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年时,有一段时间很喜欢看唐颖,当时刚刚完成毕业论文的答辩,无所事事,无意间借了唐颖的书,觉得读起来轻松愉快,但早已忘记了为什么会喜欢她。
这两天看了唐颖的三个短篇,《红颜》、《丽人公寓》和《随波逐流》,起初有点失望,觉得唐颖与王安忆相比,还是太狭隘了,没有王的大气和宽阔,《红颜》和《丽人公寓》企图表现的,仍然是上海淮海路上一群追逐物质的女孩,在享受物欲的满足时,精神和情感上的游移和困惑,这里的女性是和王安忆的《长恨歌》中的琦瑶一种类型,她们的世界离平淡人生非常遥远,在《红颜》中,主要人物爱妮毕生的追求,就是能在位处淮海路的亚尔培美发厅修头发和指甲,享受来自周围艳羡的目光,保持光彩照人的容颜,享受下午茶、舞会、应酬和赞美的灯红酒绿的生活,丈夫累到性无能,还清醒的认识到,如果不能供养漂亮的妻子到亚尔培美发,这个洗和剪要40,小费还要给10块的消费,老婆肯定是要离开她的,女儿已经十几岁了,但她努力传递给女儿的信息是,女人永远不能在相貌和装扮上委屈了自己,做的好不如嫁的好,虽然女儿不愿意到这里来美发,爱妮都要让她来享受这里的服务和感觉,在极度自恋时,年轻时的安妮当然要面对来自异性的诱惑,后来到美国发展的许峥,也是买了豪宅和车子后,才来国内求安妮过去,但安妮始终没有离开丈夫。
在小说中出现的几个女人,无论是露露、金频还是凯西,都是享受着奢华生活的女性,她们或者靠情人供养,或者靠老公供养,或者在生意场上如鱼得水,但总有强大的经济支持,作者无意于在道德层面上批判这种女性的生活观,只是从女性的生命体悟出发,从女性的情爱需求和理想追求考虑,去呈现这种人生方式背后的倦怠与荒凉。爱妮喜欢亚而培6号理发师阿华,但又无法放下尊贵的身份,去与阿华相恋,凯西也是如此,她们既想拥有阿华温柔贴心的服务和俊美的身体与容颜,但又不愿放弃名声和尊贵。在男人、物质和赞美声中,她们互相攀比,她们清晰的区分着生活、诱惑和真情的距离,在毫无批判中,恣肆的挥洒着女性的贪婪和虚荣,以及由此带来的美人迟暮的恐慌和爱已远去的无奈。
在《丽人公寓》中,宝宝是五星级酒店的前台招待,她清醒的认识到,年轻时应该惊天动地的爱一次,然后还是找个殷实可靠前景怡人的丈夫结婚,所以她和思川的恋爱注定有始无终,思川是一位老师,喜欢唱歌,身材魁梧,相貌俊逸,对宝宝也是爱到深处,但是他无法给宝宝她想要的生活,别墅豪车,奢华高贵,当这段爱情发展到三年多时,思川和一位能帮他出唱片的年长女人在一起了,和宝宝分了手,伤心自是难免,但宝宝很快调整了状态,与安迪,一位经常送她名牌服饰等礼物的富翁在一起了,做了他在上海办事处的负责人,当拿了安迪太多的礼物,宝宝不自觉地想用身体去回报安迪,终于当安迪为她在浦东买了一套豪宅之后,她付出了她自己,我和朱小梅是一样的吗?朱小梅原本是五星级酒店的服务员,为了改变命运,和一个小便失禁的老富翁在一起,这是为宝宝所不耻的,宝宝们尽管也追求物质,但更追求品位和地位,这种质疑一直纠缠着安迪,使她起初在圆圆等酒店姐妹淘面前,也无法安心自处,想到四十年代小说《丽萍的烦恼》,作为女人,真的能放弃自己的追求和自尊,依附于权力或者金钱?这是一直都在引起人们思考的问题,在《桃花扇》等古典作品中,当写到那些歌妓时,也常常重在呈现她们的人格和对金钱的轻视,金钱与女人,在思想和行动层面,始终存在着紧张的张力。
在《随波逐流》中,弄堂拥挤的格局里长大的阿兔,整个青春期是懵懵懂懂的,从来不曾意识到女性的妩媚是何物,她和楼上邻居秦公子的若即若离的纠缠,向我们展示了女性成长历程中,都有一个昏暗难明的角落,它是那么强大,那么令人向往,但又那么让人无法启齿,暧昧到自己都无法坦然面对,但确是生命历程中极其有力的一环,它与性有关,与内心隐隐约约的逃逸和享乐有关。阿兔在本分的家庭中成长,从小不曾穿过非常招眼的衣服,后来读了本科读研究生,又在一个文化机构工作,一切似乎波澜不惊,顺风顺水的行着,但就是那样几次瞬间的铭刻在心的记忆,改变着她的人生轨迹和精神向度。这些瞬间唤醒了阿图潜藏在身体内的能量和官能感受,而这些都是秦公子给她的,这些东西可以说是“风情”,也可以说是“颓废”,还可以说是“诱惑”,但却让阿兔欲罢不能。秦公子一生随波逐流,不曾坚持干过正经的工作,在青春期,即开始和一些艳丽而风骚但品位低下的各类女人有染,但他却一直对女人和美食兴趣很浓,女人装扮上的一点点改变,他都能领略,他是那种能唤起女性的风情之美的男人,唤起女性内心最柔软最混沌的那个角落,阿兔与秦公子两次身体上的触电般的接触,使阿兔在与谈了三年、且已同居的优秀男友即将结婚时落荒而逃,在她和大同相处的空气中,总是有一处空白,让她如法全新投入,尽管大同学习优异、身材健壮,但与大同的情爱,总是缺乏动人心魄的激情和缠绵,也正是这种如法逃逸的空白,让阿兔始终躲着秦公子,却在他决定去澳门的服装厂上班时,在夜深人静的晚上,与秦公子交融在一起,其间没有言语,没有道别,却是秦公子在澳门时,愿意出人头地的强大精神动力。
性在唐颖的小说中显得很重要,它不仅仅是风花雪月的点缀,正是那如洪水决堤般的性爱,让这些风月场中放纵恣意的女性,有着别人无从体量的困惑和冲动,始终无法忽视自我的存在,无法忽视身为女性所珍爱的那一份自尊。如在《红颜》中,丈夫对她宠爱有加,但她的身体还是不自觉地渴望阿华的爱抚,她在拥有丈夫提供的金钱时,却为丈夫无法陪伴自己,在身体上不再需要自己懊恼,她也有普通女人所需要的精神和情感的需求。在《丽人公寓》中,宝宝对安迪有着淡淡的喜欢和欣赏,对这个她直呼daddy的男人,当把青春曼妙的胴体献给他时,寡淡的让她都觉得失落。在《随波逐流》中,阿兔对大同的失望的性爱,如试金石一般,向阿图彰显着她追求的生活不是这样的。也许是在上海的花花世界中体悟人生,唐颖从来没有对女性对金钱和美貌————的渴求大声呵斥或者冷眼旁观,相反,她对女性的这一作为颇为同情,贫贱夫妻百事哀,唐颖从来不回避这些,但是,得到了金钱和有所依靠的豪宅婚姻之后,真的就能安抚柔软的能拧出水来的心灵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唐颖小说中的男人也颇值得体会,她笔下的男人有几种类型:一种是阿华、秦公子,一种是安妮的丈夫、大同,还有一种是思川,第一类男人,可称为风月场中的男人,第二类男人是古板无趣循规蹈矩的男人,第三类男人比较符号化,有着青春和爱情,但无资本给予女人幸福的男人,在唐颖的价值观中,这些男人都无法给予女人想要的生活,她没有给出正确的答案,所以小说中的第一类男人大多死去,第二类男人无声无息的从情节中消失,第三类男人更无须花太多笔墨去描绘,这似乎向我们呈现了一种答案,女人靠男人是无法找到想要的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