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娟与田奥27-28 41 28 27 83 65

27

“那么只好算你不走运了,“夏薇漪从上到下溜了武娟一遍,”谁让你遇上我呢?可惜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也对你缺乏耐性,不然的话,我可以跟你说说我的成长史,现在只好直接告诉你结果,因为我所受的训练教育我就算在最熬不住的时候也要接着熬下去,所以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这正是锻炼你的好机会,不可能产生丝毫同情和内疚,我的意思是哪怕你真的晕倒在这儿,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夏小姐,你到底想要什么?“武娟感到身上开始出虚汗,她此刻脑袋里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画面,其实是一组巧克力的系列广告。

“现在吗,很简单,”夏薇漪微笑起来,近乎诚恳地看着武娟,“我就想知道你知不知道田奥在利用你,你要是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武娟快速地说。

“你知道他只是需要一个人来刺激我,不断加深我对他的依赖?”夏薇漪更近地将身体倾斜过去。

“我知道。“

“你知道你只是我们俩爱情的观众和牺牲品?”夏薇漪向后退了一点,隔着一点距离重新打量着武娟。

“我知道。“武娟吐了口气,她刚刚在脑海里尝试着将那些巧克力中的一块拨开了包装,咬了一口,感觉好像好点儿了,又苦又甜里面还有颗榛子。

”那你……“夏薇漪思索着,开始绕着武娟慢慢地走。

等夏薇漪走到武娟背后,她转身面对着武娟,小声说,“我夏薇漪没有求过人,可是今天我想求求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知道一切,但是……”

“不用求我,“武娟打断了她,”我只是在想,田奥利用我不可避免,而我也无法避免不被他利用,他总是需要利用谁来对付你,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这是一个悲剧,除了一种可能,如果我甘心情愿被他利用,那就不再是利用,是使用。“

武娟说完这些话,没有转身,她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夏薇漪所接受过的一定是奇异的训练,像是现在,夏薇漪虽然就站在她背后,她却听不见夏薇漪的呼吸声。夏薇漪轻柔得像一只猫啊,武娟暗暗感叹着,只是发起脾气来又像豹子。

武娟不自觉地略略挺了挺背,”还有事吗,夏小姐,我可以走了吗?“

没有听到任何回答。武娟迈步向前走,她想没有否定就是肯定吧,那她还站着干什么,难道在等夏氏大小姐薇漪对她说一声”滚“吗。

武娟顺利地打开门,走出了房间,按了电梯,出了站着一个警卫的大堂,打上了一辆出租车,等她看到街边仍然还在苦苦招手打车的人在雪花的飘洒中百般无奈时,感到自己真是棒极了。尽管现在最合理的做法是直接回家,雪下得越来越大,能不能再打到车实在是个问号,她还是让师傅把车开去了簋街。比起那种未雨绸缪的安全感,她更想满足自己此时此刻的欲望,那就是找到那家叫”呼哩哈啦“的店,吃上一整锅麻辣牛蛙。牛蛙要两只,加豆芽,青笋,千张结和老豆腐。

武娟盘算好了之后,靠到出租车后背上,向着窗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又混过了一天。

田奥醒来时天已经全黑了。这让他感到诧异。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长时间,脑袋变得清醒,身体感觉轻盈,这让他不认识自己,像是在一个陌生的身体里醒来。

在那个疲惫、沉重的身体里呆得太久,呆出了习惯,他甚至不知道拿这个陌生的身体怎么办。它充满活力,可以完好地控制每个动作,它安静而饱满,不需要通过不断地刺激保持循环,也不需要喋喋不休地跌撞着向前,它像是现实的另一面,田奥倒怀疑这个醒着的自己是在做梦。

就像是知道这个讯号,李凉的电话很快进来了,通知他去五道口附近一座大厦开会。

“我不是已经退出了吗?”田奥有点诧异。

“你只是说你不想拉夏小姐,“李凉说,”而且只是说不想。“

“除了搞定夏薇漪,我在你们眼里还有别的什么用处吗?”田奥在电话里自嘲地笑起来,他听到笑声发出空洞的回音,像一个不怀好意的仓库。

“你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不断地被淘汰吗?“李凉等那声空洞的笑声落了地,沉缓地问到。

田奥没有吭声。从小到大,他都不是那种会举手抢着回答问题的人,尤其是李凉用这样一种既像兄长又像上帝的口吻跟他说话。

“每过几年,社会的观念就会改变,在旧的观念里混得如鱼得水的人就想报着旧观念不放。”

田奥还是没吭声,他感到李凉在暗示他些什么,可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他们好像没那么熟。

“不要固执,田奥,”李凉继续着语重心长,”叫你来你就来,我保证你不会后悔。“

田奥这时候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不过是不想顶着雨雪跑去交通成问题的五道口,这就是固执吗?而且,固执有那么可怕吗?

”夏薇漪会来,“李凉终于忍不住说,”我们……我们去找了她,她唯一的条件是你必须参加。“

“那我的条件是什么?!”田奥忍不住喊了出来,“你们都疯了吗?”

“你的条件就是你们家居部,钮主任,还有……武娟。“

电话两头同时安静下来。无论李凉还是田奥都感到一丝难以察觉又确定无疑的尴尬,他们好像集体在一个东西面前低了头,却无法具体说出那是什么。

“你要是不来,这些人都会失去工作。”李凉忍住那丝不悦,把这句话完整地说了出来,说出来之后,电话两端都松了口气,一些东西被挑明了,一些东西失去了。

“好,“田奥简短地说,”我这就过去,路上可能有点堵,你们可以先开会,我可能还要在路上吃点儿东西。“

“来这儿吃吧,”李凉说,“这里有几家不错的外卖。”

位于五道口的这间大厦在这个大雪飘零的夜晚灯火通明着。就像这里其他的大厦一样,灯火通明,上下班时间界限模糊是常态,一座灯火通明的大楼就是一个灯塔,它指引着那些除了拼命工作不知道还能做什么的人。只有在接近极限或者超出极限的节奏里,人们才能感受到一丝稀薄的安全感,感觉到自己仍然被这个社会需要着,暂时不用担心明天在哪儿。

田奥在等最后一个红绿灯时对着这些大楼思索着,他这时发现自己的确哪儿跟别人有点不一样。他好像从来没有过那种深重的不安全感,甚至没有过想要通过努力工作证明自己的冲动。他好像被排斥在大多数人整体的意识之外。

他们有一艘大船,田奥想,但是我有一条小船。一条小船就够了,他打开广播,呲呲啦啦的声音传出来,可能是哪里出了问题,田奥伸手关上广播,放了一张CD,绝对算不上悠扬的旋律传出来,就像大多数交响乐一样,它们在开始的时候总是显得单调、乏味,关键是不知所云。就像那个业已远去的时代一样,它有一道叫做冗长的门槛,将所有缺乏耐心的人拦在门外。而我所在的时代呢,田奥看了一眼前面的车龙,它是那么平铺直叙,鱼龙混杂,它容不得一点点的举棋不定或是欲语还休。

大船和小船是一样的,陷身于车阵中的田奥再次确信了这一点,因为我们都没有目的,最终每一条船都会在汪洋大海中沉没。海面上会有一个短暂的漩涡,但也就如此而已。大船和小船的区别只是大船的漩涡大一些,小船的漩涡小一些。

这些片段的思索只是如同路过的龙卷风一般划过田奥的脑袋,等他上了八楼,找到李凉他们的办公室,看到会议桌上堆着的快餐,在大楼的紧张与生机勃勃里打了个转,他立刻忘记了刚刚自己关于海洋和大小船的思绪,他感到这是一颗子弹头的高速列车,每个人都在凶猛地向前冲,被挟裹于期间,除了跟着一起往前冲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办法,似乎不如此就会被碾得粉碎。

“田奥来了,“李凉兴奋地站起来,”去给夏小姐的助手打个电话,告诉她田奥已经到了。“

听到李凉这么说时,田奥分明感到夏至刚的冷笑,然而此刻,除了默默接受这一切,他看不出别的出路。

会议室里有八、九个人,李凉介绍这就是他们的主创团队,”我们现在就在领先的位置上,问题只是怎么把这个位置一直保持下去。“

李凉的助手回来告诉李凉,夏小姐让他们先开着,她参加完公司的会议就过来。田奥知道夏薇漪一定在撒谎,她总是把公司的会议定在早上,从不在加班时间开会。夏薇漪认为你只有把最好的时间给一样东西,才会得到最好的结果。田奥想,从哭着闹着要自杀,到穿上套装来开会,夏薇漪需要的只是一张CD的时间。他随之发现武娟给了他一样重要的东西,现在,他似乎又有力气对付夏薇漪了,如果这是他生命中的劫数,除了一场一场地打下去,他看不出别的办法。

他想起夏薇漪说过的一句话,夏薇漪说,夏薇漪只有打败田奥才能成为夏薇漪。当时田奥问她,如果输了呢,夏薇漪叹了口气说,那么她将获得幸福。田奥清晰地记得她叹气的神态,像是很多的雪花同时融化。

那么武娟呢,他试图思索那个突然出现在他和夏薇漪之间的女人,想不出她说的任何一句话,她说的都是废话,田奥想,她就是个没大脑又自作聪明的笨蛋。然后他好像听见武娟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李凉他们要做的产品是一款APP。暂定名叫“Match”,简单讲就是在全网通概念上设置的超级搜索引擎。一旦输入关键词,或是发出一条网络信息,这款APP会自动将你的需求进行全网通搜索,通过智能选择出其中最接近核心需求的十个供选择。但你在进行选择时不会看到发送用户,只会看到发送内容,付费后所有进入这个网络的私账号和网上通用内容会按照时间顺序排列。产品的核心在于高度智能对用户需求的理解,比如当一个25岁的女孩发出一条去非洲旅行看星星的照片微博时,她在APP上收获的信息不会是防蚊药水,而是她所居住的城市的兼职机会,康德著作的网络销售打折信息,以及她上班的公司附近最佳邂逅异性的午餐地点。在这种网状排布的需求搜索中,一旦这个女孩选中一条进行付费,她将直接收到一连串的服务信息,比如同样购买了康德著作的其他适龄男子,他们在公开和私人社交网站上公布的常去的咖啡馆或健身房。智能将用户欲望进行现实化模拟,并为用户找出进入这种生活的通道,是整个产品的核心。信息来源的公开收集和私网入会配合呼应,最终使得望而兴叹的梦想变成实际可操的方案,并随着进展不断更新服务。也就是将人类的直觉和感性通过计算机智能化为理性的方式。

田奥听了一会儿,感觉这是一款彻底取消人类童年的软件。童年最美好的地方正在于它有那么多遥不可及没有通路的愿望。就像遥远的星星,带来朦胧美。

乘着大家热火朝天地聊着,他拖过桌上散落的几张报纸,逐条读着第32版上的广告。这里有各式没听说过名字的油漆,涂完第二天就能正常入住,24小时内保证速干及散味。专门给小孩设立的国学研修班,结业后颁发国学智多星证书。高级私人定制礼服,选料打样全部来自巴黎,由巴黎一家服装设计学校的老师亲自监制。西山山脉公墓售卖。医疗保险搭配基金,田奥想不出这两样东西有什么关联。

他放下报纸,刚想找出手机上的一款游戏,争取打个通关,会议室的门开了,让田奥惊讶的是进来的不是夏薇漪,而是严小蕾。严小蕾穿了一条黑色系腰带的长袖连衣裙,一声不吭地坐到会议桌对面,斜对着田奥的位置。看严小蕾若无其事地打开随身携带的电脑包,拿出乳白色的苹果电脑,田奥感到头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他没有记错,严小蕾取代李凉的位置,两人闹得很不愉快。而且,严小蕾难道不知道呆会夏薇漪就要过来吗?

李凉看了严小蕾一眼没吭声,严小蕾清清嗓子说:“夏小姐刚才临时有些不舒服,让我代替她来开会,大家继续,就当我不存在,只是旁听。”

严小蕾说完对田奥笑了笑,说不上为什么,田奥感到头皮发麻。

麻辣牛蛙放在桌子中央,武娟另外要了一碗米饭。这时候她感到什么想法也没有,唯一的愿望就是饱饱地吃一顿饭,她沉默地夹了一只牛蛙腿放在饭面上,红油汁液渗透进米饭里去。食物一口一口地被填塞进肚子,心里才慢慢踏实下来。这时候武娟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她想起那个交给她却毫无头绪的任务,她怎么接近曹凤芝?她们根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这个烦恼一旦涌起,牛蛙明显不如之前那么可口,她看了一眼手机上的讯息提示,意外地发现田奥给她发了一条微信,武娟打开来一看,一共只有五个字,却毫无来由地让她心惊肉跳。

这五个字是:我想要见你。

随着这个念头而来的,是武娟对自己一顿披头盖脑的痛骂,主要内容是作为一个独立自主的时代女青年你怎么能为别人的一个欲望心旌激荡?她记得大学时她们就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我是我自己的”,绝对不可以为男人的欲望动心,欲望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牢靠的东西,一旦满足瞬间烟消云散。中学时她就总结过周围七姑八婆的不幸,答案无不是因为太过依赖男人,小学时她就已经在她和马小良之间树立了良好的榜样,她可以去找马小良玩儿,马小良却绝不能主动来找她。妈妈对她说,女人要把主动权控制在自己手里。

于是武娟克服着自己的心跳速度,发回了五个字:我不想见你。

你在干什么?田奥问。

在吃饭。你呢?

在开会。

有一会儿两边都没了声息,武娟继续对付着那些牛蛙,牛蛙的滋味现在变得更复杂了,除了麻辣味,发愁无法进入曹凤芝世界的着急味,还有被五个字的讯息弄得心慌意乱的自责味。

等武娟吃完第四条蛙腿,田奥的讯息又进来了,这次多了两个字:下午我睡的挺好。

武娟看着讯息想了半天,好像不用回复。田奥的讯息就又进来:怎么不回复?

哦。武娟回复。

严小蕾坐在我对面。田奥的讯息就像这顿饭的一个看不见的客人,武娟琢磨着,田奥正在一点点地占据着她的私人空间,然后才想起来,严小蕾怎么会和田奥在一起。于是“啊?”了一声。

田奥的讯息又一次进来,这次重复了那五个字:我想要见你。

武娟想了想回复到:工作很棘手。

我可以帮你。

帮不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要什么报酬?

这一次田奥很久没有讯息回过来,武娟吃了一半牛蛙火锅,感到肚子里面也像个火锅似地烧得热腾腾的,结完账,出来站在一棵裹了草绳的梧桐树下等车,武娟才忽然想到夏薇漪对她的警告。那应该算是警告吧。这时候武娟想起一个问题,夏薇漪说她会毁掉武娟喜欢的每一样东西。那么如果,武娟想,我只是假设,如果我喜欢田奥呢?她也会把田奥毁掉吗?

心里黑暗的部分泛起咕咚咕咚地小泡泡,武娟变得非常渴望知道如果夏薇漪把田奥毁掉,她会用什么办法?被毁掉的田奥会是什么样?她会喜欢那样一个田奥吗?

我喜欢田奥吗?站在白雪纷纷的街头,武娟问自己。却没有答案。

田奥的讯息这时候回了过来,“我想要下午那样。”

武娟过了一会儿才明白,田奥指的是好好睡一觉。

会议结束后,严小蕾拦住正要出门的田奥,告诉他其实夏薇漪不来是有句话不希望当面对他讲,“夏小姐让我转告你,”严小蕾看着田奥,“如果你答应不再见武娟,这间公司夏小姐那部分股份就是你的。”

“如果我不答应呢?“

“武娟,钮主任,包括我在内都会失业,”严小蕾顿了顿,“所以我必须把这件事搞定。”

“那你们就失业吧,“田奥说,”我虽然对感情很随便,但不打算出卖感情。“

“我不会这样转告夏小姐的,”严小蕾说:“我们走着瞧。”

28

奕芳的画廊周五下午剪彩,按照奕芳的要求,武娟订了两只花篮,以帝都都市报特稿部的名义送了过去。那天下午本来是特稿部的例会,按照严小蕾的要求,没有特殊情况不许请假,武娟少不得编造了个理由,她渐渐摸出来规律,跟李凉还能讲讲道理,跟严小蕾只能坑蒙拐骗。为了完成自己的私事儿,武娟已经记不清自己的严小蕾面前撒过多少谎,她只能自求多福地希望这些谎言之间不要彼此矛盾。奕芳开画廊这事儿算是最近碰到的最大的好事,按照武娟的理论,要是你周围的朋友都发达起来了,你也就差不到哪儿去。她兴奋地为奕芳画廊的开幕礼忙和着,把自己认识的关系几乎都用上了,恨不得把所有的人都一次性地塞进奕芳画廊的开幕礼,确保奕芳只许成功,必须成功,没有办法不成功。

这可真是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武娟想着,每个人都在渴望着通过努力过上不一样的生活,要么是资本家,要么不是资本家,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现场气氛热闹得像个菜市,那帮艺术家可真能闹腾,根本没有任何正式的讲话,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大家陷入了疯狂踩气球游戏。最开始是有个氢气球气不足了落在地面上,被人一脚踩爆把所有人吓了一跳,接着就是不断有人从天花板上够下气球,噼噼啪啪地踩个不停。气氛高涨,武娟觉得喘不过气来,悄悄溜到门外,大口地喘着气。大概三米处的树下,一个女人正一口一口安静得呕吐着。现场提供粉红香槟和啤酒两种饮料,但这么快就把自己喝醉了,显得太不专业,等那个女人抬起头来,武娟这才吃了一惊。看身形只有三十岁的样子,看脸却不止五十。武娟走过去有点儿犹豫地问:“没事吧?”

没事,那个女人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忽然说:你是武娟。

武娟又是一惊,不容她反应过来,那女人说:“我是曹凤枝,不要问我怎么知道你在这儿,有没有时间我们聊一聊?”

“当然,“武娟赶紧回答,”有时间,太有时间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部费功夫,说得大概就是这么一种境界,武娟觉得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着一切,这感觉让皮肤发紧,却又有点儿说不出来的刺激。

“是田奥告诉我你在这儿,”女人从小包里掏出一块毛巾式的东西擦着嘴角,“他说你一定希望见到我,看来他说对了。”

等到坐定在离画廊不远的一间咖啡馆里,武娟重新打量着曹凤枝,她原本以为夏至刚的太太会是个养尊处优的标准太太型,眼前这一位却显然不是。曹凤芝整个人又瘦又小,身上看上去既没有脂肪也没有多余的肌肉,像一架保存得极为良好的机器,脸上却好像常年从事户外劳动的人那样,不是简单的皮肤黑,而是日照极为强烈后由紫外线留下的近乎褐色。

短短的头发刮在耳朵后面,小小的脸,嘴巴有点扁,看得出曾经是个好看的人,如今形状还在,只是质地完全改变了。

在她打量着曹凤枝的时候,曹凤枝也打量着她,服务员送来两人点的橙汁和苏打水,曹凤枝向服务员笑了笑,低头对武娟说:“可真年轻,我听说你把夏薇漪折磨得魂不守舍,不容易。”

武娟一口苏打水憋在嗓子眼里,差点儿呛进气管,又不能吐出来,勉强咽了一口,咳嗽不止。

“夏太太,“武娟为难地叫了一声,”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知道夏至刚要让夏薇漪继承夏氏?”曹凤枝不为所动,她将橙汁挪到一边,轻轻地敲着桌子说:“这事儿绝对不能发生。”

“当然,”武娟习惯性地顺着说了一句,说完才问,“为什么?”问完觉得自己蠢得厉害,这还用说吗,曹凤枝当然希望自己的孩子继承夏氏,当然不希望外面一个女人的孩子继承夏氏。武娟琢磨着怀孕真是让自己智商变低了,歪着脑袋想了下,那要是不怀孕她会怎么说,记忆却似乎完全被抹去,那个智商应该比现在高的武娟已经从人生的版图上消失,至少是暂时消失。

“不是你想的那样,”曹凤枝摇了摇头,“我不是为了我的孩子,是为我自己。我想继承夏氏。”

武娟这时候又觉得自己该表现出吓一跳,可也没有,眼前这个女人太有说服力,语气并不强硬,可带着那么一种不容置疑,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她是对的,照她的话做准没错。所以武娟毫无防备地在自己脸上露出一副“那还用说吗”的表情,同时有点茫然地抹了把脸。

“你可能不知道,“曹凤枝低下头,看着杯垫上的花纹,那是两个正在吸烟的小天使,两人背靠背,翅膀堆在一块,上升的烟雾缭绕着它们,在脑袋上方形成几个相互交叉的环。

”你多大了?“曹凤枝问到。

“24……快25了。”

“我像你这么大时,已经跟着夏先生学着做生意了,不瞒你说,这几年公司的事几乎都是我在打理,很多事夏先生根本不知道,他也越来越懒得管那些琐事,你知道的,男人一旦成功了,就想做大事。他要把公司交给夏薇漪,就是毁了公司。我了解夏家的孩子,我自己的两个,包括Tracy的夏薇漪,他们没有一个担得起夏氏,只能带着夏氏走向毁灭。这些孩子都没有什么经历,也就是读了几年书,觉得自己什么都懂。我的想法跟夏先生不一样,我希望夏氏能够采取职业化管理,最好的办法就是我接手,用十年的时间完成经理人制度。家族只占股份,不参与管理。也就是说即便像你这样一个跟夏氏没什么关系的人,也可以成为夏氏的掌舵人,掌握一条大船上几千人的命运,甚至影响社会风尚。“

曹凤枝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武娟,武娟脸上露着惯常的表示理解的表情,曹凤枝忍不住问:”怎么样?“

“什么?”武娟下意识地张望了一眼,“什么怎么样?”

“加入夏氏啊,跟着我。“

武娟有两秒钟没吭气,看曹凤枝满脸认真,不像是开玩笑,才期期艾艾地说:”曹……总,曹总,您太有想象力了,实话告诉您,我连记者都干不好,别说做生意了,我活这么大,就只会买东西,从来没卖过东西。“

“话不能这么说,”曹凤枝沉吟到,“最开始我也什么都不会,学习很重要。”

“不不不,“武娟推脱着,”谢谢您抬举我,但我真的不行。“

“你既然这么说,”曹凤枝拿起橙汁抿了一口,“我也跟你说实话,其实我怎么会认识你,是田奥的要求,他如果跟着我干,要求你必须参与。”

“为什么?“武娟忍不住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得问他。”

“不,“武娟摇了摇头,”我是问你为什么要田奥跟着你?“

“不是跟着我,我可能没注意措辞造成你的误会,我是希望他帮我。会做生意的人很多,敢于和夏至刚为敌的很少,既敢于和夏至刚为敌,又能牵制住他的,也许只有田奥一个。”

“那就更不可能了,“武娟奇怪地说,”我什么要跟夏先生为敌,我吃饱了撑的吗?“

曹凤枝忽然不说话了,她像是嫌什么都多余一样四处看看,才忍耐地说:”你不用再想想吗?“

“不用,”武娟飞快地摇着头,“夏先生对我不错。”

曹凤枝忍无可忍地起了身,不忍心地看了一眼还坐着的武娟说:“你真要我把话点破吗?”

看武娟仍然没有做出任何有效反应,曹凤枝说:“你不跟着我干,怎么向夏先生汇报?”

武娟这才完全地彻底地愣住了。她从曹凤枝的眼睛里看出了怜悯,同时也开始怜悯自己。

“我难道会提毫无理由的要求吗?“曹凤枝显得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想好了来找我“,将一张印得简单而精美的名片丢在桌面上后,曹凤枝嘀咕着”你买单吧”就走了出去,剩下武娟坐在原处发呆。

她感到一种完全不同于自己所在世界的逻辑,她发现自己甚至没敢问曹凤枝夏先生的枪伤是否与她有关,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问。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武娟嘀咕着,我到底在干什么?过了一会儿,她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最简单的答案,她只是在试图尽量完成自己的工作,除此之外不容她多想。

等武娟回到发布会现场,发布已经结束,参与者们却没散去,当作一个聚会的节日那种三五成堆地吃着,喝着,聊着,果不其然,武娟看到了田奥,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说不好是不是嘲笑的笑声。又或者只是自嘲。武娟走到正端着个盘子跟两个艺术家聊天的田奥身边,一语不发地盯着田奥。田奥对她露出一个场面上的笑容,同时很享受这种感觉似地朝她点点头。

“你跟我出来,”武娟忍不住说。说完率先走在前面,等她在白色的大铁门外站了差不多有五分钟,才见田奥从对面的小卖部里走了出来。

武娟忍不住张大了嘴,她看看对面的田奥,又看看后面关得严严实实的大门,感觉自己眼珠子已经掉下来,满地打着滚儿。

“什么都不懂,“田奥说,”整天瞎忙和,叫你干什么跟着干好了。“

“你从哪儿出来的?”武娟问。

“这里的几座房子都有地下室通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田奥看着她,”哦对,必须有为什么,是因为艺术家都有很多女朋友,女朋友脾气都很坏,或者他们女朋友太傻,老是追着问为什么,那就只好从地下通道逃跑,从一个房子跑到另一个房子,免得被为什么压死了。“

“地下通道,”武娟想了想说,“我怎么没想到呢,你说得不错,这些房子是有地下通道,我听奕芳说过,刚刚只是忘记了。”

“考试的时候想不起的答案,考完一看标准答案全都记起来了。“田奥假模假式地点着头。

武娟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田奥警惕地问。

“我笑了吗?”武娟诧异地问。

“你笑了。“

“是吗?”武娟不在意地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看田奥,脸上露出惋惜的神情,又笑了笑。

田奥低了低头,有些着急,他追上一步问,“笑什么,快点说。”

“随便笑笑,“武娟抽了抽鼻子。

“快点说,笑什么。”

“哦,“武娟转身看着田奥,”十万个为什么,你老是提问题,我得找地道了。“

田奥愣了一下,才慢慢地说:”无聊。“

“田奥,”武娟努力拿出一副认真严肃的面目,压抑住往上泛着的笑,“你这样置我于不义,我还怎么做人?你等于让我往夏先生的后背戳上一刀,我跟他无 冤无仇。”

“你错了,“田奥忽然认真起来,他拉住正围着他打转的武娟,”别转了,转得我头晕,听好了武娟,我不是让你往夏先生背上戳刀,我是给了你往他背上戳刀的机会。听明白了吗?“

田奥的眼珠子死死地瞪着武娟,直到武娟感到她不得不试图躲避那两道目光,直到她感到在一堵长长的堤坝后面不断翻涌着的海浪所具有的千钧力量。她简单地”嗯“了一声,手臂上田奥的手劲加大了力度,疼得她几乎要喊出来,在武娟忍耐的边缘,那双手总算松开了钳子似的控制,武娟想她就是老虎钳里的一个带壳儿的干果,险些就被碎成了一瓣瓣。

而那双手总算从老虎钳的钳柄上松开了,她真该感谢劫后余生。

“你可以跟夏先生交差了,”田奥说,“再听他怎么说。”

“你是知道的?“武娟实在忍不住好奇。

“听好了武娟,”田奥似乎也在忍耐着,“从现在开始你不许问我问题,我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目的呢?“武娟发现自己一开口又是问题,她看了一眼田奥,”我是记者嘛,你忍耐一点,我们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田奥手里的力度又加重了,”听好了,没有‘我们’,你的目的就是完成你的工作,不然你认为你有机会接近曹凤枝吗,是帮你完成了这个任务,你不但要感激我,还得听我的,至于我的目的,曹凤枝的目的,这些都用不着你操心。“

“但是……”武娟刚一开口就被田奥打断了。

“没有但是,“田奥说,”现在跟着我说,好的,我知道。“

“神经……”武娟刚说完这两个字,就看见田奥的目光变得异常凌厉,她本能地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好的,我知道了。”

田奥这才猛地松开手,好像跟谁赌气似地将头转向一边。

过了好一会儿,田奥才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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