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会宁所练八极门常用器械李会宁枪姿(背后穿枪)
依次为武当剑、太师虎尾鞭、太师水磨鞭、青龙偃月刀、六合梅花枪、六合大枪、九宫纯阳剑、乾坤日月剑(粗糙的枪杆已被撸的铮明瓦亮)
韩振江先生演练六合大枪李会宁演练六合梅花枪
马贤达、马明达先生
八极六合枪精要
(李书文嫡孙李志成先生演练六合梅花枪)
提到枪术,中国武术界都知道解放前八极门出了个练枪的李书文,得沧州罗疃村恩师黄四海和张景星真传,苦练功成后携技行走江湖,得了个“神枪李”的绰号。在武林之中一般的情况下,是没有人敢自命“神枪”这一称号的,拳脚无眼,刀枪无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个挑战的,立个生死状,和你比试高低,如果没有真本事,丢了脸面是小事,说不准还要丢了性命。不过,李公还真是不寻常,跟人较量从未失败过,在他枪下致伤致残的挑战者大有人在,不计其数,死在枪下的也有文字记载,因此他还得了一个“李狠子”的绰号。由于李公技艺高超,被当时军界的高级将领如李景林、许兰州等奉为座上贵宾,他的三个徒弟霍殿阁、李健吾、刘云樵由于历史的种种原因“阴错阳差而又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溥仪、毛泽东、蒋介石的贴身护卫。
还有两位精通大枪术的高手就是李书文的师弟韩会清和马凤图。
韩会清的绰号叫“无敌将”,1923年到黄埔军校担任武术教官,受到孙中山、周恩来、蒋介石、邓演达的接见,孙中山亲赠龙泉宝剑一把,后被聘为中央国术馆教务长,传授八极拳和青龙偃月刀,他的三个弟子赵树德、李学义、赵荣林在第一次“国考”中都荣获优等成绩并被黄埔军校聘为武术教官。
马凤图曾受同盟会燕支部之命,与同盟会人士,河北大城县形意拳家叶云表、深州形意拳家李存义等创办中华武士会,被公举为副会长兼总教习,后被冯玉祥聘请,在张家口与张之江创办冯部的新武术研究会,并任冯部白人教术研究室主任,主编《白刃战术教程》。期间与胞弟马英图一起创编了寓枪于棍的"风磨棍",被西北军广泛用于训练和实战当中,四个儿子马颖达、马贤达、马令达、马明达被当今武林誉为“马氏四杰”,在当今武坛上极负盛名,其中,马贤达为国家级武术裁判,中国武协委员、中国武协副主席,电影《少林寺》、《卧虎藏龙》首席武术指导,马颖达为甘肃省武协副主席,马令达为兰州市武协秘书长、兰州市武术竞技协会副主席,马明达为中国武术学会委员、《中国武术史》编委、广东省暨南大学博士生导师。
上述三位前辈的枪术了得,这是举世公认的事实。在八极门中,学了拳术不学大枪,等于只掌握了一半的功夫,不完整和完美。只有做到拳枪合一,二技皆精,互相促进,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也许有的人要问,你说三位前辈枪术厉害,如果他们师兄弟之间比试,谁能获胜呢?大家都知道,江湖上八极门保守是出了名的,三位前辈乃一师之徒,大枪的套路和用法应该是完全一样的,彼此都熟悉了解攻防内涵,你一出枪,我就知道如何防守,你防守了,我就会改用下一招了,而你也知道我的底细,因此很难分出胜负,就连八极拳对练,师父也总是选出两人组成一副架,你攻我防,我防你攻,互相都明白对方的意图,八极门有句话“没有打不了人的招,也没有破不了的招”。再说,亲师兄弟平时对练互相之间是不允许动真格下死手的,这也是门规中必须遵守的一条戒律,而相对于八极门外的人,就不一样了,八极门的枪又称八卦奇门枪,奥妙无穷,神出鬼没,外人很难与这三位前辈过上三个回合。1930年,李书文曾和师弟韩会清到南京中央国术馆分别担任国术大赛的监察委员和评判委员,凡是跟李挑战的高手没有不受伤败北的,韩就对李说:“师兄,你得手下留情啊,出手不要太狠了。”李则对韩说:“你是得留情,两米高的大个子,身大力不亏,铁胳膊硬腿,再加上咱师父给的神技,谁能斗得过你,你这‘无敌将’的称号是名副其实了,我哪行,一米五的个头,不狠点儿行吗,到时候受伤倒霉的就是我了,当场能让步吗?我也不能给咱八极门栽面丢脸哪。”马凤图前辈的枪法是舅父吴懋堂先生给开的门,后随盐山黄林彪先生习通备门世传的奇枪,由此奠定了一生的枪法基础。最后随张景星先生学习八极门的六合大枪,以他的通达和卓识,完成了当时沧州几家主要六合枪传派的融会整合工作,这正是他的「融通兼备」思想的一次成功的实践。马老前辈很有学问和风度,与人相处总是落落大方、彬彬有礼,深受武林中人尊重,和他较量大枪,无论是说还是打,很多人都会输得心服口服。
(寒气逼人的真枪)
笔者学习八极拳、劈挂掌、太极拳、形意拳已经整整二十年,学过九宫纯阳剑、太师虎尾鞭、青龙偃月刀和六合梅花枪,在这些器械中最喜欢的就是这趟六合枪,既适合我瘦削的身形,又得到师父韩振江先生(韩会清前辈嫡孙)的耐心传授,也得到过霍文学先生(李书文前辈弟子霍殿阁嫡孙,霍先生在2002年带着我参加了亚太地区武术交流大会并荣获八极拳表演第二名的好成绩)和马明达先生(马凤图前辈之子,马先生在2006年亲自为我的《八极拳文化论》题写了书名,并赠给我多幅《拳论》书法作品)的指点。要知道八极门中的大枪术是极其保守的,真东西是不容易得到的,尽管现在经常有枪术的表演,但在内行人看来,无非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1984年,日本人扛来十二台录像机,从不同角度同时录下了韩振江先生表演的六合梅花枪,当时我很吃惊,“师父,人家日本人可是聪明,看了咱大枪的录像,还不全学了去”,师父微微一笑,“咱的东西跟别人的不一样,是需要口传身授的,没有内功心法和点拨,连个皮毛都得不到”,就我学枪的经验,的确如此,只看外形,不得要领,是练不好也用不上的,只是一个拧枪动作,我就用了半年的时间才练得有点儿模样,至于招数的巧用则更是意想不到。八极门的枪论也有,但在门规的严格制约下,是绝对不能公开的,不过天下枪理是一家,一般的常识还是可以交流互道的。比如下面这篇《梅花枪精要》就不错,拿过来与喜欢大枪的朋友们共同分享。
练习用梅花枪
六合梅花枪在很多武术门派中都有,名称尽管一样,而实质内涵却不尽相同,各有所长。
六合梅花枪术的基本动作是持枪和拦拿扎枪。练枪之家众多,持枪和拦拿扎枪也各具特色。本文只将笔者演练的以“腰把拧枪”拦拿而著称的“梅花枪”和“六合大枪”的体会,结合枪术的理论,谈谈“持枪”和“拦拿扎枪”的练法和击法。
【持枪】
持枪,又称“开门枪”,是拦拿扎枪前的预备式。本门枪术采用的持枪姿势是“半马步中四平枪”式。
持枪歌诀
后手握把须尽根,放长击远又护身。掌心抵定枪底面,枪扎掌顶力无限。
把贴肋下指朝里,缠腰锁枪成一体。肘尖后撑照枪尖,出入迅捷直为先。
圈枪为母法小巧,神机妙算后把晓。前手握杆似套管,虎口朝下指扣环。
松紧随法防脱滑,准星对矢不离靶。沉肩坠肘微屈臂,行著戳革诸法活。
顶平项直身宜正,脑静脊中侧面迎。颏收目神精气足,四平枪势令其惧。
枪头两刃上下分,调崩缠点巧开门。半马持枪端中平,动迅静定坐骑灵。
[一]持枪尽根,圈枪为母
拳语讲:“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是说武术在应用中,不管是徒手还是持器械,都力求“放长击远”。枪若扎得远,除腰臂顺达外,“持枪必须尽根,余谓枪根当在掌中,与臂骨对直,则灵活而长”。“尽根”,即使枪根不露手外,可最大限度增加枪的活动范围,同时,远离对方锋芒,保护了自己。因此,多了“一寸强”,少了“一寸险”。
“枪根当在掌心中”,抵住枪的底部握住把端(似握螺丝刀状)。当枪扎出时,枪杆与臂骨对直在一条线上,合力尽透枪尖。如果不满握枪根而留出一段,称为“露把”这样,手臂和杆形成角度,不但出枪短,而且,当扎到目标时的反作用力,必然分散手臂的力量,即手须紧握杆,防止向前滑动;腕须挺住,防止前冲;避免脱把和扭伤。因此,减小了扎枪的力度。
“枪是缠腰锁”,即将枪贴在腹部右侧肋下,手心朝里握把,象把杆锁在腰上。这样,使枪既有稳定的依托,又减轻了手臂的负担。同时,枪与身合,可以更好地发挥腰力的作用。将枪法控制在有效的范围内。如果离开了腰,“尖拿拦而枪根稍起,则全体皆浮”。没了根基,整个枪法就会游离漂浮,杂乱无章,失去控制,另外手臂还易疲劳,端枪不能持久。
“枪之万变,不出一圈”。“圈法”是出自后手的变化,即“要想窥知大枪妙,后把变化是神机”。“圈”在用法上分两种:一种是后手紧贴身,借用腰力划圆或弧线,主要用于防守,拨开逼近的兵器;另一种是杆离开身体,利用腕的灵活划圆或弧线,主要用于躲闪,避开对方的防守。善于以“枪总用之则为一圈,”且“唯下久苦之功于圈”,并灵活运用“行著诸巧法,而后枪道大备”。
“枪法贵小”,以“枪花不过斗”为宜。因为,人高不过五尺,侧身宽不足尺,又扎枪“高不过肩,低不过膝”这个面积,就是进攻防守和枪法有效的活动范围。小的圈法,在应用中,可牢牢地缠住对方枪杆,使枪尖在目标内缠绕,给对方造成威胁,不敢轻易进攻。对方一旦进攻,则用圈法“守则着内分枪”[在对方枪快要挨着皮肤时,方去格开它],拨开其锋芒,并可马上转入进攻,所谓“攻则贴杆深入”。进攻的路线和幅度越紧小越好,分化格脱的时机是待对方越深入越好。如果偏离了攻防范围,则防守多空疏,不但易受攻击,而且回防和反击也慢。
[二]前手要稳,扎枪方准
“前手要稳,扎枪要准”。前手是起支点作用,把枪牢固地端平稳。前手还起瞄准作用,始终对准目标,随时可以发起进攻。要使前手稳,必须“前手如管”把枪杆既握牢,还要握活。不牢易脱把,不活杆不能自由滑动。就象子弹在枪膛里运行,既不偏离还要畅通,不能卡壳。握杆的要求是拇指压在中指和食指上,虎口朝下,象管子一样,把管套住。
握杆的松紧随枪法而变换。一般的讲,在发力的一刹那,应将枪杆握实,使枪固定在某一位置,使之不偏离方向,又增加力度。而在枪法的转换或在运行中,应松握。使之转换灵话,运行自如。握杆不管松紧,手指都要牢牢扣住,不能留活口。虎口朝下是将拇指和食指的扣压处,即易脱把的薄弱部位朝下。如果一旦脱把,也只能枪尖触地,不至于摆向左右,因此,可及时补救。用拿、劈等枪法时,都是朝下或偏下用力。虎口朝下协助按压,不但加大力度,而且,碰到物体时的反作用力的方向是朝向虎口,也不易脱把。
[三]中平枪,枪中王
枪是“百兵之王”,中平枪则是枪中之王。其预备式以半马步持中四平枪为最佳。持枪贵在四平,即顶平,肩平,脚平,枪平。顶平则头正项直,脑静精气足,双目神视逼人;肩平须肩坠肘,则脊中正直;身平势稳。演练则以脊为轴,灵活转动,充分发挥腰劲。侧身相迎,可缩小受攻击的面积,更好地保护自己;脚平,是指步型而言,一般多采用平稳灵活,攻防兼备的半马步:两脚前后并立,屈膝半蹲,重心低且偏后,姿势稳,便于发力。前脚踏成弓步脚,后脚踏成马步脚,因此,进退闪展迅捷,与弓步转换灵活、顺达,正所谓“动迅静定坐骑灵”;枪平,则是将枪端平,使前面的枪尖,后面的肘尖,上面的鼻尖和下面的前脚尖,同在一条曲线上,端成前照枪尖、后照肘尖,上照鼻尖,下照脚尖的中四平枪。中四平枪是“枪扎一条线”,平直扎出。其路线最短,快速有力,有“去如箭”之势。使之防不胜防。又因枪从中路进攻,要防开对方的兵器必须与杆交叉,不但相对缩短了兵器的长度,而且有利于枪的防守反击。所谓“中平枪,枪中王,高低远近都不防,高不拦,低不拿,当中一点难遮架”。
“扎手谓制其枪根”。握杆的前手易受攻击,如伤之,其手脱杆而取之。所以,枪头的两刃在持枪时,应立起,分上刃和下刃。其作用是上刃用点枪,下刃用崩枪攻其手。如果两刃平放,则起不到这个作用。
【拦拿扎枪】
歌诀
前手提压腕不翻,后手旋拧肘不搬。腰腹聚气紧顶杆,三点合力见拿拦。
扎枪蹬腿塌腰转,弓步登山力无边。臂伸肩顺似冲拳,合握把端力达尖。
贴杆而入时机抓,出神入化不虚发。长枪久练功底深,临阵不乱方为真。
[一]拦拿枪
拦拿扎枪是三个枪法。每个枪法可以单独练习,也可以两个或三个自由组合练习:如拦枪、拿枪,拦拿枪,还有拦扎枪、拿扎枪和拦拿扎枪等。
拦拿枪的练法是腰、臂和腕等劲力,作用于持枪的三个点上[即右肋下的把端,紧贴腹部的横杆和左手握杆处],形成的一股合力,贯通于枪,使枪尖左右摆动。拦枪的练法是:右手握把、臂内旋,使手腕向下转动;左手空握杆,当杆在手中转动时,手指向左弧线提拉。两手使杆贴在腹部转动,腹部聚气顶住枪杆,枪尖即向左划弧线。要点是:右手要紧握把,然后,右臂的旋拧,左手的提拉,杆压腹部和腹部的聚气,都要同时,短促、有力。拿枪的方法和拦枪基本相同,唯右手向上翻,左手掌向右弧线按压。
拦拿枪主要还是连贯起来练习。即右手不停地上下旋拧;左手不停地提拉、按压,腹部紧顶枪杆。使枪尖不停的左右摆动。从表面上看,动得比较明显的是右手和枪尖。左手和上体看似不动,其实用的是含而不露的内劲。鉴定拦拿枪掌握的程度,可用连续拦拿的次数来确定。如果次数多而不走样,则为基本掌握了。
[二]、扎枪
“枪之用在两腕,臂以助腕,身以助臂,足以助身,乃合而为一”。扎枪的过程,也是由半马步转换成弓步的过程。即前脚不动,后脚跟后蹬,全脚着地成弓步脚,膝挺直即变成弓步。这蹬劲'既将足力传至腰,又可防止后脚拨根;腰的转、塌劲传至臂,又防止身体前冲;肩的顺劲,臂的冲劲和腕的钻劲,集中起来直贯枪尖。这种步型和身手的变,是最有力的扎枪动作。枪扎出后,左手顺着杆后滑至把端,握住右手。拇指和食指扣成的环不能松开,以备抽枪时迅速前滑握杆。
长枪久练功底深,临阵不乱方为真。只有坚持长久的练习,才能使枪法运用自如,得心应手。临阵才能镇定自若,胸有成竹。
附马明达先生文章
八极拳与六合大枪
马明达
在这篇短文里,我将着重谈一下八极拳和六合大枪的关系。
我在前文中提到过,先父马凤图有《八极拳三字经》之作,时在1953年11月。《三字经》一开头就写到:
“八极拳,吴钟传;枪中王,庆云县;庄科村,树教范。师张公,礼超凡。”
这里所谓“八极拳”,是一个综合概念,也就是说它是一个武术流派和一种武术门派的代名词,不能仅理解为拳术名称。如同太极拳一样,不能仅理解为徒手运动,我们说“太极”或“太极拳”时,往往指整个太极系列而言,除了拳术,还包括了太极枪和太极剑等。而八极拳有一个极其鲜明的特点,就是它与六合大枪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可以说八极六合珠联璧合,相辅相承,缺一不可。所以先父写《三字经》,开宗明义,一起笔就写到六合枪在八极拳里的位置,写到吴钟是以“枪中王”立名于庆云县的庄科村,以表明拳枪密不可分的关系。
六合枪是我国明代以来枪法的正脉,明代和明以后,天下枪法甚多,但究其本源,莫不出自六合。一句话,六合是枪法的大宗,其他各种枪法,有的是它的旁门别枝,有的是传域不广的一偏之技,还有些则是徒有“枪”名并无“枪”实的表演技艺而已,诸如当代花枪之类。六合枪历史渊源基本清楚,明清间的传承关系虽然很复杂,但也大体上有踪迹可寻,自然这是一个相当专深的问题,我们暂且不多费笔墨。值得思索的是,八极拳什么时候和六合枪如此紧密的结合到一起的,两者相辅相承的关系是如何形成的?
八极拳在沧州地区的第一位传人吴钟就以大枪驰名,有“神枪吴钟”之号。自吴氏以下,后来的八枪名家也莫不以枪法相标榜,以“神枪”立名当时。特别是罗疃一系,先后有“神枪”张克明,“神枪”李大忠,“神枪”张景星,直到威名赫赫的“神枪”李书文。同样,我的父亲马凤图,师叔韩化臣,二叔马英图也都以枪法高自标持,都以枪法驰名当时。这点我在《马凤图与六合大枪》一文中已有所表述,故不复论。因此,从一定程度上说,八极拳的大名是靠大枪扎出来的,不是靠顶肘顶出来的。旧时,八极拳家与人较艺,通常是用大枪,而不是“控拳而斗”,因为八极拳家视拳牙相斗为末技。于是乎论八极者,必论六合大枪,不论枪,或者论枪而无正传者,徒以“蹦撼突击”喋喋不休,实际上不过是舍本逐末的浅学者。
话回到本题上来。既然八极如此看重大枪,那么六合大枪是何时与八极并轨的,这个问题,先父生前常常谈起,做过多种推论,惜乎没有得到彻底解决,原因是一直未能找到可靠的史料。根据他幼年在家乡听说到的情况,六合正法是岳山张氏传给吴钟的,吴钟原本就熟谙枪法,但并不精通六合要法,特别是“起退合战之法”,得到岳山张氏的六合正传后,再加以刻苦研练,勇于实践,于是曾经遨游京津,屡挫名手,睥睨一时,遂有“神枪”之号。所以,先父在《三字经》中明确指出,岳山张氏传八极给吴钟,就包括把六合大枪传给吴钟,吴钟以超凡的礼节对待张公,在庆云县庄科村建立起了传授八极与六合的“教范”。
实际上,稍许用心便可发现,“六合”与“八极”这两个来源甚古的名词,同时出现在一个拳派里,有着显而易见的骈联关系。也就是说,取“八极”为拳派名称的人,事先考虑到了与“六合”的对应,因为作为武术术语的“六合”,出现得比八极要早,而且影响相当深广。这样,以一种理念方式确定八极与六合相辅相承、珠联璧合的关系,这样做是很高明的,他使得原本的技术用词,上升到了理性的文化的层次上。八极拳的命名是如此,以后出现的太极、形意、通备、八卦概莫如此。这是中国武术发展历程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现象,是一个带有规律性的现象。需要指出,枪法所谓“六合”原本是指六个合战之法,也就是六个带有程式性质的技术训练组合,以之与“八极”相对仗,有语义双关之意,可以说用之甚妙。以手、肘、肩、脚、膝、胯的配合为“六合”之类的说法,在武术界不一而足,大致都是晚出的附会引伸之词,与明代枪法的“六合”本义已经相去甚远了。
八极与六合如同珠联璧合,这不只是从理论上去理解,技术上也确实是如此,二者确实是一种相辅相承、相得益彰的关系。简言之,练八极拳,追求八极拳法的劲道,接受八极拳“桩靠劲”劲法的训练,等等,最有益于拿大枪,有益于靠近大枪劲道,直到悟解和掌握枪法的实际运用与某些临战变化之窍。所以,正是从这个意义上,先父生前最喜欢用“珠联璧合”四个字来形容八极与六合的关系。他总是借用孔子教训孔鲤“不学诗,无以言”的例子,来强调练八极的重要性,认为不练八极就不要谈枪,练八极而不论大枪也是“跨着鞍子当马骑”。他还常常谈到,清末民初之间,他在京津两地凡三次与李书文相会,李先生从来只谈枪不谈拳,尽管他也练拳,他的八大招和金刚八势(李瑞东先生所传)同样打得极见功底,但他一般不向人演练八极拳,下场子从来只练大枪。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练八极拳是为了给练大枪创奠基础的,是大枪入门最好的前期准备。
我们知道,作为一个保存了较多古典面目的传统拳派,八极拳最大的特点是它的质朴无华。质朴主要表现在两点上,其一,拳套的整体结构简明,主要的套子只三个:小架,八极拳,对接,三者循序而进又互有所专,彼此关系很清楚。还有个六肘头,是个基本操练之法,很有利于碰撞训练,提高抗击打能力。内场的六开、八招,也都简洁明快,没有多有技技杈杈的东西。其二,它的劲道同样简洁明快,动静分明,虚实清晰,没有多少歪歪扭扭的东西和说词,棒小伙子只要肯下功夫练,就能掌握,就能长劲,不必为虚妄的神秘主义所困惑。晚近以来,中国武术总体上遭受了一场以浅薄浮华为发展目标的厄运,风气之下,一些人出于一已之私,终于对八极拳这样的古典武术珍品也下了手,添油加醋,添技加叶,理论上除来了从别的拳种那里照搬照抄之外,一点属于八极本体的有深度的东西都讲不出来,只能在技术上使劲注水,使劲吹泡沫,楞是编造出了一大堆东西来冒称“祖传秘方”。孰不知质朴无华才是天地间的至美!何况像八极这样的传统武术精品,它本身的结构是数百年中逐步形成的,其间虽经过许多高明人物的阐释演绎,或有这样那样的微小变化,但大家都把握一条原则,就是不能乱改,不能做画蛇添足的蠢事。谁这样做了,谁就对不住这份珍贵的民族文化遗产,对不住八极的列祖列宗,就应该受到指斥,并且载诸史册。
八极正是在“质朴”两个字的前提下,形成了与六合大枪的密切结合。
稍有武术知识的人都知道,大枪有一定的长度要求。枪杆过细腰必软,不能挺拔自如,所以又有一定的粗度。在长度和粗度的要求下,于是也就有了一定的重量。这里我就不介绍传统大枪的制作标准,有兴趣的读者去查一下戚继光的《纪效新书》、程冲斗的《长枪法选》等,自能明白。以八极拳家的传统而言,过去下功夫用的大杆子通常不轻于四五斤,有些名家,如张拱辰先生,李书文先生,他们日常都用八斤的杆子练功;先父在七十岁左右时,所用的杆子还在五六斤上下。如此长大粗重的杆子,老实说没有足够的膂力拿着也吃力,何况还要拦、拿、圈、扎,要上下游场,进进退退。当然,真正用于演练较艺的杆子要轻很多,不轻则无巧,无巧便是古人所谓“拙汉砸夯,庄家劈柴”之类。但练功用的一定要重,这是人所共知的道理。
八极是力量型拳法,是短打类型的拳法。长期练八极,配合上各种辅助训练手段,最有利于增进人的膂力。特别是八极讲爆发力,讲短促而饱满的突击劲,还专讲以猛攻硬闯克敌制胜,所有这些都有利于练枪,不但在力量上有利于练大枪,也有利于掌握枪的劲道,也有利于实战用枪。大枪讲究“势长节短”,如弩之伏机射远,如虎之蓄力待发,我想,不必多说,读者自能从这些比拟中悟解到其中的蕴义。
八极一个鲜明的特点是喜欢打跺子,也叫“震脚”,这是八极最容易给人留下影响的地方。有些年轻人打得很凶,用劲又拙,于是常有人以此来指议八极,甚至说练八极会震坏了脑子。譬如,1934年徐震(哲东)先生为缪淦杰的《八极拳》所写的序言中曾说:“吾常见演八极者,震步时用力太过,易于伤脑,谓宜去其震步之猛厉,缪君亦以为然,因采此意,列于凡例。”50年代徐先生在兰州西北民族学院任教时,是我家的常客。民院离我家不远,徐先生常喜欢晚饭后散步走过来,看我们弟兄和师兄弟们在宽敞的大院里热火朝天的练拳,他总是很兴奋,讲得很多,只是南方口音很重,我们很难听懂他讲得话。他也曾跟先父谈起这个问题,先父笑而不答,只稍加解释而已。事后对我讲,徐先生是文人好武,太极是其长,但人太过瘦小,拿不起大枪来,所以不明白跺子的用场,讲之何宜?徐先生学问好,长于考证,但身体确有弱不胜衣之感。其实,在很大程度上跺子是对扎大枪必不可少的一种训练,也是某些六合精要枪点――如白牛转角、白猿拖刀等,所必不可少的一种步态。讲得浅显些,某些情况下,跺子有助于突然改变力的方向,突然改变人我之间的态势,并给对家造成心理冲击。对大枪来说,这是致命的法门,一定要常练久练,使之随机应变,应声而出。古人说:千金难买一声响,一声响处见阎王!这话听上去剌耳,但道理是绝对正确的。自然,有些练习者未得八极正解,在表演时为显示强健有力,往往使拙劲打跺子,这显然是错的,我提醒练习者一定要加以纠正。
更重要的是,八极讲究“慢拉架子快打拳”,架子是泛言一切架式,具体来讲就指八极小架。小架动作不多,但结构极其严谨,练的时候要求必须做到沉着稳健,不急不躁,一手一势交待得清清楚楚,需要含着力量耐着性子慢慢“拉”,把力量运足了,势子做周正了,气调顺畅了,从头到尾,气完力劲,犹如天朗气清,窗明几净,准备好了笔墨纸,坐下来从从容容临一篇柳公权的《神策军碑》。毫无疑问,对枪法而言,这是极其重要的一种训练,一种身心两益的训练。枪法训练的要素很多,但最重要的莫过于一个“静”字,单操要静,两人合战要静,实打实的对扎更要静,不静就要吃大亏。往者练枪,常见有人出枪就败,再无还手之力,原因很多,但心躁气浮、求胜心切是第一条。
八极拳与六合枪在技术上的契合还有很多方面,绝不是这篇短文所能备言的,限于篇幅,我们只能先谈到这里了。
我以为完整的继承一门传统武术,最重要的是首先要弄清楚它的基本理论,弄清楚它的总体结构,然后再循序渐进,边练边学边提高。这中间不断提高自身的修养和功力是最重要的,只有这样,才能如村姑剥笋,一层层深入其中,终于得到它的精蕴。如果只是练了几个套套,又以为会的套套多便是本事,于是放手组编,借以炫耀“会得多”,并以“正传”自诩……我以为这恐怕是认识上进了误区,至少这是一种太过浮表的认识,是把武术看得太简单了。传统武术同任何别的传统文化门类有着很多共同之处,其中一点,就是它的“套数”是在一定的历史文化背景下形成的,具有一定的程式性,这种程式本身就是文化遗存,就是某种文化蕴涵和文化情趣的体现。因此,继承者不能随便改动它,更不能任意添油加醋,这样做古人叫做“窜乱”,它要导致变异,导致衰败和名存而实亡。当代武术的悲剧在于主持其事者公开提倡“自编”,以《规则》形式确定肤浅的编造为合理,编得“好”还要加分。于是乎武术就成了可以任意拼合的七巧板,成了任何人都可以捏的泥巴,随便捏个形状,起上个古香古色的名号,再点染几笔光怪陆离的神秘色彩,于是便堂而皇之的成了“传统武术”。当前,传统武术虽有兴起之势,但从总体上看它面临的问题不少,仍未从由来已久的危机中脱解出来。要保护和继承真正的传统武术,我看,首先要解决这个问题,要有个制约的办法,至少主管部门要认真提高鉴别能力,要谨慎从事,择善而从。不然,传统武术的前景同样令人担忧。八极拳之现状就是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