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深深,风凉如水。
凤绘宫灯在风中摇曳,点点星光忽明忽暗照耀红墙高瓦,琉璃珠其耀而华。
白兰轩内万籁俱静,苏落雪披了件外衣站在廊前,紫羽默默地立于她身侧,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已经两个时辰了。
“夫人,夜深了,该进屋歇息了。”紫羽终是忍不住出声提醒。
“今日西宫好热闹,即便是深处西宫最荒凉之地,也能感受到那浓烈的氛围。”苏落雪说的平静,看不出她的情绪悲喜。
“奴婢听闻今日是西宫丽贵妃与帝君大婚之日,西宫今夜固然热闹许多。想来也有大半个月未见到帝君了,兴许是登基不久,繁琐之事颇多,忙过了这阵子,就能见到帝君了罢。”
听出了紫羽语气中的小心翼翼,苏落雪浅浅一笑:“紫羽,你觉得我在难过吗?”
紫羽对上苏落雪那双平静的目光,不语。
“我是该难过,我身为帝君名正言顺的正室,却未得到册封,大半个月来帝君也未涉足白兰轩,只是草草将我安置于此,不闻不问。”苏落雪说到这里,却是无奈一笑:“可你错了,我只是担心,我怕荀夜在处理我的事上两难。我是前朝罪臣苏家的余孽,得以保此一命实属万幸,当荀夜只是相国的时候,我依旧还是他所谓的正室,可如今荀夜贵为一国之君,那么意义完全不同。苏家犯得是谋逆大罪,而我是苏家余孽,如何入得了帝家,甚至受封呢。”
“夫人看的很明白,可紫羽相信,帝君一定会想一个两全的法子处理好这件事的,我们安心等待便是。”紫羽安慰道。
“结果是什么并不重要,即便是我苏落雪得不到一个封号,抑或是不能留在宫中我都不会怪他,我只是担心他为了我……”说到这里,苏落雪没有继续再说话去,只是拢了拢外衣。
紫羽亦明白她的担忧,也未点破,正欲开口劝她回去歇息,却见一个黑影映在了地上,一点一点地朝院内移动着。
紫羽立刻戒备起来,却在看清楚走进来的人后放松戒备,恭敬地跪地而拜:“奴婢参见安亲王。”
荀洛挥了挥手,示意她起身,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站在原地不动的苏落雪,她的目光冰寒入骨,如望陌生人一般。
“安亲王,此处是后宫妃嫔禁地,夜深如此,却冒昧前来,宫中又该有闲言碎语了,您自重。”苏落雪的声音冷冷清清,数不尽地疏离之感尽藏语中。
“今夜丽贵妃与帝君大婚,整个西宫的奴才皆伺候在那儿,你这冷清的白兰轩怕死没有人顾得上。本王今夜参加西宫大婚之礼,忽然想起你住在此,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儿了。”荀洛没有避讳,仍旧朝里走着,直到站定苏落雪的面前才止住步伐。
“紫羽,去准备些酒菜,本王要与夫人喝上几杯。”荀洛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紫羽犹豫着,将目光投向了苏落雪。
“没听见本王的话吗?”荀洛原本温润的声音瞬间冰寒尖锐。
“紫羽,去吧。”苏落雪知道此刻荀洛的命令不容抗拒,她便点头吩咐了去。
紫羽立刻退下去准备了,独留深深院落中两个相对而立的苏落雪与荀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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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落雪与荀洛一路慢行,直至院内石亭内才坐下,两人相对而坐却没有人说话,直到紫羽端着一壶酒与两盘小菜进入亭内时才打破了这份沉寂。
“王爷,夫人,酒菜已备好。”紫羽放下酒菜后,荀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便道:“你退下罢。”
“是。”
待紫羽退下后,荀洛便慵自提起酒壶,为自己斟酒,而苏落雪也开口道:“王爷有什么话便说,夜深了,我乏了。”
“我们不是朋友吗?如今竟走到了这般地步?”他亦未她斟上了一杯酒。
“我们为何走到了这般地步,王爷您还不清楚吗?”她笑的清冷,可声音中却蕴藏着一抹哀伤。
“我记得几年前,我与你还有荀语也是在这样一个寂静地夜晚,一起把酒言欢,畅谈悲喜,那一晚就像一场梦,可如今却梦醒了……”
“你不要再说了。”苏落雪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狠狠地看着他:“那一夜,我也曾真心交付,可你给我的只是无尽的欺骗与利用,从头到尾你只当我是你的一枚棋子,用来争夺天下的棋子。”
荀洛笑了笑,一口饮尽杯中之酒,重重将酒杯放下。
“是,最初我只当你是一枚棋子,一枚掌控苏家情报的棋子。”
苏落雪明知如此,却在听见他的这句话时,心还是被狠狠刺痛了一下,她顿时只觉自己曾经所做的一切都愚蠢至极。
“从小,父亲便请来天下最好的师傅,让我与荀夜一同习武,他希望我们两兄弟练就一身好功夫,将来能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师傅常常在父亲面前夸我是习武的好材料,假以时日,功夫必定成大器。我也很想如父亲一般征战沙场,让天下百姓称颂,所以我练功很努力。与父亲征战沙场,一直以来都是我的一个梦,可是就在我十三岁那年,父亲亲手毁了我的梦。”
“我天生一副阴柔绝美的面容,随着年龄地增长,愈发出众,府中开始惊叹,整个潼城都开始盛传我的美貌,也因为这一幅皮囊,让父亲最终做了决定,他觉得长相太过阴柔的男子不适合征战沙场,他不再让我继续习武,而是请来一名易容大师,教我易容之术,并在我学成易容之后,交给了我一个看似重大却又可笑的任务,找机会混入苏府密切监视苏家的一举一动,这件事没有人知道,包括父亲最疼爱的荀夜也不知道。”
苏落雪听到这里,握着酒杯的手紧了一下,随而将杯中酒饮尽,霎时间只觉得喉头哽咽,辣的她红了眼眶。
而荀洛,仿若沉浸到自己的思绪中,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桌上空杯,继续往下说。
“我不服气,就因为我的长相,所以拒绝我上阵杀敌,我拒绝父亲指派给我的任务。父亲说,苏家这些年来权势滔天,他身为天朝的大将军,有责任保卫元家这个天下,他远在潼城常年在外杀敌,洛城之事难掌控,他只能找一个信任的人帮他盯着苏家,以备将来后患。听着父亲那些话,我知道,不能拒绝,只能选择服从。”
“我变幻过很多容颜混入苏府,却难以博得苏成风的信任,于是我就把目光放在了苏家的三个女儿身上。要找一个没有戒心,又容易博得信任的人,自然就选中了年龄最小的你。那年你才十一岁,还只是个孩子,真的一点戒心都没有,就在那一场大雪中,你收留了我。你太单纯了,只要给你一点点好处,你就能上钩,而且那么信任我。后来的五年,我就以你贴身侍卫的身份在苏府刺探情报,同时也培养了属于我自己的一批情报势力。”
苏落雪笑了,眼中含着闪闪地泪光:“是,我真傻,那么多年来的相处,我竟然看不出你对我是别有所图。”
她为自己倒下一杯酒,然后举杯道:“这一杯,我该敬你,谢谢你让我明白了这世间险恶,即使你最信任的人都不可信。”
荀洛看着面前那高举的杯子,沉默了许久,才为自己倒酒,与之碰杯,只闻寂静黑夜中一声脆响,让站在远处伺候的紫羽不禁朝这边看了过来,只见二人同时饮酒。
紫羽眉头微蹙,夫人与安亲王的距离,是不是太近了些。
在相府走的近也就罢了,但如今这里是皇宫,一举一动都将落人话柄,终究不利于她。
荀洛放下手中的空杯,静静地盯着苏落雪,她的双颊因酒力而微红,双眸迷离,含着点点泪珠,他平静地继续往下说。
“你逃婚后我便与你一同失踪,你要去莞城必定要经过潼城,于是我早早回到了潼城等你,买通几个叫花子用钱财引你上钩,入府偷窃。并留你在侯府见一见荀夜,了解一下府中情况,适时的放你离开侯府,然后一路跟踪。没错,是我找人给的密报给荀夜,让他早早埋伏在黄泉路上杀你,而我也借此机会将风影这个身份掩埋,从此消失在你的世界里。”
“我能死里逃生,完全是你早就安排好的,然后通知了苏府的人来黄泉路上救我。”苏落雪接下他的话。
“是,桥下通往桥上的路是我安排的,但是我并没有通知苏府的人到黄泉路上去救你,我不能打草惊蛇了。”
“不是你?”苏落雪的声音微微提高,脑海中迅速思索着,到底会是谁通知苏府的人来救得她,可是除了荀洛,她根本想不到第二个人。
荀洛嘲讽地笑了笑:“黄泉路那一场戏,只不过是为了让你恨荀夜,借用你的口将荀家图谋推翻苏后的事传出去。”
“王爷好狠心,别忘记了,你也姓荀。”
“父亲从来没有当我姓荀,他只当我是他的一枚棋子,他的心中只有荀夜一个儿子。那么多年来,他对我在洛城不闻不问,从来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我知道,我不能依靠他,我只能依靠自己,只有自己变强大了,才能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苏落雪看着荀洛,讽刺地笑着摇头:“为了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所以你用两个身份来利用我,一连欺骗我两次,是吗。”
“是,第二次我是故意带你到莞城的,你不是奉命嫁给荀夜当苏后的细作吗?我就给你机会,让你接近荀夜,看看莞城的一切,让你将荀家打算借用莞城一仗的胜利来推翻苏后的计谋揭穿,更让你发觉其实华修和荀家也早有勾结,让苏后早做准备对付荀家。”荀洛说到这里,脸上闪过阴沉地笑意,可是眼中却没有一丝笑。
“我想王爷你不会是真的想帮苏家灭了荀家这么简单吧,这就是所谓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吧?苏家与荀家斗的两败俱伤,你便能从中获利,算盘打的很响亮,可是你漏算了我,竟然没有把莞城发生的一切飞鸽传书给苏后。”
“苏落雪就是苏落雪,永远都是那么单纯,为了莞城的百姓没有传消息出去,我是漏算了。”荀洛一连饮下三杯酒,目光有隐闪血丝。
“莞城之战结束后,我苏落雪可以说对你毫无利用价值了,可你为什么还要对我那么好,还要费尽心机的接近我!”
“上元节那夜,你要引我出去,是要杀我吗!”
荀洛缓缓起身,俯身看着对面的苏落雪,声声质问,传入耳中。
终是换来他一抹叹息,一声笑,却无任何言语。
苏落雪没有得到他的回答,亦是缓缓起身,逼回了眼中的泪:“我被你利用了两次,不会再有第三次了。谢谢你今天给了我一个解释,一个真相。”
“是我要谢谢你肯听我说这么多,这些年来,我终于能将藏在心间不曾对任何人说起的秘密道出。倘若终有一日入了地狱,也无遗憾。”荀洛冲她笑了笑,转身,便迈出亭子。
他走的太快,裙角带起一阵轻尘。
苏落雪看着他的背影,情不自禁地迈出一步想要追问:“荀洛!”
荀洛听到她的声音,步伐一顿,没有回身,只是浅浅地传来他的一句低语:“尘归尘,土归土,及尽繁华,不过一掬细沙……可我,只想得到我要的东西。”
说罢,也没有等她说话,便大步而去。
紫羽瞧见荀洛从亭中迈出,便迎了上去,看着大步朝这边走来的荀洛,她步伐顿住了,诧异地看着他眼眶中的泪,闪闪地耀人眼球。
“奴婢送安亲王。”她立刻回神,恭敬地福身。
可他却没有在她的身边逗留,径自越过她,带起一阵寒风。
苏落雪就那么呆呆地站在亭中,看着荀洛的身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她才喃喃地一声低问:“你想要的东西,比性命还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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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荀洛走后,苏落雪便独自一人坐在亭中,空对两盘早已冷却的小菜不言不语,而紫羽也不敢上前,只是站在不远处默默守候,月光溶溶,倾洒整个白兰轩,显得静谧凄凉。
紫羽不知夫人与安亲王之间说了什么,她只觉得今夜两人的情绪都很平静,平静中夹杂着几分凄凉。
尤其是刚才安亲王离去时,眼中含着明显的泪光,以及如今失态着坐在亭内发呆的夫人。
她不懂,夫人和安亲王之间的关系究竟到了何种程度,他们之间真的仅仅是友情那么简单吗?
紫羽正陷入自己的沉思中,却闻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立刻回身,看见来人后愣了一下,立刻跪地道:“奴婢参见帝君。”
荀夜挥了挥手,脸上闪过一抹疲惫,目光注视着亭内而坐的苏落雪,缓步朝她走去。
一直沉浸于自己思绪中的苏落雪并未察觉到有人靠近,直到自己面前的光被挡了去,她才回神,仰头看着来人,迷蒙的目光有片刻的怔忪,反应过来后即刻起身参拜:“参见帝君。”
荀夜扶起她,便于她对面坐下:“坐吧。”目光却是扫过石桌上摆放着的两个空杯。
苏落雪缓缓坐下,看着荀夜的侧脸,大半个月未见,他似乎又沧桑了许多,眼下的黑眼圈可猜测他已多日未睡上一个好觉了。
“今夜是帝君大婚,你该在丽贵妃寝宫中,不该出现于此。”
“红罗帷帐,让我想到了你,你与我大婚那日,我欠了你一个大婚之夜,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
苏落雪注意到了他说话时并没有自称“朕”,依旧自称“我”,她的心中五味参杂,却是笑道:“所以今夜你是想又欠丽贵妃一个大婚之夜吗?”
“朕与她不过是政治联姻罢了。”荀夜笑了笑,深邃的目光投放至她的脸上,瞳子里尽是疲惫。
“我是不是可以猜测,当年我们被抓入康国军帐后,你与阿达目之间便秘密达成了联姻协议,将来娶这位阿希娅公主。”苏落雪很肯定地猜测。
“果然还是瞒不过你。”荀夜一直紧绷地眉头悄然放松,手抚上了桌案上的空杯:“夜深,还在此饮酒?”
听着他的问话,苏落雪思附了一下,才道:“方才安亲王来过。”
“是吗。”他的目光一寒,却很快敛去:“你饮酒了。”
“聊了些往事,喝了几杯。”
荀夜沉默了一下,指尖离开空杯,起身走到她的身边,执起她的手,她顺着他的力道起身,感受他身上散发出的酒味。
她以为荀夜会问他们之间谈了何事,他却是荀夜牵着她的手朝屋内走去:“夜深了,去歇息吧。”
感受他紧握着自己的手,她也用力回握着,默默跟随他身侧,朝屋内走去。
“你知道,我为何没有册封你吗?”荀夜的步子很慢,声音如水。
“知道。”
随之,他们之间沉默了许久,苏落雪才开口:“封号名分皆是虚名罢了,我不愿你为难。”
“册封,只是早晚。”他说的平静却异常坚定:“这些日子朝中仍旧未稳,待过些时日……”
“荀夜,你有心便好,这些虚名对我来说,真的不重要。只要……你心中有 我便好。”她笑着说罢,他的前行的步伐已然停住,清冷地瞳子里映着她的模样:“我许诺过你帝业如画,定不食言。”
她看见他眼底的真诚,沉默了许久才重重地点头:“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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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宫 沁雅宫
一声声清脆地盘子破碎的尖锐声传遍了整个寝宫,在门外候着的奴才们纷纷推门而入,只见这新来的丽贵妃穿着一身鲜红的凤冠霞披正摔着寝宫内的东西,地上早已跪了满满一地的宫人。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众宫人看着大发脾气的丽贵妃不断跪地劝阻着,也不敢上前阻拦,生怕惹得她一个不开心,自己也要遭殃。
“息怒?大婚之夜,帝君竟然未踏入寝宫一步,不知所踪,你们要我息怒?”阿希娅说罢,同时也将桌案上的蟠龙玉盘打碎,面上尽是怒气。
“娘娘您这样只会让东宫看了笑话去。”一声苍老却暗藏精明地声音在寝宫内缓缓扬起,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一名头发微白的妇人脸上。
阿希娅缓缓收起脸上的怒火:“你是谁?”
“回娘娘,奴婢是沁雅宫宫女领班,安然。”她说话不卑不亢,有条不紊。
阿希娅睇着她,在她身边缓缓走了一圈,上下审视着她,随即一笑:“你说的对,本宫今夜即便是再狼狈,也不能让东宫看了笑话去。”
“娘娘是个聪明人。”安然语带赞赏。
此刻的阿希娅浑身怒气尽消,唯有目光中的精锐与冰寒:“给本宫查清楚,今夜帝君究竟去了哪。”
“是,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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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奴才查过了,今夜帝君并未在丽贵妃那儿就寝。”东宫太监总管福公公神色匆匆地奔进朝凰殿内禀报着。
身着正黄色绯罗九凤衣的华雪雍容地倚靠在凤椅上,单手支额,双目微闭,略显疲倦。
得到禀报,并未睁眼,只是低声问:“今夜帝君与丽贵妃大婚之喜,他不在丽贵妃那儿就寝?”
“回娘娘,东宫线人传话来,丽贵妃为此也大发脾气,将寝宫内能摔的东西摔了满满一地都是。后命人查帝君夜里去了何处。”
听到此处,华雪的嘴角勾勒出一抹淡淡地清笑,继而问道:“那帝君去了何处?”
“奴才也多方打探,最后从帝君身边的安公公那儿得知,行大婚之礼后,帝君便不准下人跟随,独自离去。”
“那就是没有人知道帝君去了哪儿?”华雪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眸,淡雅地目光隐隐泛过冷意。
“也不全然。”说到此处,福公公压低了声音道:“奴才几番从安公公那儿探听到,看帝君去的方向,似乎是白兰轩。”
“白兰轩?”华雪听着这个地方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这到底是哪儿。
福公公提醒道:“是苏落雪住的地方。”
华雪听到这里才忆起,当初苏落雪被接进宫中后因为迟迟没有得到任何册封,故而被安置到了简陋的白兰轩,大半个月了,无人问津,她以为自己可以忽视这个人的存在,可如今荀夜竟然在与阿希娅大婚当晚去了白兰轩,他到底想要作甚?难道他还真想册封这个苏落雪不成?
自帝后大婚后的这大半个月来,荀夜一次未再踏入这朝凰殿,整日以国事繁忙的借口,待在御书房过夜。宫人都私下传笑她这个帝后不得帝君宠爱,这才册封大半个月便倍受冷落,她空有的不过是一个帝后的虚名罢了。
在相府,荀夜还时常会带她出去游玩,可如今他当上了帝君,却对她不闻不问,是因为他已经登上帝君的位置,就不再需要她了吗?他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她的身份吗?
她华雪何曾受过这般侮辱。
一想到这里,华雪的手不禁紧握成拳,仅有那么一瞬间的妒恨之色于脸上闪过,随即消逝。
“今夜帝君去白兰轩的事还有谁知道?”
“那安公公的嘴可严实了,若非奴才仗着帝后娘娘的威信,怕是安公公也不会透露一点口风的。所以奴才想,丽贵妃初来皇宫,无权无势,空有一个封号,亦难以从安公公口中探听到帝君的去向。”
华雪支起身子,暗自思附了片刻,便吩咐道:“你去放出风声给西宫,帝君今夜去了白兰轩。”
“是,娘娘。”福公公接到命令便要离去,却又被华雪喊住:“等等,太后殿那边,也放点消息出去。”
福公公面有犹疑,小声地提醒:“娘娘,此事惊动到太后那儿不大好吧,帝君若是受了太后责难,必会追究此事,若牵涉出娘娘您来,只会影响您与帝君之间的情意。”
“你以为这事捅到了太后和丽贵妃那儿,帝君还有那门心思去追究是何人放出的风声吗?他怕是要一门心思保全苏落雪了。即便是追究到本宫这儿,他又能如何?本宫与他的情分……”说到“情分”二字,华雪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地笑意,却未继续往下说,只是挥了挥手遣退了福公公。
待福公公离去,华雪从凤椅上起身,赤足踩在寝殿冰凉的地面上,一步一步走向书案,偌大的红烛与宫灯的光芒笼罩着她的全身,一片金光却显得那样孤寂苍凉。
她立于书桌前,看着面前那张雪白的宣纸,喃喃道:“如今我与他之间,还有当初的情分吗?他的心思,全部都在苏落雪身上,全部都在她身上!”她的一字一句,近乎咬牙切齿。
提起笔,便洋洋洒洒地在纸上写了起来,没有丝毫停顿,一气呵成。
半晌,将信写完后便塞进信封。
“我不想斗,不想争……”她对着那信封上“华修亲启”四个字凌凌低语:“可这是你逼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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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夜百花残落,更漏点点滴滴到天明。
苏落雪一夜未合眼,却也不知想些何事,却能感觉到身边的荀夜睡的很沉。
昨夜他只是拥着她睡了整整一夜,才入榻,便沉沉地睡了过去,可见这些日子他都未曾好好休息过,她也不敢吵他,便安静地躺在他身边,静静地盯着他的面容。
她想睡,却毫无睡意。
似乎,人进了皇宫就会不自禁地感觉到悲伤呢,令她也再欢快不起来。
这皇宫终究是会将一个人的性子改变,就如荀夜,如今的他似乎比以前更冷,身上多了种威严,更让人难以靠近。
就连她,都不敢在他面前多话,只怕一句话错,步步皆错。
若是换了在相府,她也许会主动将昨夜荀洛来这儿与她谈话的内容和盘托出,可如今不一样了,站在她的身边的是天朝的帝君,她的任何一句错话都很可能给人带来灭顶之灾,她不敢拿荀洛的命来赌。
即便是荀洛从头到尾都在利用她,她也不想荀洛出事。
天还未亮,荀夜便逐渐转醒,苏落雪立刻闭眼,假装沉睡。
在静谧的屋中,可以听见荀夜小心地翻身起床,自行更衣地窸窣声,是该上早朝的时候了吧。
待荀夜离去后,她才再次睁开眼,望着头顶的帷幕,一圈一圈地似乎要朝她压下来,令她压抑地有些喘不过气来,总是隐隐有些预感,即将有大事要发生。
元翊他即便之前与荀夜是盟友,那也不可能放任元家的天下改姓荀,如今他这么按兵不动,想必在背后密谋些何事。
昨夜的荀洛说的话太奇怪,尘归尘,土归土这样一番话都说出,像是临别遗言……
想到这里,苏落雪不禁打了个冷颤,拢了拢盖在身上的被褥,不敢再往下想,渐渐地,也沉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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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内景色怡然,风动秋叶,映的院内火红一片,耀人眼眸。
一色宫装的宫人两排而立,秋风吹得他们裙摆飞扬,远远望去,如一副秋景图。
荀语在几名宫人的陪同下,一路赏景而去,远远便瞧见御花园内东处的热闹之景,不由地也提步朝东边走去。
“御花园何时变得如此热闹?”一边走近,一边询问身边的宫人。
“回长公主,这几日王画师在为太后娘娘画像。”
“王画师?”荀语挑眉,颇有兴致地继续朝前走去:“画的令太后满意吗?”
“王画师画像从未失手过,他只会将人画的更美,更传神,太后的画像年轻了二十岁,却仍旧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太后娘娘,太后自然喜欢,一高兴便要王画师连续画了几幅。”宫人说起王画师的画技,连连称赞。
“是吗,本公主倒要看看他画的有多好。”说罢,已接近了人群热闹之处,两侧宫人见到长公主来,立刻福身而拜:“参见长公主。”
这一声同样也惊动了正在画像的二人,太后倒是镇定自若,仍旧端坐,目不转睛,反倒是王画师的手一颤,一幅即将完成的画像便毁于一旦。
“臣该死。”只见王画师立刻放下彩笔,于太后跟前跪下。
周丽婉面色不悦地看着突然到来的荀语:“哀家不是交待了,王画师在给哀家画像时,任何人不得惊扰吗?”
“毁了一副,再画一副便是。”荀语像是没瞧见她脸上的不悦,径自走到太后身侧,目光扫了眼跪地的王画师:“皇家一向以仁义治天下,一副画罢了,太后不会怪罪的,起来吧。”
王画师没有得到太后发话,仍旧不敢起身,一时间气氛凝重僵硬。
周丽婉睇了眼荀语,终是叹了一声:“起罢。”
“谢太后娘娘,谢长公主。”王画师这才起身。
也就在王画师起身的那一刹那,一直盯着他看的荀语却怔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王剑荡?”
“怎么,你们认识?”周丽婉听到荀语叫出的这个名字,顿时觉得耳熟,却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
“没有,儿臣只是偶然听宫人提起。”荀语的表情有些僵硬,笑的勉强:“听闻王画师乃天下第一神笔,不知本公主可有幸得你画的一幅丹青?”
“只要公主信的过微臣……”他的话未说完,荀语便打断:“那好,待你为母后画完这一幅后,便为我画。”
“是,长公主。”他恭敬地低头,平静地脸上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此时一名宫人匆匆而来禀报道:“太后娘娘,方才西宫传来消息,说是昨夜帝君与丽贵妃大婚,却未踏入寝宫一步,丽贵妃异常生气,摔了满屋的东西。”
“未踏入寝宫?夜儿这成何体统!”周丽婉面色微愠,冷声问:“那他去了哪儿。”
“奴才也不清楚,只知方才丽贵妃去了白兰轩。”
周丽婉不解地重复了一遍:“白兰轩?”
“是苏落雪的住处。”他立刻提醒:“此事太后娘娘您是否要出面,奴才担心这丽贵妃的脾气,万一把事闹大……”
“后宫女人间的争风吃醋比比皆是,难道每次都要哀家亲自出面才能解决吗?由她们去罢,王画师,重为哀家画一幅丹青。”
可听到这里的荀语却站不住了,立刻道:“那母后您慢慢画,儿臣先行告退。”也不等太后发话,便自行离去。
周丽婉看着荀语匆匆而去的背影,目光一黯。
伴随在周丽婉身边有些年头的贴身婢女湛蓝却道:“太后娘娘如此放纵长公主吗?这毕竟是皇宫,不是相府,长公主该有分寸。”
“由她吧,哀家欠她太多了。”周丽婉叹了声。
而刚执笔待画的王画师听到这句话目光也是一片死寂,目光中闪现一抹伤痛,却很快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