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黄土地》是陈凯歌1984年的导演处女作,也是陈凯歌与张艺谋合作的第一部作品,被誉为“里程碑式的影片”,几乎所有的国内电影教材和有关中国电影史的书籍都会把《黄土地》作为经典来研究分析,孔老师在讲《小二黑结婚》时对电影《黄土地》也给予过高度评价。
俺自己是大约20年前看过这部片子的,此后零零星星断断续续看过不下有10遍吧,每次看每次都会有不同的感动和震撼。这会儿坐电脑前想写点什么,却半个字也憋不出来,感觉一说即错。《黄土地》全片统共没几句对白,俺就索性啥也甭说了吧。
摘几段陈凯歌的“导演阐述”——
“这是一部投资很小的影片,但这么多钱已经让我感觉游刃有余了。那个时候年轻导演并不是你想拍什么就是什么。我读了这个剧本(柯蓝原著《空谷回声》),虽然很简单,但是非常有趣。于是我觉得应该去实地看一看。我之前从来都没有去过,但是到了那里以后完全被震撼了。不仅仅是黄河,还有那巨大的流水声,就是在睡觉时依然能听见震耳欲聋的声音。我们还看到很多人从黄河取水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感动,那一刻我马上知道我要拍的是什么了。我们用很少的钱拍了《黄土地》,没有什么特技效果,但是我们拍成功了,我想这部影片能够很好的表达我们的情感。”
“我主要的想法是在有限的九十分钟时间内能够表现更多的东西,容纳更多的东西。我拍这部影片的目的,是想以一种比较宏观的角度去考察我们这个民族的性格,而不是刻意地去批判什么,去议论什么......”
“影片在剧情构筑上,有意避开激烈的矛盾冲突,力求戏中所发生的一切,都像生活中本身那样平淡无奇。”
“就结构而言,我们的影片应该是像黄河一样丰满而多变化的,具有自由甚至是狂纵的态势,一泻纵横,无拘无束。而就大部分具体句子而言,却是温厚,平缓,取火之木,穿石之水,无风皱起,小有微澜。因而,大有响入云天的腰鼓阵,哀吟动地的求雨声,小有入夜深谈,河边浅唱。在总体构思的制约下,我们已经扫除了原剧本中的一切公然的对抗性因素。我们不正面描写与黑暗势力的冲突,不正面铺排父女间的矛盾,不正面表现人物在接受外部世界信息后的变化,也不点明人物出走的直接动机,而代之以看似疏落,却符合时代特征和民族性格的人物关系。”
“掌握本片风格的要领就是一个字:“藏。””
“大方无隅,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参考资料:陈凯歌《怀着真挚的赤子之爱》《黄土地导演阐述》等)
“第六代”导演的领军人物贾樟柯曾在很多场合说起过,他当年就是因为看了《黄土地》才决心要投身电影的,以下是贾樟柯的一个访谈——
“山西大学旁边有个村,村旁边有个电影院,我们常去那儿看电影,那时商业片很多。有一天很偶然的在放《黄土地》,我其实不想看,我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电影。但那天太无聊了,买了张票就进去了。我一下子觉得原来电影也能这样拍,还有这样的电影。因为他拍的黄土地跟我家乡差不多,特别有感情。我记得我一边看一边流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太激动了。看完之后就完蛋了,我就要拍电影,我不管了。”
“那是在1990年,我当时正好20岁。当时那个电影已经出来很久了......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第五代”的电影。看了之后,当时我一下子被电影这种方式震惊了!我感到它比我所知道的任何一种艺术表达方式都具有更大的包容性和可能性:除了视觉、听觉,它还有时间性——在这么长的一个时间段里,你可以传达出非常丰富的生命体验来。我想,我一定要去拍电影!再后来,我就跑到北京来考了电影学院。
在当时它真的是完全改变了我的人生道路。如果没有这部电影的话,我大概还在山西某个广告公司里挣钱......前一段我还看了一次《黄土地》,还是挺感动的,我已经没有办法很客观地来看待这个电影了。它所表现的黄河流域,黄土高原......这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很有感情取向的东西——我是山西人,就是在那一带长大的。再一个,它已经变成了我个人成长经验的一部分——因为我很清楚,就是它使我走上了这条道路。所以我现在已经不大可能很理智地去对待它......”
(摘自《贾想》——贾樟柯电影手记)
贾樟柯代言的广告里面,有表现他揭下《黄土地》海报,走上电影之路的情节。
贾樟柯广告《“我能”篇》
尽管现在社会上对陈凯歌导演的“诟病”很多,他拍的《无极》啥滴俺也跟着骂过。但仅凭这一部《黄土地》,已经足以奠定陈凯歌导演在中国电影史上的不朽地位,这也是陈凯歌和张艺谋最为成功的一次合作,所有要说的话都在镜头之外、沉默之中。
影片深沉、大气、质朴、从容。在非常容易煽情的段落表现出令人惊叹的沉着,镜头极少运动,表面上很冷静,实际上充满激情,传递给观众的是一种强大的沉默的力量。俺喜欢它丰富而厚重的“中国式”的电影表达,喜欢它处理空间的方式,喜欢那亘古不变的空间形象中对生命、岁月的诗意呈现;还喜欢它非叙事的结构中蕴藏的意韵绵长的情感。
《黄土地》
【导演】:陈凯歌
【出品】: 广西电影制片厂 1984年
【编剧】: 张子良
【摄影】: 张艺谋
【美术】: 何群
【作曲】: 赵季平
【演唱】: 冯健雪
【演员】: 薛白(饰翠巧) 王学圻(饰顾青) 谭托(饰翠巧爹)刘强(饰憨憨)
《黄土地》之“女儿歌”
“翠巧打水”是影片中最为经典的一组镜头。摄影师张艺谋用长焦距镜头营造了一种透视的压缩感,拉近了翠巧与观众的距离,镜头(视点)把水和人调得很近,水面、水声和人物的命运交织在一起,画外用信天游歌声表达人物的内心独白。这组镜头在影片里反复出现了多次,俺不清楚这种手法是叫叠句还是复沓,总之一次比一次让观众更加贴近人物的内心,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
顾青问翠巧:“担水,道远吧。”
翠巧淡淡答“不远,十里。”
即使是表现“强烈”内心冲突的戏,镜头也始终保持远远的静观,甚至常常有意把人物安排在阴影里或者逆光拍摄,完全看不清演员的面部表情,最大限度地调动了观众的想象空间,然而,这难道不正是我们平时观察生活的常用视角吗?
《黄土地》之“憨憨歌”
憨憨这个人物在片中自始至终跟父亲和顾大哥没有一句语言交流,以至于俺在第一遍看的时候误以为他是个哑巴。(翠巧在向顾大哥介绍时也说“俺兄弟不会说个话。”)然而就是这个看起来呆呆傻傻的憨憨,在得知顾大哥收集民歌无果可能要离开时,出人意料地率先“爆发”出自己嘹亮稚嫩的歌喉。送别顾大哥那场戏,他也没有一句话,执拗地跟了一程又一程,最后不得不分别的时刻,憨憨默默从怀里掏出一摞带着体温的玉米饼子,那是姐姐连夜推石盘磨面烙给顾大哥的,而他们家平日里干再重的农活也只能喝搀了糠菜的小米糊糊。
翠巧远嫁,憨憨担当起了姐姐的活儿,提起水桶,挑起担子,重复着姐姐走过无数次的山路,那是一种命运的承接与延续。翠巧逃婚来到河边帮憨憨挑水的段落,导演的“控制”能力再次令人叹服。黄昏、黄河、黄土地死一般的灰暗与沉静,姐姐一只手接过憨憨手中的水桶,盛水,提水,注视,担水,行走,放担,中间没有一句对白,仅有黑暗中两张年幼的面孔和疾走的脚步声,以及远方传来的狗叫。憨憨惟有在姐姐面前才肯开口说话,黄河岸边诀别那一场戏,实在不忍多看啊,催人泪下的音乐,姐弟对视,渡船摇晃,月光下湍急浑浊的河水,电影的魅力在那一刻被放大到极致。
《黄土地》之“送别”
翠巧的父亲,昏暗的灯光下一张苍老黝黑的脸,观众与镜头同样惊讶:那不是47岁的脸,倒像74岁的老人,那是黄土地上最典型的与罗中立油画《父亲》相近的脸。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头底下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耕作,实实在在地活着是他们唯一的想法。俺年轻时看这部电影有点“恨”这位父亲,觉得是他葬送了翠巧的幸福。如今再看,处处都是爱啊:吃饭前他用仅有的一点粮食祭天敬地;碗底省下一口糊糊倒给正在长身体的憨憨;嘴上说翠巧做鞋的手艺“比你娘还差着远哩”,犁地时还是把新鞋脱下掖在腰间舍不得穿;怕顾青收集不到“酸曲儿”回部队交不了差,老汉在最后一夜就着油灯也破天荒唱了歌。他信奉“咱庄稼人有规矩”,就是秉承着这千百年来的“规矩”,他嫁了大女儿又嫁了翠巧。爹爹何尝不希望儿女幸福呢?应承下来的规矩就必须遵守,俺过去以为这是“愚昧”,其实是自己愚昧啊。
20年前看《黄土地》,俺看到的只是贫穷、压抑、隔膜、无奈、觉醒以及对“传统”的反叛和逃离,今天再看,更多的感受是沉静、克制、厚重、诗意、力量以及对“传统”的隐忍和接纳。
下边这个窗口是电影《黄土地》的完整版。虽说这片子节奏有点慢,铺陈比较多,对白几乎没有,看起来可能有点“闷”,还是建议有时间有兴趣的朋友最好能耐下心来看一遍电影版的,忽略俺上面剪的那些所谓“缩编版”哈,那都纯粹糟践好东西啊。
电影《黄土地》 高清完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