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冠英:张学良与郭松龄——骨肉相逼,痛悼曷极下 自《张学

郭松龄曾说,机关枪一出世,骑兵可以休矣,哪知他却栽在骑兵的铁蹄下。

齐世英及殷汝耕逃入了新民领事馆,主张保齐的沈阳领事就是后来做首相的吉田茂。齐等在馆内躲了半年,奉军包围,张学良说当时抓到他们要枪决的。后齐跑到南方。

林长民(宗孟)则与李孟鲁坐在一辆大车,在老达房遇骑兵,枪声一响他们避于大车之下,及枪声停止,李说:“宗孟,走吧!”无回音,一看胸前都是血,才知他已被流弹打死了。饶含祥也被捕,但士兵看他脏兮兮的,没认出他,留在营中两周后放他走,饶平安的回到了天津黎元洪家。

于是,那曾经撼动山河的郭军回师壮举,有如过眼云烟,一切都吹了、散了,距起事不过一个月。

张作霖得知抓到郭,狂喜,电话吩咐穆春师长说:“,妈拉个巴子的,我得叫他来,问问他。你们好好地看着,别叫他寻了无常,等天亮我派人去弄他来城里。”

12月25日,晨8点钟,张的上校副官高金山带卫队到老达房,对穆春说:“早上出来时,还说要活的呢,等到我们路过辽中县时,接到大帅一份电报,说是不要活的。”

郭知毙命令到,要纸笔写了遗嘱:

汉卿弟:

兄夫妇愿速死,请按左项办理:(一)兄为国为民而战,主倡一切,勿罪部下;(二)兄历年所经营之动产和不动产请由“鲁”(鲁穆庭)、“沈”(沈振荣)、“张”(张振鹭)三位军需官核清,除还债外,尽数捐同泽中学;(三)……”

这是郭第一次以弟称张学良,以前皆是尊称,死前终于回复了兄弟之实。郭大张十八岁。

写完了上棒,一出里屋门,到了堂屋,地下放一个“蒲草垫”,叫郭松龄坐下,将两腿伸出来,给他装上“木狗子”刑具,上面钉好了,再翻过身来趴在地下钉后面。这时韩淑秀手扶郭头说:“死倒没什么,我看你受罪,实在难过。”韩即哭了。给郭盯完木狗子后,又给韩淑秀也订上了一付。郭站起来,当时就不能走路了,两个卫士把他抬到车上。12月25日午前十时,押解郭松龄的汽车由老达房开出后,约十分钟,到了辽河沿停车,请郭军长夫妇下车,宣布死刑。郭的夫人韩淑秀要求:“先打我,让军长看见我走了,好放心。”卫队开枪先打韩淑秀,两枪毙命;郭松龄一枪即被揭掉半个头骨。死时郭42岁,韩34岁。

执行完了,郭夫妇尸体被解到奉天,在小河沿体育场曝尸三日,观者如堵,死事之惨,未出其右者。

张作霖发的处决电是:

“郭逆松龄于敬日(24日)下午,经旅长王永清在白旗堡附近捕获。该逆犯上作乱,罪大恶极,已饬在老达房就地枪决。其妻附逆最力,在滦州时当众演说,摇惑军心,当饬一并正法。上将军有(25日)、子(时)。印”

王铁汉亲见郭被执行,说是河边铺一张高粱垫席,然后叫郭夫妇跪下,韩淑秀说:“跪?给谁跪啊?不跪,不跪。”这时郭拉了下夫人的青布皮袍说:“跪下,跪下,听从大帅的命令。”这是郭松龄最后的话。

王是郭败走后张学良叫他们去追的,并交代追到了把郭藏起来,王等追过了头,郭已在后面被王永清抓到了,他们也无法救郭了。

张学良对与郭松龄的死,是非常痛惜的。据张学良的随从副官周文章说:“张在兴隆店列车得知郭被俘消息,一再询问郭的情况,他曾命令秘书处长刘鸣九,拟电报高叫把郭氏夫妇解到他的司令部来。刘问张:‘你把他弄来打算怎么办?’张说:‘郭是个人才,为国家着想,我把他送到国外去深造。’未等电报稿发出,已闻郭氏夫妇遇害了。”另据刘鸣九回忆说:“张学良对郭松龄始终抱着眷愿深情,一直没有和他绝交。尽管处境十分窘困,仍称他为茂宸。当时总部下通缉令,悬赏缉拿郭松龄和韩淑秀。以郭的首级来献者赏现洋十万元,以韩的首级来献者赏现洋五万元。张学良看到通缉令后,幽默地说:‘郭大婶的脑袋还这么值钱啊!’郭失败后,高金山也给张学良拍来电报,说他是奉派押解郭氏夫妇的。张学良马上让我给高复个电报,叫他押送郭松龄夫妇路过兴隆店。我问:‘到这里干什么?去沈阳又不顺路。’张学良说:‘到这里我把他放了。’我说:‘这不行啊!大帅本来就对你很恼火,你再把他放了,大帅能答应吗?’他说:‘不要紧,你就写吧!’还没有等我把电报写完,由接到高金山的第二封电报,说:‘走到老达房,奉帅令已将郭松龄夫妇枪决。”张看完电报,跺了跺脚,叹了口气,说:“完了!”以后每当遇到繁事或棘手的问题,他就感慨地说:“有茂宸在,哪用我为这份难?”

杨宇霆将郭氏夫妇的遗题照片印成文件发给各部传阅,当印刷品传到张学良面前时,他在文件上批了“以火焚之”四个大字,不忍见郭惨状。郭松龄死后第二年,张学良在复饶汉祥的信中,还以沉痛的心情说:“良与茂宸共事七年,谊同骨肉。其去冬举事鲁莽……良事前不能察防,事败不能援手。回忆前尘,痛悼曷极,方事之殷,良惟自愧。”

1926年,张学良在河南与国民军作战,惨败,他在火车上对韩麟春痛哭说:“假使郭茂宸在,不会遭到这样的惨败。”

张学良曾在家里请溥杰吃饭,看到桌上的烧茄子,便感慨的说:“老郭活着的时候,就喜欢吃这个菜。”还说他若活着,一定还要重用他。

不过,张学良曾说:“郭跑什么呢?跑得掉吗?可见郭也不是个英雄。”张也说他还想开军事审判,要郭把话讲出来,这是杨宇霆最不愿的地方,他怕郭讲话,他就地位不保,郭一入张学良手中,也就死不了啦。所以他就矫老帅之命,下令就地枪决,事后说郭反正要死的,若在解回来时给日本人劫了去反更不好办。事过境迁后齐世英见到杨宇霆,杨对他说:“下令枪决是我的意思,张老--将原要把他解到沈阳,亲自杀他,我们知道张老将的脾气,可能东一刀、西一刀,郭要受大罪了,与其如此,不如死个痛快,故我下令就地枪决。”

郭死了以后,张作霖问吴俊升对这些回师的人要怎么处理?吴主张都杀。作霖又问张作相,“吴玉帅都要杀,你看怎么样?”作相谓:“不能这样办,他们都是家乡子弟,冤冤相报,将来那还得了?”“那怎么办呢?”“我看大帅对他们陪个不是!”作霖大怒说:“他们造反,还要我陪不是?”作相谓:“那是我们没带好他们,而且今后我们还要做事,需要人啊!”作霖明白了就说:“好,那我不管了,你去办吧!”张作相这几句话不知保全了多少性命,也延长了张作相的政治生命,同时更表现了张作相自己的宽厚性格和高尚智慧。

郭军失败,全线停火后,郭所属的四个军的军长、旅长都陆继来见张学良请罪。其中郭的第二军军长刘伟性格倔强。张学良问他:“刘佩高(刘的号),你怎么干这个不是人的事?”刘说:“有不是人的长官,才有我这个不是人的部下。”韩麟春听到这话就说:“刘佩高你是好样的!还回到第二旅去当旅长。”郭军司令部的副官处长郜汝廉,在郭举兵反奉时,他积极为郭效力,并在郭发表的反奉通电上签了名。这次郭松龄失败,他自忖生命难保,正在彷徨疑虑之间,张学良突然进入室内,第一句就说:“你们怎么搞的,真是一场大笑话!”少帅笑一笑,接着又说:“别扯啦!赶紧整理队伍吧,马上还有事呢!老郜你回参谋长原职;邹作华还回你的炮兵旅当旅长,其他部属都归还原建制吧!”当时,郜心里想这样大的一件事,没杀一人,没治一罪,几句话就把问题解决了,心里总是忐忑不安,以为灾祸将在后边呢!结果一直没究问,平安度过了。此事郜对少帅做了如下评论:“是年张先生才24岁,就能如此宽大为怀,收揽人心,这是一般人所做不到的,随从就整军进关,不久就把南口攻下了。”张学良的这种做法,大大有益于军内部的安定和士气的恢复。不久又恢复了第三、四方面军的旧观,仍是奉军中的主要力量。

张学良后来说,击败了郭松龄,他在奉军中才提高了威信。

郭军的失败,有说是参谋长邹作华把炮弹引信全拔了,使炮弹打出去不爆炸,像个铁球似的,其实是部队因紧急出发,所有引信忘了携带,又不敢报告,只好打空炮,张学良事后知道此事,对邹借此邀功也一笑置之。

郭松龄失败之因,齐世英有以下几点:

“一、物质上:我们起事后,奉天的补给断了,钱也没有了,军队从关内仅带些弹药、服装等配备出关。刚巧,那年冬天特别寒冷,官兵服装不够,有些传的非常单薄,影响士气颇大。

二、精神上:军官与郭有相当关系,才跟郭走,但有些总觉得郭是造反,所以士气一直不盛。至锦州后,问题越趋复杂,困难越多,行军就慢了下来(士气好,每天可走五、六十里甚至七、八十里,由于士气差,有些只走了二、三十里)。而张学良的招抚也发生了作用,军心终于动摇。至于少数日本炮兵伪装冒充奉军,影响本来不大,可是对那些没头脑的军人还是起了吓唬的作用(郭先生的军士布置我不清楚,但是我曾建议由辽阳或铁岭与会取沈阳,此与蒋先生北伐时绕道济南撇开日军的情形相似)。而日本也知道我们会承认他们在东北的利益,因为这不是短期内所能排斥掉的,所以在我们进入二十华里的限制内,日本并未开火。又假如我们当时能再持继一、两天,待冯军进入天津,我们有了后援,纵顿兵暂缓进入沈阳,我们还有与日本妥协的时间和可能性,那也许我们还有胜利希望。但因瞬息万变,阴错阳差,郭先生终于走了,失败的命运也终无法挽回。

三、联系上:李景林本来是合作的,郭没有料到他的态度会变,结果使郭与冯的交通中断,形成孤军,没有后方,终难维持长久。

郭曾派人去联络吴俊升,而吴终被张作霖拉回去,阚朝玺曾派人来,而郭却瞧不起他,这两人都没有联络好,实在是一大失策。

四、外交上:郭先生个人对日本非常厌恶,郭是爱国的,他只肯承认日本在东北的既得利益(这是无可奈何之事)。从没想到给予进一步的承诺,他绝不肯出卖权益以谋求对日本的妥协。

而日本军人觉得:我们与冯玉祥联络,冯是赤化危险分子,我们亦然,若进沈阳,总不如张作霖易与,能帮张还是帮张。日本助张,终成胜败之重要因素。

五、思想上:奉天一般的物质生活,除比不上中国其他大都市以外,较普通省份要优裕,学校开办得早,从清末以来就特别注意新式教育。但却缺乏南方的革命精神,保守消极,毫无思想,没有开荒精神,缺文化基础。当时军中充塞着军阀思想,只知服从命令,达到升官发达的目的,那懂积极作为?所以当他开始回师壮举的时候,除了少数高级知识分子赞同外,余皆莫名其妙,在思想上根本无法接受。我想这是导致郭失败最重大的原因。

综合上述的因素,加上郭当时身体不好,能为他筹划者又不多,一个人考虑、筹划终难完美,有欠周详之处自然难免。事后回想郭似有力取而斗智次之的味道。故终免不了失败之厄运。”

郭松龄刚愎悛直,崇原则不讲权术,能将兵而不能将将,换言之,郭“有将才而无帅才”。综合郭氏失败之因,为战略多于战术,而个性又多于战略,他过分自以为是,刚愎自用,在专车上大脱大睡,以为指日可下奉天,那知巧亏一篑,沈阳在望,一败涂地。

齐世英说:“事情虽然失败了,但对东北却产生了相当的影响。郭先生不进关的主张,引起了不少的同情,以后王永江省长的辞职就是一例。据说回师战起的时候,张作霖同意以后不再进关,及后张又入关,王遂辞职,张对他也无可奈何。而此举不仅关系奉系内部的离心离德,就是以后张死日本之手、奉系没落、东北知识分子排日以及日本以此为借口发动九一八事变等,也都或多或少受其影响。”

郭军反奉对北方政局的立刻影响是使得原本是宿敌的奉直关系,产生戏剧性的变化,双方在报复冯玉祥倒戈善变之仇的心理下渐成联合之势。张学良今天谈起冯玉祥仍是恨恨不已。郭败死后没有几天,张作霖就致电吴佩孚,要求联合,吴回电说:“以前冯玉祥倒戈,令我痛心,现在郭松龄倒戈,你也是痛心的,我愿意帮助你。”张作霖乃以联吴讨赤之名,入关驱逐了冯玉祥的国民军,随后取得了北方政府的军政大权,以“陆海军大元帅”之名做了中华民国的元首,但已是回光返照,有如黎明前的电灯胆,最后明亮一下,马上就要熄灭了。

也因为郭氏反奉中有苏俄的影子、有南方赤党的关系,使张作霖痛恨苏俄,才有1927年4月份搜查俄大使馆,把李大钊等赤党二十余人处决的事情,那批人中有国民党也有共产党,当时这两个党是一家的,甚至以后的中东路事件,都与奉张的反赤心理有关。

郭虽败死,这个人仍是值得肯定的,何柱国说:“我在奉军系统中是属于士官派,是站在杨宇霆一边的,与郭不是一条路。但我对郭还是很钦佩的,不能以成败论英雄。如果当日郭松龄答应日本的要求,取得日本之援助,胜败之数尚未可知。这说明郭松龄还是有民族骨气的。

这一事件,也有人认为并不是不可避免的,郭是有雄心的,不甘久居人下,这从他平日之作为是可以看得出来的。但如果没有杨宇霆专断于上,没有冯玉祥引诱于外,奉张不调兵入关参与直鲁战争,这次事件可能不致发生。因为有了外在的因素,结合郭松龄的雄心,导致了这件事。如果不发生这次事件,郭松龄掌握兵权,张作霖死后,杨宇霆就不敢目无少帅,也许不致自招杀身之祸。”

杨、常之死,许多人皆说是张学良为郭松龄报仇,戢翼翘就说:“从前杨邻葛怕老将父子感情破裂、怕过事株连,劝老将把郭松龄就地枪决,这是好意。可是郭的旧部不这样想,他们认为郭是一心要拥护汉卿的,而杨邻葛害死了郭,他们打击杨是替郭报仇,也是替自己洗刷,他们在汉卿左右说多了,汉卿又是个轻举妄动的人,于是上台后的第一件轻举妄动便发生了。”

其实张说杀杨是郭变给他的教训,不愿再重蹈覆辙。

郭松龄事件对西安事变发生也有影响,齐世英逃到南方后,投入到国民党的CC派,组织“东北协会”与张学良的实例分庭抗礼,使张非常不满,王铁汉这种传统忠君的老人就说:“谁都可以反张,齐世英不行,因为他深受张家父子栽培之恩,还送出国深造。”张作霖也说:“我拿钱培养出来的学生竟然反对我,非严办不可。”可是齐认为张是公私不分。钱是国家的,哪是张某的?因此他反张是认国不认人。这使得张学良非常痛心,田雨时说:“在武汉时,曾亲聆听汉卿先生宛似讲故事,说过一段语重心长的话:‘我现在是亡省破家,领着从东北带出来的这点武力,忠心赤胆,保卫国家。政府就像咱东北大粮户(按即四川所谓“绅粮”)我是持枪护勇,也是守夜更夫;家主叔伯之间,这房那房,常闹家务,对于我这忠仆,还荐疑忌,如防家贼,有时竟要整你。利用历史恩怨,家乡人中制造矛盾,力量对消,长此如何能有复土还乡的希望?’言外流露极度伤心与灰退;未久即调西北,而有西安之变!”

西安事变前,蒋介石日记中也记载着:

“某日,齐世英陪同郭松龄胞弟大鸣来见,语多攻击汉卿,迹近挑拨,颇震怒。而斥彼等之非,不识大体。汉卿效忠党国,不容他人侮蔑。”

梁肃戎则说:“‘九一八’以后,张汉卿先生时任豫鄂皖三省剿匪副司令,驻节汉口时,电邀齐先生前往汉口晤谈,当时中央极希望二人尽弃前嫌,携手合作,共谋解决东北问题。但此一晤谈,不甚坦诚融洽,以至二人未能对‘九一八’以后东北的大计方针,得出结论。铁老在忆及此往事,常感慨系之,检讨过去,自认有未周之处,假若当时政治智慧纯熟,开诚畅谈,互相容忍,也许能有另一个局面,而后来发生了西安事变,最高当局却认为齐先生未曾做好张汉卿先生之工作,应负部分责任。”

齐世英曾对田雨时说:“当张汉卿陪同蒋委员长长安返南京之夜,我为事变既已告一段落,‘东北协会’派赴潼关从事营救与策反人员,自当撤回,特赴那时京中主持全局的军政部长何敬之公馆,商请应行结束事项。等候很久,敬公方归,见我第一句话就大叫:‘你要负起造成西安事变的责任!’初愕然,继而指责未能做好汉卿和中央的关系;必是敬公从飞机场随委员长到官邸听到些什么了。”田雨时说齐说出含有自责的往事,颇见真性情。并表达对于汉卿先生怀念、尊重的情绪。从岁月锤炼中把他变成另一个人!

后齐世英病,张学良持花赴荣总探视,回首前尘,不胜感慨,“他们都认为若是那次郭松龄反奉成功,中国历史将会改写。可能没有民国20年的‘九一八’事变……”

东北耆宿,国民党人钱公来留下此诗哀悼郭松龄:

雪拥榆关马不前,郭军鼓角震西天。

白川拂袖非吉兆①,终古凄情饮万泉②。

注①:郭松龄反奉不卖国。白川所谓如承认张作霖所不答应的条件,则助郭成功。郭拒之。

注②:将军夫妇陈尸小河沿(万泉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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