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方言大全 陕西方言大全顺口溜

陕西方言大全 形容类:
用人的某一器官形容:

眼:好看叫顺眼,讨厌叫训眼,麻烦叫麻眼,难看叫伤眼,不讨人爱叫白眼,勾心斗角叫玩心眼,

脾气暴躁叫毛眼,死不认帐叫瞪白眼,束手无策叫干瞪眼,事情乱叫没眉眼,另眼看叫翻白眼,

盼人究叫害红眼,向上看叫势利眼,有点子有办法叫有板眼,心胸窄气量小叫小心眼。

手:系陕南一带多用,熟练叫老手,帮忙叫搭手,紧俏叫抢手,出售叫脱手,小偷小摸叫三只手,

谨慎肯干叫挖抓手

脚:上坡叫爬脚,下坡叫力脚。走路叫拐脚,岔路叫撇脚,不穿鞋袜叫精脚,能干重活叫力脚。

气:关中一带常把发怒叫着气,遇到坏事叫晦气,自大叫傲气,痴呆叫二气,排场叫阔气,

刻薄叫贪气,挨整叫受气,胡搅叫邪气,扭捏叫妖气,努力向上叫争气,老人康健叫福气,

小孩聪明叫志气,心灵手巧叫灵气,痴头笨脑叫木气,办事漂亮叫美气,遇到好事叫运气,

死人叫断气,慷慨大方叫爽气,穿戴时髦叫洋气,正直无私叫硬气。
用十二属相形容人:奸得跟老鼠一样,犟得跟牛犊一样,凶得跟老虎一样,跑得跟兔子一样,

大得跟飞龙一样,毒得跟蛇蝎一样,欢得跟马驹一样,绵得跟羊娃一样,灵得跟猴子一样,

红得跟鸡冠一样,笨得跟猪脑一样,轻得跟狗尾一样
用地理名词形容:

山:骄傲自满叫张山,耍半吊子叫争山,爱吹大话叫撂山,行动轻浮叫飘山

水:掏腰包出钱叫出水,谋取非法所得叫捞油水,太罗嗦叫浆水,找不见叫落水
用数字形容:二对懒汉无赖通常用:二溜子、二混子、二痞子、二赖子、二毛子等;

对一些精神或思维不正常的人通常用:二蛋子、二楞子、二杆子、二糊子、二不拉子、二货子、

二荐子、二尚子、二八卦子等。

用定语的形容:活泼好动的人猴的,心眼很多的人鬼的,穿戴时兴的人飘的,思想迟钝的人闷的,

干活偷懒的人奸的,甩膀大干的人实的,逢迎献媚的人轻的,不听忠告的人瓷的,意气风发的人

兴的,风面卖乖的人滑的,有本事的人能的,汉有耐的人肉的,爱逞能的人奔的,长的太聪明的人

蛮的。

用名词形容:太或太太,称心如意叫谄得太,不讲道理叫蛮得太,穿戴时髦叫洋得太,做事狂妄

叫张得太,官运享通叫红得太,巴结献媚叫轻得太,多才多艺叫能得太,聪明令俐叫精得太,调皮

捣蛋叫瞎得太,寡言无语叫瓷得太。还有重叠加重语气用法:党的改革开放政策好得太太、我这蒜

苗嫩得太。
在人字前加形容词:跟人能合得来的人燎人,偷摸拐骗的人瞎人,八面玲珑四方讨好的人滑人

待人冷冰脑子迟钝的人痴人,脾气古怪忽冷忽热的人怪人,明知死胡同偏要硬闯的人犟人,一学就

会干啥像哈的人能人。同义不同字类奇特的称呼:商州柞水一带,因山大沟深,人群分散,因地域

不同而称呼不同,县南部把父亲叫爷,把祖父叫爹或家;县中部一部分人把父亲叫爹,把祖父叫爷;

县北部则把父亲叫爸或大,把母亲叫妈,把伯父叫伯(音贝);其他地方把祖父叫祖、先人,把父

亲叫叔、伯、父或大老汉,把母亲叫娘、妲、婺(音务)、姨、勒、婶、细老汉,有的地方把儿童

叫仔或叫囝崽、娃,把睡觉叫困醒、晦醒、眯,把吃饭叫嘬饭、薅饭、咦饭。媒人叫红爷,客气叫

讲礼,文明叫斯文,回答叫言传,留客叫立下,操菜叫捻菜,烧火叫添水
1.制达—这里
2.雾达—那里
3.啊达—哪里?一般回答用:WER
4.啊四—哪?哪个是?一般回答用:握四
5.野个—昨天
6.前个—前天
7.后个—后天
8.明个—明天
9.年四个—去年
10.蹭—厉害
11.碟—吃饭、打人
12.四火—试一试,
13.南常—困难,不容易办的
14.谝—聊天,说话
15.扎式—摆架子,打肿脸充胖子
16.花搅—开玩笑、恶作剧、取笑
17.产活—好,舒服
18.骚青—热情过分,讨好献媚之嫌
19.木乱—不舒服、不适,思绪烦乱
20.罢列—一般,还行、过得去
21.马卡—差劲
22.幕囊—行动迟缓、浪费时间的行为
23.细香、戏法—细致、仔细。
24.了杂列—很好,很美
25.扑西来海—邋遢、不整洁、不干净
26.打圆—周围、附近
27.麻达—麻烦、问题
28.麻米儿—不讲理、不明事理。
29.瓷马二楞—不机灵,迟钝。
30.克里马擦—快点,英文:hurryup
31.逼列—完蛋了,指事态无可挽回。
32.噶达马西一和滩—乱七八糟一大堆
33.列远—一边去
34.都成送列—都成什么样了啊?
35.….成马列—程度形容词,例如快成马列,漂亮成马列
36.饿贼—不太文明的用语,表示很惊讶的感叹。
37.忒—很好,很棒
38.饿—人称代词我
39.nia—人家
40.再—咱们
41.伙计—一般制朋友、哥们、女孩子的男朋友
42.。。。。咧--…..了
43.寺—是
44.社—说
45.包—不,例如:“你包社列”就“是你别说了”
46.活试—合适,满意
47.建议在西安女孩子不要说“锤子”二字,西安人都明白
48.一案子起—一边去
49.糟怪—撒谎

1.制达―→这里
2.雾达―→那里
3.啊达―→哪里?一般回答用:WER
4.啊四―→哪?哪个是?一般回答用:握四
5.野个―→昨天
6.前个―→前天
7.后个―→后天
8.明个―→明天
9.年四个―→去年
10.蹭―→厉害
11.碟―→吃饭、打人
12.四火―→试一试,
13.南常―→困难,不容易办的
14.谝―→聊天,说话
15.扎式―→摆架子,打肿脸充胖子
16.花搅―→开玩笑、恶作剧、取笑
17.产活―→好,舒服
18.骚青―→热情过分,讨好献媚之嫌
19.木乱―→不舒服、不适,思绪烦乱
20.罢列―→一般,还行、过得去
21.马卡―→差劲
22.幕囊―→行动迟缓、浪费时间的行为
23.细香、戏法―→细致、仔细。
24.了杂列―→很好,很美
25.扑西来海―→邋遢、不整洁、不干净
26.打圆―→周围、附近
27.麻达―→麻烦、问题
28.麻米儿―→不讲理、不明事理。
29.瓷马二楞―→不机灵,迟钝。
30.克里马擦―→快点,英文:hurryup
31.逼列―→完蛋了,指事态无可挽回。
32.噶达马西一和滩―→乱七八糟一大堆
33.列远―→一边去
34.都成送列―→都成什么样了啊?
35.成马列―→程度形容词,例如快成马列,漂亮成马列
36.饿贼―→不太文明的用语,表示很惊讶的感叹。
37.忒―→很好,很棒
38.饿―→人称代词我
39.nia―→人家

西安方言词语
头叫 (sa)    
  钱叫 (ga)   
  美叫 (chao)
  看叫 (sao)    
  啥叫唦(sa)   
  说叫谝
  好叫嫽   
  坏叫黠(ha)    
  下叫吓(ha)
  大叫乇(tuo)   
  小叫碎    
  不叫嫑
拿叫拤(qia)
  抢叫叼
  跳叫 (bie)
  粗叫壮
嫌叫偾(fen)
  热叫焪
  寒叫滲
  鸟叫雀(qiao)
呆叫瓷
  傻叫 (gua)
  苯叫懑
  犟叫戆(gang)
倔叫噌
  凶叫崴或横
大雨叫白(bei)雨
  太阳叫日(e*)头
  额头叫奔楼
  眼睛叫眼窝
玩具叫耍(**)活
  棉鞋叫窝窝
馒头叫蒸馍
  烧饼叫饦饦
  土坯叫胡畦(qi)
  衣裳叫架甲或挂挂
廋子叫干猴
  老乡叫乡党
  说话叫言(nian)传
昨天叫夜个
  去年叫年司个儿
  还行叫邦尖儿
  夹菜叫抄菜
吃饭叫咥(die)饭或咬(niao)咂
  完成叫停当
帮忙叫搭手
  把握叫括摸
  寻找叫学摸
收拾叫打辄(zhe)
  细心叫细厢
  慢性叫暮囊
舒服叫 (chan)活
  自在叫倭也
  挠痒叫胳搂
怕痒叫害咬(niao)
  抓紧叫 紧
  狭小叫窄掐
跺脚叫弹脚
  蹲下叫挌蹴
  站住叫 (nou)住
跟上叫厮干
  一起叫一搭儿
  使劲叫鼓劲
  漂亮叫忒色
行了叫罢咧
  弯了叫跷咧
  绕路叫院路
哆嗦叫颤颤
  二胡叫弦弦
  哪里叫嗄(a)哒
那里叫唔儿或唔哒
不行叫没向
  不和叫不卯
  不服叫不摔(fai)
难看叫伤眼
  眼谗叫搡眼
  粗心叫毛糙
人蛮叫生生
  利索叫麻利
  麻烦叫麻眼
站开叫趔开
  走开叫搧远
  滚蛋叫诘(jie)哇  
  磨蹭叫跐偎
差点儿叫西乎儿
  讨厌叫撩乱
  啰嗦叫迁翻
心烦叫缪(mu)乱
  折腾叫返乱
  烦乱劲大叫泼翻
闹人叫闹活
  训人叫墩嗒
  吝啬叫啬皮
讽刺叫 人
  挖苦叫咳臊
  吵架叫绊嘴
  关系好叫坚钢
  生硬叫干板儿
  哄人叫编凯子
  胡说叫胡粘(ran)
虚张声势叫扎势    
  嚣张霸道叫骄豪   
  非尊非理叫骚轻    
  为人轻佻叫花搅   
  纠缠叫搅缠
  打入叫挕(die)人   
  挨打叫佴(nai)打   
  滑稽叫 凇(guang song)
  坏蛋叫黠 (song)   
  讹人叫挴(mei)人   
  骂人叫日絕
  惹事叫招祸
  蛮干叫生整或硬整
  没问题叫没麻哒    
  没眼色叫没眉眼    
  和不来叫搁不来
  不理会叫不招识    
  够不着叫亘(gen)不着  
  有办法叫有窍道
  有钱有货叫攒万    
  东西多叫万货稠    
  光脚板叫精脚片
  刀具锋利叫鏒(can)活  
  逗急了叫惹懆咧    
  完蛋了叫毕失咧
  弄坏了叫悖毁咧或失塌咧           
  瞎胡来叫胡饰诡
  巴结人叫舔 子    
  奸诈人叫 子客    
  胡搅蛮缠叫混蔫子
  不通情理叫麻米儿或坎头子,        
  乱七八糟叫尕拉马七……
咸阳方言词语
【早子】早晨、上午。
【前晌】上午。
【后晌】下午。
【上前儿】大前天
【前儿】前天
【今儿个】今天。
【营更】现在。
【明儿】明天。
【后儿】后天。
【老后儿】大后天的次一天。
【外后儿】大后天。
【刻里马察】马上、立刻。
【大】父亲。
【大大】叔父。
【把】奶奶。
【姨父】①指母亲的姊妹的丈夫。②指妻子的父亲。
【姨】①指母亲的姊妹。②指妻子的母亲。
【外前人】丈夫。
【屋里人】妻子.
【脖项】脖子。
【胛搁】肩膀。
【苶】奶水。
【苶苶】奶头。
【沟子】屁股。
【长虫】蛇。
【壁缝蚂】蚂蚁。
【黑老哇】乌鸦。
【疥疙蛙】青蛙。
【疥凸子】蟾蜍。
【蛡蛡】麻雀。
【头牯】牲畜。
【猩吼】猫头鹰。
【燕抓拉】燕子。
【燕唧唧】燕子。
【野雀】喜鹊。
【吱蝼蝼】蝉。
【鹁羔】鸽子。
【浆水不唧】说话无水平,语无伦次,不着边际。
【尸气不拉】说话又臭又长。
【尸气派态】同“尸气不拉”。
【略略】乱侃,带贬意。
【挣叫】高声喊叫,含贬义。如“甭挣叫,把人吵死了!”
【吱哇】高声乱说话。
【咣咣】说话,含贬义。
【埆】形容小孩子瘦弱。
【脚扬手】指乱动手动脚。
【巴】拉屎。
【瞤】害羞。
【矂】瞥了一眼。
【不搭眼】不中看。含贬义。
【不当】实在可怜的意思。
【不乖】指小孩子生病了。
【自阿格】当然。
【缠搅】指胡搅蛮缠,惹事生非。
【尺谋】考虑。
【次苶】形容人闷,遇事不能挺身而出。
【打嗻】拾掇。如,“你把东西打嗻一下。”
【打啊声】指啊啊着应付。
【待承】招待。如:“她把父母待承得很好。”
【对劲】指关系好。“张三和李四很对劲。”
【而】扔掉。
【二不楞登】痴呆。
【二溺子】脑子不够用的人。
【搞】哄。如:把娃搞个子,意即把娃哄一下。
【搞摸】指哄孩子。如:“把孩子搞摸一下”。
【疙拧】走动的样子。含贬义。
【隔经】犹如说“差窍”。
【瓜子】傻瓜。
【乖】指小孩子长得漂亮、健康、听话。
【锅盔】烙馍。
【合尺】合适。
【恨世不足】指贪欲太大。
【胡叫冒答应】俚语,指胡乱答应。
【糊涂】面粉做的稀汤饭。
【活泛】人灵活的意思。
【见般思样】见一样,想一样。如:“她每天做饭都是见般思样!”
【将养】将息,补养。
【晋让】礼让。如:“吃东西时要晋让客人”。
【郎的当】①上当。如:“给上了一个郎的当”。②不用心,不负责任。
【老丧】表示退步,含贬义。如书念老丧了。
【撩猫斗狗】挑逗。
【零整】收拾、整理、治疗。
【麻达】问题。如“没麻达”。
【麻糖】麻花。
【蛮】指小孩子长得健壮。
【冒子】性格鲁莽的人。
【帽盖】辫子。
【囊才头】不中用的人。
【囊哉】舒坦的样子。如:“日子过得很囊哉”。
【念想】想头。
【牛下半截】指牛屁股。
【泼烦】心情烦躁。
【起启鸡,打半夜】起早睡晚。
【气长】指长了精神。
【人麻山气】形容人很多。
【日弄】整治人。
【日囊】吃,含贬义。如“光日塞,不干活”。
【日眼扒步】指做事占地方。
【尸气】食物腐败。
【受活】指舒服,含贬义。如:“看把你受活死了。”
【撕挖】撕扯。
【踏识】物色。
【踢里倒腾】象声词,响声很大。
【启鸡】拂晓前。
【望想】指望。
【稳坚】稳当。如:“那人很稳坚”。
【五眼六指】指做事说话不象人。
【西番】指女人长得漂亮。如:“她长得很西番”。
【显哗】指亮给人看,好表现。如“藏好,别显哗!”“那人好显哗”。
【熊不顶】什么作用也不起。
【样样数数】各种各样。
【瓷了】发呆。
【瓷锤】反映迟钝的人。
【乖张】乖戾。
【日塌】①损坏。②牺牲,带贬意。
【一带州】指占得宽。
【医治】拾掇、修理。
【游转户】即游村转户,指东家出西家进,不干事胡转悠。如:“他整天游转户”。
【粘】形容人不利落、不干脆。
【支应】服侍。
【志】①试验,称重量。②指某人见人少问话,少应答,使人感到他不平易近人。
【嘴硬沟子松】类似于“色厉内荏”。
【谄】好。
【嫽】好。
【囅】又写作“诌”,好。
【绺娃】小偷。
【簪】指物品裂了缝。
铜川方言版
1你窝挨娃——你这小子
2碎松——小娃
3来球的——坏蛋
4到达斜起了——去哪里了
5到达达——在哪里
6日特了——坏了,相当于东北话(折she了)
7咋日地——骂人,(无法解释请见谅)
8早皮溜谎——说谎话
9麻达的——麻烦地
10片含船——说闲话,聊天
11吹松——吹牛
12杂势——死撑面子
13刨舌烈——别说了,
14刻里马查——干净利索
15奈个——哪个
16一岸子去——一边呆着去
17撇了——扔了
18塞介娃——谁家孩子
19逗一吓he——动一下
20念塞没mo见过烈——谁没见过,不稀罕

陕西方言短信笑话
1、树上各咎着两只巧,一只乖巧一只哈巧。哈巧对乖巧社:“你朝过挪一哈.”乖巧社:“挪不成,再挪奏载哈起咧!”哈巧社:“末四,载哈来饿搂着你。”乖巧害臊滴社:“哈松!”

2、曾经有一段黑巴实的爱情摆在老子的面前,哎!搞忘了珍惜.当老子失去后才晓得可惜呀!算拉!老子再找一个斗是拉撒..
3、请高声朗读:卧似梅闻花,卧似深井冰.卧似打春绿,卧似牢木竹.喂?看懂了吗!
4、张艺谋高喊:俺红,饿想你,饿想你想的睡不捉;陕城美女高喊:涨一谋,饿想你,饿想你想的想睡觉!
5、希奇希奇真希奇,发现意投达春绿,春绿头脑有问题,不吃不喝不休息,要问春绿在哪里,正在埋头看消息!
6、曾经右倚份真诚地干情拜灾饿面浅,饿莫气拯西,挡饿史气塔地时候,饿干倒后会.人师间贼搭地通酷摸锅愚呲
7、一个女孩深情地对她的男友说:“锅,垒四轻山袄四六水。”(淮安方言:哥,你是青山我是绿水。)
8、请高声朗读:卧似梅闻花,卧似深井冰.卧似打春绿,卧似牢木竹.喂?看懂了吗!
9、入过伤舔给饿挤灰让饿从来椅回地花,饿灰对那个女娃奢饿哀馁,入过匪要吧这端干情假伤歌椅接先地花, 饿希枉是椅弯撵
10、暗石绿,暗石竹,暗石透春绿,暗石透春竹。
11、人和咬井都施马省的,补同的人施人塔马的,咬施咬塔马的(人和妖精都是妈生的,不同的人是人他妈的,妖是妖他妈的)
12、饿是煮!饿是答烂煮!
13、有一妇女过河,不小心鞋子掉到了河里,她大叫俺的孩子掉河里了。

14、昨天夜了个,我又把你整生气了,我现在向你赔个不是,别在瞎寻思了

15、逆给饿电石减,饿突阿突阿奏洗冠了!(你给我点时间,我吐啊吐啊就习惯了!)

16、甲:我想获副啦,遂有豁垒。乙:我直达有豁垒,哈是归附、不怕的瞥
陕西方言
过去不曾知道,陕西农村人说的关中方言,是中国最古老的语言。还以为农民说的话,比较土气,生冷硬噌,难登大雅之堂。而实际上,在古代它是中国的官话,被称为雅言,《诗经》《唐诗》要用古代的官话,也就是现在的关中方言来读,才算是标准读音。伍永尚是一位研究陕西方言的专家。他举例说,只有用陕西话才能读通唐诗,读出韵味。 
白居易著名的《卖炭翁》:“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其中的“色”如果按普通话发“se”音,没法押韵,按陕西话发sěi音,才能和陕西话“黑”押韵。
 诗圣杜甫《梦李白》:“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落月满屋梁,尤疑照颜色。水深破浪阔,天使蛟龙得。”其中的测,黑,色,得,都必须用陕西话来读才能押韵.按陕西话,“测”读cei,“黑”读hei,“色”读sei,“得”读dei,全诗才能押韵。
   诗仙李白的《古风》:“大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中贵多黄金,连云开甲宅。路逢斗鸡着,冠盖何辉赫。”其中的陌、宅、赫须按陕西方言分别读作mei、zei、hei,才能押韵。
  王维《春中田园作》:“屋上春鸠鸣,村边杏花白。持斧伐远扬,荷锄觇泉脉。归燕识故巢,旧人看新历。临觞忽不御,惆怅远行客。”这其中的白、脉用普通话来读,不能与末句的客字押韵。但用陕西话分别读作“北”“们”“肯”,就全部押韵了。
  高适著名的《燕歌行》:“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按陕西方言,“色”念sei,才押韵。
一千多年过去了,虽然许多古代建筑已灰飞烟灭,人民经历了一次次屠杀,但只要一息尚存,方言便会得一留存。有人只注意到写在书上的历史,文物中的的历史,其实陕西方言更是活着的历史,动着的历史,由黄土地上一代一代的农民传承着的文化遗产。 
以下是一些人的考证,相信你读过之后,会为陕西方言而惊叹。
陕西自古帝王都,历经十三个朝代,大概有两千多年历史。中国的文化,语言,文字,都是在此期间形成和创立的。自建都陕西的西周始,关中方言被称为“雅言”。《诗谱》载:“商王不风不雅,而雅者放自周。”秦始皇是土生土长的陕西人,唐朝皇帝李渊、李世民是陕西人。汉高祖刘邦虽不是陕西人,但在做皇帝之前,长期在陕西活动。当然他的儿孙们,都是土生土长的陕西人了。由于陕西曾经是周秦汉唐四大朝代的国都,陕西方言曾经是当时的官方语言,因此诗经、古汉语、史记以及唐诗,都需要以陕西方言来读,才能理解其中的一些词汇,读出当时的味道来。
不仅如此,你现在所写的汉字,也是在陕西创造的。先是有由仓颉造字,他是陕西宝鸡人,出生于五帝时代,距今已有4000多年历史。以后秦始皇统一文字,全国开始通用李斯小篆,汉代演变成隶书,魏晋南北朝时期变成魏体,唐代演变成了今天通用的楷书。中国文字的基本形体定型。中国文化就如汉字的演变一样,是在中国最强盛的周秦汉唐时期,是在陕西形成的,并基本定型,以后的时代基本上属于继承和发展。尤其辽金元清都是少数民族统治,侧重于继承而不是创造。宋元明清时期主要创造了戏剧,绘画则达到了至高的境界。
埋在黄土里的文物不会说话,写在书上的历史缺少生动。用今天的眼光去看历史,用普通话去读唐诗,都不可能准确的理解当时的情景。三千年的文化和历史最生动的是保留在关中方言中。战乱和灾荒可以摧毁生命和建筑物,但却改变不了语言和习俗。因此语言是鲜活的文化和历史。
  “咥”(音喋)字。西安人把吃饭叫作咥饭。“咥”即是古汉语,查辞海而知,咥:咬。《易。履》:“履虎尾,不咥人,亨。”
  “嫽”字。辞海:嫽--美好。《方言》第二:“嫽,好也;青徐海岱之间或渭之嫽。”“嫽的太”,陕西话“好得很”之意。如果要表示程度加深,则谓之“嫽的太太”。可以径直追溯到上古时期,在《诗经》中发现它的用例。《诗经·陈风·月出》唱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嫽)兮。”给《诗经》作注的汉代学者毛亨说:“僚,好貌。”汉代的另一位大学者扬雄在其《方言》一书中也说:“嫽,好也。”此后,这个词便一直保存下来——不过,大多是以复合词的形式出现的。如唐代的白行简在其《三梦记》中记有这样的诗句:“鬟梳嫽俏学宫妆,独立闲庭纳夜凉。”“嫽俏”,就是形容美好、俏丽的样子的。
 “倭也”。指人漂亮,娇美。如:“你看nia小伙娶的媳妇多倭也!”指事情办停当,令人满意。如:“那人心细,活做得倭也,没啥弹嫌的”.宋代人编有《文韵》中解释道:“倭,顺貌”,即是“平顺的样子”,只是关中人在方言里因所指对象不一样,而出现了多义现象。实际上仍是《文韵》所说“顺貌”的引申或扩大。
   喝汤(喝水)。说到“喝汤”,这汤非土话,乃文词也。蓝田人现在还这样说。汤即热水也。临潼华清池有个“九龙汤”(地热洗澡池),便是此义。
   “瓤人”。陕西话里有“让人”读(瓤人)一词,指取笑、讥笑别人的意思。记得中学课本里《信灵君窃伏救赵》中有此一句,“魏公子让信灵君曰”就是这个意思。这个词保留的够古老吧。
  “彘”字。宝鸡一带将“猪”读作“只”,人们总是以为是很土的读音,其实应当是“彘”,是很古老的语言!《鸿门宴》中“……项王曰:‘赐之彘肩。’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啖之”。
   “乡党”。“乡”和“党”,都是我国古代的民户编制。据我国第一部断代史《汉书》记载,“五家为邻,五邻为里,四里为族,五族为党,五党为州,五州为乡。”换句话来说,五百户为党,一万二千五百户为乡。随着时代的推移,乡、党这样和农村行政区域单位不再使用,但“乡党”这一称呼却延用了下来。
  “毕了”(完了的意思)。来自古语:六王毕,四海一。
   “林檎”。陕西农民将沙果称为“林檎”,一直以为名字很土,可是查字典,居然是文辞:高级汉语大词典,檎 qin――“林檎”:落叶小乔木,开粉红色花,果实像苹果而小,可以吃。国际标准汉字大词典,〔林~〕a.落叶小乔木,果实像苹果而小,是常见的水果;b.这种植物的果实。均亦称“花红”、“沙果”。   
  “得是得”。陕西话中疑问句的发问方式是将疑问助词“得是得”放在句末。日语中的疑问句发问方式和助词都与陕西方言基本相同(日语中用“得斯嘎”)。  
  “倩蛋蛋”。又如,我们口语中常说的“倩”,也可以在《诗经》中找到其源。《卫风·硕人》篇是这样描写卫国的贵夫人庄姜的容貌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唐代的大学者孔颖达说,“倩”就是用来形容“巧笑之状”的。尔后,“倩”也可以泛指姿容之美好。“倩女”即指“美丽的少女”。杜约夫《拟李商隐<无题>诗》云:“楚曲风烟悉倩女,武陵花月梦仙郎。”与“倩”有关的“倩俊”、“倩俏”、“娇倩”等词,或用以形容人物之俊美,或用以形容人物之俏丽,或用以形容人物之娇美。而我们陕西人则常常把可爱的小儿叫做“倩蛋蛋”,也都保留了"倩”的“美好”、“可采”之义。
   “闻”字。可以在唐诗宋词中找到其源的陕西方言词语,数量就更多了。我们在阅读唐宋诗人的作品时,对一些普通话中所没有的词语,往往就可以利用陕西方言来加以解说——这样不但准确无误,而且还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例如,白居易《二月五日花下》诗云:“闻有酒时须笑乐,不关身事莫思量。”另一位著名诗人王建的《秋日后》诗亦云:“住处近山常足雨,闻晴晒暴旧芳茵。”这两句中的“闻”都是“趁”的意思,和我们陕西话中的意思相同。像“趁热吃”,陕西话就说成“闻热吃”。“趁凉”,陕西话说成“闻凉”。再如,宋代的著名词人柳永的《木兰花令》中又写道:“不如闻早还却愿,免使牵人虚魂乱。”又段成己《行香子》:“自叹劳生,枉了经营,而今一事无成,不如闻早,觅个归程。”其中的“闻早”,也是“趁早”的意思。可见,“闻有酒”也就是“趁有酒”之义;“闻晴”亦即“趁晴”——因为住处近山多雨,晴日难得,所以才有闻晴暴芳之举。
   “他谁”。又比如,现代人对“他谁”一词常常感到新奇,这是因为在普通话中已经没有这个词语的缘故。但是,“他谁”却是我们陕西方言中的一个极为普通的常用词。王汶石《井下》:“八叔半辈子倒求过他谁吗?慢说自家侄儿!”柳青《创业史》:“他谁爱那么笑话人?”路遥《不会作诗的人》:“他谁不这样想问题,一天起来混日子,光会哄人,不干实事,他谁就没脸!他谁反对我们这样想,反对我们这样做,他谁就是我们的仇人!”其实,只要我们查找一下它的历史,就可以在宋人的笔下,常常见到这个词语。辛弃疾《满江红》:“层楼望,青山叠,家何在?烟波隔,把古今遗恨,向他谁说。”又何梦桂《沁
园春》:“问天道,看是他谁戏我,我戏他谁?”这些“他谁”,都是“谁”的意思,跟我们陕西话一样。如果我们自己的方言中有某个词,那么读起古人的作品来,自然会感到十分方便。
  “白雨”。如司马光《和复古大雨》诗:“白雨四注垂万縆,坐间斗寒衣可增。”苏轼《六月二十日望湖楼醉后书》诗:“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我们陕西人一看诗句中的“白雨”,就知道是“暴雨”的意思,而不会理解为与“绿水”、“青山”相类似的结构。
  “投明”。在古人的诗作中,还常常见到一个“投”字。王安石《观明州图》诗:“投老心情非复昔,当时山水故依然。”夏元鼎《水调歌头》:“顺风得路,夜里也行舟。岂问经州过县,管取投明须到。”我们陕西人看到“投老”、“投明”,就知道是“等到老”、“等到天明”的意思。 
   “争”字。又如,唐代杜荀鹤《目遗》诗:“百年身后一丘土,贫富高低争几多?”宋人杨万里《舟中夜坐》诗:“与月隔一簟,去天争半蓬。”“争几多”即“差几多”;“争半蓬”即“差半蓬”。陕西人一看自明。      
  “年时”。谢逸《江神子》词:“夕阳楼外晚烟笼,粉香融,淡眉峰。记得年时相见画屏中。”卢挚《清平乐》:“年时寒食,直到清明节。草草杯盘聊自适,不管家徒四壁。今年寒食无家,东风恨满天涯。早是海棠睡去,莫教醉了梨花。”“年时”即“去年”,陕西人一览便晓。
   “霍闪”。顾云“金蛇飞状霍闪过,白日倒挂金绳长。”诗句中的“霍闪”,就是我们陕西话中的“闪电”。
   “科”字。这些词语在陕西人看来都是极为普通的,而语言文字学家却为考证它们的确付出了大量的劳动。至于有些今专家学者颇费斟酌的词语,也常常可以借助我们陕西方言得到解决。例如,唐人薛能《寄终南隐者》诗:“扫坛花入梦,科竹露沾衣。”诗中的“科竹”,就颇令今人费解。可是,将“砍”、“砍伐”之义说成“科”,在我们陕西广大地区却是随处可闻的。我们用这个意思去理解诗意,不就涣然冰释了吗?  
  “biāngbiāng面”,也就是“饼饼面”。古人把面条叫做“汤饼”。火烧而食者呼为烧饼,水瀹(yuè煮)而食者呼为汤饼,笼蒸而食者呼为蒸饼。”为什么我们陕西不叫“饼饼面”,而叫“biāngbiāng面”呢?这是因为我们陕西人说话喜欢运用重叠式的表述方式,例如“饦饦馍”、“棍棍面”、“牛牛娃”等。“biāngbiāng面”就和它们属于同样的类型。现在的客家、江西以及闽东等地的方言,仍把“饼”读作“biāng,就是很好的证明。 
  “饦饦馍”。在陕西话中,还有“饦饦馍”一词。“饦”也是饼。汉代扬雄的《方言》和唐代段成式的《酉阳杂俎·酒食》都说:“饼谓之饦。”所以《齐民要术》中又称为“饼饦”。陕西人喜欢重叠,因此,又说成“饦饦馍”,说简单点,就是饦饦”。
   “馍馍”。“炊饼”后来又叫“馍馍”(又写作“饝饝”等形体)。方外山人的《谈徵·言部·母母叵罗》即云:“京师及河南人谓饼曰饝饝。”又清人唐训方的《里语徵实》也说:“饼曰饝饝。凡米面食皆谓饝饝,犹北人之谓馎馎也。”可见,和“饼”一样,“馍馍”的概念也是比较宽的,不仅蒸的、烙的,可以称为“馍馍”,甚至于“包子”也可以叫“馍馍”。《西游记》第55回:“又见两个总角蓬头女子,捧两盘热腾腾的面食,上亭来道:‘奶奶,一盘是人肉馅的荤馍馍,一盘是豆沙馅的素馍馍。”在陕西话中,烙饼也可以叫“馍”。如平常把“烙饼”说成“烙馍”。实际上就是烧饼。
 
  明明是“馍夹肉”,陕西人说成是“肉夹馍”。明明是“面蘸蒜”,陕西人说成是“蒜蘸面”。为什么,我猜想,这也是古汉语的习惯。将肉夹于馍省略成“肉夹馍”,将蒜蘸于面省略成“蒜蘸面”。

通篇皆为男女情事,尤以大量的婚外性关系描写令人啧舌。其间男女道德观念淡薄,无视理法,随意通奸而无羞耻感,反映了当时社会风尚的变迁,人的本能欲望得到重视,对个体生命、感官快乐的追求得到强调,是早期"婚外恋"现象的真切记载。小说写了一个积凶悍和蛮横、狭隘心和妒嫉心于一身的恶毒妇人都氏,以及在她面前畏畏缩缩、战战兢兢和窝窝囊囊的丈夫成籕。两个人构成了一对极鲜明、强烈的反差和矛盾,从而形成了作品在主题思想与艺术构思上的两大特点:对反传统行为的讥讽与鞭挞,情节冲突的喜剧性和紧凑性。人物鲜明而夸张的性格冲突和冲撞,又形成了一些带有讽刺性的喜剧场面。

第六回 脱滞货石田长价 嗟薄命玉杵计穷

引首《三五七言》李太白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评】:
  早知道相见难为情思也,不若当时不见高。

  却说众媒婆因成宅觅妾,纷纷的都来说合,都氏总也不理。独那卖丫头的王婆,与都氏最为知己,也寻几门来说。都氏因是王婆知心,便将实话对王婆道:“妈妈所说,总然俱可成得,但是我家用不得那一号货。”便附了王婆的耳边道:“只须这般,这般,我家才可用得,”岂不知回复许多的意况儿。

  王婆是个走千家踏万户,极是点头知尾的,早已识破机关,便假蹙个眉尖道:“哦,原来如此!院君一发凑巧,正有一门极是对绺。不该这样讲,只是财礼要得多些。”都氏道:“这是一家货,除了老娘,谁还要他?财礼少些便好。”王婆道:“院君有所不知,世上如院君者颇多,恨不得学院君主意的也不少。那等货,正是千家日用之物哩。比如杂货行中把货物囤了一年半载,一朝有个售主,自然要长几分利息。况且他家虽是小户,倒也是个有体面的,几个儿女都已完配,只有这小女儿,有些不阳不阴,故此姻缘迟钝,误了青春。如今老身去说与员外作妾,料必不肯,须要我多费些嘴沫,院君也吝不得银子,才可成就。若是彼此坚执,院君莫怪老身不管。但杭城只此一铺,第二店都没了。”都氏道:“既如此,财礼也任凭吩咐。只不知姓甚名谁?”王婆道:“他家离此不远,便是那熊阴阳的女儿,今年三十来岁,尚未适人。院君,你莫怪他年纪大了,闺门其实严紧,真是过火道地货哩。”都氏道:“不要取笑。趁早去说,候你回复。”

  成珪闻得这回有些机括,便喜欢道:“想院君日前在周君达前说的,像就是这家。”连忙整备酒食,与王婆自筛自饮。吃得个酩酩酊酊,脚下写出“之”字,口中七颠八倒出门。

  次日来到熊家。那熊先生正要出外烧纸,看见王婆到来,即忙作揖道:“难得妈妈下顾,里面请坐。”王婆进内,见熊妈妈,一面的笑道:“多谢熊老娘日常照顾,不曾过来孝顺得,如今特来替三姑娘作伐。”熊妈妈道:“难得美意。只是小女身上事怎么好……”王婆道:“老娘,这事我岂不知?正是妙在这里。”就悄悄地将成家院君正要寻这家货的根由,说上一遍。熊妈妈道:“他虽主意如此,我心怎过得去?只怕使不得。”

  王婆劝道:“老娘又来说腐话了,事当机会,不可错过。他家自己着迷,于你甚事!况且令爱已大,半阴不阳的,养老在家,终非结局,不如将计就计,落得赚他几个银子,人又落得出身。过门之后,食用穿戴不消忧得,强似埋没在爹娘身旁。”熊妈妈道:“妈妈说的极是。但老子不知就里,待我与他计议,明日再回复你。”王婆千欢万喜正待起身,那熊三姑听见替他议亲,也不知丈夫是怎地好受用的,他有些欢喜,即忙寻几个陈年茶果,点了一杯浓茶,笑吟吟地拽住王婆吃。王婆道:“好个姑娘,正该这样,明日嫁出去,抢葱拨菜,终久行得出,有人敬重。”熊妈妈道:“些小之事,小女都理会得。只那家话,宁可说个停妥,不要误事才好。”王婆道:“这决不累你淘气。”说完出门。

  熊阴阳已回,便问妻子道:“闻得王婆来说亲事,量他也知道女儿病痛,谁家这等晦气,肯来受纳?”熊妈妈道:“一发竟是前世生就这段歪揣姻缘,正是‘不必文章中天下,只愿文章中试官。’那成员外要娶妾,他的院君正要这一等货。我想女儿在家,终非了局,不若趁这运道,胡乱嫁去,落得赚块银子,强似你烧了半世的夜纸哩。”

  熊阴阳原是个贪利之徒,便喜道:“这倒绝妙!但他家既要这一等货,我家是个独行,怕不长他价钱?明日王婆到来,讨他一二百金财礼,少也不要嫁他。”二人计议已定。

  次日王婆早到,说起所事,熊阴阳道:“妈妈,我小女虽是丑陋,不比与人作媳。今成员外既要作妾,财礼银两,必须浓重。妈妈做事惯的,不须区区细说,全仗,全仗。”王婆道:“阿爹说的虽是有理,但为妾的也有几等:有的隔山调远,一嫁去父母不能会面,这也有多些财礼;或是大宅人家,将女儿嫁与本乡土财主,或者又是出身微贱的,这便莫说做小,就是做媳妇,也明要索他几两聘金。如今成员外是你左近邻里,况且古旧人家,开个解库,谁不羡慕?将你令爱配他,正是门当户对。依老身说,好歹一百两雪花银子,择日便要成亲。”熊阴阳道:“不够,不够!别家女儿,养到十五、六岁便嫁,我女儿今年三十来岁,岂不一个赛了两个?况且物卖当时,正是用得着,凭我嚼。如今不要说多,依妈妈加一倍罢。你的媒钱,情愿送个全礼。”王婆道:“他若肯出,王婆并不相阻,必不打后手;他若不肯,到这步也索由他,王婆也没得小伙添些。既如此,待我再去议看。”

  王婆飞风一径来见都氏道:“院君所托,老身其实不好推得。可奈那家猪亲狗眷,一发狠得紧,一口气定要二百两财礼。我也不好作主,特来达上院君。”

  都氏道:“多少减些便好,如何要得许多?”成珪插嘴道:“前日许多来说,院君只是不允,为何偏要赎着这贴贵药?”都氏道:“别家却求卜不起,只这家姻缘上卦,子孙持世,故此决要成的。”成珪道:“既是院君中意,也论不得财礼,依了他罢。”王婆欢喜道:“还是员外做大事的。明朝挑个日子,做亲行聘的不止一家,员外可就整备停妥,下了聘罢。”成珪道:“院君意下如何?”都氏道:“便是来日。就把吉期也择了去,省得又是一次。”

  成珪即将通书一看,其时正是八月初旬,成珪便以近就近,拣个十五之日,对妻子道:“中秋乃明月团圆之日,倒又飞细好个日主,院君以为何如?”都氏道:“既好是了,何必问我。”

  次日,即着成茂、成华赍了财礼,送至熊家。熊老见果有二百之银,真是天脱下的欢喜,即备酒食款待来使,并及王婆,又送各人赐赏钱物。三人去后,熊老夫妻将许多银两搬到房中,笑道:“老娘,我和你生下完全的儿女,到都被他讨了债去,谁想临后添出这个滞货,倒还了债。虽他家百色俱有,我家也要些少备办。明日就去买绸绢,唤裁缝,定木器,打首饰才是。”妈妈道:“这些总是旧套,杭州城里省会之处,早晨要了银子,晚上讨得齐备。只是一件,我家女儿其实是个雌太监,他纵娶去,终久用不着的。天理人心,得他若干银子,你我心下岂安?就是女儿,也要在他家过日子,成何体统?不若依我见识,譬如少得三五十金财礼,花些银子,着讨一个能事些的丫鬟,做个从嫁,使他或者替得半分力,也不枉了一番唇舌。”

  熊阴阳道:“使不得,使不得。他家院君只因专门吃醋,所以用得我家这等滞货,你又寻个帮手与他,岂不枉了院君这番心计?”妈妈道:“你虽不是个读书的人,在九流中也是衣冠世胄,岂不晓得继绝世、举废国是君子所行之事么?那院君执了偏见,把丈夫恁般愚弄,难道不违条律的?只今炎炎之势,凭他尽意做去,恐日后举眼无亲,那时追悔,噬脐之不及矣。在他,这等行得;在你我,如何昧得这点寸心!”熊阴阳道:“非我不肯,倘是讨个送去,反惹得许多闲气。”妈妈道:“这必不妨,只说我女儿不甚唧口留,特地与他伏侍的。成院君若把我女儿的丫鬟作贱,我不怕他,自有说话。你只依我做去,管取不妨。”熊阴阳只得应允,记在肚中。

  不过几日,适有一个姓李门眷,叫做李春,来寻老熊。熊阴阳问道:“足下有何见教?”李春道:“小可不为别事,常见先生善于赞襄,特欲一浼。我这有个使女要货,若先生有令亲友处用得,小子急于要脱。”熊阴阳问道:“尊婢几多年纪?要得身价若干?”李春道:“今年一十五岁,凡百做事,都也来得,其价须是三十两方妙。”熊阴阳道:‘既如此,待小弟到宅一看,庶便亲友处去说。”

  李春即引老熊回家,请到堂中坐下。叫道:“翠苔那里?有客在此,点茶来。”翠苔应道:“可唤苍头来捧。”李春道:“苍头不在,你就捧出不妨。”翠苔只得捧出。但见红生两颊,羞涩不胜。《临江仙》为证:

  小巧腰肢刚半捏,依然含蕊梅花。蓬松两鬓暗堆鸦,虽非金屋艳,不愧谢庭娃。婉媚却无轻薄态,见人羞涩偏加。持觞侑酒不须夸,尽堪供洒扫,不会事铅华。

  李春赚出翠苔,早被老熊瞧见。老熊十分入目,便问道:“尊婢实是要货么?”李春道:“岂敢谬言。”熊阴阳道:“不瞒老丈说,小女将欲于归,正要寻个从嫁。偶蒙见教,实合鄙意。但价太高,还求让些才妙。”李春道:“既是先生自用,便让去了三两罢。”熊阴阳回来,说与妻子知道。妈妈大喜,忙整酒席,请李春成交。又央间壁的詹直口做了中见。李春将银子收足,便立文契,至晚就送翠苔过门。妈妈见了,甚为得意。

  不一日,合用妆奁,俱已齐备。不觉早是中秋节届。那晚成家备了花舆彩幔,来迎亲事。王婆就充喜娘,熊妈妈做了送亲,一同过门。那成家一般也动了诸亲百眷、四邻八舍,送人情,斗分子,虽然娶妾,倒也四司六局,一毫不苟。傧人赞礼,拜了天地、祖宗,亲戚、邻里,少不得肆筵设席。都氏却陪来亲饮酒,一发殷勤相劝,彼此酬答。熊妈妈道:“多蒙院君错爱,小女三生有幸,但只从幼娇养,不谙世务,凡事望院君海涵,只看老身薄面。”都氏道:“蒙妈妈不弃,俯就丝萝,实切寒门之幸。况令爱硕德可嘉,闺风颇紧。在拙夫,惟后庭之足盼;在老身,喜前愿之已酬。妈妈不必垂念,老身当以亲妹相待。”

  熊妈妈道:“院君说个‘妹’字,使老身置身无地。但以女视之,老身不胜感激。诚恐小女愚懦,不能操持洒扫,特购一婢,唤名翠苔,乞院君慨然收养,为小女一臂之力。”都氏道:“舍下颇有婢仆,何必妈妈费心?既蒙俯赐,权当遵命。但不知多少年纪了,倒未闻王妈妈道来。”王婆道:“这是熊老爹自的主意,原不干王婆之事。”熊妈妈道:“此事原未及与王妈妈说知。只恐小女没用,特地寻个伏侍,怕年幼的不会替手脚,反能拖累,故此讨个历练些的,已是十五岁了,院君若恐淘气,小女自能管顾,必不费院君清心。”

  都氏早有不悦之意,欲待回复,见熊妈妈又不是个善菩萨,只得勉强允下,心中霹空添上一番烦恼;又见熊妈妈说小女自能管顾,心内略略宽放一分,只得陪了终席。

  熊妈妈辞归,众亲戚俱散,止剩得家亲数人与几个邻家少年子弟,都吃做醉哼哼的,要送二位新人回房。有的携了酒,有的掇个攒匾,齐齐拥到房中,说的说,笑的笑,敬酒的敬酒,逊菜的逊菜。又有那溜口少年们,和着罗罗连,打起莲花落,把成员外非赞非嘲,半真半假,又不像歌,又不像曲,打趣道:

  员外尊庚六十年,(罗罗连)
  今朝娶妾忒迟延。(罗罗连罗哩连)
  恭此身尽数苏牙雪,(罗罗连连流罗)
  罗天大多应软似绵。(罗罗连连流罗哩连罗)
  这回纳宠赛神仙,(罗罗连)
  是南极星辰归洞天。(罗罗连罗哩连)
  斑衣轮着老菜子,(罗罗连连流罗)
  打拐儿公公撑一肩。(罗罗连连流罗哩连罗)
  也不要忒心欢,(罗罗连)
  只恐老迈风的夫人滴溜酸。(罗罗连连流罗)
  昨宵才倒葡萄架,(罗罗连连流罗)
  只怕明日生姜又晒干。(罗罗连连流罗哩连罗)
  成员外今朝若动手,(罗罗连罗哩连)
  养个贤郎中状元。(哩连罗连哩罗连罗罗连)

  成珪被这些嘲了一回。有的道:“我们今夜直吵他到天明,不许这老头子动手。”有的道:“天下人间,方便第一。成员外与你甚么冤仇,定要苦苦腾泛他?今日不动弹,少不得有来日,落得与他费嘴,不如成就他罢。”那些少年道:“说得有理,我们明日绝早来闹房罢。”

  一齐散后,成珪就把门儿关上,不觉欲火大动,原来自从应许以来,两个月不近女色,不必说精力完固,一心地准备厮杀。便把被窝儿熏做香喷喷的,乜了张脸,走到熊氏身旁道:“二娘子,今日可不辛苦了!安置罢。”熊氏不敢做声。成珪道:“被儿俱已熏焕,我与你解衣何如?”

  熊氏把手一推,低头朝壁坐了,竟不来理,成珪又筛了一杯茶,双手递与熊氏道:“二娘子,用一杯茶儿,这是真正雨前采的。”熊氏不好推却,接来饮了半盏,成珪把自己衣帽脱下,只把灯儿一口吹灭,便将熊氏一把搂住,连连亲了几个肥嘴,道:“我的心肝,亏你这般下得,何不早成就些!”熊氏抵死掩着那一搭儿田地。成珪没心绪将带儿细解,只必必剥剥重重拽断,熊氏只得上床,也不知员外火龙火马的干出甚么事来。有《黄莺儿》为证:

  大将逞威风,夺城池,苦战攻。三军冲击前不动。飞云梯没功,襄阳炮枉轰,可奈正阳门紧闭,毫无缝。计何从?走塘的探得,止有一缕小沟道。 

  成珪把桅杆般的尘柄向生门边探一探,一些也不见入头,暗忖道:“终久要数含花女儿,年纪虽大,毕竟生来紧括。这一料药头,断断省不过了。”便把唾津儿抹了一把在龟头上,又去溜溜,看道:“这回定尽根的舒畅也!”便着力一拄,却直打丹田上溜去。连忙带转马头略下些,又是一拄,却直滑到尾骶骨边,几乎错进了后宰门去。只得着意款款的从中道进发,一竟像火筒粗的麻索穿钱,一些也上不得串,又想到:“未破瓜的女子,我也受用些过,并不似这般周密,难道天地间破格生这一具鼓紧的家伙与我受用?”只得又抹上许多涎唾,四围攻击一通,连那熊氏又不觉痛,又不觉痒,不知甚么体段,只索承受着他。

  成珪又努力一拄,一个滑蹋,几乎把头皮都被席子擦破,连忙收设转来。不料老人家力量,只中那尘柄里,免不得呕吐出来,把熊氏浇了一肚子,熊氏只道:“老人家又不睡熟,为何早把尿都撒出来,”把手忙向头边摸出个帕儿拭净。成珪还认自己力量不济,临阵退回,并不知别样缘故,便把颈儿勾定,脚儿挽住,呼呼睡去。

  少顷,醒来道:“娘子,适才一度,未及升堂入室,如今全要仗你帮衬着,必须直捣黄龙,才见今宵欢庆。”熊氏没奈何,只得听从,成珪又费药料,抹了龟身,再三又搠一番,一发没个进步,止不住躁烦起来,道:“我也并不曾见这般家伙!或者开锁似的,敢是另有一种弄法的?待我仔细摸一摸看。”把手径向那杜家村下、咎道钩边用心一探,但见:

  漠漠平芜,悠悠岐路。纵不能叶比(艹孜)菰,也未及形同蛤蚌。说是太监,当日未经阉割去;若言处女,今番何是紧关来?没阴门,难称女子;乏阳物,不是男儿。枉教人“敲断玉钗银烛冷”,只落得“十谒朱门九不开”。

  成珪下手处,便叹口气道:“是了,天绝我也!命蹇的颇多,不似成珪这般出格!千难万难,不知陪了几多下情,看了几多面皮,奇不奇,巧不巧,刚又娶着一实女儿!”

  看官,你道那实女儿不阴不阳,是何缘故?却原来是先天所中的病根,旧说行经后,一日受胎为男,二日为女,至七日各以双单分男女,又以夫妇之精血盈虚卜所中,倘其交媾之时遇着天清月朗,时日吉利,父母精血和平,水火相济,那十月满足之后,生下男女,自然目秀眉清,聪明标致,痘毒不侵,诸病不染。倘交媾时犯了朔望月日,或不忌月蚀日蚀,或风雨晦暝之时,年灾月煞之夕,恣意取乐,妄行不避,那时受的娠孕,生下之时,或者缺唇,或者少指,甚至驼背跛足,眼聩耳聋,非止一件及其既犯天地凶恶之辰,又遇着男女精虚血冷之候,那子宫里本当生个男儿,却如铸造铜人的一般,铜汁少了些。若又遇那一处隔塞,便铸造不就,做了件废物,却像孩子生将下来没了前面那条家伙,时俗便把做女儿相待,无以命名便强名说是个实女儿。

  那实女儿原是天下第一种废物,没人要的。也是成珪的晦气,天杀的王婆说来,中了都氏的意,都氏以为得计,也不管了成门宗嗣,害得那成珪心下岂不索然?

  彼时尚未五鼓,成珪便把衣服穿了,坐在房中,哭不得,笑不得,思量道:“我院君千求万卜,要与我寻个好的,此事料不是院君主意,定是王婆,故将废人赚我财物。明日只是告他,必须判还财礼,治他个花言哄诱之罪,打他三、五十毛板,才出得我这口恶气!”踌躇了一会儿,又想道:“我又差了,我将他弄了一个更次,不能入头,还自不知道这个就理。王婆做媒,不过传言送语,通和彼此说话,难道教他探探看不成?若到官司,休说没得判还财礼,我还有个不审之罪。罢了!罢了!总之我也无子,要这许多银子也没用,只当送了熊先生;这妮子譬如我供僧供道,只索养他在家,若还娘家,被他人问及所以,反觉不雅。日常我只不进他房罢。也不必与院君告舌,量他不肯重娶一个与我。正是:命里不该金紫贵,终须林下作闲人!”叹之不已。

  一头走出房门,都氏处问候已了,才走出厅,只见那些少年们,已在外边兴张作势,道:“员外起得恁早,可是卖弄手段,看头晕哩!人参汤、补肾丸可用得否?”那里得知成珪肚子里苦趣!成珪也只得假风流,虚插趣,道:“不像你们后生家,汤泡饭哩!俗话道得好:‘人老性不老,一夜直要错到晓。’昨日你们许我暖房东道,不要相赖。”

  少年道:“你只养精蓄锐,准备厮杀便了,我们必不相赖。” 少顷吃完暖房酒,天色已暮,成珪竟投书房中歇宿,都氏早已心照,落得相劝道:“新人房中有规矩,一个月不许独宿。今朝正该二娘子房里歇宿,莫要使旁人道我不贤。”成珪道:“虽是这等说,事有几等,不比结发夫妻。况且老人家昨宵一度,足了春情,何必定拘古板?难得院君美意,只容我书房睡罢。”都氏再不相强。成珪独自纳闷,是不必说。

  次日乃是三朝之期,熊阴阳备了盒礼,央王妈妈引了翠苔,一同上门探望。王婆教翠苔先拜见了院君,然后再拜见员外,又见熊二娘子。拜见已毕,只见冷清清的,院君却像那面壁九载的达摩禅师降凡,衑着双铜铃般的眼睛,低头声也不做。那员外却像九天庙中泥塑的邓天真君,骨都张嘴,气轰轰地坐着,口也不开。

  王婆暗猜道:“今当三朝之日,也该设筵备席谢媒会亲才是,为何到似冰一般冷?成员外心中不乐,固然怪他不得,老院君也该与我份体面,怎怪得汉高祖平定了六国,反把淮阴王负了?”

  又想了一会,道:“哦,是了,是了,院君决是见了这翠苔姐有几分颜色,故此不乐起来。也罢,我也赚过他几两银子,今朝这个独桌,权且让还他些,不要被这两个落梅风的一齐上,老娘倒吃个乌鼻,着甚要紧。”便拽开脚步,一道烟的走开,不在话下。

  自从这日,翠苔紧紧伴着熊二娘子歇宿,都氏在丈夫跟前连那不可空房的好看话也不说了。也不知都氏毕竟肯容着翠苔在家否,且听下回分解。

  【总评】:
  娶实女为妾,大是奇计,胜假梦者数倍。古云:小人无才,不能做小人。吾谓:妒妇无才,亦乌能为妒妇。

第八回 再世昆仑玉全麟嗣重生管鲍弦续鸾

胶引首《六歌》之一文天祥作

  有妾有妾命如何?
  大者手将玉蟾蜍,次者亲抱汗血驹。
  晨妆靓服临西湖,英英落雁飘(王曼)琚。
  风花飞坠鸟鸣呼,金茎沆瀣浮污渠。
  天摧地裂龙凤殂,美人尘土何代无。
  呜呼五歌兮歌郁纡,为尔朔风立斯须。

  【评】:
  若无成茂、周智,吾恐老珪亦类天祥之歌矣,何蟾蜍、汗驹之有哉。

  却说都氏无心中抖出个抵塞的汗巾儿来,正是捉得封皮当信读,摆布丈夫是不必说,却又悄悄地将翠苔赚到后花园中,一顿打死,急呼成茂来时,却教他把那叉口盛贮驮出,抛于江中。成茂推辞不开,只得将他驮出。都氏然后走进翠苔房内,将他衣服细器,俱收拾过,不题。

  且说成珪跪到四更,方才就枕,一觉睡去,醒得来已是三竿日上,慌忙披衣而起。未及出房,只听得合家老小,沸沸扬扬地喧嚷。成珪不知就里,忙问都氏。都氏道:“你那心上人逃走了。又是我不曾难为半句哩,若还略有三言四语,又好说我磨他走的。”成珪道:“那一个心上人?”都氏道:“就是翠苔。”成珪道:“里外重门深锁,一毫不见动静,怎么飞得出去?”

  都氏道:“料他一身难走,毕竟是有了外情,被人勾引而去,故此衣服之类,带得许多去,若一身怎生走得?”成珪道:“要见从那里出路?”都氏道:“大清早晨,一个后园门豁达大开,不是往后门去的?”成珪道:“有之,有之。我家后门出去就是大街,常有行人来往,或者看上了个甚么油花子弟,跟他去了,也不可知。”随即一面着人去问熊先生消息,一面着主管写了许多招纸,开着失单,但是街头市面,随处贴到。也是成珪不舍翠苔之心,况又着了妻子的“马扁”,只被都氏冷笑得个嘴也歪了。有诗为证:

  泼妇顽妻何地无,却嫌都氏性真都;
  直将人命同纤芥,犹把婴孩视丈夫。

  再说周智偶从街坊上经过,只见泥墙边、板壁上各处遍贴招子。抬头一看,但见写道:

  立招子人成廷玉于某月日,走出丫鬟一个,唤名翠苔,年长十五岁。收得者等情。失单某项。

  周智惊道:“成兄家里年来一发多事!刚刚一个翠苔,我正说到亏院君肯容在家,谁知这个妮子自又逃走去了!咳!我想千家万户,最难治的是丫鬟、小使。宽待之,则纵而无礼,严待之,又怨而寡恩,甚而还有这班野鸭性子的,由你待得他好,便如供奉父母,也只留他不住。不信翠苔这个妮子也会逃走。成员外!成员外!我想你的命里,只有仆宫还好,想是那婢宫是到底不济了!不免探望一番,有何不可?”

  却到成家见成珪。谈及此事,成珪十分不快,口中半吞半吐的,是怒非怒,是嗔非嗔。周智又猜不着其中深奥,不好动问。进内又见都氏,都氏道:“老叔又是好哩,昨晚宅上归来,还不曾骂着丫头,打着小使,你那大哥今日没得埋怨;若是曾把翠苔骂几声,打几下,致使偷了衣服等项而逃,那时受尽他的咒骂哩!”周智道:“久闻嫂嫂待人极其宽宏慈爱,只是那妮子没福。如今二位不要不乐,须知他自没福,不涉家长之过。我也本当相帮寻觅一番,只因连日劳碌,今日客还未散,故此不及效力,即返舍也。”周智归家,将此事说与妻子并熊二娘,二娘连声叹息,随即打轿回家,不在话下。

  再说成茂早晨领主母之命,把翠苔正欲驮出,忽然想得起来道:“且住,院君虽然着我这般行事,他却出了招子,说他盗物逃走,我却青天白日的把他背着,倘被他人看破,免不得是我移尸。院君撇个干净,不肯认账,那时倒是区区谋财害命。”只这一想,不觉汗流两胁,心下到怯上来,只得仍旧驮进,藏在自己妻子房里。俟到黄昏时候,内外人都困静,成茂却去寻了一把铁锄,悄地把翠苔驮上,一径出门,来到一个旷僻去处,把袋口放下,道:“翠苔姐,是你自己不合与员外有染,致有今日之祸。我若将你投在江中,岂不替鱼鳖做了一顿饱食?我今把你埋在这里,也与你做个乡土之鬼,千万到阎罗面前切不可连累区区,足感你的大德。明日晚间,待我备一陌纸钱过来奠你。”

  说话之间,已掘成一个深深坑子。正欲葬下,只听得袋口里吁的一声,叹道:“天那,好痛苦也!”成茂听得这一响,惊得个屁滚尿流的,飞也似跑,只恨肚子下爹娘不再生得几只脚添,连铁耙都不要了,远远的才敢立定了脚,口中兀自齿牙儿对对厮打道:“作怪,院君打死了你,却来惊吓着我!丢在那边,莫管他罢。”又想道:“差也!今日黑了,少不得又有明日!今日不理,明日被人瞧见,岂不连累地方总甲?逐户挨查出来,我员外焉得无罪?况受人之托,必当终人之事,此事半二不三,如何使得?”

  没奈何,按着胆埋过了去,心里念念有词:“太上老君!阿弥陀佛!”也不知颠倒念了无数,到得口袋边。自觉一个头胀做斛子般大,忙忙掩土。只见里边又隐隐叫道:“哥哥救命!”成茂听得这句,方才略胆大些,问道:“你还是人,还是鬼?若是鬼休来吓我,我和你今日无冤,往日无仇。”里边又道:“我是人,哥哥救我则个。”成茂道:“你若是人,我决救你;若是鬼,也要自惜体面。”说不得了,打开来看是甚么。连忙将袋口解开,月明之下,仔细一看,原来果然是活的。

  翠苔道:“哥哥,不可害怕。我原不死,早晨只被院君打得剧了,所以假意装死,不敢做声。日间又藏在黑暗去处,惟恐有祸,也不敢做声。身上颇疼,肚中颇饥,到晚来一发难过。适间哥哥许多言语,我也句句听得,感谢哥哥本心,只疼痛彻骨,不能答应;闻得实欲埋下,只得挣这几句言语。”成茂喜道:“谢天谢地!又是不曾把你抛下江去!早知不死,日间茶饭将些你吃也好,实是苦了你也!但只一件,院君已将你做了盗逃,四下招子贴满,倘我将你驮回,院君毕竟不乐,如何是好?”

  翠苔道:“奴家得罪院君,已被打得垂毙,尚欲弃尸江中。论此情彼此已绝,再若到他跟前,是以羝羊食虎,必无可生之,念奴原是熊家讨来,今哥哥但把奴家仍还熊家罢了。”成茂道:“不济,不济。你女流之辈,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老熊做阴阳生的人,一惟酒食是图而已。我倒将你送去,他明日到做鹅酒仍旧送还,不惟被他请功,又且不利于你我。我有一计在此:周员外与我家员外有莫逆之交,早晚每常撺掇娶妾,我将你驮至他家,只是实说因与员外有染,被院君知了消息,故此不容在家,乞他收养,料必不辞。”翠苔道:“这都凭哥哥上裁。”

  成茂放出老力,一口气驮上肩,竟来周家敲门。比及更深,众家人俱已睡熟,不肯起来。独有周智,终是当家之人,门外风吹草动,是件当心。听得打门之声,即忙提个灯笼出来,问道:“那一个?夜半三更,大呼小叫。”刚开得门,只见成茂直统统的双膝跪在阶檐之下。周智忙扶不迭,问是何故。成茂道:“一桩全恩全义之事,须赖员外斡旋。”周智道:“甚么事故?若可做得,无不出力。不要哭哭啼啼的,有话便说。敢是员外逐你?”

  成茂只是呜呜咽咽道:“员外与家主向有管、鲍之交,小人方敢斗胆,倘员外不肯见怜,小人也只有死而已!念家主六旬无子,娶得熊氏二娘,熊二娘过门一载有余,并未见些分晓,想亦有病之女,料应无子之人。其娘家娶来从嫁翠苔,良有意也,今年一十五岁,容貌颇佳。我员外只因无子,欲速不达,于前晚因院君宅上烦酌,未免有染。不料被院君知了风息,将翠苔必欲置之死地。早晨打得垂毙,着小人驮去抛江,只说翠苔在逃,意欲杜其踪迹。谁知翠苔姐幸喜未死,小人何忍助纣为虐?况此女既与家主有私,在小人,即有诸姨名分,若不乘机驮出,料无生理。但今虽出虎狼之穴,而无收养之所,亦是徒然。想老员外宽宏之度,况与家主久交,必不难于收录。惟员外慨然见允,非小人之幸,实成氏之幸也!”

  周智听了半晌,甚觉凄婉,故意假作难道:“翠苔既为院君所逐,老拙处如何好收?况宅上遍出招子,说翠苔已经盗逃,正欲寻获,我今收之,是窝主也。倘你所言未实,其中另有委婉情曲,那时老拙一个清白人,到做个卑污事,再若七损八伤,一个女子,或有夜眠不测,我到替他做孝子!不管,不管,免劳下顾。”成茂道:“呀!老员外,成茂力事家主有年,并无半点差谬,在员外亦必鉴之,岂有隐匿情踪,敢来欺瞒员外?即家主遍贴招纸,不过主母诡谋,家主不达其意,入其彀中,原非本心。即知翠苔在于尊府,家主亦必不见罪于员外,不过暂托鹪枝而已。其汤药之需,小人自来理料。若或皇天不佑,翠苔命禄不长,其棺椁之仪,小人亦能承受,料只尺寸之水,何惧意外之波澜乎?恳员外金诺,足感厚德。”周智道:“非我坚执不允,可奈世风嚣漓,缄口结舌,反多福祉;任侠怀义,每见摧残,因此老拙断断不管。”

  成茂叹口气道:“咳!罢了!罢了!世言:‘酒肉弟兄千个有,急难之中半个无。’果实语也!员外既不肯收这女子,料他必作沟渠之鬼。小人不能全其性命,而毙家主之姨,是不义也。既受主母之托,而不能尽主母之命,是不忠也。不忠不义,徒活何为?不如触死阶前,也得员外做个证鉴!”

  言毕,便向阶坡上乱撞。周智慌忙扯住道:“贤侄,不须如此!老汉所言,俱是试尔之术,今已见真心,足见大义,汝但放心,我自有处。翠苔姐现在何处?快快扶来见我。”成茂转悲为喜,即向黑暗处将翠苔驮入。周智即唤何氏院君出来,说与原故。何院君好生怜悯,即忙备了酒食款待成茂,又将茶汤与翠苔吃,少刻又与桃仁汤、红花酒,缓缓饮下,已有几分苏醒之意。成茂千欢万喜,拜谢而回。

  到得家中,已是二更时分。家下只说成茂寻觅翠苔为名,成茂归家,来见成珪,成珪问道:“出去这一个日子,可曾有些下落否?”成茂道:“人是在那边,只小人不曾见得来。”成珪道:“好混话!敢是醉了!你为何头额上都有伤损?”成茂道:“伤损的颇多,不止成茂一个。员外若非成茂,几乎也受伤了。”成珪道:“一派醉话。去睡罢。”

  成茂进内,又复都氏道:“蒙院君所托,小人竟把翠苔抛入江中。不敢瞒院君说,翠苔其实不死。”都氏道:“狗才,我着你淹死他,谁着你放话他?”

  成茂道:“院君岂不闻郑子产得鱼,着校人而放之,那校人烹而食之,却对子产说,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悠然而逝。这不是假放生,难道小人到敢真放死?”都氏道:“那里学这一口胡才,也来厮混?你那额上破伤,为何而致?”成茂道:“一发说不得。小人将翠苔驮至江口,正要抛下,只见一个寻巡江夜叉将翠苔一把拖去。小人连忙问他拖往何处,那夜叉说:‘我家龙王老子正要纳宠,我看这个女子尽可充得后宫。待我拖他冒个头功。’小人说:‘哎呀,不济!不济!诸事俱可,独有作妾不许,倘你家龙夫人,龙老娘也会吃醋,再把他来打死,那时又将来抛入海去,却不教翠苔做了个鬼里鬼?’小人立意不允,被那夜叉提起手中棍子照头一下,把翠苔夺去,故此打得这般狼狈。”都氏道:“休得胡言乱语!厨下尽有些酒食吃些去,明日领赏。”成茂叩谢。不题。

  再说周智夫妻,因翠苔原是从嫁之女,况为成员外所宠,一意另眼相看,就是亲女一样相待。初时身上未痊,与之延医请卜,汤药调养,无所不至。直到百日后,才得平复如初。周智每每见着成珪,再不说出这事,成珪那里晓得?

  彼时五月初旬,正是端阳节届,成员外居家不乐,每常携取杖头百钱,同周智水边林下,常沽一醉,那日周智道:“老兄,一年景况,无过龙舟最盛,况我西子湖中,景致甲于天下,其龙舟竞渡,妙不可言。盍当偕往一观,亦是一年雅兴。”成珪道:“这极妙事,有何不可。”二人便携手出城,雇一只小舟,沽几壶美酒,买几品小色海味之类,两人对酌,一咏一觞。看那各埠龙舟,争前抢后,擂鼓摩旗,好豪兴也。《满庭芳》为证:

  龙则一名,色分六种,青蓝黑白红黄。船随大小,龙有短和长。吹角鸣金擂鼓,恍疑是湖水腾骧。少年行花拳绣腿,尽是俊儿郎。往来波浪里,止争瞬息,何啻飞扬。尽夸花锦服,明艳旗枪。扮出历朝故事,夜叉鬼处处乔装。屈子恨,千秋共吊,万古竞传芳。

  周、成二人坐在船中,看着那各埠龙舟,右冲左突,呐喊摇旗,水面上汤沸的相似,好不耀目。周智道:“今日之游乐乎?”成珪愀然改容答道:“乐固乐矣,犹有未尽。”周智道:“何故?”成珪道:“屈原旧恨,后人千载吊之,尚不能消其万一之愤。况有甚于此者,更谁为之吊乎?”言讫,不觉潸然泪下。周智道:“兄又奇了,欢笑处,又想到那一些上边,悲戚起来?”成珪道:“肚底之事,不好对你说得。”周智道:“贤兄既不弃弟,有事说之何妨?倘有可解,即当效力。”成珪道:“这事一则难说,二则莫可挽矣,说亦无益!”周智道:“虽难回挽,说来亦不妨事。古人云:‘夫妻面前莫说真,朋友面前莫说假。’总有十分干己,料弟不比他人。”

  成珪道:“咳!话到其间,也瞒不得老弟。千愁百虑,你道我有些什么闲事?所恨的不过是那不贤老乞婆,蒙你几番计策,他也没奈何。与我娶妾,谁知高来不成,低来不就,都是一片假意,那熊家亲事,却是个实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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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智拍船大惊道:“有这等事?奇绝,奇绝!怪不得一年来,你家没半些醋气出来。”成珪道:“这也何足为奇。还有那从嫁翠苔,十四、五岁,颇也长成可目。也是区区不合,因老乞婆在宅赴酌,我将翠苔没要紧掏摸了一次,谁知无心中遗下了些手脚,早被厌物瞧破。可怜见不知怎地,竟把这个妮子不明不白,不知置之何地?哄我说是逃走,赚我四下跟寻,广贴招子,只落得明明的着鬼!两日前被我知些消息,说是老乞婆将他活活打死,着人驮去抛在江里。我虽半信半疑,料来到有十分的确。可怜这个女子,只当我害了他!若还果餐鱼腹,岂不比屈原更苦十倍?”


  周智道:“老兄不知也罢,既知这段风声,何不下心跟究?”成珪道:“打探不真,事难造次,惟恐打虎不倒,反为所伤。此事既涉老贱,若他聒絮,不当儿戏。虽然他做人可恶,我却不忍揭他罪犯出来,只是我命当孤,也索罢了。”周智道:“老兄不忍嫂嫂坐罪,也是你一点孝敬之心。但翠苔何罪,你却害他至死?也不可亏心薄幸,忘了他这段恩情。”成珪道:“正为难忘此情,每每放他不下,几欲做些功德超拔他,又苦难于行事,兀的不痛杀我也!”周智道:“兄亦不必过哀。论死者不能复活,有心怜他,不必在忙。论弟虽非古人可比,而古人亦有赠姬赠妾者。兄既有意纳宠,料宅上必难再娶,弟家中新购得粗婢一人,庞儿颇与翠苔姐姐相似,另日即当赠兄为妾,就于舍下成婚,得便不时来歇宿几宵,却不安妥?”

  成珪道:“若得贤弟这般用情,愚兄粉身难报!即当纳上聘金,然后成礼。”周智道:“岂有此理!既曰相赠,何必聘金?另日薄设小酌,奉请成亲。”成珪不胜之喜。二人欢饮而散。

  周智归家,对何氏道:“那成员外真是柔软之人,翠苔之事,竟被妻子瞒过,如今方才知觉,然又不敢究理,徒自眼泪汪汪,一心想着翠苔旧事,我想翠苔身子已健,正欲送他回去,想来不是良策,不若备一席酒,迎娶成员外,就于我家续亲。将翠苔表正作了妾,倘或后来有些好处,岂不是你我功德?”何氏道:“我素有此意,何不速行?”

  周智便与翠苔说知,翠苔十分感激。周智拣了日子,即着家僮将后厅耳房洒扫停妥,备下床帐之类,做了若干衣服首饰,唤厨子,雇乐人,专请成员外赴席。成珪对都氏道:“今日周宅赴酌,说请一个京中客人。此人专意好吃夜酒,不到三更,决乎不散。我想陪客决要终席,恐夜深归家,门户启闭不便,不若就在周家歇了,明日回来。今晚院君安寝,不须等候拙夫。”都氏道:“歇也由你外边歇,明日早晨,只要缴印。”成珪道:“这个自然。”

  来到周家,早已灯烛辉煌,供着和合纸,专等成员外到来,一齐迎入,各各见礼。周智道:“吉时已到,可请新人出来。”何院君将翠苔妆束齐整,罩上兜头红锦,出来拜过天地,烧化了和合纸马,请位年长的亲眷揭巾。成珪双睛不转地瞧着,道:“不知揭出怎生的一副俏脸儿来?”

  谁知才揭花巾,新人早已拜下,众人忍不住都笑起来。成珪一看,惊骇道:“这不就是我家翠苔?”周智道:“然也,小弟因兄思慕之诚,特从海底追转。”成珪惊喜相半,将周智扭住,定要问个详细。周智施长说短,仔细诉说一遍。众人无不喝彩周智夫妻的恩义、成茂的功劳。成珪倒身拜谢,随着翠苔拜认周智夫妻为父母。周智道:“既已为兄之妾,即如嫂也,何得女子?以后大家不许叫翠苔姐,俱可唤三娘子。”何氏道:“恐这一声三娘子,还赎不得那顿肥打来!”成珪道:“若无二位美情,恐此生已难再会,三娘子安得复有今日?”各人就座饮酒,无不赞美此举。乐人奏动管弦,吹吹唱唱,直饮到月转花梢,相送成珪归房。

  成珪此际之乐,不能细述。忽然记起一桩事体,道:“快请周员外计议。”周智道:“又有甚么急事?”成珪道:“贤弟有所不知,近来老妻又行了龟头印记之法,甚是严紧,夜来倘有事体,少不得擦去原印,明日又来淘气。正是作福不如避罪,还只容我回去了罢。”周智道:“岂有此理!你也忒受法度,尚宝司铸了铜铁官印,那不守法的尚且私刻,不曾见犯了几个出来,不信老婆的家法恁般钦遵!只说洗澡误失就是。”成珪道:“难说,难说。我家院君最是尖酸,好生踢斛淋尖,这般话,怎生哄得他过?”周智道:“你但尽意做去,包你不妨,只与我看过样子,明日照样雕个与你,怕他怎的。”

  成珪依言,掩门而睡。那夜风光,比前更觉不同。正是二位新人,两般旧物,一个久旷之男,一个久怨之女,趁着酒兴,说不尽千般恩爱、万种香甜。虽是老阳少阴,一发逆来顺受,却似九里山前,遇了个十面埋伏的阵势,东攻西击,大战数回。

  起得床,已是三竿日上。成珪先问周智道:“所事曾备办否?”周智道:“绝早已刻在此。”成珪接进房中,将印色照样打上一个,就把印儿递与三娘子道:“这印儿幸喜今日在院君前抵搪得过,便是无价之宝也。你可收在妆盒里,下次好用。”翠苔道:“谢天谢地,认不出来才好。”成珪道:“怕不得许多,只索胡乱答应一番再处。今晚我又来也。”

  于是辞了周智,漫步归来,见妻子道:“昨宵疏失,多有得罪。那京中朋友委实可厌,饮酒完得,已是四更。”都氏道:“不知这客还是南京还是北京?”成珪原是信口说谎,一时答应不迭,随口应道:“正不知是那一京。”都氏道:“好花嘴!南京、北京相去数千余里,语言人物,大不相类,怎么说不知是那一京?”成珪道:“只被院君这一惊,已惊做动不得了,还分甚么南北?”都氏揪着丈夫耳朵道:“又有蹊跷。快进房来,听我发落。”

  不知这一进去,主何吉凶?下回分解。

  【总评】:
  妒妇打死丫头,余亲见者一,耳闻者二,但未见有如成茂、周智其人耳。岂第未见,亦且未闻。呜呼!吾安得使秉礼者崇祠二公于程婴、公孙之庙也哉。

第九回 都院君勃然嗔假印 胡主事混沌索真赃

引首《太行路》白居易作 

  太行之路能摧车,若比君心是坦途;
  巫峡之水能覆舟,若比君心是安流。
  君心好恶苦不长,好生毛发恶生疮。
  与君结发未五载,岂期牛女为参商。
  古称色衰相背弃,当时美人犹怨悔。
  何况如今鸾镜中,妾颜未改君心改。
  为君熏衣裳,君闻兰麝不馨香。
  为君盛容饰,君看珠翠无颜色。
  行路难,难重陈,人生莫作妇人身,
  百年苦乐由他人。
  行路难,难于山,险于水,
  不独人间夫与妻,近代君臣皆如此。
  君不见,左纳言,右纳史,
  朝承恩,暮赐死。
  行路难,不在山,不在水,
  只在人情反复间。

  【评】:
  美人名将,老景足悲。纵我不彼负,而彼尤多怨望之思,况负之者,当如何那?成珪略披逆鳞,便撄不测之祸;胡芦提,死心畏服,即罗意外之财,个中人可稍肆其志乎?欲坦太行之险,宜以此回为鉴。

  却说成珪回家,因京中客名说不相对,早发了妻子一点疑心,定要查验龟头印记。没奈何,大着胆,只得随入房中,请出前件与妻子辨认。都氏一看,便惊讶道:“你又来弄手脚了!”成珪假硬道:“胡说!又来生情,终不然谁换了去!”都氏道:“不要瞒我,只实说倒也无事,若推辞假赖,不要费了周折。”成珪道:“推辞甚来?又不曾行房,又不曾洗澡,原货缴还,有何事故?”都氏道:“只吃你嘴强,不要道老娘没眼孔,只怕辨印生,没有我的眼力!且莫屈说了你,只把原印与你比一比看,你只看这一个,那一个往来差了一二分,难道可是瞒得过的?世上顽劣的丈夫颇有,有谁似你这老奸巨猾!我也没处跟究,只罚你跪在堂前,领了二百竹片罢。”

  成珪命该栏杆官符星动,只如平日甘领一二十下,也自罢了,这日偏要分清理白,希图争个扯直,以为下次立规,口中嚷嚷之声,只不服输,百般屈强。谁知真赃实犯却在前件头上,这回恼动都氏性子,教他如何自肯甘休?莫怪都氏发怒,定要究个的实,便寻条纸儿,打个印子,递与丈夫看,道:“你还是道我屈你,你只自看,差了多少?每常擦去,倒也还可恕饶,如今一竟私雕,教我怎生了得!尚且东拽西扯。不要慌,只还我个明白。”

  成珪也口软了,又想出一个办法,道:“院君不记得初设之时,也曾费口几次,只因软硬之间,搅出许多口舌。今院君嗔其改样,埂岂不又涉前事?乞院君细加详察,莫要造次。”都氏道:“前番软硬,总还不出圈套,如今一发大相悬绝。我的印儿上边,原是朵并头金莲花,如今却是一朵双头牡丹花。终不然阳物会做画,即把花样都改变过了?”成珪自知没理。不敢再辩,只得纛地跪下道:“事已如此,万望院君饶这一次,今后断断不敢了!”都氏那肯放过一些,左手揪住耳朵,右手捻着胡须,拖到中堂,只要“才丁”,口中骂个不了。

  周智虑着这着,恰好走来探望。远远听得吠吠之声,已知定是夫妻吵闹,便欲抽身回转。又想道:“见闹不劝,非礼也。”一头走进,正值成珪跪着受责。成珪忽见周智到来,岂不惶愧?不觉满面通红,立起身往内便走,只指望妻子口中安静,胡乱掩饰过去,谁知已被周智瞧见。周智向都氏道:“夜来员外在舍下饮酒,并无别事,不知为何又激恼了尊嫂?凡百事看在下薄面,将就些罢。”都氏正怪着周智是个教头,心下好生怀恨,又有这不在行的走来,多嘴劝这几句,惹得那都氏一片喊声的骂道:“臭乌龟!老忘八!谁不晓得你诱人犯法,教唆行使假物!我自教训丈夫,谁着你来施长说短?快请出去!”

  成珪想道:“我与周君达虽是相知朋友,也要些儿体面,这些脚册手本,件件被他听去,日后如何做人?”只此一事,已是十分着恼,况兼昨夜枕儿边听翠苔说了拷打之苦,又是动气的了,复遇此时这番打骂,又且波及于人,岂不发作?便是泥塑的,原也忍不住了。便将后厅香桌儿上,气急败坏的拍着骂道:“老不贤!老嚼蛆!我总也做人不成了,被你磨折不过,只索与你拼命!只教敲断老狗脊筋,才出得我这口恶气!拼被你打死了,抛在江里去!”

  都氏听见,倾天的喊道:“老杀才,学放屁!谁敢打断我的筋来?这胆略几时长的?便与你见个高低,赌个你死我活!”便虎一般赶来。成珪也不相让,揪住就打。周智那里敢劝。好一场厮打。便见:

  一个气狠狠飞拳踢脚,一个猛纠纠揪头摸发。一个挺起胸脯,一个牙根咬嚼。一个辣姜巴打得乌花,一个魁栗拳钉成疙瘩。一个似跨马王孙,一个似降魔恶刹。一个要片时雪尽心中愤,一个要半点不饶目下着。两下要定高低,那管旁人笑煞。

  两人搅海翻天,只是打得高兴,周智在旁只叫“利害!”众小使谁敢相劝?日常间成珪尽是惧内,这日实是怒气,未免放出疾手。女人家终是力怯,那里厮打得过?眼见得受下亏苦。量来本力不加,难以取胜,只好呼宗拔祖的叫。恰好冤家聚头,门外一官抬过。

  你道此人是谁?此人姓胡,名芦提,别号爱泉。原是汀洲人氏,年纪五六十岁,不曾中得进士,亏得家兄势力,选了个抽分之职。到任未久,不谙乡音,又且耳朵是五爪金的,故此凡事胡芦提过去,一味爱的是钱,与这名号一毫无忝。

  这日正去城外抽分,打从成珪门首经过,远远道子摆来,皂隶甲首只叫莫嚷,众主管惟恐惹事,即忙报道:“门前有官经过,望院君快些禁声。”都氏此时正是怒气三千丈的时候,那里怕甚么官府?便是当今皇帝老子到来,也不介意,倾天的屈,一声接一声叫将出来。众主管惊得个个面如土色,那里扯拽得住?

  都氏死力奔出门外,却好官轿已抬过了,都氏抢上一步,紧紧把轿杠挽住,只是叫屈连天。胡抽分道:“我这时不管,你到有司告理去。”都氏那里肯放?胡芦提发怒道:“这妇人可恶,为些甚么屈事,来与本部饶舌?”衙役一齐帮衬道:“老爷问你甚么冤屈,快说上来!”

  都氏一时之气喊了出来,及至官儿问起情切,实是没得答应,就随口道:“爷爷,私雕假印的。爷爷救命!”抽分道:“怎么说?”门子道:“私雕假印的。”胡抽分道:“私雕假印,这事也大了,倒要问一问去。妇人,那假印是谁擅用?”都氏道:“丈夫成珪,通同积棍周智二人合谋用的。”胡芦提道:“妻子首告丈夫定非虚谬,通同用假印,事亦有知,只问你那丈夫把假印,还是冒破那项钱粮,或是假捏牌曾经诈害甚么人过,还是私造公文,欺诳官长?只将的确罪犯补状上来,待本部这里也好处分。”

  都氏又没有甚么指实,想来怎好儿戏过去,倒输个诳告之罪,只得又随口禀道:“妇人仓卒之间,不及备办状词,只须口禀:丈夫与周智私造了一颗假印,打在子梗上边,希图走漏精水,以是瞒着妇人。妇人惟恐后嗣有乖,每以好言劝之。今日嗔怪良言,反肆毒打。望爷爷可怜。”胡芦提道:“嗄!假印打在紫梗上边,希图走漏精税。税乃国家重务,紫梗亦本部之正税,终不然假冒本部关防,私偷税钞么?”都氏道:“正是如此。”胡芦提道:“可恶,可恶!怪得年来缺了钱粮额数,原来都是这干奴才作弊!叫皂甲快与我拿来!”

  众役一齐下手,好似鹞鹰搏兔相似,把周、成二人一并儿拿到。胡芦提道:“好光棍,你两个正是甚么情亏、啾济么?”二人道:“小人正是成珪、周智。”胡芦提道:“打!打!打!好打!济奴才,国家的重税,可是走漏得的?”二人辨白不迭,早被众皂隶拽倒,一五一十的吃打了二十精臀,胡芦提才教放起。又叫皂隶快向附近衙门借取夹棍。

  二人抬身,已是打做昏晕,面面相觑,声也做不得,气得目瞪口呆。胡芦提道:“我且问你,你把那紫梗钱粮也不知漏经多少,今日天假伊妻向吾首告,岂不皇家福大?你只实实招来,免些刑法,若是抵赖,夹起来不怕不招!”成珪道:“爷爷审个详细便好。念成珪终年株守,开个小小典铺,并不曾贩卖甚么紫梗。”胡芦提道:“正可恶!你通连书手专去早早摆布,还道不卖紫梗?周智,你怎么说?”周智道:“老爷在上,小人不敢隐瞒,那成珪自因夫妻厮闹,小人不过解劝些须,不期见怪于此妇,就把小人连累。”

  胡芦提道:“你与他通同作弊,下与你连罪,倒与我连罪?”周智道:“小人并不通同,小人自开绸绢铺子,晓得贩甚么紫梗?”胡芦提道:“是了么,你因不从容,便替他掌筹算簿子,既已合谋用事,必须享用税钱,还说不贩紫梗?”叫皂隶:“与我先把成珪夹起来。”

  成珪辨不脱,被皂隶拽翻在地,就把夹棍套上,立逼要招假印事端。成珪道:“爷爷,小人既用假印,定有实迹可据,妻子出首,须有真赃,如今赃证俱无,亦难凭信,何得要小人招承?”胡芦提道:“是你妻子首的,兀自抵赖?”成珪对都氏道:“老泼贱!我买甚么紫梗,恁般害我?”都氏道:“老贼,你要打断我筋,须夹断你腿!紫梗不贩,难道假印也赖得去?”胡芦提道:“野奴狗,还不讲来!”

  成珪忍着疼痛,只是不招。胡芦提道:“既不招,也且慢着。且问那妇人,你既来首告,那假印却在何处?”都氏道:“假印是丈夫所用,务必深藏奥匿,那里落得妇人之手?只求老爷严追,自然献出。”胡芦提道:“假印罪名 颇大,那奸棍自然隐匿过了,我也不加究治,只那紫梗却窝遁在何处?”都氏道:“子梗原在裤子里。”胡芦提道:“既在铺子里,叫皂隶快搜出来!”

  也是成珪真真晦气,却好库中当得十来担紫草,皂隶一竟扛出,禀道:“并无紫梗,只有紫草十余担。”胡芦提道:“妇人,为何诳告丈夫?现今没有紫梗。”都氏道:“妇人一时错说,实是紫草。”胡芦提道:“这也有知,怪得这奴才抵赖。如今真赃已获。”叫皂隶:“松了夹棍,待我拜客转来,晚堂另行审结。”

  官儿一去,众人一齐攒拢,也有问的,也有笑的,总都是混混沌沌,不知为着甚么勾当,前街后巷纷纷谣讲。成珪扶到厅上,坐地叫屈,连天的骂道:“老泼贱!你造言生事,全不惜一毫体面,今日我若说出缘故,岂不把你活活羞杀!我倒全你体面,你却越发撒泼,只赌口中会说,害我吃棒受拷!幸喜那官儿不究了假印事端,若问实来,岂不犯了死罪?晚堂追起紫草税课,如何是好?”都氏道:“紫草税课,不过纳得几两银子;你那假印公案,端的不曾出气哩!”周智道:“嫂嫂,员外违令,固宜惩治,小子无辜,枉吃官棒,可也不情。”都氏道:“老周,你且不要叫声,你只湖中数语,虽万死不足以偿其恨。况这二十竹片,实由教唆上来。晚堂少不得又问起假印根蒂,只教松你一、二,便是老娘恩处。”

  言未绝,外厢走进两个青衣公人,一个唤做田仲,一个叫名白七。都氏回避不迭。成珪道:“二公何来?”二人道:“小弟是胡爷人役,适因贵讼在于敝关,特来请教。”成珪道:“失敬了,就是胡爷老牌,请坐,请坐。适才多蒙扶持,感激得紧。”便忍疼走入库房,称了那行杖的旧规,递与二人道:“少刻晚堂,还要扶持。这里薄敬,原是适才讲过的。”又将一个小封递出,道:“这是小东,不及奉陪。”田仲道:“员外府上不敢计论,但是我们那水儿十分利害,好歹专会辩驳。适间小弟们担下若干于己,不好说得,还求增些。”

  成珪也不吝啬,又添上一个包儿,道:“老牌,小弟虽是没要紧官司,你老爷尽是混账,晚堂又要讨审,东扯西拽,听三不听四,如何和他缠得清?”白七道:“员外千金之躯,若听小弟愚见,管取没事。”成珪道:“正要请教。”白七道:“员外假印一事,在两小弟其实晓得无辜,那做官的人,捉得封皮当信读,那里顾你死活?晚上吃些浓血回来,一味只晓要钱,问起情由,管你横直落得苦,又吃了,事又不济。不若趁早通股线儿,递张息词罢。”成珪道:“小弟巴不得息讼。若可具得息词,一凭上裁。” 

  周智道:“你又来差了。斗殴官司,递得和息。这是没头事体,叫做浑场浊务,有些甚么清头?见你去递息讼,一发拿班做势,与他怎地开交?不若说出实情,大家吃打罢。”成珪道:“阿弟说那里话来!这虽是我那老咬蛆不是,我若说出情由,不惟损却他的面皮,就是我面上也不好看。倘是要罚些钱粮,也说不得;若再要打,其实难熬。”周智道:“阿兄上又怕官,下又惧内,又要惜脸皮,又怕拷打,叫我也难。”

  田仲道:“二位员外都不必慌,古人说得好:‘天大官司,磨大银子。’成员外巨万家计,拚得用些银子,怕有何事做不出来?正是钱可通神,有钱使得鬼挑担。肯用小弟见识,真是十全。目今水儿不长进,只好的是此道,繇你贴骨疔疮的人情分上,枉自费了几名水手,只当得鬼门上占卦,就是敝衙门,也有为事的,费尽了周折,一毫也不济,空空的错走了路头。只是那个稳径,繇你杀了他的爷娘,也只当置之不理。”白七道:“莫非就是老钱的话头么?”田仲道:“着了。”成珪道:“那个老钱?”田仲道:“敝衙有个钱先生,名唤钱通,与水儿十分相得。由你大小事体,没他不说话,凡百过龙等样,一发情熟。员外既要事完,何不央求老钱?将些银子,叫做着肉筛,那时旧规到手,两下预先说明,然后具上息词,包得放心没事。难道两小弟,倒不于中效劳?”

  周智道:“莫非就是做上房的钱若舟么?”田仲道:“员外,你怎也熟他?”周智道:“怎么不晓得?钱若舟与我也非一日相处。前番偶因舍亲有些小事在于贵衙,小弟适与其事,作承他趁了一块银子,至今感念着我。目今既是他们当道,不打紧。”田仲道:“如此一发着卦。两小弟就此告退,少刻衙门前再会。” 
  都氏挨着两个公人离家,便走出道:“呵呵,老贼们,计较到好,只要寻着甚么钱通,着肉送些银子以为了事,终不然少得老娘落地,那时祸福总还出在老娘口里,由你踢天弄井,也须打断狗筋。”成珪道:“院君,依你这等说来,真要和我钉对到底,难道你还恨气不消?”都氏道:“我到本等恕得你过,只记你那些威风,却饶不过哩。”周智道:“小子不合多管闲事,今已吃下官棒,于老嫂尽为得彩。尚且必要与员外钉对到底,恐做沟中翻载,反为不利。莫若趁这机会递张和息,落得大家安静,不要错过花头,后悔不迭。”都氏道:“你们正是闲时不烧香,剧来抱佛足,总不济事!”只是不听。

  再说何院君在家,忽见二子周文、周武飞也似跄进,道:“娘,不好了!爹爹在成家门首,不知为着甚么事干,被个官儿当街打下二十板子,成伯伯还多一夹棍。”何氏道:“有这等事!快扶我去,便知端的。”何氏也不乘轿,也不更衣,便随了周文、周武,两步那做一步,飞风来到成宅。连翠苔也还未知就里。

  何氏见丈夫与成员外两个,都横眠直睡的叫苦叫屈。周智见妻子到来,反把个笑脸道:“想你们也才得知我这几下,也还不为大害,不当得成伯伯家中一番小比较哩。”成珪道:“拖累老弟吃打,又累院君、贤侄受惊,这都是老拙之罪也。但只晚堂一事,怎好又累贤弟一往?”何氏道:“怎么晚堂还要去?”成珪道:“适才北关经过,听了那没正经的老乞婆言语,原是混话,不曾审明,因说拜客转来,晚堂再问,我们料来这没甚么好处,将欲具张和息,不知老不贤尚且还道恨气未消,决乎不肯歇息,口口声声定要见个高低。我想人生在世,那个没有死日,我也拼得个死,决不再累贤弟吃打,好歹做这条老命发付他罢!”何氏道:“员外说那里话来!还是具息的是。院君不过一时之气,是这等说,岂是实心?待我恳求院君,劝他意转,做个家里和息牌头,管得没事。”

  周文弟兄见父亲受了无辜之棒,正是敢怒而不敢言,然而也巴不得事完放心,亦同母亲向都氏再三苦劝。都氏将丈夫和周员外日常做的勾当,从头告诉,也不知真正伤心,也不知假妆套子,不觉号天洒地、跌脚捶胸的哭道:“他们这般,这般可恶,岂不恨入骨髓!难得遇着这位青天老爷,替我出得这口恶气,怎肯把这机会失过?既然是何院君相劝,老身岂不领教?少刻落地,只不伤着周员外罢。”何氏道:“院君又来口饶笔不饶!若只不伤拙夫,是端的要与员外相持的了?妹子这番解劝,倒是因公致私,为己之谋的人了?只求院君念着老夫老妻的情分,不要把来做了仇家厮觑。古人说得好:‘夫妻们船头上相骂,船艄上讲话。’四十多年恩爱,一旦自相蹂践,可是闹得断的么?”

  都氏道:“我的娘,你也有所不知,不是我害老贼,老贼自贻之祸,谁着他有了外情,便要暗算着我?我今正是先下手为强,难道倒做了后下手的为殃?”

  周文道:“伯母所说虽然不差,但官情如纸,黑里摹白,倘这不比前番,竟把伯母问输,倒也不必说得,若是伯母赢了,不过把伯伯打得几下板子,罚得几贯钱钞,料没有杀头大罪,这官去后,伯伯仍前旧性不改,却不枉费唇舌?不如今日暂且讲和,小侄倒有一长策献上。”都氏道:“阿侄有何长策,你且说来,果可采择,即当依你行事。”周文道:“伯伯不守戒律,伯母何必出头露脸,送与官打,被他燥皮,又要吃惊吃吓,衙门使费,何不家下自立例规,不遵就骂,不守就打,一五一十,自己‘才丁’,岂不快爽?这是老妈官尽堪约束,寻甚么府县官,要他处分?”

  都氏道:“这倒不劳贤侄指教,别人家老妈官还只本等,惟本职自有关防印信,还有刑具法物、条例告示,那些儿不像官府?你那阿伯兀自不遵,教我如何不去寻着真官?”周武道:“这样讲来,我想真正官府怎比得伯母威严?一发该和了。”何氏道:“闲话休题,只求院君看我薄面,曲从这次,千万不可提起假印勾当,就是院君大恩。事完之后,任凭要怎么赔礼,妹子自备一席优觞,与院君释气如何?”都氏道:“既蒙贤母子这等苦劝,老身不听也不是了。可惜便宜了老杀才!只要他自来伏罪,准他自办戏酌,然后干休。”何氏道:“这个容易。我儿,快去对员外讲明,请来伏罪。”

  周文忙出前厅,对成珪道:“恭喜,恭喜,伯母已被我母子三人劝得个回心转意,只要伯伯一席戏酒赔话,衙门内外,任凭主张。如今先要进去赔个小心,要紧!”成珪道:“这个如何使得?大丈夫岂肯伏礼于妇人乎?宁死不可!”周武道:“伯伯又来假道学,这不过寻常家法,吾辈中长技而已,又何难哉?”成珪道:“这实使不得!”周文道:“兄弟,我和你何苦两下里做了难人。伯伯既是不肯,只索由他,和你回复了伯母就是。”

  二人掇转身望内便走。成珪连忙叫道:“贤侄转来,另有计议。”周文头也不回道:“既然不肯,叫些甚么!”周武道:“哥哥,且看他怎么计议,和你且转身听着。”成珪道:“阿侄,怎地这般性急!要我伏礼犹可,如何又要搬戏?岂不一发昭彰?”周智道:“街坊上人问,只说谢三郎神罢了。” 

  成珪只得随周文来见妻子。何院君早掇张椅子摆在中堂,将都氏揿番在上坐了。周智带过成珪,喝声:“跪下!”成珪只得折腰对座,都氏做气狠狠的道:“谁要你伏罪?自有戴乌纱帽的在那里!”成珪连连磕头道:“院君也好气出了,拙夫一言相犯,已受二十竹片,一套夹棍,再或费些银子,不止半百余金。如今没奈何,只是做丈夫的不是了,凡事要老娘包容,只看你前丈夫面上,饶过些罢。”都氏道:“老奴又来饶舌!谁是我前夫?”成珪道:“区区后生时与你恩爱,每每蒙你怜惜,岂不要看你前夫之面?”何氏母子忍不住笑。都氏道:“何院君,难得你贤母子吩咐,说叫他来伏礼,你只看他直身挺撞,还成个廷参礼,还是师生礼,还是宾客礼,还是夫妻礼?”成珪道:“拙夫还是夫妻礼。”

  都氏道:“老杀才,到不要熟不知礼!你也做了一个男子,五形具足,一貌堂堂,颇知孔孟之书,必达周公之礼,岂不晓得时时变,局局新,色色更易,独这夫妻之礼,你偏注意行出这古板来。天那!兀的不气杀我也!”何氏道:“院君不要发怒,既有新礼,便讲出来,员外不依,庭治未迟。”都氏道:“我的亲娘,不是我不吩咐他过,向来已曾习熟,如今不知听了那一个教头,故意革去此礼,怎不叫我恨他?”周文道:“小侄们其实不曾闻得这大礼,请伯母一示,亦使小侄们晓得,当书之于竹帛,以备后世制礼乐,补入简编,以成全经,岂不大有功于后世乎?”

  都氏拽起喉咙,不慌不忙的,说出一段大道理来。真正乱坠天花,神惊鬼怕,便是金兀术,也须拜倒辕门;铁包拯,也应低头受屈。下回分解。

  【总评】:
  发科巧合处,令人每每绝倒。然成珪宁受责受罚,决不肯从实禀告,少出老泼之气,毋乃非人情乎?不知此正是怕婆本色,若能禀告,又不似此辈矣。

第十回 伏新礼优觞祸酿 弄虚脾继立事谐

 引首《羽林行》王仲初作 

  长安恶少出名字,楼下劫商楼上醉。天明下直明光宫,散入五陵松柏中。百回杀人身合死,赦书尚有收成功。九衢一日消息定,乡吏籍中重改姓。出来依旧属羽林,立在殿前射飞禽。

  【评】:
  都飙尽有此等恶行,而以羽林仿之,似亦太誉。

  却说周文闻得院君要讲夫妇之礼,即便敛容拱听,何氏、周武皆侍立于旁。都氏坐于中堂交椅上,不慌不忙的道:“甚矣,此礼之废也久矣!自周公制礼,孔子定之,列国遵之。以至于炎汉,又有大小二戴,从而申明之。及后汉祚方终,六朝迭旺。

  至于李唐之世,此礼既衰,而妻道之纪纲扫地尽矣!幸而天道好还,气运不堕。后土降灵于宫中,昂宿落雌于世上,方有武皇后决起而首创之,挽数百年之颓,灭千古高鹜之纲纪,实百世之英娥也。至如沙吒利之妻、雌鸡镇上羊委之妇、兵部任环之夫人、洛中王导之内子,是皆能振其雌威、树其雌德,亦再世之吕后,中兴之羽翼也。以后时移事易,衣钵泛滥,传之者不啻恒河之沙,纯全者不过驾虎之狐而已。吾故虽能言之,亦多不足惩也,即历来男子,守礼者固自不少,越礼者,亦不著其姓名。如画眉之张敞,受寒之荀奉倩,听唆之秦桧,依判之曹圭,种种知礼之徒,总不能尽罗而枚举。今时之人,焉能知是礼也。列位不厌,聊当污耳。

  三纲既立,五伦毕具。君臣父子,朋友昆弟。惟夫与妻,其义最当。匪媒不得,三生所钟。及时嫁娶,拟诸鸾凤。归妹愆期,鳏鱼是比。曰怨曰旷,圣人忧之。孤阳不生,孤阴不成。一阴一阳,斯为合道。蹇修执柯,月老捡书。偕尔匹配,宜其室家。乐为琴瑟,诗之《关睢》。主苹主蘩,为箕为帚。中馈是持,巾栉是务。辛于尔室,翊而以力。夫之贵贱,随遇而依。屈指计之,惟妻最苦。维其夫子,最宜珍惜。寒暄之奉,饥饱之节。冬温夏清,候其起居。舒其抑郁,鼓其欢娱。抚膺捶背,摩腰拂肢。晓当漱盥,捧盘进皂。夕当澡濯,揉滓涤垢。足恭阿容,屈膝敛气。顺承呵责,引领鞭笞。必敬必戒,毋违妻子。出处必陈,不贷诬诳。凡诸婢仆,勿戏勿谑。安分守命,宗祧有定。毋亟娶妾,自贻唇舌。当娶与否,事在妻决。先妻而兴,后妻而寝。妻是则是,妻非则非。凡诸行止,遵妻子示。违妻者殃,随妻者昌。

  都氏说完礼数,对何氏道:“贤妹,你道此理何如?”何氏母子齐声踊跃道:“妙哉,礼也!千百世之后,当有传是礼者,必都院君所传欤!伯伯,还不长跪行个大礼?法令之初,经得再失礼的?”

  成珪道:“每常间院君有的条例,俱是时俗套礼,如今不知那里得这一篇奥理来?真个是:从来不识叔孙礼,今日方知妻子尊。既蒙列位相谕,敢不从命!”即向阶前倒身跪下,连叩几个大头道:“妻子大人在上,恕拙夫而愚顽,不识时宜礼数,日常多有失礼,以致冒犯虎威,幸亏胡芦提老爷赐责,极是合理,复蒙妻子大人海涵,不加惩治,实出天恩。拙夫情愿低头伏礼,自责己罪,悔过愆尤,并治戏酒一席,少伸乞免之敬。万望院君不可番悔。”都氏道:“你既自知无礼,已经伏罪,姑且暂恕。但官罪可饶,家法难免,只罚跪到黄昏罢。”

  成珪道:“拙夫再说,又恐复触院君之怒,但衙门有事,往反不易,恐跪到黄昏,一发没了脚力。望院君今日暂恕,留在明日跪还,不知意下如何?”都氏只是不肯。何氏道:“院君既已恕饶,何又罚其长跪?是何言欤?常言道:‘救人须救彻。’还求一并饶了罢。”都氏方才首肯。成珪叩头相谢,忙备酒食与周智父子畅饮,正是黄连树下弹琴——苦中作乐。席间酒未数巡,外边报道北关拜客转去了。周、成二人忙放酒杯,带些钱钞,雇下轿子,同都氏三人,一径往北关进发。周家有周文、周武,成家有成华、成茂,又有几个亲邻,与同熊阴阳俱来探望。 

  却说胡芦提拜客转来,果然吃下一包老酒,真似稀泥烂醉,轿子上便自闭眼,到得衙门,早已睡熟。此时天色虽晚,还有晚关未放,衙门人役俱未散归。那成珪一事,三三两两,俱已知道,都说是一块肥肉,个个人思量吃他一口。老胡醉后,倒果然忘了,众人役却不肯歇,专等水儿醒来,便要禀牌拘换。却好周、成二人早在衙前伺候。众皂甲俱来相唤。周智即唤长子周文,暗暗分付几句说话。

  不多时,周文携了钱通到来。周智忙拽钱通到个无人去处。一原二故,说不多言语,钱通俱已领略,遂着成珪兑银。钱通道:“既是周员外用着小弟,小弟无不效力,但恐具息求和,反为不妥,不若再加些银子,待小弟索性进去说个溜亮,岂不放心!”成珪道:“这极有理。”即忙添上银子,交与钱通渡进。正是:

  官一担,吏一头;
  神得一,鬼得七。

  钱通松落了一半,将一半用纸包好,传下梆,径进私衙门首。适值老胡才醒,问道:“这个时候那个传梆?”管家道:“禀爷,外边传梆,一则为晚关未放,一则钱书办要见。”胡芦提道:“钱通要见,定主财爻发动。”连忙出来。瞧见钱通手里捧着白雪雪地两大锭银子,约有二三十两轻重、胡芦提笑道:“若舟兄,此是何处得来好大锭足色银子?”钱通道:“小人无以孝敬,特送与老爷买果子吃,聊当芹敬。”

  胡芦提道:“何必许多!请坐见教。”钱通道:“老爷跟前,小人侍立已过分了,如何敢坐?”胡芦提道:“这竟不必论得。岂不闻朋友有通财之义,你既与我通财,就是朋友一般了。脱洒些罢,有何见谕?”钱通道:“小人有一至友,唤名成珪,自来忠厚,从来不作犯法之事,平生惟有惧内,最为出格。”胡芦提道:“这又是我老爷的后身了。”钱通道:“今早只因与妻子一言不合,遂至冲犯老爷执事,蒙老爷已连其友周智各责二十板。”

  胡芦提道:“就是早上那妻子道丈夫偷紫梗税的?”钱通道:“正是此人。其妻向来泼悍,随口生情,老爷却被他欺诳,屈屈的打了周、成二人。”胡芦提慌忙摇手道:“快禁声!快禁声!我若错打了人,奶奶极要见责,况且妇人官事,每每他要护局。似这般泼悍妇女,被奶奶效尤,了帐不得;便是你等各有妻小,若使得知,不为稳便。快快出去!我也不问了,免劳下顾。”钱通道:“人犯已齐,老爷说过晚堂要审,何可置之不问?不若受此孝敬,胡乱审鞫一番,少少罚些税课,只不要叫起那妇人,岂不两全其美?”胡芦提道:“这也有理,本当不审,看这银子分上,倒要胡乱诌一诌。”钱通出来,悄悄的又另是一番鬼话回复。周、成二人不胜之喜。

  少顷升堂,放关已毕,胡芦提叫带那沿街首税的成珪进来。皂隶连声传叫。

  成珪一行人已跪在丹墀下,却也放心答应,只不知先叫谁人。胡芦提道:“成珪跪上来。”成珪向前跪下。胡芦提道:“你私漏国家税课,已非一朝,如今首人既真,赃物现在,可也招承数目,免我再动刑法。”成珪道:“小人自来守法,并不干违条之事,只因妻子所诳,小人有口难明,老爷也不必动得刑法,小人甘自认罪罢了。”胡芦提道:“罪是不必讲了,只问你已经卖过几多?”成珪道:“只是铺中一十二挑,并不曾卖过半担。”胡芦提道:“便是十二挑,也要以十赔百。叫该房照例科算上来。”书算手便把算盘一拨,禀道:“覆爷,紫草一十二挑,倍算一百二十挑,每挑值价若干,共该正税若干,火耗若干,共计税耗银若干两正。”胡芦提便提起笔来,写道:

  成珪私贩紫草,欺匿国家税课。其妻出首,情弊颇真。已往姑且不究,据现获一十二挑,倍罚税银若干两,仍将本货入官公用。周智罪在通同,理宜连坐,俱拟杖。都氏证夫之短,于理何堪?姑念因公挟愤,不加惩治,逐出免供。周、成讨保,候完课之日,释放宁家。

  成珪读完批语,道:“不多银子,带得有在此间,把罪赎一并完纳了去。”吏书当堂收了前项银子,领了回收札子,又将些分与众书门皂甲。已毕,各各上轿而回,倒也都放心欢喜。正是:

  要恶做个媒人,要好打头官司。

  来到成家晚饭毕,周智母子一齐辞归。翠三娘子忙来迎接入内。问及所以,周智不好说出印儿之事,只说成员外夫妻相闹,惊动官长,以致如此。翠三娘子再三酬谢,不在话下。

  再说成员外于次日侵早,着成茂到团子巷叫了一班有名的戏子,就于家下办下齐整酒席,自来周宅,迎接周智一家赴酌,又到翠苔房中,说知备细,温存一遍。又着成华遍请来探望的亲友邻里,并熊阴阳俱来赴酌。早已酒席完备。成珪排列位次,先选女客:何院君首席,妻子都氏虽在次席,却是一个独桌,就着熊二娘子相陪。男客中就选了周员外首席,其邻里亲友、熊先生、周文、周武、都飙俱依次坐定。戏子首呈戏目,到席中团团送选,俱各不好擅专。

  正推逊间,忽有两个邻里少年道:“近日寿筵吉席,可厌的俱演全福百顺、三元四喜。今朝既是闲酌,何不择本风趣些的看看。”周文弟兄与都飙一班儿俱说有理,就择三本拈个阄儿,神前撮着的就是。”少年道:“我有三本绝妙的在此:一本《狮吼》,是决要做的;一本《玉合》,也不可少;一本《疗妒羹》,是吴下人簇簇新编的戏文,难道不要拣入?”周智道:“你们后生家说话俱不切当。常言道:‘矮子前莫说矬话’。谁不知本宅老娘,有些油、盐、酱?这三戏俱犯本色,岂不惹祸?只依我在《荆》、《刘》、《蔡》、《杀》中做了本罢。”

  众后生道:“老伯有所不知,《疗妒羹》新出戏文,绝妙关接,况且极其闹热。就等老伯拣了两本,小侄们就共力保举这本。一总投入瓶中,知道捉着那本?”周智道:“既是好看,也不要拂了你们高兴,便拣在内罢。”众少年得这口风,便将药阄投入瓶中。成珪向神拜毕,用箸取出一个,却好正是《疗妒羹》。众少年一齐称快,以为得意。戏子便开场,逐出出做将来。有原本开场词一首,以见戏文之大意。词云:  

  〔菩萨蛮〕 
  乾坤偌大难容也,妇人之妒其微者。阿妇纵然骁,儿夫太软条。任他狮子吼,我听还如狗。疗妒有奇方,无如不怕强。

  〔沁园春〕
  吏部夫人,因夫无嗣,日夕忧遑。遇小青风韵,邻家错嫁,苦遭奇妒,薄命堪伤。读曲新诗,偶遗书底,吏部偷看为断肠。轻舟傍,借西湖小宴,邂逅红妆。山庄卧病身亡,赖好友投丹竟起僵。反假称埋骨,乘机夜遁,绣帏重晤,故意潜藏。遣作游魂,画边虚赚,悄地拿奸笑一场。天怜念,喜双双玉树,果得成行。催娶妾,颜夫人的贤德可风;看还魂,乔小倩的伤心可哭;携活画,韩泰斗的侠气可交;掘空坟,杨不器的痴状可掬。

  逡巡之间,戏已做散,席中男女,人人喝彩,个个赞称。惟有都氏一发合机,最相契的是苗大娘拿奸、制律等出,惟颜公杖妒、苗大娘见鬼、韩太斗伏剑、吓奸等出,微觉不然,便对何氏道:“院君,这个甚么老颜、老韩,真也忒不好,有子无子,干你甚事,也来多嘴多舌!人家只吃有了这班亲友,常是搅出口面。”何氏道:“正是。初时不好,后来生两个儿子,若没他二人,那里得来?论理也是好的。”都氏道:“我只是怪的成茂那里。”成茂道:“院君有何吩咐?”都氏道:“快与我把那扮老颜和那扮韩太斗的,速速赶他出去,不可与他一些汤水吃!”成茂道:“院君何意?”都氏道:“甚么杖妒等事,我却恨他。”何氏道:“院君又来差了。这是妆做的,与他何干?”都氏道:“妆便妆的,实是可恶!”

  成茂又恐院君激怒,只得走入戏房,对那扮外、扮小生的道:“先生,你请回了罢,我家院君有些怪你。”二人道:“怪我们甚的?”成茂道:“院君怪的是颜老官、韩太斗,不怪足下,你只是去了罢,白银一钱,聊代酒饭。”二人落得少了找戏,欣然而去。其余戏子,又找了几出杂剧。酒客散回不题。

  再说众客既散,独有内侄都飙系是至亲,却便宿在姑娘家下。这都飙自从父母死后,凡事纵性,嫖赌十全,结交着一班损友,终日顽耍。只因家业已尽,手内无钱,那些朋友都已散去,单单剩得个空身,只靠得姑娘过活,全亏了奉承而致。那都院君偏又不喜侄儿别的,刚只喜的是虚奉承,鬼撮脚,俗话说是撮松香,又名为捧粗腿,你喜者我亦喜之,你恶者我亦恶之,这便是都院君一生毛病。惟都飙竟做着了这个题目,直头在这上边下了摩揣工夫,怎教这试官不中了意?

  那晚都白木正要寻些什么鬼话对姑娘说说,当个孝敬盒儿。思量无计,猛然省得道:“是了,我姑娘所怪的是老周,可以奈何得着的是成老头子。只须如此,挑他一场口面,待我于中做个好人,岂不妙哉!”即便走入房中,假做气狠狠的见姑娘道:“禀姑娘得知,侄儿要回去也。”都氏道:“说那话!莫不是谁冲激了你?只须对我说知,这时更深夜静,怎么忽然要去?”都飙道:“姑娘有所不知,侄儿不为别事,我好恨那老周。明日绝早,定要和他讲理。故此、决要回去,好寻几个帮手。”

  都氏道:“我儿怪他甚来?”都飙道:“姑娘你一个明白人,却被这老奴轻薄,兀自不晓。姑夫整酒,本为姑娘赔话,一个上席却被老周夫妻占去,这也罢了,他又专主拣戏,已是可恶,巧巧的拣本《疗妒羹》,明明把姑娘比做苗大娘,教姑夫讨小老婆的样子,把你轻贱至此,我侄儿也做人不成,只是容我回去罢。”都氏道:“我也肚里想过,总是我那老杀才不好,外人才敢相侮。我儿且不要气坏了身体,明日我自有个处置。”都飙假气一团,客房中睡下。

  次早,众人未醒,成珪尚在梦中,只听得一片喊声,从内房中倾天叫出道:“老奴才,好轻薄我也!你径一路而来的打趣我,只问那一个老乌龟拣的戏?”海沸山摇的嚷得好不热闹。成珪一声惊醒,正是:  

  分开八片顶门骨,倾下一桶冰雪来。

  连忙披衣不迭,向前跪下道:“老院君息怒!莫不是怪老夫有失新礼?乞念昨日辛苦眠迟,今日不能早起,有失问候,乞饶初次。”都氏道:“谁责你礼?只问你,既请我赔话做戏,为何偏做本《疗妒羹》?明明的众人前羞辱我,你好作怪哩!”成珪道:“每常别事,院君怪得有理,今番实是院君错怪也。拙夫既忝东翁,亦无自拣之理;他人择戏,好歹岂敢参越,干我甚事!”都氏道:“戏文虽当客人拣了,为何首席送了老周?只问你,此酒为何而设?”

  成珪道:“首席自然先邻后亲,叙齿而坐。周君达年纪颇长,况我累他吃打,这首席自然该送他坐。”都氏道:“何不先送与我?我不受,再送与他也未为迟,这也罢了,你只还我那拣戏的龟子,万事全休。”成珪道:“拣戏料必是首席所主,定是周君达。院君没奈何,免究了罢。”都氏道:“我又不会吃人,不过说理。你只唤那龟子到来,说个明白,他若不来,我也不了。” 

  成珪没奈何,只得梳洗了,来见周智,说与缘由。周智道:“不出吾之所料,我道被那些误了事。也不难,我早已思索在此,只凭着三寸舌根,好歹去走一遭,管取不妨。”成珪暗暗祝道:“说得停妥,谢天谢地!”

  二人来到成家,周智向都氏唱喏道:“夜来多扰,正欲致谢,忽蒙见招,即当趣命。不知尊嫂何所分付?”都氏道:“老身向来泼悍,谁不知之?昨日尊意拣本新戏相嘲,轻薄尤甚,特请老叔到来说个道理,说得过,只索罢了;若说得没理,莫怪吃个没趣去。”

  周智从容答道:“嫂嫂,你真是日月虽明,那照得覆盆之下。昨日之戏,神道拣出,极是有趣得紧的,安得说个‘没趣’二字?成员外不守家法,就比做褚大郎;嫂嫂治家严肃,处事有条,大得相夫之体,却便比做杨夫人。以夫人而比嫂嫂,既非小比,以苗氏之风流杖比嫂嫂之新礼。岂是相讥?况即此可使成员外知有当时为夫之体,而不妄效后世之顽夫,日夕恭敬于嫂嫂。此所谓羽翼《六经》,是大有功于嫂嫂之新礼也,何谓没趣?”都氏道:“然则杖妒、见鬼等事,岂不打骂我?”周智道:“这岂是打骂嫂嫂,不过要嫂嫂学取杨夫人,无子而有子,一家骨肉团圆的意思,有甚得罪去处?” 

  都氏道:“依你们说来,单道我缺陷处,是个没子。自古说得好:‘受人恩处亲骨肉。’但能以恩义结人,何虑无子?今日戏文之意既已说明,只索罢了。如今闲话休题,趁周员外在此,做个主盟,不怕我员外不肯,我和你也了却一条后嗣的肚肠,省得身死之后,卧在床上挺尸。员外,我对你说,看你也有了年纪,娶了熊宅娘子一年多,并无消息,料也生不出了。回头并无枝叶,我亦并无别人,止有侄儿都飙,颇为孝顺,只因父母死后,没人管顾,以致家业凋零。不若立为己子,使彼有父母卵翼,我有儿子承欢,岂不两全其妙!”成珪道:“今日蒙院君说起,拙夫日常间也不止想过一次,只虑脂膏有限,不够贤侄阔用,恐难从命。”都氏道:“我意已决,谁敢再说半个‘不’字!”

  成珪鞠躬道:“但凭上裁。”周智只不做声。都氏道:“周员外何独无言?”周智道:“宅上家事耳,区区外人何敢妄议?况嫂嫂尊意已决,不敢再行参越。”都氏道:“你既不管,只吃酒罢。却好侄儿已在此间,快备香花灯烛。”一面着人就请何院君母子到来,一面着人遍请街坊邻里,唤厨子整酒,随与都飙说知。

  都飙惟恐露出挑唆本相,故意睡在床中。听得姑娘说出这段因由,真个赛过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一般,径从兜率天顶上,疾地里忒下这顶平天冠,罩在头上,岂不快活!即忙梳洗,来到堂前拜见众客。都氏道:“我儿,你可拜姑爹为父,拜我为母,你即改姓为成,换口厮唤。凡事从我家教,日后承我家业。”

  都飙即便下拜道:“蒙爹娘恩义,以成飙为己子,自当永承膝下之欢,望示庭前之训。”成珪道:“贤侄,你今为我子,我做爷的,原系经纪中人,也没甚么学诗学礼的话语奉告,只愿你远小人而近君子,去奢侈而务勤俭。当知我这爷的钱钞,不比你都门宅中,来得容易,可以去得容易,要知我逐分厘,俱在省俭中积攒得来。你读书人,不须细说,只莫负姑娘此举。”都飙道:“既受爹爹教育,岂敢再越规箴?前番旧事,朝天门张算命原说是我运限不利,该当破败。以后若再去嫖赌等,孩儿就额角上生个火盆大的发背……”都氏忙抚道:“儿,爹爹好话,你不要便罚誓。周员外是你爹至友,手足一般,可拜作叔父。倘我百年之后,全仗看顾。” 

  周智断断决不肯受,连酒也不吃,竟自去了。何氏虽来领酌,亦不受拜。成珪也不来劝,一惟怏怏而已。都氏又唤众主管相见毕,随请众客就筵。成珪送位,都飙把盏,男女客侣各各尽欢。

  从此两月清宁,并无异议。正叫做暴好六十日,自然上和下睦,夫唱妇随。后来不知有甚变更,可也养得老,送得终否?且听下回分解。

  【总评】:
  黑心到有马儿骑。

  世至今日,无一真人矣。君臣虚戈,父子梦幻,习为傀儡,有胸无心。独存真挚一脉,留于好人,妒妇腔子内其念兹在兹,朝计暮算,不至一网打尽不已。都氏其千年奸臣贼子样范乎?若石勒碑,磊磊落落,犹是疏枝大叶男儿,王莽恭谦,孟德柝履,是则同也。若都飙者碌碌,因人成事,并奸妒也加不得,只好叫做钻粪蛆、蛀木虱。成老拱手听命,守府以待,不失为献帝之忠厚。周公软款调停,自是狄梁公一流人。都氏其武曌再世乎?敢以问之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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