而已。
贾敬寿辰时,众女眷赏菊便是在此,“黄花满地,白柳横坡,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之后便是贾瑞与凤姐初次照面,很难想象,如此美景之下,还隐藏着一些肮脏的过往,繁华阜盛原也昭示着身后命运的悲凉。
后围房内设有《红楼梦诗词绘画、刻石展》,邀请了启功、欧阳中石等著名书法家挥毫泼墨。
幽远的巷口,一如来时的漫漫长路,或许在下一个长廊转身,便能够看到黛玉袅娜而来。
记得有人说过“不顾红楼终身误,一顾红楼误终身。”我们都是俗人,传奇中的情节或许不会在现实中上演,但庆幸有这场梦,可以让我们在最深的红尘中相逢。
微风乍紧,日光渐斜。我们如同游园之后的杜丽娘,带着惊梦后的怅惘,随游人亦步亦趋离开这雕梁画栋的府邸。 “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兴尽归家闲过遣。”
只是不知道,下一场还能遇到怎样的风景。
回程时才发现,“荣国府”三个字的背后,赫然书写的是“太虚幻境”四字。不知是否建造者有意为之,如此,繁华寂灭,昭然若揭。
红楼依旧是红楼,而梦,却到了该醒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