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名字
我这个名字是大伯起的。
父亲兄弟姊妹七个,大伯是这个大家庭里说一不二的权威。
父亲在兄弟中排行老四,上面有三个哥哥,二个姐姐,下面有个弟弟,也就是我小叔。父亲年幼的时候,爷爷患了急症,无钱医治,三十多岁就去世了。当时我小叔还在奶奶的肚子里,爷爷去世几天后,小叔才出生。
爷爷没了,大伯自然成了这个家庭的领头人。
大伯十几岁就加入了共产党,后来成了赫赫有名的锦屏山武工队的分队长。解放后,他在城里的武装部工作,便把一大家人带进城,又把四个弟弟全部送到人民解放军这个大熔炉里锻炼成长。
后来,我们这一代人出生了,堂兄弟一共十人。起名字这样的大事,当然由我大伯做主。于是,大伯怀着他那浓浓的军人情结,给我们这辈人依次命名。他自家的大儿子,也是我们这辈人的老大,起名“大兵”,接着是三伯家的老大、二伯家的老大,“二兵”、“三兵”,排了下来。到了大伯家的二儿子,可能是觉得“四兵”听起来像“士兵”,怎么能一辈子当士兵呢?换成“小军”。接下来,便是十个堂兄弟中排行第五的我,“五兵”这名字也不太好听,叫“建军”吧。再接下来,我二伯家的二儿子出生了,“六兵”乍听还以为“溜冰”,不好,干脆叫“卫兵”。再继续,三伯家生了个二儿子,也不叫“七兵”,叫“利军”。
至此,吾辈十个堂兄弟,前七位的名字都跟“兵”、“军”靠上了。到了后三位起名时,听说大伯还想延续,但遭到我大妈的强烈反对,这才终于偏离“军兵”序列。不过小叔家的大儿子小强,排行老九,高中毕业后光荣入伍,成了真正的“大兵”。
我成年后,被别人问的较多的一个问题是:“你是不是八一建军节那天出生的?”我说不是。别人跟着问:“哪你的名字咋叫建军呢?”我笑笑,“建军这名字太多了,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吧。”
上世纪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生人,叫“建军”这个名字的,确实很多。在我生活的这座城市,我面对面碰到的与我同名同姓者,至少有一个班,其中一位还是我好友的哥哥,有一位是个女性。
有次开会,见到一位老教师,她退休后迷上了摄影和写作。头一回见面,她就告诉我,她的女婿跟我一样的名字,在市中医院工作。我听了直点头,说久仰久仰,这个“李建军”恐怕是全市名头最大的李建军了,既是名医又是领导,闻者皆竖大拇指。我说我跟着沾光了。
我十几岁时,爱上了文学,看到许多大作家都有笔名,发表第一篇小说时,就给自己起了个笔名“碧剑”。那年十九岁,早恋,“碧”取自我初恋女友名字的中间一字。一九八六年八月,我有幸与莫言、陈忠实、胡发云等名家在《北京文学》同期发表了篇小说《狐狸谷》,用的也是这个笔名。
后来有段时间,流行武侠小说,金庸有部名著,叫《碧血剑》。有朋友对我说,“碧剑”这个笔名,像是写武侠小说的。我一听,再瞅这笔名,确实有些武侠之气,而我却无半点武功,底气不足,于是不再使用。
一九九三年,我从机关“下海”,领办“经济实体”,一晃数年,直到上世纪末那两年,才拾起笔来写了几篇小说。署名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远在吉林的好友郝炜,他每次写我的名字,都写成“李健军”。我记得提醒过他,他笑眯眯地应着,过后不知是忘了,还是写顺手了,一切照旧。他的小说写得好,字也写得俊秀挺直,让我记忆深刻。此“李健军”与彼“李建军”只多个站人偏旁,却似乎气质儒雅了许多。好,就是它了!这几篇小说发表时的署名就都用了“李健军”。
此后,以谋生为目的,写纪实特稿七八年,在一二百家杂志报纸发表,有署实名的,更多的是用笔名,有文健、阿建、连剑等等。好友张亦辉不吝笔墨,曾给当地报纸写了篇短文鼓吹道:翻开街头报刊亭里的流行杂志,总能看到“文健”这个名字迎面而来……
又有次开会,碰到市文联一位老领导,问我:“建军你改写评论了?我在《文艺报》上看到不少李建军的评论文章,是你写的吗?”我脸面大窘,连忙摆手:“我哪有那么高水平,那是人家北京的评论家李建军写的。”
几年前我跟风开了个博客,不久就有几位作者发来纸条:很喜欢李老师的评论文章,我发表在某某杂志上的某某文章,敬请老师关注。
我知道他们搞错了,连忙回个纸条予以纠正:呵呵,我不是那个评论家李建军。
接着,我仿照好友陈武的做法,在博客名前边加上“江苏”二字。据说陈武也碰到过类似的误会,邻市有个作家,也叫陈武,但比他年轻,有时到省作协开会碰到一起,只能以老陈武、小陈武区分。为防混淆,他的博客名就叫“连云港陈武”,比我还谦虚,圈的范围还要小些。他家居住的那条街道叫河南庄,我打趣道,你干脆把博客名改叫“河南庄陈武”,他连连叫好,后又一想,不妥,现代人天天忙得像陀螺似的,一不在意看成“河南省”了,岂不有欺诈之嫌疑?
但即使加上“江苏”二字,仍有博友在我的博文后面发帖:问候李老师,很喜欢你的评论!碰到这种情况,我也只好装聋作哑。我总不能回复他们:你们说的是中国社科院的李老师吧?请看清楚了发帖!
这也太不友好了吧。
这种误会多了,心里毕竟有些小小的苦恼。某天,好友何正坤对我说,改个名字吧,说不定时来运转。我支吾一阵,说你帮我测算测算,改个什么名字好?何正坤曾与一位据说是“风水大师”的人同事过两年,在“大师”那里学了一招测算姓名的技法,将自己的名字改叫何尤之,短短几年里,发表了上百万字的小说、散文作品。看来,他改名字改出甜头了。
何老弟帮我掐指一算,说你现在这个名字还是不错的,但并非最好一类,如若改动,你想怎么改?我说都这一把年纪了,别人叫我这名字都叫顺口了,要改也得改成同音不同字的。他又掐算一阵,说,改成“李健君”吧,这个名字大吉。我说这个名字我早也想过了,以前有个大作家叫叶君健,颠倒了一下,看上去确实挺高级。只是君主这个“君”字,恐怕担不起呀。
这一说过了不久,何老弟告诉我一件事。某杂志社给他寄了千把块钱稿费,写了何尤之收,他身份证上的名字仍是何正坤,拿着汇款单到邮局,人家当然不让取,开了个单位证明也不行,稿费只好退了回去。后来他正好出差到省城,专门去了趟杂志社,才从财务人员手里拿到这笔稿费。
我一听,这事我以前还真碰到过几次,但那时人家管得松些,开个证明也就取到钱了。可这往后要是改了名字,碰上这类事情,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嘛。
想想自己这名字用了四十多年了,有句俗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若改个名字,从头再来,心里实有不甘。干脆,就这么着吧,不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