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宋祁《玉楼春》
宋祁(998-1061)字子京,安州安陆(今属湖北)人,徙居开封雍丘(今河南杞县)。仁守天圣二年(1024)与其兄宋庠同举进士。初任复州军事推官。召试,授直史馆。历官龙图阁学士、史馆修撰、知制诰、工部尚书、翰林学士承旨。曾与欧阳修同修《新唐书》。与其兄庠齐名,时呼“小宋、大宋”。因其词《玉楼春》中有“红杏枝头春意闹”之句,人称红杏尚书。为人喜奢侈,多游宴。其词多抒写个人生活情怀,未摆脱晚唐五代艳丽旧习。但构思新颖,语言流丽,描写生动,一些佳句流传甚广。原有文集一百五十卷,已散佚。清人辑有《宋景文集》;近人辑有《宋景文公集》;赵万里辑有《宋景文公长短句》。
宋祁曾自为墓志铭及《治戒》,自称"学不名家,文章仅及中人"。《郡斋读书志》说他的诗文多奇字。《四库全书总目》则认为:晁公武"殆以祁撰《唐书》,雕琢□削,务为艰涩,故有是言"。今存宋祁的诗文集已非完本,即以现存者而论,文章兼有骈体和散体,其中确有好奇之癖和诘屈聱牙之句。但也有博奥典雅的一面。有的散文如《题司空图诗卷末》写道:"噫!表圣,贤者也。以其贤故,一言一物为后人爱秘若此。宁当时之人举不及后人之知表圣耶?是不然。同时者□,异时者慕,尚何怪哉!"写得笔墨淋漓,有思想深度和感情色彩。诗歌也有特色,如《侨居》写道:"世路风波恶,天涯日月遒。"《送范希文》写道:"危言犹在口,飞语已磨牙。"寓慨极深,耐人吟味。宋祁也长于词,作品虽然不多,但是如〔玉楼春〕"东城渐觉风光好"一阕,尤其"红杏枝头春意闹"一句,写景抒情颇具特色。
著作有《宋景文公集》,有《湖北先正遗书》本。近人赵万里辑有其词《宋景文公长短句》 1卷,唐圭璋据以收入《全宋词》时又稍有增补。
玉楼春(亦称《 木兰花 》、《 春晓曲》、《西湖曲》、《惜春容》、《归朝欢令》、《呈纤手》、《归风便》、《东邻妙》、《梦乡亲》、《续渔歌》)等
注释:
縠皱:即皱纱,喻水的波纹。
棹:船桨,代指船。
浮生:人生短暂若泡沫浮生于水面。 指飘浮无定的短暂人生。
肯爱:怎肯吝啬。
晚照:晚日的余辉。
史载,宋母生宋祁之兄宋庠前夜,梦一红衣人送之大珠,受而怀之,既生,犹觉暖。生宋祁前夜,又梦见那位红衣人送《昭明文选》一部,是故宋祁小名“选哥”。珠宝喻显贵,而文选喻才情,后亦是果真如此,宋庠官高至相,而宋祁诗词文俱佳名传千古。天圣二年(1024年),宋庠、宋祁兄弟赶赴京城汴梁科考。结果宋氏兄弟俩经过会试、省试、殿试三级考试,以出色的成绩,名列一甲。宋祁应为状元,宋庠为探花,但章献太后刘娥不同意,谓弟若先兄,不合礼法,强行将宋庠定为状元,置宋祁第10名。张榜后,时人称誉宋氏兄弟为“双状元”、“大小宋”。综观整个都是宋历史,兄弟俩同科进士的不乏其人。但是名垂千古的,也只有苏轼和苏辙兄弟、曾巩和曾布兄弟、蔡京和蔡卞、宋郊和宋祁兄弟而已。但是能够同时名列一甲前三名的,也只有宋郊和宋祁兄弟。
“大小宋”进京前,登门拜访安陆知州夏竦。夏竦善于鉴人,令兄弟二人各作《落花诗》。宋庠有句:“汉皋佩解临江失,金谷楼危到地香。”宋祁后云:“将飞更作回风舞,飞落犹存半面妆。”文庄言:咏落花而不言落,大宋当状元及第,又风骨秀重,异日当作宰相,又言小宋不能及其兄,但也应该会登科中举。后皆为其言中。(见《青箱杂记》)另有史载,宋庠尝见蚁窝遭水淹没,在一群蚂蚁正逢灭顶之灾时,用竹枝搭桥营救,因此积德,成为宰相。
景文过子野家,将命者曰:“尚书欲见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子野内应曰:“得非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耶?”(《古今词话》)。宋仁宗嘉祐六年(1061),名噪词坛文坛曲坛的张先,来京城开封,文人相惜,文人相倾,宋祁尽地主之宜,不惜降底身份主动专程到张府拜访。当时,而他的官职高于张先,叫仆人先进门通报,说:尚书想见“云破月未花弄影”郎中。张先在屏风后听见,立即答道:是“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吧!两人相见,谈笑甚欢。其“红杏尚书”美名便来自于宋祁名篇《玉楼春》。
宋祁《玉楼春》是当时誉满词坛的名作。词中赞颂明媚的春光,表达了及时行乐的情趣。上片写春日绚丽的景色,颇有精到之处,尤其是“红杏枝头春意闹”点染得极为生动。下片抒写寻乐的情趣。全词想象新颖,颇具特色。
东城外面的景色,春光融融,微波荡漾,是游人的浅笑。绿杨如烟,春深轻寒。红杏枝头,蜂飞蝶舞,春意盎然。宋祁本人迷醉于花间,最喜是风月,人生在世,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不能饮酒行乐。故引以为“浮生”之“长恨”。于是,就有了宁弃“千金”而不愿放过从春光中获取短暂“一笑”的感慨。词人对美丽春天的留恋之情和及时行乐的生活态度跃然纸上。这种对时光与生命的珍惜,与晏殊在富贵中所产生的“闲愁”同一根源,在宋祁其它词作中也时有流露,如《浪淘沙近》说:“少年不管,流光如箭,因循不觉韶光换。至如今,始惜月满、花满、酒满。”
这首词最精彩之处,是第四句的“闹”字。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评论说:“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
沈雄《古今词话》:人谓“闹”字甚重,我觉全篇俱轻,所以成为“红杏尚书”。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此首随意落墨,风流闲雅。起两句,虚写春风春水泛舟之适。次两句,实写景物之丽。绿杨红杏,相映成趣。而“闹”字尤能撮出花繁之神,宜其擅名千古也。下片一气贯注,亦是动人轻财寻乐之意。
一个字,不仅形容出红杏的众多和纷繁,而且,还渲染出气象万千春光明媚的情景,这正是词人点石成金之处。宋祁因此词被称为“‘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当时传为美谈”(《花草蒙拾》)。周作人先生说,中国古人最善于把事物诗化,连仕官职衔也可以化为风雅的称号,传为佳话,让人觉得很是美妙。就如,宋祁因为自己的名句“红杏枝头春意闹”而被称为“红杏尚书”;秦观因为《满庭芳》中首句“山抹微云”而获“山抹微云学士”的雅号。
宋祁少时才气便很大,晏殊甚爱之,宋祁入仕后,在晏殊的载培下,平步青云,过上了富贵奢华的生活。而后宋祁宴饮为乐之爱好也深受晏殊的影响。宋祁与晏殊,仕途都很顺畅,宋祁并没有经历过大的宦海沉浮,一生富贵显达,可以说几乎是不识愁苦滋味。在晏殊的熏陶下,也热衷诗酒歌舞,喜欢享受、主张“行乐还须年少”,他经常在府邸大摆筵席,昼夜狂欢。其有一首《锦缠道》,也是及时行乐的主题思想。
燕子呢喃,景色乍长春昼。
睹园林万花如绣。海棠经雨胭脂透。
柳展宫眉,翠拂行人首。
向郊原踏春,恣歌携手。
醉醺醺尚寻芳酒。问牧童遥指孤村,
道杏花深处,那里人家有。
据陆游《老学庵笔记》中记载言:“宋景文好客,会饮于广厦中,外设重幕,内列宝炬,歌舞相继,坐客忘疲,但觉漏长,启幕视之,已是二昼。名曰不晓天。”宋祁的这种纵酒买醉、轻歌曼舞的生活让宋祁兄宋庠,很是不满。《宋史》认为,大宋文才虽不及小宋,而持重过之,所以成为宰相。确是如此,宋庠敦厚稳重,宋祁则放浪享乐。宋庠素来低调,做到宰相也永葆艰苦朴素本色。
据《钱氏私志》中记载,宋庠为相之时,元霄节晚上,他仍在书院里伏案研读《周易》,后听说宋祁在府中高点华灯,拥妓醉饮,第二日便让身边亲信捎去诘问之语“相公寄语学士,闻昨夜烧灯夜宴,穷极奢侈,不知还记得那年元霄节之时在州学内吃着冷炙残羹。”宋祁听后不以为然,并笑之言:“须寄语相公,不知那年吃残羹冷炙到底为甚。”宋庠听后无语。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正是他的生活片段。
《词苑丛谈》有载:宋子京过繁台街,逢内家车子,有搴帘者曰:“小宋也。”子京归作鹧鸪天一词,曰:“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金作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游龙。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此词传唱都下,达于禁庭。仁宗知之,问:“内人第几车子何人呼小宋?”有内人自陈:“顷侍御宴,见宣翰林学士,左右内臣曰:‘小宋也。’时在车子偶见之,呼一声耳。”上召子京,从容语及,子京惶惧无地。上笑曰:“蓬山不远。”因以内人赐之。
宋祁才华横溢,英俊潇洒,他的词在当时被人广为传唱,小宋名满天下。一次小宋在汴京的大街上闲逛。有宫车疾驰而来,宋祁不及回避,急忙闪在一旁。车过时,宋祁忽然听见车中有一女子掀起帘子娇声道:“小宋也。”宋祁惊愕,蓦然回首看时,那车已经过去了。这一声呼唤扰得宋祁寝食不安,情不能已。
这是致命的艳遇啊。他的心被这一声娇艳的“小宋”击中了。于是小宋归家便赋了一首《鹧鸪天》:
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金作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游龙。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
宋祁的这首《鹧鸪天》,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他是化唐诗意境入词,此词来源于李商隐的有两首《无题》诗。其一: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其二: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薰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此词如此化唐诗句入词,也确有新意。小宋的词一写出来,开封城里立刻广为传唱,直达禁廷,最后仁宗皇帝也知道了此词。且通过歌女的禀述知道此词为宋祁所作,并且也知道了此词所作的经过。后仁宗追问宫人谁在帘内呼小宋,有一宫女自陈。那位宫女说,她前些日子听皇帝宴请翰林学士时说到过小宋。那次在大街上看到了他,不知觉地叫“蓬莱山不远啊,就在眼前。”于是便把这位宫女赐给了宋祁。
一阕词换来皇帝榻上女子,小宋作鬼也风流。这样的艳遇如履薄冰的惊险。想必宋祁这个人,不过是一个多情种子,意气风发却又使人折服。
魏泰的《东轩笔记》记载过这样一件轶事:“宋祁多内宠,后庭中罗绮者甚多。尝宴於锦江。偶微寒命取半臂。诸婢各送一枚。凡十余枚皆至。子京视之茫然。恐有厚薄之嫌,竟不敢服,忍冷而归。”如此谨细,有怜香惜玉之心。宋祁在成都为官时,又一次去锦江赴宴。在喝酒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天气寒冷,就命令仆人回家中给他取一件马甲御寒。谁知他家中的妻妾们每人都让这位仆人给他带去一件马甲,这个仆人一下子就带回来十几马甲。他无法选择,索性一件不穿,忍着寒冷回家。其思想是:既然都送衣服,何忍厚此薄彼,好之一人,伤之多人,不如自己挨冻,换取她们太平。明末清初南山逸史所作《半臂寒》,记载了这段情事。
小宋文采高过大宋,官位却不及哥哥来得风光险绝。却也坦途平铺,顺畅得紧。于是有足够的富裕时间来修史为文。小宋入仕后,先后任复州军事推官、国子监直讲、龙图阁学士、史馆修撰、知制诰、三司度支判官、工部尚书、翰林学士承旨等职。而宋祁一生贡献之大还在于编撰《新唐书》,他在任史馆修撰时,和大文豪欧阳修共同编撰《新唐书》,其中列传150卷尽出自他一人之手,连文坛领袖欧阳修照对他的文采和学识都赞赏不已。在我国二十四史中中,也唯独《新唐书》有两个主编,欧阳修和宋祁。他在主持大宋财政工作时,提出了著名的消除“三冗”和“三费”的主张,为减轻大宋朝廷的财政负担,维护正常的经济运行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新唐书》是一部记载唐代历史的重要著作。它一改《旧唐书》“纪次无法,详略失中,文采不明,事实零落”等缺点,形成文笔简洁流畅,史料详赡,体例适中的特点。同时,将目录学、地理学成果采录入史;并创立出几种新志《兵志》、《仪卫志》、《选举志》,改进了史志的编辑体例。这些成就不仅为后世诸史开创了新的范例,更重要的是为我们留下了十分珍贵完备的历史资料。
当时朝廷命欧阳修修撰《新唐书》,宋祁辅佐欧公。宋祁晚年知成都府,携唐书以刊修。每次宴毕,便开寝门,垂帘,燃二椽烛,和墨伸纸,媵婢夹侍,远近之人皆知道尚书是要开始修唐书了。尝有一日,天降大雪,觉屋内冷,宋祁便吩咐添厚帷幕,燃起椽烛,又命左右之人生起两巨炉的炭火,屋内暖如春昼。诸姬环侍,晏殊方才磨墨濡毫,辛苦半日一卷尚未修成,顿觉倦怠。于是顾诸姬言:“汝辈俱尝在人家,颇见主人如此否?”诸姬皆曰无有。后一姬言:“昔主公遇此天气,只是拥炉命歌舞,引满大醉而已。”宋祁乃搁笔掩卷,起索酒饮之,畅欢达旦。(见《东轩笔录》)
宋祁写《唐书》,但写书与写书不同,看宋祁是怎么写书的,先宴饮,洗漱,再进书房,开门垂帘,两边各点一支大型红烛,妻妾旁边侍候,研磨,铺纸,红袖添香,待一切就绪,小宋居于众美女中间,开始写书。
有一年大雪,宋祁又燃巨烛垂重帘,左右烤着炽热的炭火,众美女环列四周,他提笔挥毫写着唐书列传。突然,他停下来问身边的众女子:“你们以前在别人家的侍候,见过像我这样清雅脱俗的主人吗?”众女子都说:“未曾见过。”接着,他又问一个以前曾经在宗室子弟家侍奉过的美女道:“以前你家太尉遇到这种大雪天气时都做什么?”那个女子回答说:“我以前的主人哪里比得上学士高雅,只不过是围着火炉欣赏歌舞,喝酒取乐罢了。”宋祁听了十分赞许地说:“其实这样也不错啊!”于是搁下笔来,传来酒菜,接着又是饮酒为欢,歌舞为伴,恣意享乐,通宵乃止。
《新唐书》中的列传部分几乎全部由宋祁一人完成,打开这本书的列传部分,想像着小宋写书的盛况,不禁笑出声来,此事读后也只是觉得宋祁顿时莫名的率性倜傥,能把修书做的如此风雅之至,也是满心的敬佩与欣赏。
宋祁一生数赋落花诗,晚年再赋“落花”时,有句云:“香随蜂蜜尽,红入燕泥干。”人们听后感觉凄凉,谓他将与落花俱殁。未几果卒。不久于世,朝廷赐谥号“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