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与怡亲王 清顶戴

(一)

《雍正朝汉文谕旨汇编》

雍正元年

皇帝谕后世嗣位子孙永远遵守:怡亲王允祥在皇考之世于朕笃尽弟谊,多资赞助,自朕御极以来,最为宣力输诚,深裨政治。允祥心地忠诚,人甚体面,于大节理义毫无怠惰。所有王爵户丁家产财务,皆朕加恩赐锡,除赏给永远承袭怡亲王册书外,并将此旨密谕允祥,令其子孙世代尊藏。大清亿万年,我继体子孙,将朕此恩永毋更动,其仰体祖父之心,务须世代推恩眷顾,诚恐万世子孙不知允祥宣勤于朕之善,而淹没之,特降兹手敕,俾亿万世子孙敬谨遵行。

(二)

《世宗宪皇帝上谕内阁》

雍正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奉上谕:

谕宗人府、大学士、领侍卫内大臣、九卿等:

怡亲王于皇考时敬谨持身、廉洁立品,未尝图利干预一事,纠党邀结一人,所属人员略无扰累,不似其他无知弟辈种种致烦皇考圣心,其安分自守家计空乏举国皆知,朕素崇奖,自朕御极以来,一心戴朕,恪尽臣弟之道,所交事务悉效公忠,亦众所共知也。查从前朕兄弟分封之例,总计各得钱粮二十三万两,朕预援此例赐之,王以十万尽足奏辞不已,朕勉谕再四,王仅收十三万两而已。

再照裕亲王例,令支官物六年,王又折奏,朕不准所请,王叩首固辞极其恳切,较之弟辈中数人罔知自爱,在皇考时不知恩不知足,百计盗取国帑者,当作何分别也。朕欲以王之善表扬于众,以愧无知诸弟,切为后日子孙模范,故特谕诸王大臣,今不允王之所请,既不可得允王所请,则超秩寻常实心为国宣力之弟,转不得以诸弟兄应得之分赐之,朕心实为不忍,殊难裁夺,著诸王大臣议奏。

二十九日

又奉上谕:

前将怡亲王奏折交王大臣等议奏,王又屡次奏辞,力求允其所请,朕尚难于斟定,想王大臣等自难定议,今除喂养马匹外,俱著照所请,以副王谦仰之怀,朕令行加恩,将现在王所兼管之佐领,俱令为王之属下,赏给头等护卫四员,二等护卫四员,三等护卫十二员,共添护卫二十员,加赐豹尾枪二,长杆刀二,每佐领下添给亲军二名。王大臣等若谓理宜如此施恩于王,即遵旨行知各该处。

雍正二年十一月十三日

谕内阁、九卿、詹事、科道:

历年户部库银亏空数百万两,朕在藩邸知之甚悉,此乃国帑所关极为重大,故朕特令怡亲王管理清查,并谕怡亲王:尔若不能查清,朕必另遣大臣,若大臣再不能查清,朕必亲自查出。

朕思康熙年间之亏空,此时不能清楚,倘雍正年间又有亏空,将来亦复不便稽查,积弊相因,何以经国用而教后人乎。后经怡亲王查出实在亏空二百五十余万两,深以追补为难,请以户部所有杂费逐年代完,约计十年可以清楚。此怡亲王欲善为归结之意,朕思历年经手俱有堂司官员,当时任意侵渔,此时置之不问令其脱然事外,国法安在,谕令交与户部尚书孙渣齐办理。
孙渣齐职司户部,以致亏空如此之多,朕曲加宽宥并未革职,只令伊查明经手官员,量其家产派令完补。乃孙渣齐徇情庇护私人,又有曾瞎子一案,无耻不堪,其罪不容逭矣。朕念先帝旧臣,不忍正法,不过将孙渣齐革职而已。其各员名下应追银两,照所派数目,作速追完,其余一百余万两,照怡亲王所请,在户部逐年弥补。各员赔补之项,若将来不能全完,仍将不能完清,官员治罪, 朕亦不能再宽矣。
至于怡亲王欲上补国课,下全众人,多方委曲,成就此事,办理甚属可嘉。而无知嫉妒小人反谓王过于苛刻,不但屈抑天理,人情何在,特谕尔等知之。

雍正三年二月十四日

谕诸王、大学士、九卿等:

壬寅之冬,朕继承大统,几务殷繁,以向来从不干预政事,一切俱未周知,且恐哀戚之中,思虑不到而有差误,是以特令廉亲王、怡亲王及马齐、隆科多四人总理事务,以资赞襄。迄今三年服制以满,合辞恳辞总理事务,具见悃忱,照准伊等所请,各归值守办事。

三年以来,叠遭皇考、皇妣大事,怡亲王悉心办理诸事妥协,能体朕意,无一事劳烦朕心,所委大小一切事务,丝毫不拘,小心谨慎,竭尽心力,忠诚任事,实属可嘉,著从优议叙具奏。隆科多、马齐亦著议叙具奏。

廉亲王自委任以来,诸事推诿,无一实心出力之处,无一有裨政治之言,且时挟私心,遇事播弄,希翼摇动众志,搅扰朕之心思,阻挠朕之政事。即如管理工部事,皇考梓宫奉移山陵,需用夫役,向来太后、皇后典礼亦皆动用夫役二万余名,伊奏称费用钱粮太多,今俭省一半便可足用,以此密奏,朕不知旧历,业已准行,若非大学士奏阻,几堕其术中矣;

命管理理藩院事,谓外藩到京靡费口粮,将科尔沁台吉等于边口拦阻,逐回令不得拜谒皇考梓宫,致蒙古等涕泣而归,言我等皆天朝近亲,特为圣祖仁皇帝大事而来,竟不得瞻仰梓宫,怨声载道,若非经拉锡奏闻,随即开示蒙古等,几致寒众蒙古之心矣;

又如管理上驷院事,奏称马圈畜马太多,请行裁减大半以省钱粮,其意非欲以彰扬皇考靡费之名,即欲使马匹不足,将来设有缓急,无所取资也,此不过就允禩职任中举一、二端而言,至如以破纸书写奏章;祭祀大礼所设更衣幄次,油期熏蒸,刻不可进;用破损桌案安奉祝版,种种不敬之事,举国所知,其他颠倒是非,草率怠忽、悖慢无礼之处,亦不可枚举,朕每事俱令众人观看,若与较论则罪名甚大,朕尚有难以谕众而隐忍不出诸口者,亦复不少,朕皆容忍宽免。允禩非才力不及,智虑不到之人,而存心所行若此,诚不知其何心,大概因朕远允禟、允禵,而生怨恨之所致也,岂其意或恐于朕前输诚效力,即为允禟、允禵所轻,不然朕之崇重信任允禩如此,伊不当如此待朕也,此朕所知见者,至于而大臣等,三年来日在朝班,耳目难掩,或廉亲王有实心待朕,忠诚为国出力,而朕不能知之处亦未可定,尔等可据实陈奏其应否议叙之处,著秉公会议具奏,今日之议皇考在天之灵实照鉴之,千古公私议论攸繁,卿等若少心口相异,不但上负圣祖天之灵,陷朕于不公不义,即卿等千古忠佞名节所关,亦当详审斟酌也。

雍正三年三月二十七日

庄亲王允禄等将总理事务大臣遵旨分别功罪定议具奏:

上谕:

廉亲王允禩、怡亲王允祥,为人聪明强干,廉洁自矢,才具优裕,朕深知其能办大事。遭皇考上宾之时,朕心神恍惚,恐事有错误,爰于即位之初,命二王赞佐朕躬,效力国家总理事务,朕倚任二王原无异视也,廉亲王因不得遂其大志,又以朕疏远胤禟、胤衤我、胤禵,致生怨恨,不惟不输诚效力,且每事烦扰朕之心思,阻挠朕之政事,惑乱众心,专欲激朕杀人,朕为伊等萦念备极焦劳,是竟以历年之烦扰皇考者,又欲以之烦苦朕躬矣。

怡亲王及其敬慎,遵守臣节,凡朕所交事件,专心为国,竭尽忠诚,勤劳办理,从无丝毫致使朕心劳瘁,殊属可嘉,且此三年来佐朕治理之功甚大。廉亲王种种悖缪之罪,朕既尽行宽宥,如怡亲王之诚心效力者,若不加恩褒異,则将来之宗室诸王为国效力之心,必将懈怠矣,怡亲王著赏一郡王,听王于诸子中指名奏请授封,隆科多著赏给世袭头等阿达哈哈番,与诸子中做何承袭之处,听伊具奏,马齐著赏给拜唐拉布勒哈番,余依议。

雍正三年四月初三日

怡亲王奏辞议叙

奉上谕:王忠敬勤劳,一心佐朕办理政事,三年以来实多裨益,兹因议叙,朕加封王一子为郡王,以彰国家酬庸之典,王宜袛遵前旨,不必固辞。

雍正三年四月初十日

谕大学士等:

怡亲王恪恭尽职,夙夜匪懈,赞襄国政,披露忠诚,朕念兹勤劳,特加封王一子为郡王,以昭酬庸之典,迺王具疏恳辞,及见朕时,复再三陈奏,情词谆切,出于至诚,朕亦难强用,是姑允其请,以成谦谦之美。

雍正三年九月十三日

宗人府议叙管理会考府之王大臣等

奉上谕:从前怡亲王总理事务,懋著勤劳,晋封伊子王爵,犹再三恳辞,未受所议赏赐,金银亦可不必,至王忠诚效力之处,朕自甚悉之也。

雍正四年七月二十一日

御书:‘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八大字匾额赐怡亲王

谕大学士、九卿、翰林、科道:自朕即位以来,怡亲王事朕,克殚忠诚、至纯至恪,事事为朕实心办理,而朕委任之处甚多,约略举之,掌职之大而且繁者有九:议政关系机密;户部掌领度支;三库总理出纳;兴修畿辅水利以厚民生;管领汉侍卫以育人才;至于诸王子之事务,旧邸之事务,以及督领圆明园八旗守卫禁兵,养心殿监理制造,巨细事件皆一人经画料理。而怡亲王公而忘私,视国事如家事,处处妥帖,能代朕劳,不烦朕心,盖其忠君亲上之念肫恳笃挚,是其忠也;小心兢业,无纤毫之怠忽,是其敬也;精白一心,无欺无伪,是其诚也;直言无隐,表里如一,是其直也;勤勉奉公,夙夜匪懈,即如目今王虽身抱疴疾,而案牍纷纭,批阅不倦,朕闻之实至于不忍,是其勤也;一举未尝放逸,一语未尝宣露,是其慎也;清洁之操,一尘不染,是其廉也;见理透彻,莅事精详,利弊周知,贤愚立辨,是其明也,是以朕特书‘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八字赐之,唯朕深知王之德,洞悉王之心,觉此八字实不能尽其美善,亦无一毫过量之词,若有一字不确不切,氏朕之颁赐非嘉奖之辞,乃讥讽之语矣,朕不为也。

且朕赐此八字,乃就怡亲王事朕大端而言,至于王之当年侍奉皇考,极尽诚孝,深蒙皇考之慈爱,而其居心之方正,秉性之和平,待人之宽厚,遇下之仁惠,种种善行笔不胜书,幸朕兄弟中有此贤王,朕得以尽其友爱,若皆如阿其那、塞思黑、允衤我、允禵之逆天犯上,诡诈百出,迫朕以不得全其友爱,欲遂伊等怨愤之私,则朕之苦心将何以昭示天下臣庶乎。尔等观朕所书八字,若于怡亲王有一字未当,可即于朕前陈奏。

朕观尔等在朝诸臣,于‘忠勤慎明’四字,尚多有之;若‘敬诚直廉’四字,朕则未能轻许,向后咸当奋勉砥砺,以副朕望。

又谕大学士等:

朕书:‘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八字赐怡亲王,此八字实实是怡亲王公忠奉国,居心行事之善迹,并无纎毫不及之处,昨朕以面谕在廷诸臣等,若此八字有一字不确不切,则是朕之颁赐,非嘉奖之辞,乃讥讽之语矣,但怡亲王之美善甚多,此所书八字,实未能尽耳。尔等可传谕怡亲王,此乃王实有之善,勿作朕教训之词觀,亦勿作朕嘉奖之词觀,且王从来秉性坚定,朕所深知,此以往不稍改移者,朕可深信力保也。

雍正八年五月初七日

奉上谕:

朕因怡亲王仙逝,心中悲痛,随强自排遣而饮食俱觉无味,寝卧皆不能安。盖王之事朕,诚敬忠爱之心八年如一日,自古以来无此公忠体国之贤王,则朕所以待王之礼亦应在常例之外,今朕素服一月,以稍展思慕不释之情。此一月之内,朕既素服,则在廷诸臣遇朝服之期,亦著仍穿常服,一切宴会俱不必行。凡朕加恩于王之处,皆不足以酬王之硕德丰功,而在朝之诸王大臣官员等受国家之恩,必念国家失此贤王同深悲痛,但其中胸怀妬嫉之心天良尽丧之辈,或本属憸邪之人,意欲肆志妄行,又不然则冥顽无知良奸莫辩者,皆不足与谕也。昨日朕亲临奠之时,见满汉文武诸臣悲切之状,人有同情,朕心甚慰,益见王之素行感人者深也。

雍正八年五月初九日

奉上谕:

怡亲王忠孝性成,端方清直,当年事我圣祖皇考,敬谨恪恭,克尽子臣之道,深蒙皇考慈爱,而王慎密有加,小心安分,此中外所共知者。

逮朕御极之初,命王总理事务,王夙夜匪懈,公尔忘私,精白一心,无欺无隐,其殚竭忠诚,赞襄于密勿之地者,八年有如一日。至于军务机宜、度支出纳、兴修水利、督领禁军,凡宫中府中,事无巨细,皆王一人经画料理,无不精详妥协,符合朕心,无烦朕之指示。其有关于吏治民生之利弊,有闻必奏,每语必详,而为国家保护善类,培养人材,一片笃挚真切之念,形于寤寐,王之懿德美行,从不欲表著于人,而人亦无从尽知之。朕即知王最深,而亦口不能宣,笔不能述。是以,雍正四年,特书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八字以赐,彼时降旨,朕深知王之德,洞悉王之心,觉此八字实不能尽王之美善,不过就王事朕之大端而言耳,盖王实能佐朕治安天下,朕实赖王翼赞升平,偏观自古史册所载贤王懿戚,从未有可与王比伦者,且王居心之和平公正,行事之宽厚仁慈,皆足以享遐龄而绵寿算,岂意王遽舍朕而溘然长逝耶!

自去年冬月,王抱病以来,朕萦于怀,无刻稍释,商榷医药,默祷神袛,以翼沉疴顿起。乃今医药罔效,祈祷不灵,岂朕有获罪于上天皇考之处,而夺我忠诚辅弼之贤王若此之速耶!

王抱恙时,居住交晖园,与圆明园相近,朕间欲亲往看视,王再三恳辞,而于一旬半月之间,必力疾入圆明园与朕相见,及王病势渐加,力不能支,惟恐朕心忧烦,则称交晖园乃起病之所,暂且移避,遂养疾于西山,无非亦欲与圆明园相远,令朕不深悉其病状,可以安慰朕心也。及王回城中府第,朕以祈雨回宫,前月得雨之后,王屡次奏请朕幸圆明园,是王但恐以病状烦劳朕心,而于巳身之生死全不计及也。及闻病势沉笃,朕方欲命驾临视,乃王闻知,即脱尘而去,盖王不欲以永诀伤朕之怀,是以显此刚决之相。其于去留之际,明白超脱若此,在王成一忠孝正直,贤智慧觉之全人,而朕顿失此柱石贤弟,感痛悲哀何能自己耶!

王之德行功绩难以枚举,即如辅政之初,阿奇那包藏祸心,扰乱国是;隆科多作威作福,揽事招权,实赖王一人挺然独立于其中,镇静方刚之气,俾奸究不得肆其志。又于青海背叛之时,年羹尧隆科多领兵进剿,而隆科多以私怨年羹尧之故,百计阻挠,不顾军国之重务,王在朕前力言,此番军旅之事,即以委任年羹尧,应听其得尽专阃之道,方能速奏肤功,朕从王言,而隆科多不能从中掣肘,于是青海旋即荡平。

又如果亲王在皇考时,朕不知其居心,间其亦被阿奇那引诱入党,即朕御极后,隆科多奏云:圣祖皇帝宾天之日,臣先回京城,果亲王在内值班,闻大事出,与臣遇于西直门大街,告以圣上诏登大位之言,果亲王神色乖张,有类疯狂。闻其奔回邸第,并未在宫迎驾伺候等语。朕闻之甚觉疑讶,是以差往陵寝处暂住以远之。怡亲王在朕前极称果亲王居心端方,乃忠君亲上深明大义之人,力为保奏,朕因王言,特加任用,果亲王之和平历练,临事通达,虽不及怡亲王,而公忠为国,诚敬不欺之忱,皎然可矢天日,是朕之任用果亲王者,实赖王之陈奏也,似此密臣辅助为廷臣所不知者甚多。

王之功在社稷者大矣,从来丰勋伟烈,必膺国家崇报之盛典,惟王为圣祖皇考之令子,为我朝列祖之功臣,允宜配享太庙,列于从前建立大功诸王之次庶,与王之功德相副,且可上慰列祖皇考在天之心,而朕思念悲切之衷,亦可稍解于万一矣,其余一切恩恤典礼,该部会同大学士九卿悉心详察,从优定议具奏。

雍正八年五月初十日

奉上谕:

今年春夏以来屡沛蠲免宽恤之政,中外臣民皆以为沐朕浩荡之恩,而不知朕施恩之所。自朕之接待天下臣庶,朗然如青天白日,无不可以共知共见之隐微,况怡亲王不幸仙逝,朕追思其美善,尤不忍不以朕之本意明白宣谕,使众共知之。

朕御极之初,命怡亲王管理户部事务,朕知户部库帑亏缺甚多,令王清查办理。王奏云:‘此项亏空历年已久,清查之后必求皇上开恩宽免’。此时朕姑应之,及王遵旨查出亏缺之项至于二百五十余万两之多,王奏请以将来余平饭银陆续代为完补。朕以历年该管官员,侵蚀国帑藐视国宪,若不责令赔补,何以谨度支而清弊窦。于是饬令开报著追,未从王之请,王始而变色后,即遵旨悉心办理,是以中外之人但知户部多年亏项,自怡亲王查出,甚至无识小人有谓王过于搜求者,而不知王之请免追究请为代完,几番陈奏之苦心,若斯之恳切也。数年以来在各该员名下追出者,不及十分之一二,而怡亲王以余平饭银代为补完者,则以十之八九,然则各员应完而不完者,其银岂可免乎,其罪尚可贷乎。今春朕见怡亲王抱恙未愈,因思王从前恳切陈奏之意,特降谕旨将各员未完银两既行免追,以遂王之初愿。一日朕向王言之,王悚惕不宁曰:‘此皇上宽大之恩,非臣所敢异望者’。户部库项之始末如此,朕不忍不宣播于众也。

王曾奏称:‘皇上用法稍觉严厉’。朕语之曰:‘人心玩愒已久,百弊丛生,此时若不惩创,将来无所底止’。盖朕虽未即从王之言,而王一片宽厚忠直之意,未尝一日不在朕心也。近见贪赃侵帑作奸犯科之风渐次止息,吏治渐次肃清,因思王言,特沛恩膏,将雍正三年以前,各直省官员名下应追银两,令该部查出请旨豁免。

三月间,王来见朕,朕语以施恩豁免之意,王对曰:‘此皇上如天之仁,宸衷独断,若云出自臣奏,臣万不敢居也’。朕意欲俟秋冬之间,将内外大小文武官员忝罚各案悉行宽免,准其开复,此意亦曾向大臣等言之,适因京师四月雨泽愆期,朕斋心虔祷之余,遂颁宽免开复之旨,庶几集中外之欢心,以感天和而施甘澍,果蒙天降时雨,四野均霑。凡此数事皆朕念王之忠,从王之言,而布此宽大之典也。

王一生为国为民,济人利物之事不可枚举,常存惟恐人知之念,若朕偶一宣露,则王之惶悚不可名状。是以王在生之日,朕不肯违拂其意,以此播扬于众。今王仙逝矣,若朕仍秘而不宣,则内外臣民隐被王之厚德而莫知其由,是朕泯王之善也,此心何以自安,况王之懿美多端笔不能述,姑就此言其大概耳。

又谕大学士、九卿等:

兹因怡亲王之事,朕心悲戚,尔等请朕节哀再三陈恳。朕每事爱惜精神,不肯为勉强之举,时时以此训谕臣工,岂至今日而遂忘之耶,但怡亲王之痛出自朕之至情,实有不能自己,盖以王之事朕一片忠赤之心至诚至敬,不但自古以来无此贤王,即史册所载名臣良佐辉耀简编者,恐亦未能如王之毫发无遗憾也。

王之年齿小朕八岁,不但赖王襄赞朕躬,且望王辅弼于将来,为擎天之柱石,立周公之事业,使我国家受无疆之福,此实朕之本怀,岂料王竟舍我而长逝耶。尔诸臣试思之君臣之间,求如王之与朕同心同德,无欺无隐者,岂可再得,何能遣朕心之悲耶。王显名厚德为宇宙之全人,垂休光于竹帛。故不以寿算之修短,计而国家失此股肱心膂之贤王,在朕躬则甚苦矣。因廷臣等请安奏恳,畧将朕意宣谕知之。

雍正八年五月十一日

奉上谕:

自朕御极以来,怡亲王辅弼赞襄,嘉猷不可悉数,此皆廷臣所不能知,而朕亦难胪列宣示中外者。即其公正持身,温和处众,端方率属,慈厚待人,为宗室之楷模,树百官之坊表,同事者悉受成全教导之功,闻风者咸切观感奋兴之念,此王之裨益于人心世道显而可见者也。

崇德报功国有令典,怀恩慕义人有同情,凡兹文武官员平日受王之教训,知王之美善者,或以未奉谕旨不敢遽诣王府致奠申哀,以致悲恸之忱莫由自达非所,以昭秉彝之好,慰尚德之公也,用是特颁此旨,若在京各官等有欲叩奠王之几筵,或撰制文词以纪功述德自陈悃愫者,俱准其前往,若外省督抚等有欲致奠于王府者,准其遣官或子弟代行,仍令具本奏闻。其不深知王之居心行事者不必,朕亦不强之也。若少有心行相违,则为欺天诳朕之举矣,更可不必。

雍正八年五月十五日

奉上谕:

朕名及诸兄弟之名,皆皇考所赐,朕即位之初,允祉、隆科多等,以诸王之名上一字与朕相同,奏请更改,朕不允行,而伊等援引往例,陈恳再三,朕不得已,奏闻太后,勉强许之。

今怡亲王薨逝,朕回思昔日与王同事皇考,家庭孝友之情宛然如昨,凡告庙典礼所关,有书王名之处,仍用原名,以志朕思念弗释之意。

雍正八年五月十九日

奉上谕:

怡亲王为朕办理大小诸物无不用心周到,而于营度将来吉地一事甚为竭力殚心。从前在九凤朝阳山经画有年,后因其地未为全美,复于易州太宁山天平峪周详相度得一上吉之地。王往来审视,备极辛勤,又恐随从人等烦扰居民,将饮馔之属俱不令前驱预备,常至昏夜始进一餐。其所择吉壤,实由王亲自相度而得。而臣工之精地理者详加斟酌询谋佥同,且以为此皆王忠赤之心感格神明,是以具此慧眼卓识也。

其相近山水回环形势连络之处,又有中吉次吉之地。朕以王经营吉地实为首功,欲以中吉者赐之。王惊悚色变奏曰:‘此等吉壤,必有大福者乃足当之,若臣冒昧得此,不惟不能蒙福子孙,必罹祸殃。’惶惧固辞,尚有不便明谕激切之词,朕鉴其诚心,遂暂寝其事。

已而在六十里外涞水县境内得一平善之地,曰:‘此庶几臣下可用。’奏请赐给。朕比时迟回未曾降旨,王于病中令侍郎刘胜芳恳切转奏,朕不得以允其所请。王得旨,喜极至于踊跃抃舞,云:‘皇上待我隆恩异数不可枚举,今兹恩赐,则子孙世世俱受皇上之福于绵长矣。即日,遣护卫前往起土,阅数日,护卫呈看土色,王取一块捧而吞之。盖王知朕眷王之深,惟恐茔域未定,将来仍以前所欲赐之地赐之也,其用心之谦谨周密至于如此。

王仙逝后,朕询问王府管事之人,知王病中将身后之事一一指示,特画亲王坟茔图一幅与其福金及诸子曰:‘我身后茔地之制,悉照会典所载亲王之礼行,毋得稍有逾越。如或稍过,则汝等违我之治命矣,即非我之妻子也。’

昨王府之人以图进呈朕览,仅有门三间、享堂五间,此国家经常之制,非所以待有大功之贤王者,但思王之生平谦抑退让,朕每加恩礼,王必再四恳辞。朕鉴其一一实皆出于至诚,往往俞允。今若身后独不从其言,朕心有所不忍,然以丰功硕德不世出之贤王,而寝园仅循常制,则褒功显德之典礼实为缺略,朕心又有所不忍。昔颜子死,门人厚葬之,子曰:‘非我也,夫二三人也。’在夫子,深知颜子之心,故以未从其志为憾,而先王缘人情以制礼,则厚葬之举,岂非情之所难已,即为礼之所可行者欤,今如何使朕心之辗转不忍者得以大慰,而揣度王心亦受之而安,且揆之于礼适为合宜允协。著大学士、九卿等悉心详酌定议具奏。

雍正八年五月二十日

谕诸王满汉文武大臣:

怡亲王不幸仙逝,朕为国家痛惜失此贤王,为朕躬痛惜失此贤弟,五内悲切,自不待言。若云因悲切太过,至于有伤身体,朕必不为也。朕自去年冬即稍觉违和,疏忽未曾调治。自今年三月以来,间日时发寒热,往来饮食减于不似平时,夜间不能熟寝,如此者二月有余矣。及五月初四日怡亲王事出,朕亲临其丧,发抒哀痛之情,次日留心试察,觉体中从前不适之状一一解退,今则渐次如常矣。

举朝王公大臣中,心存忠爱,惟恐朕以沉痛而伤襟抱者固多,而包藏祸心如满都护辈,谓朕必过于悲哀而妄异庆幸者,亦未必无人。即如从前八阿哥之事,彼奸邪小人之意中,亦必以为朕心之痛至于不可解矣。岂知朕衷自有主见,安肯效庸众之人为无益之悲耶。但八阿哥之事乃朕父子之私情小节,可以即时摆脱,不使萦绕于怀。而怡亲王之事,则有不同者,王之隐德丰功待朕宣举,王之嘉言懿行待朕表彰,国家崇报之典不可不隆,人心彝好之公不可不慰。朕悉心经理,不免触绪生悲,而无知之人见此情景,遂以为朕心忧伤太过以致面色清减。尔等试思之,昔年遭值皇考、皇妣大故,朕思罔极之恩,寸心如割,一日之间常痛哭数十次,三载无间,此大小臣工共知共见者。彼时窃念皇考托付之重,宗社攸关,不敢违古人减性之戒,皆量朕力之所能而为之者,盖悲出于诚,不为丝毫勉强伪饰,未有伤身之理也。若今日因吾弟之痛至于有伤,朕躬则轻重倒置,莫此为甚,朕岂为之耶。且吾弟在日,但知有朕躬而不知其身,朕若不体其意,则吾弟之仙灵不知如何忧戚靡宁矣,朕更不肯为之也。况凶恶不法之辈未尝无异幸之心,朕又岂肯失于节制,以遂小人大逆之愿耶。

夫寿算之修短,乃一定之数,惟令名垂于无穷,斯为不朽。吾弟在日,立身行己为国为民,大节细行之间无几微之遗憾。今兹身后仰蒙上天皇考之嘉佑,显示景象如此,而人心爱戴追思至于吞声饮泣,异口同声又如此,是吾弟之功在社稷,名耀简编者,千古为昭。朕惟有以手加额感激上天,笃生此不世出之贤王,为我邦家之光,于悲戚之中转为庆幸。朕心实是如此,因尔等齐集请安特面谕知之。

雍正八年五月二十一日

奉上谕:

自怡亲王辅佐朕躬以来,八年之中凡朕加恩于王,及遣王代祭行礼,或庆贺生辰,或迁移府第锡赉筵宴之日,天气必暄和晴朗事事如意,此朕留心体察无一爽者,从前深幸上天皇考以朕之加恩于王为是,是以显此景象。雍正四年十月行册封之礼,此日更为昭著,朕亦每将此等情由屡次宣谕诸王大臣。今王仙逝发引之期,前二日微雨漉尘,至本日天色晴明和蔼,并无炎蒸暑热之气,但觉凉爽宜人,从来五月间罕遇此气候,上天皇考之福佑我贤王不更彰明较著哉。

至于送殡之人,凡在王属下者,无不感恩悲切痛哭失声,而宗室王公人等及举朝文武大臣官员,皆遵例步送数十里,尽哀尽诚出于自然之本良,无一人觉劳倦者,兵丁耆庶皆俯伏道旁焚香泣拜,即妇人孺子亦无不口称贤王欷歔叹息,此等人情缠绵肫挚不约而同,身后之思又非感激颂祷于生前者可比,此岂人力之所能强者哉,是王虽仙逝而王之美善入于人心,声名垂于史册者,千载如新古今罕匹,朕因天道人情如此,为王庆慰稍解悲戚之情,特谕诸王大臣等知之。

雍正八年五月二十六日

奉上谕:

礼记曰,圣王之制祭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大患则祀之。此崇德报功之典,千古之不易者,而人心懿好之公,感恩戴德,永慕追思。有功于一郡,则一郡祀之;有功于一乡,则一乡祀之,此又缘人情而制礼。

自古及今,名贤硕彦,享俎豆而奉蒸尝者,不可胜数。然其功德未必尽如吾弟怡亲王之大且深也。王忠孝两全,智仁兼备,嘉谟经国,渥泽安民,其美善难以枚举。试举其功在社稷之大端而言之。从古帝王之治天下,理财与用人并重,盖必国用充足,而后可以加惠于民。王自总理户部以来,谨领度之,均平贡赋,月要岁会,令肃风清,无弊不除,无惠不举。如江南、江西、浙江之浮粮,乃皇考多年欲行裁减,而恪于部议者。王则体皇考爱民恤下之心,佐朕减赋赐租之政,悉心经画,奏请蠲除俾民力宽纾催科不扰,此王之功德及于三省者也。

又如户部库帑,累年亏空至二百五十万之多,王则经理多方,代为弥补,使各官脱然无累子孙,并免追赔,此王之功德及于众姓者也。又如朕因怡亲王之奏,而蠲免多年之逋欠,宽宥各官之处分,此王之功德及于天下者也。又如府库充盈,储蓄完备,是以军需所用至逾千万,皆取之于帑蔵而裕,如一丝一粟无烦小民之供亿,此王之功德显著于军国,而隐被于苍生者也。又如栉风沐雨,冒署冲寒,遍历京畿,兴修水利,俾数千里,沮洳之地变为膏腴,数千年创始之规,永为乐土,此又畿辅百万耆民,所涕泣而道之者也。

且王谦冲纳善,诚信交孚,其在户部也则与大学士张廷玉、蒋廷锡等筹划清厘,和衷共济其营水田也,则与大学士朱轼相度指示,合志同心。诸臣有为国之悃,王则深敬礼之,诸臣有治世之才,王则若巳有之,待之以腹心,亲之如骨肉,其他保护善类,推贤让能之美,笔不能胜书,此又举朝贤大臣铭诸肺腑,寤寐弗谖者也。

八年以来,王辅弼朕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彰善瘅恶,树之风声,内外大小臣工,敬王之公,服王之明,感王之诚,畏王之直,无不感化渐摩,洗心涤虑,敦洁已奉公之义,成大法小廉之风,兴贤育才崇文敷化,此则吏治澄清,而薄海士民莫不被其泽者也。至于教训侍卫,练习禁兵,培养人才,振兴士气,俾将弁可备千城之选,军旅皆成义勇之师,此又武备修明,而内外戎行,莫不收其效也。

王之嘉言懿行,鸿勋伟绩,人则知其大概,而不能悉其全,朕则全知之,而亦不能备举也。王应运而兴,归全而逝,古称聪明正直之谓神。诗经曰:维岳降神,生甫及申。庄子曰:传说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然王之灵爽,在天千秋不冺,更复何疑。国家崇报之典,已仿古人,书于太常,祭于大烝之礼,特命配享太庙。而天下官民感王之恩,慕王之德者,莫由展其焚香报享之忱,则与礼有关,而于情未申,然朕未降谕旨,则又有不敢举行者。昔潮人奉韩愈之教于其殁也,饮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有求必祷焉,然则王之遗爱在人动人思慕,而仙灵之福国佑民,有祷必应者,岂不更驾于昌黎哉。著通行内外直省,有欲为王建立祠宇,岁时展祀者,著奏闻其举行,或塑遗像、或设神牌听之,其不能深知王之功德者,不必行。若随众从事,而不出于诚心,则是获罪于吾弟神明,亦必不享也。若有存迎合之心,勉强从事者,朕访闻得知,必重加治罪。

朕御极以来,为世道人心计,惩奸除暴,用法不得不严,而心怀悖逆之徒,灭绝天良,逐视朕为仇敌,近日败露者,以屡见之矣,但朕绝不容妄意而为之者。将来怡亲王建祠之后,或怨朕之人,不得逞其志而迁借于王,以泄悖逆之私愤,妄生谤议,暗事摧残者必有之,然此皆与朕为梗,与王无涉也。若朕万年之后,吾弟之隆盛功德,百世流芳,愈久愈能彰显处,朕可预信之。

雍正八年五月二十八日

奉上谕:

朕之诸幼弟,朕向来不能深知,从前曾据怡亲王奏称:二十一阿哥允禧立志向上,且深知感朕之恩,恭敬之念出于至诚。朕从前降旨,将伊封为贝子,近看感恩向上之念果诚,将来可望成立,著晋封贝勒。公允祹著仍封为郡王,理郡王弘晳著晋亲王。公弘景痛怨伊父之过,今受朕宽宥之恩,深知感激,著晋封贝子。

雍正八年六月初十日

大学士等奉上谕:

从前怡亲王常在朕前奏称,白家疃一带居民忠厚善良,深知感激朝廷教养之恩。今王仙逝,而彼地居民人等感念王之恩德,欲自备资本建立祠宇岁时致祭,舆情恳切足徵王之遗爱在人,而民风醇厚亦即此可见,朕心深为嘉悅,欲将白家疃数村地丁钱粮永远蠲免,以为将来祭祀香火之资,并使良民均霑恩泽,尔大学士等确议具奏。

雍正八年六月十七日

奉上谕:

昨朕欲亲奠怡亲王殡所,而诸大臣等以天气溽暑,再三恳求,朕勉允所请暂停亲往,但恐诸臣疑朕悲戚思念之衷,于情理太过,特宣谕使共知之。

朕生平读先圣之书,遵皇考之谕,不敢因情废礼,亦不能以礼遏情,惟本于心之公,发于心之诚,孚于众论之同,合于三代之直,此即先王之所谓缘人情而制礼,情之所当尽,即为礼之所必不可缺者也。

如朕之兄弟多矣,阿其那非以弟而封亲王者乎,淳亲王非以弟而封亲王者乎,怡亲王非以弟而封亲王者乎,而朕之待之也则有霄壤之不同,有轻重之差等,是非朕有意区别于其间也,皆视乎人之自取。

尔如阿其那者,潛蓄异志包藏祸心,要结僉壬扰乱国政,不计宗社之利害,不顾皇考之是非,但思逞其邪谋,遂其私愿,此实国家之仇雠,四海臣民之蟊贼也。如淳亲王者,则闭户安居识分知足,宗亲中之无功无过者也。如怡亲王者,才识超群,忠诚贯日,夙兴夜寐,恒思寰海之乂安,佐政宣猷惟恐民生之失,所凡显著于中外,与密陈于朕前,皆裨益于军国之大计,治平之远图,此乃天、祖、皇考笃生此不世出之名贤,以辅佐我帮家者,岂历代所称贤王宗子可同日而语哉。

朕常谕诸王大臣曰:凡我臣工果能为国为民,抒忠宣力,裨朕克缵皇考之遗绪,不坠皇考之令名,则有功于朕躬者,即有功于皇考者也,有功于皇考者,即有功于朕躬者也,此等之人朕自加恩以报之,若怀挟姦私,紊乱制体,使朕躬有不令之名,以致上累皇考知人之哲,啓千秋万世之讥评,则其人之罪通于天矣,岂可擢发数哉。

是以阿其那视皇考、朕躬如仇敌,朕亦只得以仇敌视之。淳亲王不失为臣为弟之道,朕自以视王昆弟之礼待之,至于怡亲王勋在社稷,泽被万民,且辅弼朕躬以继述鸿业,成太平之绩者,皆大有功于列祖、皇考者也,然则朕念王之情曷有止极,报王之礼岂寻常定制所得拘哉。孔子曰: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此即天命有德,天讨有罪之谓可知,赏罚之轻重非人主所得私也。孔子又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此就己身之恩怨而言尚且如此,何况关系宗社国家之重,而乃赏罚不明,是非倒置,岂不违背乎天命天讨之正,而获罪于祖考哉。

怡亲王之实绩如此,朕之公心如此,若有人以私鄙之见妄议,谓朕以偏溺之情欲加恩于王,而粉饰揄扬其美善者,此小人之误论也,又或以为朕借王之美善而又意逾格加恩,装点礼节,以博友爱之名者,此更憸邪之谬议也,朕之公心合乎情礼之至,当而不容已惟天、祖、皇考实鉴之,著将此旨晓谕中外,咸使闻之。

雍正八年六月二十四日

大学士等奏:怡亲王应行厚葬典礼。

奉上谕:怡亲王有遗言,身后殡殓只用常服,一切金玉珠宝之属,概不可用。福金及诸子遵其遗言,只以常服为殓,即平日所束之带,亦未曾用。

朕亲临其丧,亦祗以血泪巾帕及所佩香囊附棺中,示含玉之意,誌永诀之哀。盖王天性节俭,一生服食之需,爱惜物力,不肯多费丝粟,故拳拳于身后如此,且识见高明,深凛古人宝玉送死之戒,即此一节,其器量过人远矣,是以附身附棺之物,皆从其遗言,不忍违其素志。

至于园寝之制,则关系国家之典礼,德懋懋官,功懋懋赏,乃古之通义,恐非朕所得私,亦非王所可让者。今大学士、九卿等,酌古备今,详明定议,悉与典礼符合,甚惬朕怀,著依议行。

朕原拟不动户部国帑,而以内库银两为兴造园寝之费,细思内库银两亦民间之膏脂也,王升平以节用爱民为心,朕深知之,今体其心,即内库之项亦不动之。朕在藩邸数十年,仰赖皇考福荫,尚有余资,即以藩邸存剩银两,为王陵寝一切工程之用。将此并谕中外知之。

雍正八年六月二十九日

奉上谕:

尚书舜典云: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朱子曰:所谓钦恤者,欲其详审曲直,令有罪者不得免,而无罪者不滥刑也。

吾弟怡贤亲王尝奏朕云:今法司衙门,凡有审问事件,并不究其情之虚实,动以夹讯。夫听断之下,求之于辞气耳目,以察其情,设诚以待之,据理以鞫之,未有不得其实者,何庸夹讯。倘有证佐确据,情罪显著,而本犯犹狡狯不以实供,则不得已而用刑,若并不详鞫其情,而概用重刑严讯,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此重案之未免有冤抑牵累也。吾弟之言如此,是以八年以来,凡朕交王承审数十件繁难大案,皆以诚敬用心,以情理感格愚顽,简孚阅实,俾各自将罪犯委曲招吐,从未曾夹讯榜楚一人,而诸案情罪无不允当,吾弟之存心忠厚如此,凡为法司者,皆当奉以为法也。

今外省有司,既不能听辨五辞,无明决折狱之才,每遇重大案件,至期限将满之时,虑及处分,则连用重刑,该犯欲缓须臾之命,凡官吏讯问之语,靡不承认,遂据其供招,锻炼成狱。且凡遇命盗案件,其中牵连之人,有司亦明知其无辜,而欲为开释,恐致上司之翻驳,遂有非夹讯不能归结之论。

夫欲保全一己之功名,弥缝上司之查驳,无论情之虚实,罪之轻重,輙用三木以讯,每致案未结而有刑毙之人,此其居心尚可问乎。从前阿尔松阿为刑部侍郎时,不能剖断曲直,乃各将原被告之一足共一三木,此天良丧尽之人,视夹讯为儿戏,其心之残忍惨毒甚矣,未几而身为叛逆,不能保其首领,善恶之报施其有爽乎。

吾弟怡贤亲王存心仁恕,固不待言,而其本怀总不欲使天下有一冤抑之人,俾国家受滥刑之议,此其忠君爱国之心,出于诚恳笃挚,是以凡有听断归乎至,致当能使群议帖服。刑章式叙也,今吾弟仙逝之后,凡启灵大祀之日,上天必赐以清和景象,而群工黎庶各致其哀慕深情,成一千古以来未有之贤王,此天之报吾弟亦云厚矣。吾弟嘉谟入告之事,不可胜数,偶因戒饬问官轻用三木一节,将吾弟敷奏之言,宣示于众,且布告各省有司,令咸以吾弟怡贤亲王之听讼居心,奉为按鞫之规范,则明慎用刑,庶几咸中有庆矣。著凡掌刑名衙门,将此谕刊榜,永示于堂署。  

雍正八年九月初六日

上谕:

近因朕躬初愈,诸大臣等奏请节劳,朕因忆吾弟怡贤亲王在日,八年以来诚心协赞,代朕办理之处不可悉数。从前与吾弟闲谈中,每常奏云:圣躬关系宗社,至为重大,凡臣工可以办理者,皆当竭诚宣力,以代圣躬之劳,臣心实愿将己之年龄进献,以增益圣寿。朕此时闻之,深为不悦,以此言为非。今日回思吾弟八年之中,辅弼匡襄,夙夜匪懈,未必不因劳心殚力之故,伤损精神,以致享年不永,且即以人事论之,吾弟费八年之心血,朕得省八年之心血,此即默默中以弟之寿算增益于朕躬矣,其理易明,其事甚显,此皆廷臣所不知者,偶因感触,将此宣谕知之。

(三)

《皇朝通志》卷五十谥畧三和硕亲王谥

雍正八年五月癸未(十六日)

礼部奏:和硕怡亲王薨逝,恭候皇上特赐谥号勒石。

奉旨:怡亲王之懿德鸿勋自应锡以上谥,但恐一字不足以彰王之美善,古者有大功则赐之美号以表扬之,朕曾亲书‘忠敬诚直勤慎廉明’赐王,字字皆王之实蹟,今应否于谥号之上加此八字,取古人申锡美号之义,著大学士九卿会议具奏。

六月壬寅(初五日)

大学士、九卿等遵旨议奏:怡亲王忠孝居心恪勤为国,皇上笃念忠勋,以一字未足以彰王之美善,特欲将从前御书赐王‘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八字加于谥号之上,洵乎奉天遒以彰善,合人心之至公,于古人申锡美号之义实相符契,至其一字之谥,照例请旨。

奉谕旨:怡亲王申锡美号之典与古礼相符,庶足表王之生平之美善,朕心甚慰,著依议行。其一字之谥,著宗人府会同大学士定议具奏。

是月丙辰(十九日)

宗人府奏:怡亲王一字之谥,奉旨仍令臣等集议,臣等公拟谥法内可以包举众美者,敬呈六字恭候钦定。

奉谕旨:怡亲王谥号著用贤字,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廷臣公拟圣祖仁皇帝尊谥,朕刺指血濡笔恭定,今吾弟怡亲王谥号,朕滴泪研硃以定,特此并论,王大臣等知之。

(四)

《世宗宪皇帝御制文集》

《和硕怡贤亲王祭文》

呜呼,哀哉!贤弟仙逝,倏已阅三载矣。音容俨然,遂隔幽明,思念缠绵,与时俱积。从前奠醊,悉循国家之典制,而为文祭告,亦多授意摛词。今则葬期已届,挥泪含痛,自制祭章,亲率宫眷及诸弟子侄辈,以家人之礼,制奠攒庐至情无文,直抒胸臆,惟贤弟听之。

忆昔幼龄,趋侍庭闱,晨夕聚处,比长,遵奉皇考之命,授弟算学,日事讨论,每岁塞外扈从,形影相依。贤弟克尽恭兄之道,朕兄深笃友弟之情,天伦至乐,宛如昨日事也。
朕兄临御之初,实赖贤弟为腹心股肱之寄,贤弟秉忠诚之至性,展翊赞之嘉谟,凡有关吏治民生国政军计者,无不细心筹画,慎密敷陈,务期海宇乂安,苍生被泽。即宫中府中事无钜细,亦莫不措置咸宜,经营悉当。自古史册所传良弼懿亲、一心一德者,畴能与贤弟比伦乎。贤弟之德备矣、功宏矣,不亟为表扬已垂久远,朕兄之心其能安乎。纵极力表扬,而于贤弟之丹诚伟绩,又岂足云报乎。
呜呼,修短不齐者,数也;生死之难忘者,情也。得贤弟而中道弃捐,朕兄之凉德也。赖朕兄而遗徽表著,贤弟之福厚也。今者,朕兄以念弟之深,痛弟之切,大显其勋名,尊崇其典礼,凡经理于身后者,无不殚竭其心思。而贤弟生也荣,死也哀,名既不朽,寿且无疆,贤弟之福,不已全乎!假令克享大年,后朕而逝,即朕之孝子顺孙善体朕心,亦未必能洞悉贤弟数十年之心迹,如今日朕之经理周详,罔有遗憾。然则,贤弟洵有全福,而朕之怀忧抱恫,失所依毗,其福不及贤弟远矣。
朕兄数年以来,追慕皇考皇妣,明发有怀,凄怆曷极,今贤弟又舍我而仙逝矣!既抱终天之恨,更增同气之悲,含酸茹叹,其何能自已耶!贤弟忠爱之悃,朕兄所深知。况万几在御,决不肯过自悲伤,以遗九京之隐痛。惟有敬念皇考托付之重,深体贤弟辅弼之忱,于当日忠谠箴规之言,比时未曾见诸施行者,必追忆而悉践之,力图政治之有成,以不负皇考,不负贤弟,庶几在天之灵为之欣慰,而默相庇佑焉。
雍正与怡亲王 清顶戴
呜呼,援笔写心,肆筵馈奠,哀衷满纸,泪酒盈觞,贤弟其领受之,呜呼,哀哉!

《和硕怡贤亲王遗稿题辞》

朕弟怡贤亲王,天资高卓,颖悟绝伦,如礼乐射御书数之属,一经肄习,无不精妙入神,为人所莫及。而其心则谦抑逊让,欿然不自足也。平日所作诗篇,抒写性情,和平大雅,无纤毫尘腐之气。而王自谦学力不充,总未存稿。是以王仙逝后,邸中竟无留存者。

因忆昔年,兄弟聚首时,宴集唱和,王每以所作就正于朕。朕扈从塞垣,王亦间有寄怀之句,片楮寸缣,朕皆爱而藏之,不令弃置。今检点箧笥中,得王诗三十二首,爰汇为一帙,附于朕诗集之后,以存其概。此在王虽为馀事,然自古名臣硕彦,偶有吟咏著述,即残篇剩简,而当时后世之人咸宝重爱惜,流传歌诵,想慕其为人。初不在篇什之繁富,所谓诗以人重也。王以不世出之名贤,而有此清新俊逸之词翰,且忠孝慈惠之意,蔼然流露于笔墨间,吉光片羽,岂惟朕心不忍湮没,谅亦天下后世所共珍欤!

《和硕怡亲王诔并序》

序曰:

雍正八年五月初四日,和硕怡亲王以疾薨,於位春秋四十有五。呜呼哀哉!维我弟贤王夙承皇考圣祖仁皇帝懿训,陶鎔德器,谙练谟献。以忠诚正直之心,沉毅坚刚之力,宽厚和平之量,精明豁达之才,辅翼朕躬,勤劳王事,宫府一体,上下同心,万几之协赞匪轻,八载之恪恭如一。国尊良弼,谊切懿亲。斯固上帝之庇佑邦家,皇考之保安宗社,默佑我贤王,以弘宣伟烈,永佐升平!而眉寿蕃禧,自将申锡于无疆者也。讵意谋献方壮,倚赖殊殷,累月沉疴,一朝薨逝!悼股肱之莫寄,怅肺腑而难言!友爱之情缠绵!

曷已呜呼!去岁冬闻王有疾,心焉忧之。选医视药,祝祷神祗,日夕徬徨,迫冀痊可廼。王则时观庭轩,时移远墅,恐病状之宣露,致心绪之牵萦。力疾上言,多方安慰。迨王言旋京邸,朕以祈雨还宫。闻王病笃,命驾临视。王知之,脱然仙逝!盖不欲以永诀伤朕怀焉!呜呼!王于生死存亡之顷,惟知有君,而不知有身!王之心至是安矣,朕将何以为情哉?

王之薨也,王公卿尹僚吏弁卒,钦王之德望,佩王之教泽,感王之恩施者,罔不惊悼,仓皇涕泗相告,谓王为国柱石,为世楷模,失我贤王,我将安仰?及至发引之辰,徒行而送者,万计!贵贱老稚,匍匐呼号!呜呼!王之生也,人肃然敬;殁也,人惨然悲。非王之贤,何以致此?然而,王之美德懿行不乐人知,人亦无从而知。即朕知王之深,亦言之,而莫能罄也。雍正四年,朕尝书额赐王曰: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八字之褒,无溢词,有遗美焉!

王纯孝之性征于髫龀,凛遵慈诲,谨度饬躬,以故荣遇有加,始终勿替。朕御极之初,命王总理国政,屹然静镇,众莫能扰!盖王识力迥越,仁智兼优,敏决而默运,小心严明而善持大体。其领度支也,赋式维均,出纳有节;其营水利也,心劳树艺,绩底平成。其於吏治,则惠民者与旷职者,去见闻所及钜细敷陈;其於人才,则不弃微长,弗苛小过,鉴别悉当,培植良多。至于严督禁旅,密运军机,转饷筹囗,更征武略。王少称神勇,留意兵戎,帷幄运筹,计周万里。以故年来征讨,重赖其能。呜呼!王之厚德丰功,昭然天壤。而王之造膝吁请,大有造于国家者,中外臣民无由通晓。及今而不言,美将湮焉,朕心何忍?维王诚心爱国,好善施仁。护端正之贤藩,保忠勇之良佐。蠲浮征而永纾民力,补亏帑而不事追赔。宿逋子裔亦予矜全,细过群僚悉还旧秩。凡此皆王之一片公心!平时谠论,为熙朝植良善,为盛世沛恩膏;而密勿之请命宣忠,其为功于寰宇者不诚大且远哉!稽之周礼,司勋有曰:凡有功者,书于太常,祭于大烝。然则太庙之饗,配以有功,固酬德报勋之彜典也!如我怡亲王之纯孝纯忠以光辅鸿业,则为皇考之令子;大献大策以底定丕基,则为列祖之功臣。几筵分配,永显殊庸!集议于朝,佥云允协。王固建不朽之盛烈,称宇宙之全人矣!

呜呼!仪文俱备,悲悼徒增。加谥崇封,聊申隐痛!朕上念九庙付托之身,下纳百僚劝慰之语,亦复深自节抑,未敢过情。惟是德心之契,昆弟之亲,实有过异于寻常者!情极而悲,时难自遏!不得已,仿古昔哀诔之体,备述令德。揽泪成篇,俾千万世子孙、臣庶周知遗烈,追慕贤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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