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保始之徵,不惧之实,勇士一人,雄入于九军。将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犹若是,而况官天地、府万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尝死者乎!”来看这句,且不说道境,只说文学的功夫。官天地,府万物,后世码文字为生的人何以望见。官这个字多妙,府万物,背后是生命无上的高渺和庄严。每个人都应该是这样。直寓六骸,是这个生命但不是这个肉体。寓是寓居的意思。寓居在六骸上的人的神性。而这一神性足以官天地、府万物。是天上天下唯我独 尊的生命的大悲。这里面就有一口吸尽西江水的气势,不是情绪上的豪迈,是生命本有的广大的状态,雄浑、昂然而宏大。与天地并生,与万物为一。在中国的圣贤这里,生命从没有卑微过,但是绝不会亢奋,非常光明和温暖。象耳目,以耳目为象,目击道存,真空妙有的启用。
庄子这些文字都是活的。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尝死者,我们从知识层面来认知这个世界,来记忆亿万种名相。但是如何做到一本万殊,以一贯之。对于所有知道的知识要有归一的能力,不至于被外物所牵引。此为“一知之所知”。老僧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依然归于看山是山。《齐物论》中说,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有人问马祖什么是佛,马祖就那么一指。有人明白了,有人没明白。马祖这一公案可以与庄子一笑。历代的高人与庄子可谓幻化。这个生命是个体的也是天地的,所谓死而不亡者有两类人:一类是死而亡者,一类是死而不亡者。从本质上讲,两种都是人,谁使之然,是自己,使之不然也是自己。此所谓官天地,没有别人能主宰自己,除了自己。不要给自己找堕落的理由,说我没办法,被逼的,无论多么强大的外力,可以服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
《逍遥游》中“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而后乃今将图南”。一种外力可以把你逼到墙角,但是不妨碍你背负青天。在形而下的层面可以控制你肉体的自由,但是控制不了你的灵魂和道心。人类历史上有很多人身体被控制了,但是依然挡不住天下臣服于他,王者之心在。真的勇士不虚张声势。任何人都有立地成佛的可能,任何人都可以是尧舜,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圣人。一个将军为了名声都可以那么勇猛,何况为了自己真正的活着。心不死的人才是生者,否则就是行尸走肉。
“彼且择日而登假,人则从是也。彼且何肯以物为事乎!”像王駘这样的人,何肯以物为事。这句话要好好体贴。圣人无他,以道为事,俗人也无他,以物为事。凡夫到处都是事,圣人时时刻刻不离事物,但是却不以物为事。我们天天讲知行合一、事上见功夫,圣人以天下为余事,尘垢秕糠尤陶铸尧舜也。我们把天下看得很大。若换一个视野去看过去的豪杰才俊,虽然在人世间的有以茶为事、以香为事、以书画为事、以治国为事,但是继续体察。比如唐玄奘他不是走驴一族,他不是要周游世界,也不是为了显摆勇气和毅力才在沙漠中穿行,也不是贩卖丝绸,贩卖牛马等等,他千辛万苦穿越沙漠无人区穿雪山过草地,是为了道,是以道为事。我们后世之看到他如何的艰苦,给小朋友讲西游记。无论是小说还是真实的,大多数人都忽略了他的目的,只关注他如何吃苦如何坚强,如何勤奋,这些其实都是下脚料,本末倒置。
想学写字的就先买一堆字帖,然后一个老师就告诉大家这个字如何美,哪里还有书法?书法跟世俗上的美丑根本不发生关系,王羲之、颜真卿这些人从来没有以书法家自居过。王羲之一生中,始终在生命能不能笃定在道性上做检测。历代无论哪个行业的高人,只是以生命证道。学书法、造房子、做官,通过这个路径达道。王羲之的字有飘飘欲仙之状是因其灵魂的飘逸所致。只学他的字怎么能学到他的飘飘欲仙呢?后世学王体有几个不是在画皮相?文字是心灵的流美,是从心里流淌出来的,不是手上做出来的。所以从技术上来讲就不存在书法教育。书法教育就是灵魂的唤醒,笔、纸、磨墨都是余事了,不是正事。真正的书法家何肯以书为事?今天我们多是以物为事的。从小上学开始就考虑要考上名牌大学,就是事了。然后考上之后找到好工作,还是为着那个东西在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