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陈楚河与父亲：大时代制造的父与子
司马平邦
当年那部《大灌篮》的第一主角是周杰伦，第二主角是他陈楚河，他在里面饰演比周杰伦还要帅的萧岚。
《大灌篮》的故事相当励志，又有周杰伦压轴，故在台湾和内地都拿到了高票房，但其实这部电影的成功，在两地，是各有各的原因，比如在内地（大陆），观众只把它当成了一部好看电影，看它的酷，看它的特技，看它的励志；而在台湾，则是更复杂的形态，比如，《大灌篮》的投资人是吴敦，吴敦什么人？说起来吓你一跳，他就是当年那宗轰动中美的江南案的第一枪杀手。
1984年10月15日上午9点，台湾竹联帮成员吴敦在旧金山持左轮手枪朝《蒋经国传》的作者刘宜良（笔名江南，美国公民）两眉间开了一枪，他的同伙董桂森再朝他的胸部、腹部开了二枪，刘宜良毙命。
江南案，最后以行凶主谋，台湾竹联帮成员陈启礼、吴敦、董桂森及背后的台湾当局指使者入狱划上句号，后，蒋经国殁，风云消散，董桂森死在美国监狱，而陈启礼、吴敦因政治大赦得以减刑出狱，出狱后吴敦全身投入电影界，今日已成为台湾最大电影公司的老板，那部《大灌篮》正是他的杰作，而在其中与周杰伦演对手戏的陈楚河其实是吴敦的前黑帮大哥陈启礼的公子。
此时的陈启礼，早就因受台湾当局通缉而远走柬埔寨。
台湾黑帮涉足电影由来已久，《大灌篮》导演朱延平曾跟我自述曾“被迫”给黑帮拍过100多部电影，当然“被迫”只是他自己的说法，其实他与当年香港著名的功夫巨星王羽等都是竹联帮成员。
其实，这现实里的故事远比那些电影更精彩。
比如，几年那部相当叫座的台湾电影《艋舺》，就取材于台湾的黑帮史，台湾新锐导演钮承泽守着台湾一蹶不振的经济、艰辛复杂的民主的时局，忽然有了回望20多年前经济腾跃时代“动物凶猛”的感怀，所以，虽然该片表的是台北黑帮故事，反而让人觉得欣欣向荣。
而钮承泽自己在电影里饰演的灰狼，是当年第二代外省人在台湾打天下的代表，原型即竹联帮大佬之一白狼张安乐，当然，这头灰狼其实也是陈启礼等由外省人主导的竹联帮的表征。
事实上，正是张安乐当年拿到了陈启礼托付的一盒至关重要证据录音带，以及他在美国的仗义奔走，才使陈启礼主谋的江南案不致成为一宗孤独的黑帮行凶，使如湾当局的幕后主使者一一现形，并受到相应惩罚。
又有说，刘宜良本人虽是作家和国民党情治人员，其实更身兼中共和美国人的线人，是地道三栖间谍，而陈启礼、吴敦等台湾的外省黑帮人士可以接受任务刺杀刘宜良，与他们的家庭都是1949年随溃败的国民党一起被共产党军队赶到小岛偏安几十年有莫大关系，若无此，陈启礼断不会于17岁就奔上台北西门町街头开始打打杀杀的黑帮生涯，当年这此外省青年对共产主义的仇视，虽不是台北黑帮火拚史的主因，却的确可能是江南案的成因。
黑帮故事，其实正是台湾电影的现实主义，这也是为什么《艋舺》一出无与争锋的真实原因，是国民党偏安之后，由扭曲的政治生态制造出的一种特殊的扭曲的俗世英雄主义范式，是个中滋味只有台湾人自己明白的自我悲欢。
江南案的第一枪杀手吴敦，出狱后也金盆洗手成了台湾电影界大佬，陈启礼最后不得不远避柬埔寨，不过后者在柬经营多年仍能成为当地台商的影响人物，不愧人中翘楚，走到哪儿都没法埋没。
陈楚河出生的时候，父亲陈启礼的黑道事业正如火如荼，不过，他未及成年，父亲已然入狱，及至成年，父亲又远走异国，在缺失常情父爱的同时，亦或使他可以与“黑”字脱离干系，所以，你现在看《天涯明月刀》里的陈楚河，还有《新流星蝴蝶剑》里的陈楚河，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阳光偶像的姿式，他早已加盟北京的华谊兄弟公司，是想在这个行业里有一番大作为。
此一时，彼一时，但这背后亦有国共百年恩怨了而难了的血与骨延继，陈氏父子虽然都这普通人群中的佼佼者，但如这个家庭这样被打上如此深刻的时代烙印，确不多见。
家国天下的大中国，风云起伏的大时代，从当年的国共相离，到今日的国共相近，不用别家，单看陈氏父子的身份和生际转寰，就是最生动一例，人，在大政局里都只是一个个小棋子，每个小棋子的活法，即使如陈氏父子这样人中龙凤，亦难驾驭自身，他们是选择黑，还是选择白，往往都是被时事的力量推着。
当然，黑社会老大的故事总是最容易被传说的，因为它们最容易被渲染成人们需要的种种色彩，正像陈启礼以及吴敦、张安乐的当年往事，可以被拍成《牯岭街少年杀人案》和《艋舺》，以及《弹道》这样剧情强烈的故事电影；与这些相比，和谐、平安中的人物，就缺少成为传奇的原料，比如今日的吴敦再怎样是台湾电影界呼风唤雨的大人物，都不过是一个成功的生意人罢了。
陈启礼到柬埔寨避难之后，一直没有再回台湾，即使在老父临终前仍然没有见过了，据说本来他是想冒险回台的，却被儿子陈楚河引用的一首姜夔诗，即《湖上寓居杂咏》阻止了：
荷叶披披一浦凉，
青庐奕奕夜吟商。
平生最识江湖味，
听得秋声忆故乡。
在儿子陈楚河心里，陈启礼是黄药师，他自己是黄蓉，别人眼中的黑帮大佬，在他的心中则是一位无所不能的父亲，当年父亲告诉他不吸毒、不赌博、不穿耳洞，以及一定要保护弱小，包括动物，他一直深记在心。
1997年9月，台湾政府展开治平扫黑，已经做正当生意的陈启礼遭人检举涉及北宜高速公路工程围标，他事前闻讯，持假护照由中国内地以资助水灾灾民的名义进入柬埔寨，开在柬埔寨开始从事投资业务，身后留着台北地检署对他发布长达25年的通缉。
据曾采访过陈启礼的记者讲，他在柬埔寨的庄园，位于干拉省宗波烈村，庄园内设施齐全，有一个餐饮用的小凉亭和一个开会用的大凉亭，凉亭之外，是清澈见底的游泳池、奇形怪状的假山和几间休息用的木屋。院子里除了烧烤鸡肉和鱼肉的客人，还有十几名柬埔寨佣人忙着打扫卫生和整理园务。从庄园出来，就是坑坑洼洼的一号国道，沿着这条国道，可以直达越南。
定居柬埔寨的陈启礼仍然喜欢热闹，他为柬埔寨老百姓做了很多善事，例如到乡下赈灾、组织医疗队到农村义诊、向学校赠送书本等等。他也因此获得柬埔寨最高荣誉“勋爵”称号。
在连年内战后的柬埔寨，出手阔绰的陈启礼和柬埔寨得势军方势力维持着不错关系，而台湾岛内无论是逃亡海外的帮派分子、商人、民代前往柬埔寨金边都得先和他打声招呼。因台湾和柬埔寨没有“外交”关系，陈启礼更被当地台商视为“土王爷”，使之得以拉拢大批台商，把持当地主要的台资商业和实业领域。
但2000年时台湾一电视台曝光陈启礼家中藏有大批枪械，引起柬政府的关注，随后陈启礼被以“非法拥有武器”和“非法组织黑社会武装”两项罪名，送上金边法庭，判入狱3年。
2007年10月4日，64岁，陈启礼因胰脏癌在香港法国医院病故。那时他的儿子陈楚河已加入演艺界，在那位有深刻黑道背景的导演朱延平的电影《大灌篮》里演出了重要角色。
近几年，除了在娱乐新闻里读到陈楚河名字外，倒是在不少公益慈善新闻里零星地看到陈楚河的身影。
2010年12月份，中华慈善总会特聘请已经贵为台湾人气天王的陈楚河为“爱星大使”，陈楚河为此现身北京大学，为“一心一意”的公益创意大赛做颁奖嘉宾。当月，陈楚河又现身广州，与圈内一众内地明星参加中国扶贫基金会举办的2010全民公益行动，并和龚蓓苾等一起为活动领读了全民公益倡议书。
而刚刚过去的2012年7月，22、23日连着两天，歌手老狼和演员陈楚河与数十名志愿者一起头顶炎炎烈日，穿行跋涉于江西吉安偏远山区的希望小学之间，为当地的297名贫困小学生送上一双双崭新的运动鞋，这里共有吉水县水田乡郭家村水田希望小学和吉安县平田阳阳希望小学，绝大多数孩子们都是自己上学、下学，最远每天走两公里，其中80%的小学生是父母长年在外务工的“留守儿童”。
这项“给孩子送双运动鞋”的公益活动项目官员介绍说，这里的几个希望小学里绝大多孩子脚下没有运动鞋，而这项活动的宗旨就是让中国每个贫困山区的小学生都能拥有一双运动鞋，可以快乐奔跑。
1949年，年仅6岁的陈启礼跟着父母逃到台湾，就住在专为逃台国民党军人建设的眷村里，17岁，陈启礼即加入黑帮，19岁他在台北四海帮败落的当口崭露头角，成为竹联帮骨干，22岁，竹联帮成员有五百人，人称“天下第一帮”，1968年4月，“竹联帮”重新编组，陈启礼担任总堂主，1970年，帮内开始大规模整顿，介入政经活动，并与影视界有丰富联络。1984年，陈启礼能够从台湾情治当局接单带人刺杀刘宜良，其实也是通过电影圈人士的引见。
毕竟，现在的天下已非当年的天下。
五六十年前，陈楚河的父亲陈启礼作为外省人到台北西门町地界混黑社会，以打出头，现在，陈楚河又作为台湾人，到北京的影视圈里混明星，是要演出头。
出人头地，是每个有志气的男人必然的人生选择，但大时代里的小人物往往也是徒有志气和理想，这对父子在半个世纪前后选择的不同人生路径，是他们自己使然，更是时代使然。
外省少年陈启礼当年加入黑社会并一路打出头，有当年国军败走台湾那时代那些人衰不择路的混乱、暴弃和沉沦的痕迹，而台湾人气偶像陈楚河现在可以阳光灿烂、顺风顺水进军内地演艺界，自然有当下两岸关系趋于稳定中国人心思和下的自在、励志和希望。
我看到陈楚河零星而常见的公益慈善消息，会首先想到流亡到柬埔寨金盆洗手后的陈启礼亦做了许多善事，这对父子在这方面倒是很有遗传。
我还会想到前阵子刚刚被曝光的一条消息，已经在公益慈善上低调做出大作为的香港明星古天乐，其实，在出道之前，也曾是位加拿大的华裔问题少年。
什么是人，什么是世？
一切人事皆世事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