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市区东起人民路、西至镇抚司前,曾经有一条狭长的石子路,相处唐朝初年一位仙人在此枕铁瓶而卧,故名铁瓶巷。一百多年前,铁瓶巷拔地而起一所大宅——过云楼。这里不仅有秀丽的私家园林怡园,更以珍贵的古籍书画收藏而名重于世。
过云楼藏书历经顾家几代人150年的传承,鼎盛时曾集宋元古椠、精写旧钞、明清佳刻、碑帖印谱800余种,蔚为大观。
2012年匡时春拍中出现一批过云楼古籍,一经亮相就引发轰动,包括宋版《锦绣万花谷》在内的170余种,近500册古籍,整体估价就1.8亿元人民币。目前,该批藏书已经归属江苏省南京图书馆和江苏凤凰集团。
花费20万两白银修建过云楼
相比书画收藏,古籍和碑帖鉴赏对收藏者的学术涵养要求更高,故而更加小众。过云楼藏书能达到如此庞大的规模,源自顾家第一代掌门人顾文彬的超凡学识和执着嗜好。
江南雅士顾文彬是道光二十一年进士,官至浙江宁绍台道。《初月楼闻见录》中描述他:“于世事无所好,而唯独好书,闻人有善书,必多方购得之。”
清末乱世,私人珍藏都急于转手,顾文彬趁机收购了大量珍贵字画。他让三子顾承主外收购,自己则对内打理,在藏品的采购上,从不吝惜钱财,他总是嘱咐儿子:“汝可放胆购之可也”。画家陶大珉曾估算,顾文彬为官30年,单俸禄约为4万至5万两白银,加上家族的酱园生意和其他官场收入,顾文彬的钱财几乎都用来收购字画古籍,每到一处赴任,他总会拜访当地的收藏大家,四处寻觅各种藏品。
购《褚摹兰亭序》及《唐人经》时,顾文彬命儿子顾承以白银六百两两卷并获,信中称:“汝料及我遇此尤物,即千金拼得出。”购买颜真卿、怀素的至宝时,顾文彬授意儿子“即使费数千元,断不吝惜”。每遇无法得到的古籍,顾文彬往往通宵达旦亲自抄写,‘夜尝不寐’、‘自以为愉快极’,一份抄好的书稿有时多达数百张纸。
顾氏收藏门槛极高,“除非唐、宋、元剧迹,尚可勉收,此外一概不收”。同治十三年,晚年顾文彬购得苏州古春申庙址,和明尚书吴宽旧宅等,鼓励儿子顾承营造为包括住宅、怡园、义庄、祠堂等在内的大宅,用于储存自己毕生收藏,取名过云楼,寓意“书画于人,不过是烟云过眼而已”。过云楼陆续修建了9年,共花费白银20万两。
顾文彬修建的过云楼历经战乱,早已不复存在,如今屹立的,是今人根据史料复制而成。整个建筑坐北朝南,建筑面积4920平方米,三落五进。
楼园落成后的第六天,顾文彬就辞去浙江宁绍台道的官职,返家潜心于书画艺文之中,怡然自乐。他精选所藏书画250件,编纂成《过云楼书画记》十卷。古人藏书往往秘而不宣,此书当时并未刊行,仅作自家流传之物。
顾文彬在《过云楼书画记》自叙中说:“今此过云楼之藏,前有以娱吾亲,后有以益吾世世子孙之学。”在顾文彬看来,藏品宜子孙最为重要。他亲自撰写了收藏书画十四忌,告诫后世善待这批收藏:霾天、秽地、灯下、酒边、映摹、强借、拙工印、凡手题、徇名遗实、重画轻书、改装因失旧观、耽异误珍赝品、习惯钻营之市侩、妄摘瑕病之恶宾皆为大忌。
在顾文彬心中,过云楼收藏的理想继承者,非三子顾承莫属,他曾赞赏顾承“别有神悟,物之真伪,一见即决,百不失一”。顾承同父亲一起开创了这座极富盛名的私家藏书楼。可惜顾承英年早逝,这对顾文彬打击很大,过云楼收藏一度中断。
拆分后又重聚
顾氏收藏在顾文彬过世后,被拆分传予三位儿子。顾承一份再传其子顾鹤逸,顾鹤逸此时已逾25岁,他通过古董商掮客调协,把传于另几家的过云楼书画陆续购归、继藏,避免了拆分流散的危局。
顾鹤逸是晚清著名书画家和藏书家,山水画以临古为擅长,宗法清初四王,被称为“当代虎头”(“虎头”系指顾恺之),是苏州书画界的领袖人物,有“当代鉴赏第一人”之美誉。
顾鹤逸中年后订立润格,画酬是诸家的十倍至四十倍,他的一页扇面画酬为一百银元,竟于明家仇十洲的市场价相等。然而求画者非但没有止步,反而数量大增,竟致预约3年后才能交件,顾鹤逸年届六旬便“封笔”了。
作为吴门画派的代表人物,顾鹤逸开始组织画家如吴昌硕、金心兰、吴清卿、顾若波等在怡园雅集,创办国学社。民国初年至20世纪20年代,常到过云楼活动的吴子深、王季迁日后均成大家。怡园画集,一时文采风流。
顾鹤逸在继承顾文彬留遗基础上,进一步扩充过云楼收藏,不仅书画达上千幅,宋元旧刻、精写旧抄本、明清精刻本、碑帖印谱也有800余种之多,名震江南,过云楼收藏达到鼎盛。顾鹤逸又写下《过云楼续书画记》,详细记述了顾氏书画的收藏情况。
顾氏家训:过云楼藏画可任人评阅,而家藏善本古籍不可轻易示人,藏书终年置于秘室,隐而不宣。直到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好友傅增湘再三要求,顾鹤逸才同意其在楼内观书,但不能带纸砚抄写。傅增湘每天阅书后凭记忆默写书名,后发表《顾鹤逸藏书目》,过云楼藏书才大白于天下,其中不乏宋元名椠,明清稿本,十分珍贵。
建筑毁于战乱
顾鹤逸在去世前五年(1925年)已立定分家书,将过云楼藏品分为四册,以抽签形式分配给顾公柔、顾公可、顾公雄、 顾公硕四子。顾鹤逸怕儿子不谙价值,便将这些藏品一一评定,在名册上“以墨笔规出,视圈之多少即定价之多少,其有名重一时世无二本之物,更以小印铃出为记”。他将这些收藏“一生视为性命”,希望子孙后代不致弃若泥沙。
1938年,战争即将波及江南,顾家人紧急商讨,决定逃往上海租界。他们先把家藏书画中最精华部分存入上海租界的银行保险库,其余部分只能留在家中。顾家在朱家园住所的天井里挖了一个一人多高的地窖,面积有10多平方米,把一部分不能运往上海的书画密封在白铁皮箱中,藏入地窖。
日军投向苏州的第一颗炸弹就炸毁了朱家园顾家大厅,顾公雄、顾公硕在朱家园的住所被日军兵搜索了7天,顾公柔所居住的西津别墅则被搜查了整整15天。顾家被践踏得满目疮痍,被搜出的字画卷轴堆积一地,沉在井里的铜器全部不知去向。地窖虽未被日军发现,却已进水,白铁皮箱浸润在潮气中箱体生锈,书画霉变,损失惨重。此后顾家人悉心保存剩余收藏。
“文革”时主动请求抄家
1951年,顾公雄临终留下遗言,把所有藏书画献给国家,家属分别于1951年、1959年将藏书名画308件捐赠上海博物馆。1960年苏州市博物馆成立,顾公硕被任命为副馆长,将珍藏的元王蒙、明文徵明、唐寅、祝允明、董其昌等传世珍品和清代刺绣等文物124件无偿捐给苏州博物馆。
“文革”刚开始,顾公硕本来主动请求苏州博物馆来抄家,以免文物遭“破四旧”毁灭之灾。不料造反派竟先将顾公硕及夫人张娴拉到大门外当街批斗,家中的珍藏全部运走。顾公硕不堪凌辱留下遗书:“士可杀,不可辱,我走了。”当夜离家出走,自沉虎丘一号桥,而此时在上海,顾公雄的妻子沈同樾也正在拖着病体扫大街。顾公硕的这些古籍珍本“文革”后被发还,仍有不少缺失。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南京图书馆专程赴苏州顾家,以低价购得这批价值连城的善本古籍共541种3000余册,其中宋元刻本极多,顾家提出交换条件是在南图辟过云楼藏书室。至今仍有四分之一的精品被顾氏后人完整保存,过云楼藏书分属两处。
1993年过云楼东侧五进房屋在拓宽道路时被拆除,怡园作为私家园林,已修复对外开放。过云楼被原样修复,现被一家房地产公司占用,已无顾家人居住。顾公硕之子顾笃璜将继承古籍出让后,醉心昆曲研究,不再藏书,如今过云楼古籍在拍卖市场上身价倍增,但与这位顾氏老人再无瓜葛,千帆过境,也只剩过眼云烟了。
周冉(据《文史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