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满城陵山汉墓的人,一定会对“西观似龙,南览如凤”、正面看形如坐椅的陵山感兴趣,会对建在山体上的龟形墓室感兴趣,更会对震惊中外的金缕玉衣、长信宫灯、错金博山炉等稀有文物感兴趣。如果有点人文情怀的话,难免睹物思人;而墓室的主人,除了中山靖王刘胜名号,除了几颗牙齿,再没有留下自己的任何痕迹。
刘胜并非知名度很高的历史人物,在百姓中有点名气,多半沾了刘备的光。京剧《甘露寺》,讲的是刘备招亲的故事,乔玄,就是大乔小乔的父亲,向孙尚香的母亲极力推荐刘备,唱到:“刘备本是靖王后,景帝玄孙一脉流。”刘胜在中山王的位子上呆了42年,在史书上留下的并不是什么光辉形象,司马迁在《史记》中说他喜好饮酒,妻妾成群,光儿子就有120多个。
如果不是天资愚钝,或者环境逼迫,没有人甘心情愿做酒色之徒,何况是皇室子弟。刘胜的父亲了不起,是文景之治的景帝,弟弟更了不起,是秦皇汉武中的汉武帝,刘胜的天资又能差到哪儿去?我们不妨看看刘胜的生存环境。
汉朝初年,诸侯王国过于强大,中央政权十分孱弱。从领地来说,诸侯王国占42郡,中央政权占15郡;从权利来说,诸侯王国有“治民权”,王国的制度仿照大汉朝廷的制度,诸如纪年、号令、宫卫、乘舆等,都与天子同制,除了丞相和太傅外,其余的官吏都由诸侯王任命;在经济上,诸侯王在封国内自行征收赋税,向中央上缴一点,其余的完全由自己支配,同时他们还直接经营煮盐、冶铁和铸钱等手工业,从中获取巨额财富。
这种枝强干弱的局面,使中央的日子很不好过,皇帝比诸侯王还贫穷。文景两帝都以节俭著称,看来有难言之隐,不节俭不行。文帝忍了,景帝却不忍,在晁错的鼓动下,开始削藩。有的诸侯王本来就不把中央政权放在眼里,心存异志,现在更不会甘心任人宰割,于是有了“七国之乱”。景帝并不很老练,有点慌乱,采取妥协的政策杀了晁错,但并没有换来七国的罢兵,好在周亚夫终于平息了叛乱。景帝赶紧分封自己的儿子为诸侯王,用以亲制疏的政策巩固自己的江山。刘胜就是在这个历史关头戴上了“中山王”的帽子。
封王,自然是皇上的信任;削藩,却刚刚开始。前途莫测,刘胜成了波涛汹涌中的一只失舵的小舟。年轻的中山王驾坐在中山国,睁着迷茫的眼睛西望长安。长安不见,诏书频传。诸侯王的权利一步步被剥夺:不得参与政事,“治民权”没有了;官吏大幅精简,任免权收缴了;租税被收 夺,财源萎缩了;中央统辖的郡由15个增加到44个,诸侯王的领地被分割,由原来的42郡减少为26郡。枝强干弱的局面得到根本的改观。
任何想改变这种现状的努力,都无异于玩火自焚。周围官吏的命运由长安掌握着,没有人忠于有职无权的诸侯王;相反,这些官吏大都变成了朝廷的耳目,可以随时把言行不慎的诸侯王推上自己晋升的祭坛。汉武帝即位后,这种情况愈演愈烈,朝廷中的大臣,大多为晁错的被诛杀抱不平,把怨气撒在了诸侯王身上,不断弹劾和揭露诸侯王的过失和罪行,甚至威逼利诱诸侯国的官吏主动揭发自己的主人。
诸侯王受尽了凌辱和迫害,心怀怨恨。但除了沉溺于声色,还能干什么?
每年的冬十月,诸侯王要到长安拜见皇帝。有一年,汉武帝设宴款待前来朝拜的刘胜。席间,奏起了音乐,听着听着,刘胜突然哭了,武帝吃惊地询问原因,刘胜说:“悲伤的人,听不得抽噎之音,忧愁的人,听不得叹息之声。现在,我心中忧伤填胸,听到这幽妙精微的乐曲,止不住涕泪横流。我有幸受到朝廷重用,受封为东方藩臣,在血缘上,我是皇上的兄长。现在朝中的群臣,与皇上没有血缘亲情,又没有承担国家重任,却结党营私,发出偏私的议论,相互勾结,排斥打击皇亲,我们的骨肉亲情,如冰雪般融化。我内心为此而悲伤!”汉武帝专心倾听,刘胜仗着自己是皇帝的哥哥,就把官吏侵夺和凌辱诸侯王的事情一一奏报。这就是有名的“闻乐对”。
刘胜的御状告的很有效果。汉武帝很快废止了官吏检举诸侯王不法行为的制度,增加了对诸侯王的礼遇,但也仅仅是礼遇而已。从史书记载来看,这是中山王最显著的“政绩”。人们都说刘备的江山是哭出来的,看来,这一招是祖传的。
除了沉溺于声色,年轻的刘胜,还喜欢在自己的封地内游猎。我们不难猜想中山王第一次看到陵山时的感触,他一定被震撼了:陵山孤零零地耸立在眼前,背后是气势磅礴的太行山脉,前面是一马平川的原野;它被太行山甩掉,但也不属于大平原,离群索居,孤独悲伤,高傲冷漠,壮志难酬,这不就是“中山王”吗?
一个连自己命运都把握不了的人,早已心灰意冷;希望如燃尽的干柴,但灰底总会有些火星。陵山,这座不到200米的小山,犹如一阵狂风,刮过中山王的心间,把那些火星吹扬起来。他要把自己与这座山融为一体,千年万年,高傲而冷漠地注视着这个世界,做一个不朽的中山王!
陵山主脉南北走向,象条巨龙,中山靖王的墓穴开凿在龙脊上;主脉左右各连着一座山丘,犹如两个天然的屏障护卫着陵墓。整个山势如一把巨大的天然石椅,宏伟壮观。
墓穴的开凿是一个巨大的工程,全墓分为墓道、甬道、南耳室、北耳室、中室和后室几个部分,形成了一座豪华的地下宫殿。开凿了多少年,死了多少人,无人知晓。估计有数万计的工匠在阴暗、潮湿、空气稀薄的洞穴中,用铁锤、钎等原始工具进行作业。陵山脚下的农田里,时常可以挖出覆盖着汉瓦的尸骨。
白昼和黑夜一同放慢了脚步,刘胜在腐朽的王宫中,醉生梦死,苦挨时光。他曾豪迈地说:“王者当日听音乐,御声色!”这是一颗扭曲的灵魂,忧愤、痛苦、无奈和悲哀,只能在放纵中发泄。生活愈糜烂,灵魂愈沉沦,沉沦不起时,生命也即将完结。
当他病重的时候,命人把自己运往墓地;汉武帝得到兄长病重的消息,赏赐了一套只有皇帝才能穿的金缕玉衣,派人快马加鞭送往中山国。刘胜在离墓地十里远的地方断了气,这个地方有了一个新地名——断王。不知过了多久,金缕玉衣才送到,被匆忙套在了中山王的尸体上,匆忙的上衣的前后片都穿反了,大概等时间太长了,要急于下葬。一座没有名称的山成了“陵山”,山脚下的百姓被命令为中山王守陵,于是这个地方叫守陵。
按照汉代的规定,诸侯王只能穿银缕玉衣。金缕玉衣代表着汉武帝对兄长的亲情,也代表着皇帝对他的奖赏。中山靖王的一生,成功地压抑了自己对权利的野心,在腐化堕落中安分守己,对皇帝来讲,还有比这难能可贵的吗?
陵山虽然是块风水宝地,但是孤峰独秀,或许预示着刘胜后人人单势孤的命运。刘胜死去二十余年,汉武帝让他的儿子刘屈牦做了大汉丞相。刘屈牦很快卷入的朝廷的权利斗争,不到一年,就被汉武帝腰斩了。刘胜的第十三代玄孙刘备,半生东躲西藏,寄人篱下,几乎用流氓手段,才找了荆州这块立锥之地。虽然最终戴上了皇冠,但一直偏于一隅。生个儿子叫阿斗,是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