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讲坛杂志2012年7期红版
魏明帝为何托孤于司马懿
文/男橘(元芹)
景初三年正月,皇都洛邑一片死寂。奄奄一息的魏明帝曹叡,三日之内连下五道火诏,终于将辽东前线的太尉司马懿盼了回来。明帝迷离的双眼中,包含着近乎哀求的泪水,颤抖的双手死命拽住司马懿,说道,“吾疾甚,以后事属君,君其与爽辅少子。吾得见君,无所恨!”言毕,安然合眼归西。
后世断然认为,魏明帝忍死托孤直接导致司马氏专权,所以说,是曹叡亲手将自家大好河山送上了末路穷途。然而,号称“沉毅断识,任心而行”的一代明君,如此糊涂地托孤于狼,难道真的只是由于病入膏肓导致头脑发昏?
乍看上去,对比刘备深意重重的托孤遗言,曹叡的临终口谕似乎要单纯许多。曹叡对司马懿的绝对信任洋溢于字里行间,俨然将其奉为曹氏基业的守护神。至于口谕中的另一个人曹爽,仿佛仅仅算是这场托孤盛宴中的一个帮厨,责任就是打打下手。
然而,仔细浏览史籍,不难发现曹叡对后事的实际安排,根本性地颠覆了自己托孤口谕的指导精神。
其一,按照口谕精神,司马懿理所当然位居首席辅政大臣,即便册封其为摄政王也不为过。可事实上,在司马懿回京之前,曹叡忍着剧痛,亲笔下达了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道诏令。此诏先是罢免了燕王曹宇的一切军职,然后拜曹爽“大将军,假节钺,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曹爽这一职位可算空前绝后,集军权、政权于一身,“都督中外诸军事”更是赋予其对所有军队的调派权,即便是常年跟随司马懿征战南北的嫡系部队,也需被迫听命于曹爽。
其二,曹叡将官居太尉的司马懿,迢迢千里,从尚处于战争收尾工作的辽东前线强行拽回,除过说两句情意款款的贴心话外,还将自己的葬礼以及对幼帝曹芳贴身呵护的重任交付于他。这就等于间接撸掉了司马懿对曹魏精锐部队的掌控权。
显而易见,通过对曹爽的破格拔擢,外加将司马懿缠在京城,一种不可思议的局势跃然而出:司马懿辅佐幼皇,地位无上光荣,但却有名无实,而真正享受到托孤实惠的曹爽,则顺其自然地成为曹魏军政大权的实际操盘手。
不妨从这个角度进行分析,后来司马懿对曹爽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狂妄行径一忍再忍,甚至不惜演绎老年痴呆秀。个中真意,除过其老奸巨猾的行事风格外,更多的恐怕还是出于对高危局势的迫不得已。
一切的一切,都证明曹叡对司马懿的信任流于表面,背后暗藏着严密防范。反过来说,曹叡真正信任的人是知根知底的亲密玩伴曹爽。
而曹睿之所以如此煞费苦心,将托孤之事搞得玄乎其玄,对祖父口中“有狼顾相”的司马懿尽管小心戒备,却还是推崇倚重,其实深藏着颇多必然因由:
第一,历史原因。曹丕废汉称帝时,司马懿积极配合,竭尽全力安抚刘汉旧部和北方士人,为曹魏政权的名正言顺,做出了大量建设性贡献。另外,作为魏文帝曹丕的托孤对象,司马懿身怀别出难寻的非凡价值。多年来,他于吏治勤勤恳恳,于生活节俭守分,功绩丰硕,口碑载道。当然,卓尔不群的军事成就,更是令其从一只并不稀缺的优质股变为无可匹及的超级股。
第二,现实原因。以曹魏为主视角放眼天下,镇守东线的上将张辽已然作古,狼子野心的孙权隔三差五就要在边境上找茬寻衅。至于西线,头号大敌诸葛亮虽然归西,但继位者姜维北伐的疯狂程度,可谓毫不逊色。孙刘两家都瞪大眼睛,只等明帝驾崩,伺机挥师北进,即便难取中原,也要浑水摸鱼沾点便宜。若着眼于魏国内部,虽然忠汉势力此时已死灰难燃,但辽东、西凉这些曹魏政权鞭长莫及的边鄙要地,从未风平浪静过,公孙文懿的血腥暴乱尚历历在目。此外,鲜卑匈奴等游牧民族时不时还要南下揩油,如挥之不去的蚊蝇,着实讨厌至极。这一系列内忧外患,都需要一个具有远见卓识的领导者一一化解。没得说,这个人只能是“雄略内断,英猷外决”的司马懿。
第三,对曹叡来说,司马氏专权是一个伪命题。曹叡尽管颇具洞察力,隐隐约约感到司马懿非池中物,但他毕竟不是神。能够绞尽脑汁竭尽全力将后事安排得尽量妥当,对曹睿来说,已实属不易,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精准预知到多年后“三马食槽”的悲惨景象。换言之,若有好心人能穿越时空,向他描述司马氏日后猖狂无比的嘴脸,那他必定拼死也要在西去途中,拉上司马懿做伴。可惜历史不是小说,容不得半点痴心妄想。
在曹叡心里,司马懿就像是杨修口中的鸡肋,弃之诚然可惜,用之又疑虑难消,矛盾忐忑难以言说。所以,他选择了最稳妥的方案,将其高高架起,多方共同施力,以求得曹魏这艘问题频出的巨轮于未知汪洋中,保持平衡,稳定前行。
在最后的一个月生命里,曹叡所干的每一件事,几乎都是为了制衡。先是册立皇后,稳定皇室。新帝即位后,皇后自动晋升为太后,对朝政大事,起到监管作用。紧接着,颁布政令,挽救民心。因为晚年大兴土木挥霍无度,使得“百姓凋敝,四海分崩”。所以,曹叡先后出台两项政策:“赐天下男子爵人二级”,“鳏寡孤独不能自存者赐谷”。当然,这些都只是难关痛痒的局部微调,真正关乎命脉的举措还是前面所说的加权于曹爽。
至此,曹叡暗藏托孤口谕背后的如意算盘已经轮廓分明了。他幻想通过对司马懿实施强大的情感攻势,加之各方共同使劲,最终将其死死拴在曹魏树立的贞节牌坊之下。曹叡设想的最佳状态无疑是:乱时可使其甘当犬马,安时可将其置之高阁,若有朝一日四海归魏,再赐之一个“功臣陌路断头颅”的大结局。
如果历史果真能依循曹叡预设的伏线按部就班地走下去,那大魏江山不光能够保得无虞,而且一统天下也指日可待。
可惜可叹,变幻莫测的上天,当年向曹不向汉,如今却无情地抛弃了曹氏。曹叡绞尽脑汁勾画的宏伟蓝图,在次要步骤上下足了功夫,但却对核心环节考量不足。
曹爽作为计划重心,非但没能完成对司马懿“防范遏制为主,团结拉拢为辅”的艰巨使命,反而自己依凭手中大权,拉帮结派把持朝政,大有“无君之心”。
曹爽这个核心齿轮一掉链子,一切就都乱套了。原本诣在配合曹爽制约司马懿的郭太后,以及心怀怨恨的小皇帝曹芳,纷纷表示支持司马懿清君侧。天下仁人志士更是对目无君主的曹爽喊打喊杀。这一切都对司马懿发动政变大权独收,起到了关键性的催化作用。
尽管明帝托孤最终失败得一塌糊涂,但我们在批评谩骂的同时,必须率先摆正一个起码的史实:曹叡此举并不是在执行蕴育已久的既定方针,而是一项无可奈何的临时抉择。
谁都料想不道,正值壮年的曹叡竟会毫无征兆地突然暴病。从感觉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到真正驾崩,上天只留给曹叡一个多月的时间打理残局。面对心头难舍难分的大好河山以及年仅八岁的幼弱太子,曹叡心忧如焚,不顾病魔疯狂啃噬带来的剧痛,昼思夜想欲得良策。平心而论,这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我们如若高标准地要求一个奄奄一息的将死之人把身后之事安排得面面俱到完璧无瑕,便有失公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