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世界》
大岛渚去世了,为了纪念他,重找出他的《感官世界》“复习”了一遍。《感官世界》挤身世界十大禁片之列,在我看来是其中最轻松的一部,另外几部太重口味了,像我这样具有极强忍耐力的人对于有些情节都会看得恶心呕吐。《感官世界》这部影片如果不是知道大岛渚的名气,刚开始看一定会以为是日本的A片或三级片之类,只有 全部看完才知道导演的反思之意。虽然同属情色片,与之一比,近年喧嚣一时的《玉蒲团》不仅实在无甚可观,简直令人反胃。
对于和日本有着完全不同性观念的中国人来说,可能会觉得这样的影片很奇怪。在中国,性行为首先是血缘问题、家族问题、道德问题,也是政治问题。“万恶淫为首”,婚姻外的性行为可谓罪大恶极。在日本,性行为则被区分为两种不同的问题:婚姻内的性行为是为了家族的绵延,妻子则是生儿育女的工具,男人应该承担自己在家庭中的各种责任,妻子也同样,这是必须遵循的公的原则。婚姻外的性行为则是私的行为,不属于道德,也不属于政治,完全是一种生理的需要,并无任何丑恶可言。因此,我们也完全可以理解了日本为何色情业如此之发达,日本人为认为性行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道德问题,就像你吃饭一样自然。但对于自己的情感则讳莫如深,尤其是情感上的不幸,日本人从来不说。因为私是个人事务,不能处理个人事务的人就是一个没有能力的人,因为个人事务而影响到对公的责任更是一个弱者,一个不能依赖的人。
即使日本人对于性的看法如此开放,《感官世界》在日本也是被禁止上映的。反而是借助于法国才得以公映。在片中,大岛渚导演给予阿部定的形象是爱的胜利者,是对“性”这个主题带有极端挑战的性格。日本人最推崇的审美境界叫做“耽美”,而认为最美的两样事物又是“死亡”与“性”,本片正可以看做是向日本传统审美境界回归的最典型之代表。尤其是在性的高潮中慢慢死去,简直是典型的日本性格了。大岛导演想要表达的大概正是这样的境界。女主角阿部定带着泪光,边做爱边慢慢将绳索拉紧男主角吉藏的脖子,吉藏的表情则是一种疯狂的迷醉。
《感官世界》一片中,性爱的场面占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随时随地的交欢、双人交欢、多人交欢,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的确非常的自然随意。如此一来,性就从禁忌中解放出来,不再构成一种暧昧的挑逗,而完全本性的流露,这点是大岛渚的高明之处。
阿部定事件在我们中国人看来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件命案。女佣人阿部定于1936年5月18日在日本东京都荒川区尾久的茶室,将情人吉藏绞杀并切除其生殖器。听起来特别之处就是切除了男人的生殖器。但为何在日本却引起了轰动呢?并且后来被多部文学作品所描述,比如渡边淳一改写成了《失乐园》,除了大岛渚的《感官世界》之外,还有田中登的《实录阿部定》(1975)、大林宣彦的《感官新世界》(1998)、望月六郎的《定之爱》(2008)。
因为阿部定之所以杀死吉藏,只是因为她一刻也离不开她深爱的吉藏,更难以忍受日后与女主人共同拥有自己的心上人。她并非是我们中国人观念中的那种要求情人对肉体专一的女性,她本身是个卖身的艺妓,并且也让吉藏当着她的面和别的女人做爱,可见日本人有着完全不同于中国人的爱情观。在大多数日本人看来,历尽沧桑的阿部定,绝对是善良,美丽,对爱情无比忠贞的女子。人们更愿意把这一震撼人心的“阿部定事件”,视为忠贞爱情的悲剧,而非司法意义上的刑事犯罪。在日本,阿部定早已家喻户晓.并成为一些人心目中爱情的某种象征。
大岛渚又是个反体制、反传统的电影导演,对于日本的二战亦持反对态度。所以他的这部惊世骇俗的电影《感官世界》除了全力体现性爱的极致之外,也隐含着反对传统的性观念,反对权力对身体的管制之意。其中唯一的一个体现社会背景的镜头,也是对二战中日本的轻蔑之意,这个镜头中,吉藏走过街道,一群威严的日本士兵正在出发,而他麻木地走过街边,头也不抬,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在所有青壮年男子都要开赴远方战场时,唯有吉藏沉寂在情欲漩涡里,情欲在大岛渚眼里,并不是挑逗性的商业卖点,而是反叛、疲乏、冲突、占有的象征。联系到1936年日本好战分子挑起的军事政变这样的社会背景,阿部定事件成了这样空前沉闷气氛中的一丝亮点,让日本人的人性在淹没个人的集团主义露出一丝亮光,难怪阿部定被日本人视为民族英雄---虽然这与我们对民族英雄的认识很不一致。
偶尔看一下大师们的作品,会让我们对人性和世界上各类人群的观念会有更多的了解和观察。也让我们的人生更加深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