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盛戎与方荣翔
前言:赵致远先生写了一本书,叫《我的三位老师——侯喜瑞、裘盛戎、侯宝林》,记述了他跟随侯、裘两位先生学艺的过程。2012年2月,赵先生以“天伟”、“存真”网名,在中国京剧艺术网“凤鸣关”连续发帖,讲述了“裘盛戎与方荣翔”师徒在生活、艺术等方面关系。内容丰富,文章很长。按他的话说“皮儿有点厚”。不过,里面的“馅”还是很不错的,耐心读下去,一定有所收获。
一、我是见证人
裘先生唱了一辈子戏、当了一辈子好角儿,最后得到的一句话却是:“对你?只限制,不使用!”
什么叫艺术生命?艺术就是他的生命。离开了舞台那一亩三分地,离开了西皮二黄,他魂消魄散了——女婿刘耀春陪他到医院检查,得到的回答是肚子里长了东西。
长了“东西”?
什么东西?
癌!
他躺下了,化疗使他骨瘦如柴半梦半醒。可是他却张着手,急渴渴地寻找着什么。。。
老爸在要什么?
大家茫然。。。。
我知道。
师娘走过来,把报纸卷成一个卷儿递到他手里:他在找他的本子!
裘先生一把将纸卷抢了过来,抱在怀了,他笑了,他安稳地睡了。
。。。。。
大徒弟夏韵龙回家给师父取饭,赶回医院,却只见师弟方荣翔站在病房门口:悲戚万分地说:师父他走了。。。。
——1971年10月6日
命运的安排,裘先生离开时守在身边的方荣翔却竟然是日后接过裘派大旗的领军人物。
浩劫终于结束了,京剧舞台上一派复苏新气象,远在山东的方荣翔异军突起,成为文革后无可争议的裘派首席,几年间,他红遍大江南北,跨上了事业的顶峰。
同时,他政治挂帅,被誉为“德艺双馨”的榜样。他政治艺术双丰收,正因如此,诸多青年新秀纷纷拜在方氏门下,满墙桃李。
如果说十净九裘,那么成就如此辉煌事业的首功当属方荣翔。
我与方荣翔既是同门又是好朋友。我们在文革前就有交往,文革后又在京津重逢。
1980年,第一次纪念裘派活动在天津举行。演出后,榮翔病倒了,市委书记陈伟达派医生给他诊治,我就守在他的病床旁边。
我调到北京京剧院,他很高兴。每逢来京必定跑到虎坊桥我的宿舍,谈心休息。有演出,他必到我的房间午睡躲避客人来访。
振兴裘派,非方荣翔莫属。时光荏苒,我们为裘派辉煌欢呼之后,却与大多数有识之士一样为十净九裘的局面而担心。
现在裘门弟子竟有几十人之多。
但是一脉单传近亲繁殖的后果日益严重。
表像是裘派的代表作品越来越少,台上台下听到的就是“自幼儿”“扶大宋”“我魏绛”,甚至连裘派的第一出经典剧目《姚期》也渐渐消失了。
就裘派的唱法而言裘派那浑雄醇厚的渐渐地衰退了。
我们今天在此且不去议论别
的,只想追根寻源找一找方氏裘韵与裘门本派有何变化。
(一)
裘盛戎先生誉满全国,慕名追随者多多——详细请看我们列出的裘门弟子名单——只记录至第三代弟子。
这样的声势远远超过了金郝侯三鼎甲门下徒弟的综合,几乎与梅家、马家、荀家比肩而立。
裘派却有后来人。
谁?
方荣翔。
如今当红的花脸名家三代新秀,几乎都是方荣翔的弟子再传弟子。所以可以做出结论:近几十年“十净九裘”局面的营造着乃是方荣翔。
见证人
我在1964年就接触到裘师与荣翔这二位师徒的往来,印象深刻,足有“见证人”的资格。
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听到裘先生说出“荣翔”二字的情景。
那是一天午后,先生已经起床了,在北屋,我和裘红打开了书桌上的那台苏联产的九灯收音机,她随手调台,忽然听到播出的是花脸戏,裘红的手不知不觉的停了下来。
“某单人独一骑我把唐营踹”嗬,锁五龙?!
裘派!
不是裘师——我们立刻听出来了。
可是那声音又很像。
“这是谁呀?”
“荣翔!”
嘿,裘先生从里屋跨出来了。
奥。
“听听。”
裘先生走了过来坐在书桌前。
我给他点上一只烟,可是耳朵都在收音机的播音声中。。。。
嗯,真有点儿像。
锁五龙播完了,就是那么四段。
“嗯,就是荣翔。”
裘先生满意地点点头,把烟头一捻,起身,回屋了。
这是我第一次扫描到裘与方的节点,看来师父对方荣翔是两个字:满意。
瞬间凝固为永恒,就是历史。
对于我留意方与裘的关系只是开始。
第一印象——学习业绩。
第二印象——生活小事。
裘先生那时的演出很多,一个月的指标是二十场。
我每天都侍奉左右,看看下午四点多了,他刚刚起床,洗漱完毕,就北屋转悠转悠,抽烟喝茶。最多倒西屋看看二鸣、小八两个最小的孩子,逗逗乐,开开心。
快七点了,他要下后台了——您注意,他演出前不吃晚饭,最多吃几块点心,点点饥。
除了今儿是《赵氏孤儿》这样的大戏,或者给马先生垫一出倒第二,他的戏基本上都是大轴,他要到快七点了,才准备下后台。
有时候师娘会说一句:快着吧,车要来了——剧团照例派车来接。
“致远,出去看看。”我应声而出——例行公事。
“先生,车来了。”
他这才穿上外衣起身出门。
出了街门,他上车,我照例先给他关上车门,再钻进后座跟着他一起下后台。
三年,每每如此。
(二)
烟酒茶——戏班儿人的三大爱好。
裘先生的三大爱好依次排位:
烟——中华、云烟、555。一天四包。
茶——茉莉小叶,后台家里,三天一两,不多。
酒——不太爱好。没事儿不喝。今儿台上高兴,痛快。回到家,说一声:喝点儿。
师娘立刻打开柜子,拿出那只白玉小酒杯,用开水烫了,安排停当。
师父坐下来了,我赶紧给他倒酒。
他喝什么?
景芝白干。
“这是荣翔托人捎来的。”
裘先生喝一口,高兴地作介绍。
嘿,爷儿俩感情非同一般。
1964年现代戏汇演之后,山东的奇袭白虎团,留在八一电影制片厂拍电影。
这次荣翔在北京的时间比较宽裕,他得空儿就来西河沿和师父聊天谈戏——主要是拍电影的一些事儿。
裘先生已经有几次拍电影的经历,所以两个人的谈话很投机。
那个时期只要荣翔有空档,裘先生在电话里吩咐:早点儿来,让你师娘给你包饺子。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师嫂子来北京探班,裘师娘把她接到家里来住几天,娘儿俩拉上家常就没完了。
师娘知道了荣翔的老太太在济南他们一起过,就张罗着给太太买衣裳扯布。
买什么?
嘿,那年头买什么可都要票!
买衣裳——买洗脸毛巾都要布票。
工业券——买个热水瓶都得要票。
买“的确良”吧。正时兴。
哪儿买去?
得上王府井华侨商店,那里有特供的衣料的确良人造棉。
可是一样:得用《侨汇券》。凭票买,谁都不例外。
裘先生哪里会有海外关系,更没有什么《侨汇券》啦?
怎么办?
找我呀!
找你?
你那儿来的《侨汇券》?
买呀!
找“侨呗儿”买,黑市有卖的!
“致远,这事儿交给你了,赶紧的。回头我跟你师嫂子上王府井!”
师娘当着大家的面传令下来。
好嘞!
这些事在我来说那是小菜一碟。
当天,我就给师娘拿回来了:你看。随您买!
说着一沓票证就递到师娘手里了。
注意:师娘早就把买票证的钱塞给我了,还嘱咐我:别让人家看见。
荣翔和师嫂子那儿见过这门路?惊讶的不得了。
恐怕我这个小师弟在裘家与师父师娘的关系给荣翔和师嫂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多少年后,和我的关系都非比寻常。
有了《侨汇券》两家子人就成群结队的开赴王府井采购了。
叫车!
最令我惊讶地是裘先生竟然也去了,而且站在柜台前亲自张罗着:这黑人造棉厚实,老太太做棉袄棉裤,正好。
我在一旁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裘先生买布?真是破天荒!
大家可以看到,文革前,裘先生与荣翔的关系就是非比寻常。
十年浩劫之后,荣翔接班,撑起了裘派大旗,绝非偶然。
(三)
看到这里,有的网友会说:您这次发的帖子“皮太厚”了。
对了,我这是从源头说起,把许多外人不知道的内情一一阐述。
“皮太厚”?
对不起,对于裘盛戎与方荣翔这两位的话题是何等的敏感——对外是这样,在裘门里更是如此,我怎敢对这样一位大师哥造次,稍有不恭、不实,那立刻会遭板砖!
应该特别明了:我在阐述对十净九裘的现状的感言,涉及到许多当前当红的新秀们。对此更要谨慎。
怕得罪人吗?
不是。
如今我的地位很明确:
一, 站在“圈外”,有充分的发言权。
二,作为侯裘二位的嫡传弟子,所讲所述都是得自师父的亲传亲授,都是我守着他们五年的亲身经历;加上我超强的记忆力和坚持的“求真”的原则,句句实言,我怕什么?
说句实话,恨不得有哪位教授专家来批评来“摘毛”,我是求之不得。
当前活跃在第一线的三四代裘门弟子,他们至今还义无返顾地为京剧事业做奉献,我很是感动。作为过来人我当然知道成名不易——汗水眼泪;成名之后更加不易——如履薄冰。
对花脸后来人当然要多多鼓励吧。
言归正传——裘盛戎与方荣翔
现在,提到裘派的传承,都说“四大弟子”:钳韵宏夏韵龙王正屏与方荣翔。
可是这在“门儿里”却有争议:大弟子只有前三位。
先说钳韵宏、夏韵龙,他们还在富连成坐科就拜师了。
那时裘先生还不到三十岁,就开山门收徒弟了。
再有一位就是上海的王正屏。
王正屏是上海戏校的学生,排在正字辈:程正泰、陈正薇、孙正阳、关正明、张正芳等等。
我的这位大师哥是上海滩的“小开”,自小特别喜欢京剧,特别崇拜裘盛戎,进了戏校学艺,就拜了正在上海的裘盛戎为师。
五十年代初的裘先生雄风大展,在上海滩已今非昔比了。拜师后,裘先生把他带到北京在身边学艺。吃住在师父家,天天跟着下后台看戏学习。
师娘有话:你呀,跟正屏一样,都是跟着你师父的小尾巴。
小尾巴?
有趣。
荣翔是那年拜师的?
。。。。。
有争议——当然来自最前面的那几位大师哥,他们都是开山门的大徒弟,当然最有发言权。对此。我很纠结:谁前谁后,这很重要吗?
我最直接的感受:论师徒私下里关系,荣翔跟师父师娘一家走得最近的、关系最为亲密。
文革前是这样。师父不在了,荣翔对师娘一家依然如此。
还有韵宏、韵龙、正屏几位徒弟与裘家感情依旧走动频繁,对师娘师弟妹还是那样亲近关心。
那像有些人,打着裘门弟子的旗号,师父没了,就“吹”了,多少年不登门,有事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师娘去世,在八宝山开追悼会,裘门几代弟子赶到北京为师娘送行。
那一年,荣翔已经去世了,荣翔师嫂子带着儿女从济南赶到北京,哭送师娘上路。
到了最后,屏退了外来吊唁的宾客朋友,大厅里留下的都是本门徒弟们。
要火化了,大厅里呼啦一下跪倒一大片,一百多人哭声不绝,为师娘送行。
大家都知道,1971年裘师去世,留下八个孩子,师娘在那样残酷的政治环境中,在断绝了经济收入的困境中,茹苦含辛把几个弟妹抚养成人。太不容易了。
追悼会上悬挂着横幅:德比孟母。恰如其分。
那天送别,有人在观察:全国各地的弟子们凡是能赶来的都赶来了。
只缺一人——谁?
嘿!
我的朋友杨晓雄不客气,直接问他:你师娘的追悼会,你怎么不去?
他的回答任何人猜不到——气得晓雄跺着脚骂他!
您知道他说什么?
没有给我请帖。
!!!
(四)
裘先生在北京京剧团的弟子是郝庆海、张韵斌、范乃公。
这里特别要指出地是郝庆海出身梨园世家,算起来与裘是同辈。后来郝庆海随着张君秋与谭裘马合并到北京京剧团,他就拜裘盛戎为师了。
当年,郝庆海是裘身边最为得力的徒弟。几次都是他代替裘先生演出。
张韵斌则是后来随着赵燕侠进团后拜师的。
范乃公和万一英都是北京京剧团学员班的。演出样板戏以后,因为形象好,江青亲自点名由他扮演《沙家浜》地下党书记陈天民,很得重视。
孟俊泉是北京戏校学生,著名的裘派花脸。熟悉裘师的人都一致认为他是与裘派风格最为相近的传人。
当初,我们一致认为他是裘继戎承继祖业的首选老师。
杨博森师哥是汪本真先生引进裘门的。
他参加风雷京剧团第一天演出的打炮戏竟是《姚期》。我陪着裘先生到大栅栏庆乐戏院自始至终看了他的演出。
他对艺术的认真态度得到裘先生的首肯收为弟子。文革前后他在裘师的身边,除了学艺,还在生活各个方面忙前忙后,照顾裘家的琐事家事。直到为裘先生、汪先生送终。
他的善举多多,十几年坚持不渝孝心难得。
在中国京剧院的裘门弟子则是三位著名的花脸吴钰璋、李长春和李欣。
李欣是李宗义先生幼子,裘的义子。
他们都是当年我追着看戏学习的榜样。
在天津的徒弟则是1960年和费玉策一起收的弟子赵全增——裘为其定艺名丁承戎,还有李承玉。
那一年,裘先生到天津棉纺二厂礼堂,看了一场《姚期》,主演的是李运生。他是一位卡车司机,票友。
看完了戏在天津众戏迷票友的呼吁声中裘先生决定收徒,李运生当场磕头拜师,在场的还有马连良先生。
那天晚上的拜师会我跟着裘先生去看戏,拜师会我也参加了。
后来,李运生被天津京剧团吸收成为专业演员。
同样,方荣翔在众粉丝的簇拥下观看演出之后,收了康万生为弟子。
这是他第一次在天津收徒弟。
我也参加了康万生的拜师仪式——历史竟又一次重演了。
如今天津的几位裘派花脸都是全国的领军人物,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方荣翔的徒弟。
(五)
我这一节的主题是“裘盛戎与方荣翔”,我们就沿着这个主线谈下去吧。
我的书《我的三位老师》出版后受到内外行特别是戏迷票友们的重视,为什么?
正如葆玖先生的评价,我只是讲述了一个真实的故事。
但是也有来自权威人士的“意见”:你对方荣翔的评价“过了”。
对此,我只能笑一笑。依旧坚持我最真实的话:方荣翔在文革浩劫之后,异军突起,从山东到天津从天津进军北京城,继而红遍大江南北,包括尚未回归的香港。所到之处无不产生巨大的轰动效应。
他的贡献不仅仅是对裘派艺术,而是在文化荒芜的艺术舞台上展现了京剧艺术的魅力。唤醒了只知道八个样板戏的一代人的艺术细胞:原来中国戏剧艺术是这样美好,从此爱上了京剧,爱上了裘派。
对于裘门而言,是他撑起了裘派艺术的大旗,开创了花脸再度挑班的局面。他为青年一代的花脸演员树立了一个学习的楷模,多少青年新秀争相投入裘氏门墙,形成了空前的“十净九裘”的繁荣景象。
一句话:荣翔为文革后京剧事业的复兴、为裘派艺术的发扬光大、为裘派艺术的传承立下了汗马功劳。我想我的话并不为过。
因为我与荣翔的亲密接触、我们之间深入的谈话、我对他演出的仔细观察都是外人所不及的。
第一,我有条件
荣翔的兴起正是我调入北京京剧院的时候,他在北京的演出我几乎全都到场,他所演出的裘派代表作我全都看过。
只有一出戏:他与宋玉庆的《野猪林》——他的鲁智深,我正随团外出,没有看到。
第二,我能理解
理解?
怎么讲?
荣翔在台上“使活”我有共识——裘门本派。
我有尺度——此时的我和当初跟随裘先生看戏几乎相同,却有所不同,这时候的我已经不是初进师门未经历练的毛头小伙子了,我在1966年到扬州京剧团工作,到了1980年,在舞台上摸爬滚打十几年了。样板戏传统戏的演出已经经历了将近一千多场了。
有此经历的我到北京来再看正统的裘派演出自然有另一番感受了。
第三,就是在这个时候,侯宝林老师正在给我上课——什么是艺什么是术?每当我看荣翔的演出时用侯氏标尺一对照,那荣翔对裘派理解的深度、对扬长避短的巧妙运用、自然是一清二楚。
您要问我:你看方荣翔的演出感觉如何?
1,震撼!许多网友可能还没有亲在现场看过方荣翔的演出,那样强烈的舞台效果、那样热烈的掌声真的令人震撼。
记得在他在北京演出的最高潮时期,我和少戎一起到人民剧场看他的姚期。
万花厅一场的[二黄原板] “皇恩厚调老臣龙庭独往”,他的“皇恩厚”那样巧妙的一推一拉,竟是一个满堂好。
紧接着“独往”的尾腔——一个官中的花脸唱腔,竟又是一个满堂好!
我真的被震住了,这样强烈的演出效果?!这样高明的演唱技巧!这样好的人缘?
2,真的好吗?
真好!
佩服!
(六)
我看荣翔的演出,不仅是在北京在天津,他在南京世界剧场的首演我也到场观看。
有时没有戏票了,就在薛亚萍爱人梁翼德那里看戏,他在二楼打字幕幻灯。
有的时候会遇到荣翔的大弟子宋昌林,他总是在认真地看他师父的演出。
而我不仅看荣翔,更在观看台下那满坑满谷的一千多观众,荣翔的出场,荣翔的演唱无不掀起一个个高潮。
荣翔正是当红时期,他在全国各地演出都掀起京剧热,裘派艺术风靡大江南北。
在我的印象中,南京的观众看戏没有上海天津观众那样兴奋那样热情。可是南京的观众对方荣翔竟是那样地欢迎,山东省京剧团在南京的演出连连客满一票难求。
演出结束后不少戏迷票友争相上台献花,赠送题字条幅。让我这个长期江南演出的人大感意外,南京人怎么了?
那时荣翔的演出不仅仅是有威力、有魅力,简直可以说是有魔力了。
据说在香江的演出情况也是这般热烈。
我知道,荣翔的裘派唱念表演,满足了文革后新老观众对裘盛戎的思念向往、对京剧艺术复兴的喜悦。
一句话,他出场来一张嘴,那样的醇厚的韵味优雅的气质,为观众们“解渴”了!
退而思之,批评我的人如果当年在京津宁与我一起来到剧场,看荣翔,看观众,必定与我感同身受,会理解我对荣翔的评价言之有据,绝不是溢美之词。
所以,我总结说荣翔不辜负裘先生的期望与嘱托,在文化的大革命结束之后,异军突起,举起了裘派的大旗,对于裘门功莫大焉!
如果还不赞成,那我们在21世纪的今天假设一下,您说谁可以来这个承前启后的角色?
这就像梅派如果没有梅葆玖,谭派没有谭元寿,马派没有张学津,能行吗?
裘派没有方荣翔,那竟是怎样一个局面?
谁来给久旱的观众解渴?
荣翔以他的努力为京剧的复兴培养了一大批戏迷,为裘派培养了一大批粉丝,为裘门的传承造就了一大批接班人。简而言之,没有他怎么会形成“十净九裘:的局面?
方荣翔,他的贡献必将彪炳史册。
二、方荣翔谈学裘
(一)
方荣翔谈学裘方荣翔是裘先生最好的学生,那他是怎样学裘的?
我今天所讲的就是方荣翔本人亲自来谈他学裘的体会。希望网友们认真地看这个最真实地记录。
1982年间,北京京剧院破例排演了我自元杂剧《包待制陈州条米》改编的《包龙图陈州私访》,并请了张胤德来做导演,常保全执行导演。
我的包拯,李世英的王粉莲,沈长春的范仲淹——这是戏剧舞台上第一次出现范仲淹的形象。
在张梦庚院长的支持下,一个由演员自己执笔改编,自己主演,自己设计唱腔的新戏上演了,这在北京京剧团来说可是破天荒之举。在今天,我自己反思这个剧本的演出并不是很成熟,我自己在台上也有不少别扭的地方。特别是戴着大黑满弯下身来为王粉莲牵驴,真的不好找范儿。
但是这出新戏的演出却引起了荣翔师哥的极大关注。
他自己打长途电话来说是这次到北京来,一定要看看这出包公牵驴的新戏。
可是,演出日程的安排却是在郊区怀柔。荣翔听了说不要紧,多远我都可以去。还说:我已经约了韵龙师哥一起去。
这样一来我倒是很为难:那是1983年,那里像现在大家都有车,到哪儿去就是一踩油门的事。
京剧院领导听方荣翔要来看戏,很高兴,张院长亲自安排自己的专车接送荣翔韵龙二位贵客到怀柔看戏。
这件事已经过去三十几年了,现在留下两个纪念:一,我在演出后与荣翔韵龙两位大师哥的合影照片。2,荣翔专门在“人民京剧”杂志上发表的专题文章。
得到荣翔师哥的关心当然是令人高兴的事。
可是最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荣翔在北京这段时间,他会抽出一个晚上,到我的宿舍来,谈我的戏,谈我的唱。他竟然推心置腹的坦言一个重要的话题——他是怎样学裘的!
(二)
那个难忘的夜晚,荣翔师哥认真地先说说:难得你有文化,自己动手写剧本,又能团结了这么多人齐心合力把这出戏排出来了,真的不容易。
这个剧本不错,但是还得改,像老生扮的范仲淹,戏很好,可是只有前半出戏,遗憾。。。。。
你的唱有问题。
你有嗓子,早年在师父家就听见你调过嗓子。在外场,效果很好,但是,听录音,反而不理想。
为什么?
你的力度太过了,你用的气,唱一出戏,够我唱五出的。而且,你的声音一句句的突出,就像是瀑布,不断地冲出去,声音的气浪就不断地冲击话筒,那声音起伏不定,反而不美。有嗓子是好事,但是得会用。
你还得多听师父留下来的录音,特别是他在演出时的实况录音,那与他在录音棚里录音唱的效果完全不同。
你听他的刺王僚、盗马、锁五龙,还有在天津的那出李七长亭,台底下观众的情绪多热烈,他嗓儿也在家,几出留下来的外场演唱的实况录音真的是太好了。
咱们就得听他的实况演出的记录。
你要注意,师父的唱就像溪水是在一个平面上流淌,有起伏却是那样流畅舒坦。这里的关键就是一个字“气”。
你注意了没有,他是把气托起来唱。托起来了,那就运用自如了,他给咱们说的“高音低唱低音高唱、欲放先收等等,可就都找到家了。
咱们都说“不由得豪杰”那是高音,得拔高了唱——有时候心里还真的发怵。
你再听听师父的唱,那脑后音多好。一提溜就起来了。一出锁五龙,有多少高腔,可是他唱的是那么舒畅轻松。
为什么?他是怎么唱的?
他的托起来的用气,究竟是怎么找到的?
在上海的那几年,师父他真的是下了功夫了。
这些年,演出少,有时间我就找他用气的方法——越找就越觉得有找头儿,越找就越吸引人。
可是我的顾虑可不小:就怕师父的范儿没找到,我自己的唱也找不到家了。
丢下,又不甘心。
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找,你知道我就这样摸索着找,找了几年?五年!
五年哪,终于我找到了。就觉得自己突然身入宝山,豁然开朗。
自己原来找不到吃不准的,一下子就到位了。
找到师父用气的方法那自己的唱法才算真的找到家。
这可不是师父不教你,这还就得自己悟,自己找。这一步跨过去,那一切就都是顺理成章了。
荣翔谈到这些,我在当年并未领会到位,一时未能明了,只能是呆呆地望着我这位领军裘派的一代名净——尽管我们是这样亲近。
荣翔看着我,理解的笑了。这些你可得钻进去好好地捉摸。。。。。
到此时,我倒觉得有些诚惶诚恐了,只有点点头,笑笑。
荣翔却是意犹未尽——
说到这儿,我倒有话对你说说——有不少的热心的朋友都对我说:你应该学你师父,唱的粗矿有气势有力度,还得学他的虎音炸音。。。。
这些朋友都是好心,说的对。
可是。。。。
我就是这么个嗓音条件,哪儿能跟师父比,不能比呀。
师父的外场演出你可看了不少,不用我说,我要是照师父台上那个唱法,那个气势,顶多几句就得撂倒那儿。。。
我这可是真心话。。。。咱们还是多听听师父的录音吧。
这就是方荣翔在那难忘的一夜的一番坦诚之言。
近五十年了,言犹在耳。
记在这里,使大家认识一个真实的方荣翔。
一个用功的方荣翔。
一个突破自我勇于否定自我的方荣翔。
一个涅槃后的方荣翔。
方荣翔,五年。
真功夫。
方荣翔的成功绝非偶然。
佩服!
三、方和裘在艺术上的同与不同
本文是我反复考虑后才写出来的。
为什么?
我们要进入下一个问题的讨论:
方与裘在艺术上的同于不同
(一)
事先声明这个帖子开始进入雷区——必定会“板砖”横飞。我自己也要抛出板砖——抛砖引玉——希望藉此能有更多的网友裘迷加入,一起议论探讨。
我特别希望一些独具慧眼的专家们能够“不耻下论”参加我们的探索。
探索?
探索什么?
我在《我的三位老师》一书中提出了“裘盛戎艺术大厦”这样一个概念,就是说我们对裘派艺术不光要看到他的外表的彩色玻璃大理石地面水晶吊灯精美的家具陈设,不能光来赞赏他呈现给我们的装潢装修,要进去,看他打桩的基础,看他的钢结构的骨架,剖开他的能源动力系统,更要抓住他的运作的灵魂——电脑控制系统。这样才能清楚地明了裘派艺术是怎样构成的。
我们肯定了方荣翔,就要分析他成功的原因,找出他究竟掌握了那些裘派的核心技艺,才获得这样的成功。
说句老实话,方荣翔的艺术条件并非上佳之选。我们不去说它的个头脸型体型,单说嗓音,可以说他的徒弟们、他的粉丝们很少有人听到过他本嗓的演唱。
我今天说他的“原生态”的念与唱。
那是1984年,荣翔正是如日中天,他到北京京剧院与张学玲演出《赤桑镇》。
张学玲不是无名之辈,她是张君秋的女儿。
这么大的艺术家来演出,为保证演出质量,剧团提出要响排一次,荣翔居然破例答应了。
这一点他可与裘先生不同:裘先生除了在舞台上演出面对观众,私下里排戏绝对不会来响排。
不单单是裘先生,四大头牌的那几位马先生谭先生张先生统统不参加响排——这么大的艺术家到排戏现场撂地来唱?
哪儿的事。
排戏的事一般都由徒弟代唱代劳。
就连拍电影也是由各自的徒弟们来站地方找镜头划线。
多年来,裘先生的戏需要走一遍过过场子时,那基本上都是郝庆海的事——有事弟子服其劳。对着咧。
有一次响排赤桑镇,正好李长春来了,裘先生一指:你来唱。
这个情景原本就是戏班儿的平常事儿,却恰恰让日后的一位“权威专家”赶上了看到了。几十年后他说:裘先生在这样的场合竟然给了青年人这样一个难得的展露才华的机会,裘先生为了培养接班人用心良苦啊。。。
我二哥蒋元荣听到这话却是冷冷一笑:排戏?那是排我们,过过群场子。
让裘头来唱?想什么哪?
让长春唱?那是让长春赶上了。
得,今儿就是你了。
他?
他见过什么!
蒋元荣说此话有权威吗?
——世家子弟:蒋少奎的侄子,侯喜瑞的外甥,侯派代言人。
——富连成坐科,“老太平”的时候他就是后台管事的,就是党员干部,后来的样板团支部书记。
荣翔来响排轰动了京剧院,前来练功的文戏武戏的演员们纷纷提前收功,散落坐在排练场的地毯上,大家等着一睹大名鼎鼎的方团长的风采。
响排开始了,长锤打上,荣翔走到排演场中间开唱“恨包勉他初为官贪赃网上——”,他张嘴一唱,全场竟然鸦雀无声,大家都愣住了:啊?
看到这儿,你一定奇怪:啊什么?
我就站在荣翔的对面,也“啊”了!
那你“啊”什么?
啊,就是吃惊了:他的声音太小了,他的嗓子太窄了——竟可以用纤细二字来形容。
那天在排演场的都是戏班儿的老中青、都是见过、唱过的专业的国家剧院的演员。
我看着他们惊异的目光,知道他们在“啊”什么——这就是方荣翔?
他在排演场,在没有音响设备环境中的本嗓儿的演唱,与他在舞台上那优美醇厚的裘腔裘韵的声音竟是判若两人。反差太大了。
说到这里需要特别强调的是——
第一,我的话完全是最真实的记录——有许多在场的青年演员都还在。
第二,我的话绝对没有任何贬低荣翔的成分。相反我要说明的是,他就是以这样的嗓音条件,以高超的演唱技巧赢得了万千观众的喜爱。
毕竟在裘盛戎之后,花脸已经不是靠着声震屋瓦气大声宏取胜的年代了。
艺术艺术,方荣翔的“术”无人可及,他藉此取得了成功。
(二)
我们说方荣翔是裘派最好的传人,首先是他掌握了裘派成功的最基本的原则——扬长避短。
裘先生之所以能在金郝侯之后成为新一代的领军人物,并不是依仗什么优越的嗓音条件和借助老爸裘门本派的光环,他巧妙地发挥出自己坐科学艺基础好、父传子受的所长,另辟蹊径独创一派取得成功。其取胜之道就是扬长避短。
而荣翔恰恰是抓住这一点取得成功。恰恰应了一句话:君子献艺取舍有道。
再者,荣翔经过五年的刻苦钻研,掌握了裘先生“托起气”来唱的方法,使他的演唱犹如高屋建瓴游刃有余。
荣翔跨上了这个台阶那就顺理成章地登上裘派首席的宝座。
到现在为止,我们听到的“学裘”的二代三四代们,唯有荣翔一人对裘师的托起气来的唱法驾驭自如。
他在舞台上那样优雅醇厚的演唱使人觉得是一种享受。
特别令我赞叹的是别人力竭声嘶之处恰恰是荣翔得意之笔。他的高音也同样是那样地轻松自如流畅明朗。
侯宝林先生对此十分地欣赏,他由衷地称赞:荣翔的唱“干净”。
侯宝林先生与荣翔的关系却有渊源。侯宝林的夫人王亚兰原是京剧旦角,与荣翔是同台演出的“发小”。
我钦佩侯宝林先生的洞察力——一言中的。
正是因为唱的“干净”,历史就给他一个机会:利用高科技的成果——微型话筒——俗话说的“小蜜蜂”。
谁也没有想到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引进中国舞台应用的微型话筒竟是把方荣翔推上花脸王座的最得力的工具。
不客气地说,如果没有小蜜蜂,方荣翔根本不会有那样强烈的舞台演唱效果。
对比他本人的原声,小蜜蜂的作用岂止是音量的放大,他的共鸣音他的泛音他的气势,却不完全是他的嗓音本音、不是他驾驭共鸣腔的演唱技巧,而是借助于电声的组合——来自声控台电钮的的推拉。
网友们可能对于小蜜蜂的功效并不了解,你看到的只是演员们挂在胸前的一个并不起眼的小话筒,你那里知道它连接着一整套最先进的最复杂的的电子声控系统,音响控制台竟是那样的复杂,那样强烈的功效。音响师手中掌握的按钮一推一拉,可以决定演员的演唱的成败。
小蜜蜂,最初用在样板戏的演出中,效果显著。
随着国力的增强,它已经成为文艺界演出中必备的的设备。
方荣翔是最早最成功的运用小蜜蜂的演唱家。
要知道,这个小玩意却不是人人适用的,像我基本上不用它,为什么?他就在我的下巴底下,我稍一给力,那声音就炸开了,完全是反效果了。
像我这样开放性的嗓子的演员都不适合利用它。如金派、谭派、高派、杨派、李多爷恐怕都不喜欢——没有必要。
但是,如果早三十年,那咱们的言菊朋先生、余叔岩先生、奚啸伯先生的演唱将是怎样辉煌的景象。想至此,真的为那几位艺术大家生不逢时感到遗憾。
反过来说,这样精密的音响设备对于唱功不“干净”的演员来说却是毫不留情地把你的缺点暴露无遗。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年冬天,我去观摩著名扬剧艺术家的代表剧目《鸿雁捎书》,说的是王宝钏给远在战场的丈夫薛平贵写信的故事。全剧只有一个角色,王宝钏从头唱到尾。
那正是隆冬季节,剧场里没有暖气,我们穿着羽绒服看戏,台上的艺术家只穿了一件青衫,多冷啊,我想。
观众静静地听着,听着,忽然觉得不对头了——音响中传来了演员抽鼻涕的声音:跐溜!跐溜!每唱一句,就是一声跐溜!观众骚动了,有人甚至笑出声来。台上的那位艺术家却是浑然不觉——她还没有领教小蜜蜂那毫不留情的威力——老艺术家靠边站了十几年,对新出现的高科技一无所知。
她吸鼻涕声音毫无顾忌的传了出来。观众们实在是忍不住了,最后竟变成了全场的哄堂大笑。
我坐在那里,没有笑。我非常同情台上的那位老艺术家,我知道她自己根本听不到小蜜蜂传出去的抽鼻涕声音,只觉得高科技手段真的是双刃剑,用得好,助你成功。反之,害你没商量。
裘先生呢?他可能从来不要求戴上“小蜜蜂”,因为他知道台底下他的观众们需要听到的是他本人真实的声音。
在上海滩,他贴演《探阴山》。热情的上海观众把三千多座位的天蟾舞台挤得水泄不通——五十年代的裘先生在黄浦江两岸红的山崩地裂!
裘先生在这样热烈的场面登台开唱了:食王禄理朝纲忠心可表!
好!
满堂好。
可是谁也未料到观众席中突然传来呼喊声——关它伊!
关它伊!
关它伊!
台下观众竟是一片呼应之声!
关它伊——上海话——就是要把它关掉!
关掉什么?
原来舞台前增加了一排麦克风,这是走在全国前面的上海,为了加强演出效果特地购置增添的新型扩音设备。却未料惹怒了观众:关它伊——我们不要它!我们要听裘盛戎真实的声音!
这就是观众们最基本的要求。对吗?当然。
前后台立即关掉了“麦克风喇叭”。
音响取消了,台下报以满意的掌声。
裘先生不负众望,满宫满调的开唱了,几千人的大剧场静悄悄地连掉下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观众满意了——阿拉就要听裘盛戎这样唱才过瘾。
用扩音喇叭?那我们回去听收音机好了,何必花钞票跑到剧场来?
招啊!补充一件事:
梅先生到上海演出,一出台帘,眼前一片光明。原来是上海滩首先在舞台上安装了一排电灯,梅老板就在这一片光明中冉冉升起,跨上一个新的台阶。
电影梅兰芳中就有这一新鲜事物的镜头,不知网友们可注意了。
上海造就了一代又一代绝代风华的明星。
(三)
这个题目写到这里引起了许多网友的兴趣,我知道论及裘盛戎与方荣翔的事,会引起各方面的关注。所以我的帖子“皮”很厚——有些事情必须从头交代清楚,借此机会把裘与方之间的故事讲述给热心的网友们。特别是要由表及里的把裘与方在艺术上的不同之处讲述清楚。
这里我们一起回顾一下我已经讲述的金派裘派演唱最基本的技巧。
再说金裘
您听金少山,那洪亮的声音是天成地无人能比。他的字与音转换衔接是那样自然,几乎找不到瑕疵。
当然他对于“字、腔、韵”的处理很高明,基本上还是“以字扬音”达到气大声宏声震屋瓦的效果——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不过,在我们寻觅金派真谛的过程中,没有发现金先生强调使用炸音。
裘盛戎先生在学习金三叔的基础上扬长避短,又进了一步:“以字就韵”。使他的声音浑似天成,韵味无穷。其基础就是“托起气来唱”。
裘先生要求我吊《白良关》,就是叫学生在字与字之间尽量以过渡音衔接,使它们能“浑然一体”而且有共鸣。实在因为发声部位转换不及而衔接不上,就留一个小气口,有个间隔给你调整。
比如“倘若是生下了男儿汉”的汉字,他就先把儿挑起来,一个气口,稍一停顿,正好把略带炸音的汉放出来:51——1,抑扬顿挫有致,旋律真美。
而炸音的应用恰似神来之笔,突出了花脸的阳刚之气,好!
他唱架子花脸戏《回荆州》张飞,在演唱中尽显架子花脸的本色。就是在他独具裘派风韵的演唱中也突出使用了炸音。
[西皮摇板]“你快乐逍遥驾安康”。最后的康字他没有留尾音2—1,而是单摆浮搁,挑起安字一扬,用炸音把康撂下来:51—1。干净利索脆。
一句唱,突出了角色豪迈爽朗的性格,好张飞!
我们注意到裘先生在后期却经常用炸音,《海瑞罢官》的“那海瑞”也使了炸音作装饰音。
甚至在《铡判官》中包拯下阴曹时,也使了炸音——
查不出柳金蝉我不回阳间。
你把那油流鬼,带上殿来!
两句收尾都是炸音——满堂好!
侯老运气,重在表演——通。
裘师运气,用在演唱——托。
侯与裘的艺术之本就是一个字:气!
但是,通与托其后果大大的不同。
侯派艺术无论是私下练功、台上表演,气的运作贯通全身,一动一静,好像是在打太极拳。久而久之,对身体大大的有利。
亚健康?走一遍《芦花荡》立刻神清气爽全身舒 展——这是我的健身之道。
气通,就一通百通。所以,侯老历经八十余年的艺术路程,戏里戏外从不间断练功,以气养身。侯老是梨园界的老寿星,享年九旬有二无疾而终。
裘派演唱行腔的基本点是什么?
气——托起气来,充分的发挥前额,鼻腔,蝴蝶窦,胸腔,丹田发声部位的组合。裘派韵味是永恒魅力。
他的脑后音在花脸行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但是裘盛戎先生对“托气”的运作,却是大大地消耗内力,忒费劲儿。
裘先生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体弱气虚。早先以抽鸦片烟支撑着这口气。在文革中更是身心交瘁,五十六岁就离开了我们。郁闷当然是主要原因,但十几年繁重的演出,内力的消耗却是诱因。
方荣翔的成功在于他破解了师父托起气来行腔吐字的规律——他亲自对我说:为了掌握师父托气的唱法整整练习了五年!
五年?
他成功了——至今,是学习裘派众多弟子中唯一掌握气的运用的。
他成功了,那几年,大江南北,他收获了多少鲜花和掌声?
但是,他却因此大大地付出了——他虽不算是英年早逝,但他的早走,也跟演出任务过多,“气”的过度消耗有关。
根本?
追根溯源,侯与裘的根就是对“气”的理解,把握“气”的运用。
中国文化:文章、诗歌词赋、书法绘画、丝竹音乐等等,最高的境界就是“气”——气势、气韵、气度。
气象万千——艺术大师。
(四)
我们阐述了金派裘派在声音表现的方式各有不同,在技巧运用上各有所长、各有取舍。无非是个人的生理条件发声器官结构相异而已。
当然,还是演员本人的审美取向为决定因素。
我们说荣翔是裘派最好的继承者可以量化到具体成因。
在我看来——依照裘派艺术大厦构建的理论——有这样几个方面他获得成功:
1,原则:扬长避短。
2,动力系统:以气托腔、
3,装修:醇厚浓郁的裘腔裘韵。
4,结构:吐字发音。行腔旋律。
对于这几个构成裘派的基本因素,方荣翔对师父的艺术遗存是循规蹈矩亦步亦趋。
我们一起来看看他的运用——
唱腔念白的吐字发音,是依靠演员本身的唇齿咽喉来操作的。
共鸣音则是自己的脑门鼻腔前额蝴蝶窦、胸腔、丹田等等器官合力而为的。
裘派发音与同行的金派、侯派、郝派都是一样的,只是根据你自己本身条件不同来运作而已。
但是,其中的组合运作的关键是什么?
武汉的专家蒋锡武先生明确的指出是舌头。
演员的运气吐字发音声腔的运作协调衔接等,是你必须要会用你的舌头!
就凭这一句话,蒋先生是真的懂得京剧,是真的内行专家。
关键的字眼要再说一次:舌头。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来说的是汪本贞先生。
他给我说戏开始就强调:
第一,你要学会了跟胡琴说话。你先生的音儿包着胡琴。我给你肩膀,可是,你的给我留气口。
第二,就是你得会用你的舌头。对这两点,几十年来我再三咀嚼永志不忘。
荣翔模仿裘派声韵所以取得成功,就是得力于他花费几十年的功夫来一字一腔地研究。
他的唱不仅是模仿学得像,而且他严格地遵循着裘派骨架内的旋律运用。甚至可以说他连裘先生的尾音漂音都模仿到家。
在这里我可以大胆地下一个结论,荣翔是从结构上,换句话说他是从骨子里学习研究运用裘派,对裘派演唱的规律他是由表及里入骨三分。
这里我要实话实说,我对荣翔后期的唱法并未深入地研究,对于他的方氏裘韵我没有更多的发言权。大家可以看看“裘迷”的文章《谈方氏裘韵》,他说的很到家很有说服力。
我是站在裘派的基础上来衡量荣翔,如此而已。
说句不客气的话,方有的学生只抓住了他老师的表面“装修”——像,而没有从内在结构上领会方老师学习裘派的途径。
为了像,最不恰当的是对裘派鼻腔共鸣的模仿。
其后果是十分严重的,看似裘派,却非裘派,也非荣翔——他们至多是处在模仿的阶段。
再传弟子的走向我们以后再深入地探讨,还说二代传人的事儿吧。
再举一个人的例子,曾经是理所当然的裘派接班人,他与荣翔恰恰相反,没有“扬长避短”,没有探究“用气”的最根本的方法,更没有从裘派的内在结构上,从裘派吐字行腔的基本旋律来学习裘派。他曾经被大家认为是最像裘派的。有的录音与裘“几可乱真”。
我们可以看出,他的嗓音条件接近裘先生,他的唱基本是裘先生在五十年代后期的声音韵味。
他的个头扮相身段舞台形象特别地突出,他曾经是我当年的偶像。但是,遗憾地是他却到此止步了,也许他认为“扬长避短”对他并不适用。
令人意外的是因为嗓音的变化,他停在半路上了。
仔细对此分析,他并未实际地掌握裘派托起气来的方法,他的脑后音高腔都出了问题。
在文革期间他与李宗义、李炳淑给毛泽东录制“特贡”的《大探二》时,高音就唱不上去,几次不成,只好由赵炳啸代唱:保国家——赵先生张嘴就唱,高音响亮挺拔,一次OK!
金派弟子,名不虚传。
高音上不去了,为什么?
他对裘的“托起来唱”的原则不甚了了。托起来,就可以实现“高音低唱”,脑后摘筋儿,游刃有余。
更遗憾地是他并未深入地学习研究老师演唱内在的结构,特别是裘派行腔的旋律。他在前一阶段的演出录音中的起伏收尾,特别是尾音的落音,都与裘派相距甚远。
在今天我们说他是裘派教学的最好的老师,身上表演风度都属上佳。但是,在裘派演唱他始终未能再跨上一个台阶。
他的唱包括他的教唱,与裘派总是貌合神离。
像裘派,却不是最地道的裘派。我只能惋惜的说声遗憾。
历史选择了方荣翔,由他撑起了裘派大旗,水到渠成,绝非偶然。
【天伟的话——真遗憾,在这里没有可能为您唱出来,一听,您立即明了。。。。。
(五)
我们讲述了方荣翔刻苦地研究探讨裘派演唱艺术多年,在1964年以奇袭白虎团王团长的一段[二黄流水]“趁夜晚”而享誉全国。自此,大家都知道山东有个花脸方荣翔是裘派,不错。
而在文革之后他异军突起成为首席裘派花脸,红遍全国。
在春晚舞台上他的将相和更使他能与全国几亿电视观众见面。那时北京的京剧晚会必定要有方荣翔的参加才算圆满。
我作为旁观者当然很高兴,更钦佩他为宣扬裘派所做的贡献。
他和钳韵宏夏韵龙王正屏几位大师哥都为裘派艺术的薪火相传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们收的徒弟都可以交叉:即是荣翔的学生可又拜王正屏为师,这在其他行当是少见的。
那时候,在几大流派中裘门弟子是最团结的,几次纪念演出也都是最成功的。
谁来参加、谁演什么戏、谁唱大轴?这些在戏班很挠头的事,有不少流派纪念演出后台闹得比前台还热闹。在裘家却是一致的意见:听大师哥的。后来第三代起来了,依旧是这个好作风好传统。这不能不说是与几位大师哥的表率作用分不开的。这方面荣翔也起了带头服从大局的好榜样。
以上我们谈的都是裘家门里的事。还得再说说裘先生本人的艺和术,才是主题。也是我们阐述的主脉。
金郝侯之后,裘盛戎崛起,使得京剧花脸行当终于组建完善。
金——正宗铜锤花脸:唱第一。郝——架子+铜锤:念第一。侯——正宗架子花脸:做第一。裘——铜锤+架子:韵第一。
四位花脸都是自成一派的艺术家,各具特色各有所长。
花脸的四大流派相映成辉,使京剧花脸这个行当异彩纷呈风光无限,终于可以和老生旦角并驾齐驱争奇夺艳。为京剧艺术的繁荣发展做出了贡献。
咱们就说后起之秀的裘盛戎,他的风格重韵重情重人物。在声腔表现上他应该和余派相近,行腔吐字严格地遵循湖广音中州韵。在吐字发音四声归纳行腔旋律等等方面,都是那么讲究严格。裘派花脸不在是以粗犷雄浑气大声宏取胜,他更细致更讲究更严格了。
我曾以雍正青花瓷釉里红比喻金郝侯——古朴典雅,粗中间细,造型端庄。
而裘派更像是乾隆秞上五彩瓷,造型奇巧画工精致典雅色彩诱人。
应该说裘盛戎的讲究来自于家传。
裘桂仙是唱花脸的,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