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贫,水果是难得的奢侈品。除了每年可以从生产队分到的几十斤水蜜桃和黄花梨(大多又分送给亲友了),就只有房前屋后野生的酸枣、毛桃了。当然,山中的野果还是不少的,如果那也算水果的话,如毛栗子、野柿子、刺五加等,还有许多叫不出学名。
香蕉,我是读高中时路过县城才见到的,而苹果、柚子虽然很小就吃过。一个苹果好几个人分享,一人才一小片,味道如此香甜,至今仿佛还闻得到;柚子每人半瓣,也许因为还不够成熟,酸不溜秋,以致今天我还不爱吃柚子,只因从小在脑海中就刻下了柚子是酸的记忆。之所以能有如此难得的享受,要感谢我那仁慈善良的太婆。城里的外孙女送太婆任何一丁点好吃的东西,她从不独自享受,总是与所有的家庭成员一块分享。
更大一点,家里的经济条件稍微好了一些,至少温饱问题可以解决了。从三年困难时期熬过来的父亲对于吃向来是舍得的,某年他贩卖水蜜桃,给家里留下了好几斤,让我和妹吃了个够。印象最深的还是苹果,而且是烂苹果。
苹果的滋味是如此香甜,以致梦中常常流口水。当时,苹果是如此奢侈,附近的镇上是没有卖的, 所以连饱饱眼福都不可能。某日,放学归来,一进门我就闻到了那种久违的特殊的香味。当我循着香源找到房间里那一篮苹果时,我恍如梦中。
那是怎样的一篮苹果啊,金黄灿烂,熠熠生辉,香味扑鼻,令人垂涎欲滴。然而它们的形状跟普通的苹果又是那样不同,有的被挖了一个大洞,有的切去一小块,还有的甚至只剩下半个,露出里面黑色的果核来。原来这是父亲从很远的大型煤矿所在的镇上折价买来的,一斤好苹果的价钱可以买三斤烂苹果呢。
烂果不烂味,你们就放开肚皮吃个饱吧。父亲一边说,一边带头大吃起来。母亲在旁边笑骂:饿死鬼一样,竟然洗都不要洗。我们哪管那么多,一手抓一个便大啃起来。绵绵的,香香的,甜甜的,感觉比没烂的苹果味道更好。
后来父亲只要去了远方的那个镇上,就必定会买回一堆烂苹果,有时也有烂梨子。我和妹就跟过年一样可以快活几天。从那时开始,烂苹果的香味就永久留存在我的记忆中挥之不去。后来上了大学,跟寝室同学争论什么水果味道最美时,我坚持说是苹果,而且是烂苹果。大家很是惊讶。
当然,后来家庭经济条件越来越好,父亲再也不用买烂苹果了,好苹果从一斤一斤到一箱一箱往家里搬,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父亲原来一口气可以吃四、五个,现在年纪大了,只能吃一、两个。
如今市场上苹果品种越来越多,一个个苹果也越来越光彩夺目,然而我却再也吃不出原来香甜的味道了。偶尔经过水果摊,看到摊主将一个个烂苹果挑出,放入旁边的纸箱,标明便宜处理。我从没看到有人买那些处理的水果,或许最终它们都被倒入垃圾桶。
如今还有人吃烂苹果吗?按照专家的说法,烂苹果自然是不能吃的。但我想既然还有那么多的困难户,好苹果对于它们仍旧是奢侈品,摊主何不把那些刚烂或快要烂的苹果以及其它水果放入专门的箱子让那些像当年我们想吃而吃不起好苹果的人们免费领取呢?至少不会造成浪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