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咱们晚饭吃什么?”老秦打开冰箱门,一面向里面探寻,一面问靠在沙发看电视的菁菁。
听到老伴的问话,菁菁起身走向老秦,也一起向冰箱里看了去,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昨天吃火锅剩的半颗酸菜上,两人对视,异口同声的说:“酸菜疙瘩汤”!
已经是三十五年前的事了,菁菁和老秦(那时因身材高大叫大秦)才二十来岁,都是北大荒的知青,那年北大荒的雪下得格外早,也特别大,割倒了的一趟趟玉米还没来得急扒,就被捂到大雪里,需要人工一棒一棒的在雪里抠出来扒,再人工装车,拉回连队。往年一般十一月中旬就应该完成的农活,那年快到元旦了,还没结束。
玉米拉完了,玉米秸也要拉回连队,用以烧炕取暖。
拉玉米秸这活,看着是来回坐着牛车悠闲自在,但装车时可要有一把子力气才行,一捆湿漉漉的玉米秸有二十多斤,还要用铁叉子插着高高举起,才能装到牛车上。
菁菁不喜欢被人约束,总找连长要求干一些自由的工作,因总挑肥拣瘦,也就成了女青年中的刺头。她早就垂涎坐牛车时的自在,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力气,能胜任这个工作,所以央求连长好多次,才来到运输班,往年都是身强体壮的男人来干,今年由于下大雪,各种农活积压太多,男人实在不够用了,连长才勉强答应。
今天,这块玉米地里,青年排排长大秦带领着全连青年拉玉米,四辆胶轮运输车,每辆车都分配十几个男男女女,女青年们负责把地上的玉米装到麻袋里,男青年们则把装好玉米的大麻袋抬到车上,常言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大家连跑带颠,“嗷、嗷”的连喊带叫的干出一轮一轮的高潮,比赛着,都想抢先装到地头。
跟那边拉玉米的喧闹相比,这边拉玉米秸的要安静的多。几辆牛车有条不紊的排开。因玉米地离连队较远,牛走的又慢,每天只能上午拉一趟,下午拉一趟。
菁菁跟着老潘师傅的牛车,装车时,菁菁在地上用叉子插起一捆玉米秸,举起递给车上的老潘师傅,老潘师傅一面熟练的摆放着玉米秸,一面向拉车的牛们发号施令,“驾”!
菁菁正专心的往车上装着玉米秸,叉子刚插起一捆,突然看到玉米秸下一盘草帽大小黑白相间的东西,仔细一看:“蛇、蛇!”
菁菁吓得惊叫着倒退了几步,被玉米茬子绊倒,又一骨碌爬起,向牛车后面躲去。
蛇一般很少进入农田,可能今年因为下雪早,成熟的玉米都压到雪里了,招来了荒野的老鼠,蛇也就跟来了。
蛇虽然因天气寒冷,盘着不动了,但菁菁不敢靠近那堆玉米秸,吓得也没有力气举起一捆捆玉米秸。
老潘师傅只能从已经装了一半玉米秸的车上下来,让菁菁上车摆放。
在车上摆放玉米秸可是技术活,要以驾辕的牛为中心线,四角压好后,逐渐一层层放大,上面又没有盖,技术高的车把式能把玉米秸摆的平平稳稳的,如拉回一座山一般;若不会摆放的,没装多少,就早早出了一个小尖,无法再码放了,最糟的是还没装到地头,就散包了。
菁菁按照老潘师傅的指导,虽然比其他的车慢了一些,摆的也算方正,终于装到地头了,紧张的心也放松了,和老潘师傅一起用大绳把玉米秸紧紧的拢在车上,老潘师傅用后背拱了拱车上的玉米秸垛,有经验的说:“装的有点松散,若不出什么意外,差不多能到家”。
潘师傅坐在车老板的驾车位上,向牛们发出它们能听懂的特有命令,向家的方向走着,菁菁侧躺倒高高的玉米秸垛上,欣赏着快要落山的红红的夕阳,晃晃悠悠的享受着忙累过后的悠然自得。
“突、突、突”,拉玉米的最后一辆胶轮车要过来了,“喔、喔”,潘师傅发出指令,命令牛们向右面路边稍稍靠一些,留出路,好让胶轮车先驶过去。
田间路本来就不平坦,路边的车辙又稍深一些,今天又是没有经验的菁菁摆装的玉米秸,几个颠簸后,菁菁感觉捆车的大绳愈来愈松,半垛玉米秸向 外面散落下去,菁菁也随着玉米秸一起滑落到地上。
“哄、哄、哄、哄了!”,胶轮车上坐着的男男女女哄笑着减速超过了菁菁他们的牛车,菁菁憋红了脸,自责、尴尬的看着潘师傅。
“咱们重装吧”。潘师傅无奈的笑了笑。
这回,潘师傅重新站到车上,菁菁又用叉子往车上举着玉米秸。
“我来吧!”菁菁刚刚往车上装了几捆,不知什么时候,排长大秦从驶过去的胶轮车上蹦了下来,来到菁菁身边,边脱掉老羊皮袄边说。
菁菁知道连里很多漂亮、娇柔女生都偷偷的给大秦写过情书,他都没有看上,大秦住的男青年宿舍和菁菁住的女青年的宿舍并排,只隔了一条路,宿舍前面就是有很多运动器材的操场,青年们工作之余,都喜欢在操场上运动、玩耍,每当大秦在吊环上轻松的用双臂撑起自己,再优美的翻转,菁菁总要驻足观看。尤其看到满身隆起的肌肉块,菁菁总有上前抚摸的冲动,再多的男青年在一起,菁菁也能一眼看到大秦。
菁菁的外号是“假小子”,内心是真正的女人,早就喜欢大秦,有时看到大秦好像在等自己,赶紧告诫自己:那是错觉,是领导关心落后群众,不可有非分之想,于是,刻意躲开他。这次觉得大秦来帮自己,完全是尽领导之责,但依然感觉一股温暖从心里颤抖的流出,顺从的递过铁叉子,菁菁赶紧一捆捆的往车跟前抱,大秦往车上举。
冬天的白天格外的短,装完车,再捆紧后,天已经完全黑了。
菁菁和大秦隔着两人宽的距离,躺在结实、平整、高高的玉米秸垛上,看着满天的繁星,任牛车慢慢的晃悠着。
刚才紧忙活,出一身汗,现在停下来,冷风一吹,菁菁打了个寒颤,“冷了吧?”大秦轻生的问。
菁菁没想到,这么黑,自己轻微的一个动作,大秦都知道。
“来!”大秦向着菁菁靠近了一些。
菁菁扭过头,借着星光看到大秦张开老羊皮袄。
菁菁迟疑了一下,连头一起滚进大秦的怀里。她听到大秦短粗的呼吸和快速的心跳。犹如偷偷蒙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黄色手抄本一般春心荡漾。
大秦用下巴轻轻的磨着菁菁的头发说,“我早就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菁菁小声的回道。
大秦的双臂一下搂的很紧。
寂静的夜晚,“哒、哒”的牛蹄声和车轱辘压雪的“咯吱”、“咯吱”声辉映着。
他们卸完车,快到晚上九点了,食堂早就关门了,隔壁值班室值班的副指导员脸上贴着纸条,领着三个男青年盘腿在炕上打扑克,见大秦和菁菁回来,掏出食堂的钥匙,让他们自己去吃饭。他俩临出门时,副指导员又嘱咐了一句:“别忘了给炉子添煤”。
离吃晚饭的时间已经过去四个多小时了,北大荒的冬天滴水成冰,摆在餐桌上的馒头和炒白菜早已冰凉,做饭的灶火已经熄灭,倒是副指导员值班看着的取暖的炉火正旺。
“你等一会,我给你做酸菜疙瘩汤”,大秦翻出食堂给病号做饭用的小铁锅,边刷锅边对菁菁说:“我看过司务长给病号做过这种病号饭”。
他从食堂靠边酸菜缸里捞出一颗酸菜,洗了洗,问菁菁:“你会切成丝吗?”
“会,但切不好。”菁菁拿起切菜刀。
“你慢点,别切到手,我出去找点东西。”大秦关心的交代着。
一会,大秦拿着一块巴掌大、红白相间的冻猪肉回来。
“那弄的?”
“前几天连队杀猪时,我悄悄储备的”大秦从菁菁手中拿过菜刀,一片一片的切下猪肉。
“当领导的,还干这事!”菁菁嘴上这么说,但已经馋得恨不得生吃这块肉了。
“小点声!”
两人有说有笑,半盆酸菜猪肉疙瘩汤做好了,满屋飘香。
“救火啊!”“救火啊”“铡草房着火了!”
外面传来惊慌、急促的喊叫声,两人赶紧放下还未盛饭的空碗,从水缸里舀水,一个端盆,一个拎桶,奔向食堂旁边的铡草房。
原来,一对小青年躲在铡草房谈恋爱,不小心,抽烟引着了屋里的小草堆,吓得赶紧向值班室的人求救。
大家一起浇水的浇水,盖雪的盖雪,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把火熄灭。
菁菁感觉满嘴都是灰尘,大秦陪着一起去几十米远的宿舍,一起洗了洗脸。
两人饥肠辘辘的回到食堂,看到副指导员他们几个正花着脸,吃酸菜疙瘩汤,边吃边说:“这么好吃的东西,他们不吃了,咱们吃!”
看着盆底只剩的一点点,大秦赶紧快步抢下他们几人的饭碗,“我们还没吃晚饭哪!”
把盆里的划拉划拉有半碗,递到菁菁手里,自己把他们几人碗里的和到一起,吃完这点后,香的两人真想用勺子伸进他们嘴里,从他们胃里把疙瘩汤都掏出来。
从此,酸菜疙瘩汤成了他俩最美味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