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说大连人外表
“苞米面肚子料子裤子”，
不是误读，是写照
记者：“苞米面肚子料子裤子”，这是不是对大连人的误读？
素素：首先我要说，这不是误读，而是真实的写照。
穿是文明的标志，爱穿是人的本性。只是大连人的爱穿，有点超出了普通人对衣装的一般性需求。很长一段时间，我对大连人的这个喜好也不怎么理解，觉得大连人在衣着打扮上过于刻意，甚至带有一点儿心理上的扭曲。穿好像不只是为了美，还为了别的什么。什么呢？就是尊严。
很多人都知道，大连有着浓重的外来文化的影子。一百多年前，当它由一个小渔村演变为城市，就被外国占领者主宰。体现在居住上，是华洋分处，贫富有别。然而，再目光寒冷的绅士，再傲气十足的女人，也得有人给他们拉洋车，中国人和外国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因此，做苦力的大连人记住了俄国女人领口很低的“布拉吉”，俄国男人束腰很高的毛呢大氅；知道 日本男人喜欢穿白色的“挽霞子”，日本女人不论在家还是出门，都要板板正正地穿着和服。所以，一旦翻身做主，苦力们最急于做的一件事，就是要改变自己的穿。生而为人，无论如何要穿一身体面的衣裳，也好在大街上挺胸抬头地走路。
正是因为大连人的内心受过伤，所以衣裳穿在他们身上，不只是为了美，更为了尊严。爱穿自此就成了一个城市的集体性追求。于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大连街就流行起了这句非常有趣的民谣：苞米面肚子，料子裤子。我认为，这里面既有自我解嘲的意思，也有自我勉励的意思：我们大连人就是爱面子，我们大连人永远认为穿比吃重要。这其实没有什么不好，大连人爱穿，说明大连人热爱生活。
记者：有人批评，大连人舍得花钱买名牌，却会嫌一张音乐会的门票太贵，您怎么看？
素素：生活中，大连人为买穿的花钱，的确不会小里小气，为别的事花钱，尤其是文化消费，却极有可能出现生理上的疼痛。这似乎与大连人的浪漫和洋气不搭调，而又恰恰是大连人的本色。
一方面，“苞米面肚子料子裤子”已经在大连人身上形成一种市风公俗，这种意识渗入骨髓，并且在行为上代代相传。另一方面，大连是一个以移民为主的城市，而移民者主要是山东农民，这就决定了他们带来的移民文化层次不高，高雅文化教养较低。因此，大连人文化追求的水平和档次，还需要不断完善和提高，而物质追求向精神追求的过渡，是需要时间的。有一天，当大连人能像出入维也纳金色大厅的人们那样，手持昂贵的演出票，穿着顶级的时装，洗耳恭听音乐会，那当然是形而下与形而上完美统一的时刻了。
说大连人性格
“够意思成为一种潜规则，平时就以这个标准来评断朋友是否可交”
记者：大连人都有些什么样的性格？
素素：大连人的性格图谱，不可否认地与大连人的籍贯有关。老大连人的祖辈或父辈大都是闯关东者，所以，在多数大连人身上，有一种逞强好胜的闯荡劲儿，而没有江浙人那种精致儒雅的书卷气，也没有徽州人晋城人那种精打细算的商贾气。关于大连人的性格，我认为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特点：
一是大连人说话直白爽快，拐弯抹角、拖泥带水、娘娘腔等，都不入大连人的眼。大连人还发明了很多土话，专门窝囊和贬损此类人。
二是大连人做事讲究够意思。够意思带着几分江湖气的仗义，因为多数大连人是闯关东的后代，闯关东，也是走江湖。大连人身上有前辈留下的痕迹，够意思成为一种潜规则，平时就以这个标准来评断朋友是否可交。
三是大连人生性爱面子。一种是爱自己的面子，最典型的表现就是喜欢穿，喜欢打扮，喜欢收拾家，喜欢听表扬。另一种是爱城市的面子。喜欢自炫的大连人出门最喜欢问别人：“你到没到过大连？”这样的问话实际隐含了答案：“我们大连好呵！”即使从未离开过这个城市，即使出去游走了很多地方，大连人一直固执地认为，我们大连就是好。热爱自己城市的方式有N种，大连人表达热爱的方式就是这种。
记者：大连人说话为什么是海蛎子味儿？
素素：大连话的生动和幽默，在你的问话里已经体现了出来。只有大连人，能打这样的比方。为什么呢？大连人祖祖辈辈生活在海边，举止言行不可能不带着海的气息。然而，即使是与海有关系，海里面可打比方的东西多了，为什么单单拿海蛎子说事儿呢？不外乎两个理由，一个是味道鲜美，只要说了，立刻就能感知到；一个是俯拾即是，近在海边，退了潮就能看到。它属于特定的地方，而且可亲可爱，大家都能听懂。
大连话的源头是胶东话。胶东因地处山东半岛、距海很近，这里人说一口与山东别处明显不同的胶东方言。大连在辽东半岛，大量的胶东人闯关东之后，把乡音也装在包裹里一起携带了过来。所以，大连话与胶东话一脉相承。
海蛎子味儿的大连话，有三个特点：第一是“土”，大连话的土与大连城市的洋气特别冲突。这种土与移民者大多为闯关东后代有关。当年大量从胶东半岛出发的农民迁徙到大连这座新建城市，虽然做了城市居民，可他们的语言仍然带有浓重的原乡味道；第二是“狠”，大连话的狠，目的就是为了把话说到位。比如把“我打你”说成“我砸你”，把“我踢你”说成“我踹你”，打和踢都有点花拳绣腿，砸和踹却掷地有声，充满了力量感。第三是“简”，大连话简单明了，没有废话，却非常有张力和弹性。比如大连人不论形容什么东西好，都用“干净”这两个字，衣服穿得干净，话说得干净，事办得干净，人长得干净，等等，而这两个字与卫生无关。第四个特点是‘逗’，生动幽默，想象力丰富，比如看一个人犯傻，就会说他“彪”，后来衍生出“脑子有病”等等，这种话只有大连人明白。有时候并不是骂，而是嗔。
说城市气质
“它一方面很洋气一方面又很乡土”
记者：大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素素：若论城市历史的长短，大连的确无法与中原城市相比。农业文明的滋生地在黄河长江之侧，大连因处于边缘和沿海，注定要成为后来者。所谓的后来，时间表上是在西方列强急促叩门的公元19世纪末。确切地说，大连实际上是被近代史上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催生的城市。
大连是城市，也是码头。因为是码头，吸引了源源不断的登陆者。登陆者的身份，一方面是带着枪炮和钱袋汹汹而来的占领者，一方面是背着孩子卷着铺盖乞食而至的打工者。我曾经为此给大连的文化构成粗略地划分出三个层面——一层是土著文化，它们是自古以来就在北方进行游牧游猎活动的少数民族，如今在大连还有许多满族乡镇；另一层是移民文化，移民者们大多由山东半岛渡海而来；再一层是外来文化，外来者自然是俄国人和日本人。西洋风，东洋雨，浸淫了将近半个世纪，直到今天，其文化遗存既沉积在城市的底部，也悬浮在城市的上空，让大连在外观上给人一种血统复杂的混合感。
就市区地理而言，大连的第一任市长俄国人萨哈罗夫在规划设计时，仿照黑海岸边俄国城市敖德萨的格局，前面是港口，后面是城市。城市的设计则照搬了巴黎，即太阳王路易十四时代的设计，于是大连最初的形象曾是太阳状圆形，其市区风貌与西安、南京、北京的四方形设计明显不同。此外，它的建筑材料用的不是中式的青砖，而是欧式的大理石，建筑风格也不是中式的大屋檐，而是欧式的穹形门和帐篷顶，街巷的走势不是棋盘状格局，而是放射状直线，公共空间不是小桥流水，而是广场和街心花园，个人私邸不是古典园林亭台水榭，而是度假式休闲别墅。
今天，大连城市形象的广告语是“浪漫之都，时尚大连”。浪漫对文化的要求不高，而大连人喜欢模仿、讲究打扮、注重面子的集体性行为，则给这个城市罩上了一层文化底气不足的浪漫氛围。然而，时尚一定要具有独创性和领新性，它与时髦不同。时尚，是让别人来哈我们。时髦，是我们哈别人。哈，就是模仿。之所以模仿，就是拿不出享有专利的东西，在市场上流行或拥有粉丝。生活中的大连人更多还只是停留在时髦阶段。我总觉得，现在的大连，实际上是多元文化彼此交融的结果，它一方面很洋气一方面又很乡土。（文/记者王春燕 图/记者 欧阳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