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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东野语上

【宋】周 密撰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子部

杂家类

杂说之属

  △《齐东野语》·二十卷(两江总督采进本)
  朱周密撰。密有《武林旧事》,已著录。密本济南人,其曾祖扈从南渡,因家吴兴之弁山,自号弁阳老人。然其志终不忘中原,故戴表元序述其父之言,谓身虽居吴,心未尝一饭不在齐。而密亦自署历山,书中又自署华不注山人。此书以《齐东野语》名,本其父志也。中颇考正古义,皆极典核。而所记南宋旧事为多,如张浚三战本末,绍熙内禅,诛韩本末,端平入洛,端平襄州本末,胡明仲本末,李全本末,朱汉章本末,邓友龙开边,安丙矫诏,淳绍岁币,岳飞逸事,巴陵本末,曲壮闵本末,诗道否泰,景定公田,景定彗星,朱唐交奏,赵葵辞相,二张援襄,嘉定宝玺,庆元开禧六士,张仲孚反间诸条,皆足以补史传之阙。自序称其父尝出其曾祖及祖手泽数十大帙,又出其外祖日录及诸老杂书示之,曰世俗之言,殊传讹也。国史之论,异私意也。定、哀多微词,有所避也。牛、李有异议,有所党也。爱憎一衰,议论乃公。国史凡几修,是非凡几易,而吾家书不可删也云云。今观记张浚、赵汝愚、胡寅、唐仲友诸事,与讲学者之论颇殊,其父所言,殆指此数事欤?明正德十年,耒阳胡文璧重刻此书。其序称,或谓{艹付}离、富平等役,颇涉南轩之父。若唐、陈之隙,生母之服,则晦庵、致堂有嫌焉。书似不必刻,刻则请去数事,殊失密著书之旨。文璧不从,可谓能除门户之见矣。明商维尝刻入《稗海》,删去此书之半,而与《癸辛杂识》混合为一,殊为乖谬。後毛晋得旧本重刻,其书乃完。故今所著录,一以毛本为据云。

出版信息

【宋】周密撰:齐东野语,北京:燕山出版社2009年版,定价24.80元。

【宋】周密撰:齐东野语,济南:齐鲁书社版。

【宋】周密撰:齐东野语,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唐宋史料笔记),定价27元。

【宋】周密撰:齐东野语,学苑出版社1998年版(历代笔记小说小品丛刊),定价6.80元。

书中所记,多宋元之交的朝廷大事,很多可补史籍之不足,如“李全始末”,“端平入洛”,“二张援襄”等,都是很有价值的资料。本书以中华书局1983年张茂鹏点校本最为方便。

正 文

自序

余世为齐人,居历山下,或居华不注之阳。五世祖同州府君而上,种学绩文,代有闻人。曾大父扈跸南来,受高皇帝特知,遍历三院,径跻中司。泰、禧之间,大父从属车,外大父掌帝制。朝野之故,耳闻目接,岁编日纪,可信不诬。我先君博极群书,习闻台阁旧事,每对客语,音吐洪畅,纟丽纟丽不得休。坐人倾耸敬叹,知为故家文献也。余龆侍膝下,窃剽绪余,已有叙次。意尝疑某事与世俗之言殊,某事与国史之论异。他日,过庭质之,先子出曾大父、大父手泽数十大帙示之曰:“某事然也。”又出外大父日录及诸老杂书示之曰:“某事与若祖所记同,然也。其世俗之言殊,传讹也;国史之论异,私意也。小子识之。”又曰:“定、哀多微词,有所辟也。牛、李有异议,有所党也。爱憎一衰,论议乃公。国史凡几修,是非凡几易,而吾家乘不可删也,小子识之。”氵存遭多故,遗编钜帙,悉皆散亡。老病日至,忽忽漫不省忆为大恨。闲居追念得一二于十百,惧复坠逸为先人羞。乃参之史传诸书,博以近闻脞说,务求事之实,不计言之野也。异时展余卷者,噱曰:“野哉言乎,子真齐人也。”余对曰:“客知言哉!余故齐,欲不齐不可。虽然,余何言哉?何言,亦言也,无所言也,无所不言,乌乎言。”客大笑,吾因以名其书。历山周密公谨父书。

卷一

○孝宗圣政
  阜陵天纵睿圣,英武果断,古今之所鲜俪。圣政彰彰者,备载金匮玉牒之书,尝得以窃窥之矣。其或一时史臣有所避忌,采访遗落,失于纪载者,不一而足。兹以先世见闻,及当时诸公之所记录数事,谨书于此。庶乎美盛德之形容,备良史之采录云。
  帝尝禁诸司官非时会合,以其族谈不修职业故也。李安国为郎官,一日,有荐术士至,部中同省,因会集言命。翼日,御批问故,同省窘甚,咸欲饰辞自解。安国独曰:“以实告,其过小;为欺,其罪大。”因援鲁肃简市饮故事,引咎以闻,同省从之。既而事寝不行,越三日,李遂除吏部侍郎。
  李处全尝论匠监韩玉,玉乃庙堂客也。凡三疏。而玉亦以处全请托私书为言。上既重违台论,且以忌器,遂令玉补外,既而与祠。而玉留北阙,作书投匦,诉匠簿张权谮己。密院不敢纳,遂潜入关,伏阙投之。上就书批云:“韩玉曾任卿监,理当靖共,乃敢伏阙,妄有陈诉,鼓惑众听,渐不可长,可送潭州居住。”
  女真使乌林答天锡到阙,要上降榻问金主起居。赡军酒官丁逢上书乞斩之,即日引对,遂极论前侍御李处全及故谏议大夫单时贪污事。即与改命入官,升擢差遣。
  旧法,未经任人,不许堂差。时相欲示私恩,则取部阙而堂除之。上知其故,遂令根刷姓名进呈。降旨云:“宰执当守法度,以正百官。梁克家违戾差过员数最多,候服阕日落职;曾怀可降观文殿学士。
  丁娄明之子,常任明州ヘ。以旧学之故,力附曾觌。其后,魏王出判明州,尤昵近之。既而入奏,与之求贴职。上批答云:“朕于吾子无所爱。第爵禄天下之公器,不可私也。”未几,台臣论罢之。
  程泰之以天官兼经筵,进讲《禹贡》,阙文疑义,疏说甚详,且多引外国幽奥地理。上颇厌之,宣谕宰执云:“《六经》断简,阙疑可也,何必强为之说?且地理既非亲历,虽圣贤有所不知,朕殊不晓其说。想其治铨曹亦如此也。”既而补外。
  庚子九月,上宣谕宰执云:“已指挥阁门,令今后常朝,宰臣免宣名,他朝会则否。”且云:“朕记得老苏议论,赞仪之臣,呼名如胥吏,非礼貌之意也。”
  上一日与宰执言:“伯圭不甚教子,各使之治生,何以为清白之传?且其下尚有三弟,若皆作郡,则近地州郡皆自家占了,何以用人?莫若以高爵厚禄,使之就闲可也。”赵丞相赞曰:“凡好事,古所难者,尽出陛下之意,臣等略无万一可以补助。”后秀邸诸子弟,悉归班焉。
  辛丑六月,临安士人以不预补试,群诣台谏宅陈词。ㄚ晌菲涫疲院糜镖椭J且梗舨渴汤芍1牛嘎钗蘩瘛;蛞删┮跣优な谷灰病VK灬慵冶苤4稳杖胱啵锲蛉ァI弦衙苤涔剩炫觯骸爸1拮锟纱A盍侔哺鬃髂秩酥刈餍星病!奔榷悠幕鼗ぶ吓疲骸吧枋怪1菟剑缘彼现ⅲ部晌蘩袢绱恕H舨坏梦兹耍踝粢嗟弊铩!鼻伊钤字葱汀P釉揭蝗兆啵钡阶髂质咳烁倍∪缰参祝浯涡矶啡ā⒙?。御批并编管邻州,如植仍杖八十科断。
  尝秋旱,上问执政:“祷雨于天地宗庙社稷,合用牲否?”周益公奏:“止用酒脯、币帛。”上曰:“《云汉》诗云:‘靡神不举,靡爱斯牲。’则是合用牲矣。可更与礼官等考订之。”
  淳熙九年,明堂大礼,以曾觌为卤簿使,李彦颖顿递使。习仪之际,曾以李为参预,漫尔逊之居前。李以五使有序,毅然不敢当者久之。在列悉以顾忌,皆不敢有所决择。太常寺礼直官某人者,忽进曰:“参政、宰执也,观瞻所系,开府之逊良是。”径揖李以前。时曾方有盛眷,翌日入其事。上默然久之曰:“朕几误矣!”即日批出:“李彦颖改充卤簿使,伯圭充顿递使,礼直官某人,特转一官。”其改过不吝,盖如此云。
  淳熙中,张说颇用事,为都承旨。一日,奏欲置酒延众侍从。上许之,且曰:“当致酒肴为汝助。”说拜谢。退而约客,客至期毕集,独兵部侍郎陈良不至,说殊不平。已而,中使以上樽珍膳至,说为表谢,因附奏:“臣尝奉旨而后敢集客,陈良独不至,是违圣意也。”既奏,上忽顾小黄门言:“张说会未散否?”对曰:“彼既取旨召客,当必卜夜。”乃命再赐。说大喜,复附奏:“臣再三速良,迄不肯来。”夜漏将止,忽报中批陈良除谏议大夫。坐客方尽欢,闻之,怃然而罢。其用人也又如此。
  上圣孝出于天性。居高宗丧,百日后,尚食进素膳,毁瘠特甚。吴夫人者,潜邸旧人也,屡以过损为言,上坚不从。一日,密谕尚食内侍云:“官家食素多时,甚觉清瘦,汝辈可自作商量。”于是密令苑中,以鸡汁等杂之素馔中以进。上食之觉异,询所以然。内侍恐甚,以实告。上大怒,即欲见之施行。皇太后闻之,亟过宫力解之。乃出吴夫人于外,内侍等罢职有差。

  ○温泉寒火
  邵康节曰:“世有温泉,而无寒火。”昭德晁氏解云:“阴能顺阳,而阳不能顺阴也。水为火爨,则沸而熟物;火为水沃,则灭矣。”晋纪瞻举秀才,陆机策之曰:“阴阳不调,则大数不得不否;一气偏废,则万物不能独成。今有温泉,而无寒火,其故何也?”白虎殿诸儒讲论,班固纂为《白虎通》,《五行篇》亦曰:“有温水,无寒火。”
  然今汤泉,往往有之。如骊山、尉氏、骆谷、汝水、黄山、佛迹、匡庐、闽中等处,皆表表在人耳目。坡诗云:“自怜耳目隘,未测阴阳故。郁攸火山烈,沸汤泉注。安能长鱼鳖,仅可寻狐兔。”朱氏晦庵诗云:“谁然丹黄焰,爨此玉池水。”盖或为温泉之下,必有硫黄、矾石故耳。独未见所谓寒火。
  按《西京杂记》载董仲舒曰:“水极阴而有温泉,火至阳而有凉焰。”又《抱朴子》曰:“水主纯冷,而有温谷之汤泉;火体宜炽,而有萧丘之寒焰。”又刘子《从化篇》曰:“水性宜冷,而有华阳温泉,犹曰泉冷,冷者多也。火性宜热,而有萧丘寒焰,犹曰火热,热者多也。”然则寒火亦有之矣,特以耳目所未及,故以为无耳。

  ○段干木
  《唐书·宗室世系表叙》云:“李耳,字伯阳,一字聃。其后有李宗者,魏封于段,为干木大夫。”按《史记》,聃之子宗,为魏将,封于段干。《抱朴子》亦云:“伯阳有子名宗,仕魏有功,封于段干。”审此,段干乃邑名耳。
  然《孟子》有段干木,《列子》有段干生,《史记·魏世家》有段干子,《田敬仲世家》有段干朋,《战国策》有段干纶、段干崇、段干越人。意者,因邑以为姓;故木与朋,纶与崇、越人,皆其名,而子与生,则男子之通称耳。《风俗通·姓氏注》以为姓段名干木,恐或失之。
  盖战国时,自有段规。疑段与段干自别。若如《唐史》之说,则段干木姓李名宗,为魏将有功,封于段干。若如史迁、葛洪之言,则段干木之贤,魏侯所以师而敬之者,恐别一入耳。姑书其说,以俟博识者订之。

  ○表答用先世语
  文正范公《岳阳楼记》有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其后东坡行忠宣公辞免批答,径用此语云:“吾闻之乃烈考曰:‘君子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虽圣人复起,不易斯言。卿将书之绅,铭之盘盂,以为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欤!则今兹爰立之命,乃所以委重投艰而已,又何辞乎?”其后忠宣上遗表,亦用之云:“盖尝先天下之忧,期不负圣人之学。此先臣所以教子,而微臣所以事君。”此又述批答之意,亦前所未见也。

  ○蜜章密章
  密章二字,见《晋书》山涛等传,然其义殊不能深晓。自唐以来,文士多用之。近世若洪舜俞行《乔行简赠祖母制》,亦云:“欲报食饴之德,可稽制蜜之章。”蜜字皆从虫。相传谓赠典既不刻印,而以蜡为之。蜜即蜡,所以谓之蜜章。然刘禹锡为《杜司徒谢追赠表》云:“紫书忽降于九重,密印加荣于后夜。”《李国长神道碑》云:“煌煌密章,肃肃终言。”《王崇述神道碑》云:“没代流庆,密章下贲。”宋祁《孙谥议》云:“密章加等,昭饰下泉。”又《祭文》云:“恤恩告第,蹄书密章。”密字乃并从山,莫知其义为孰是。岂古字可通用乎?或他别有所出也。

  ○三苏不取孔明
  老泉《权书·强弱篇》云:“管仲曰:‘攻坚则瑕者坚,攻瑕则坚者瑕。’呜呼!不从其瑕而攻之,天下皆强敌也。汉高帝所忧在项籍,而先取九江、取魏、取代、取赵、取齐、然后取籍。秦之忧在六国,蜀最僻、最小,最先取;楚最强,最后取。诸葛孔明一出其兵,乃与魏氏角,其亡宜也。”又论曰:“古之取天下者,常先图所守。诸葛孔明弃荆州取西蜀,吾知其无能为也。”
  东坡论曰:“取之以仁义,守之以仁义者,周也;取之以诈力,守之以诈力者,秦也。以秦之所以取取之,以周之所以守守之者,汉也。仁义诈力杂用以取天下者,此孔明之所以失也。孔明之所恃以胜者,独以其区区之忠信,有以激天下之心耳。刘表之丧,先主在荆州,孔明欲袭杀其孤,先主不忍也。其后,刘璋以好逆之至蜀,不数月,扼其吭、拊其背而夺之国,此其与曹操异者几希矣!乃治兵振旅,为仁义之师,长驱东向,而欲天下向应,盖亦难矣。”
  颍滨论曰:“刘备弃荆州而入蜀,则非其地;用诸葛孔明治国之才,而当纷纷之冲,则非其将;不忍忿忿之气以攻人,则是其气不足尚也。”其说盖用陈寿所谓“应变将略,非其所长”之语耳。虽然,孔明岂可少哉!

  ○诗用史论
  刘贡父《咏史》诗云:“自古边功缘底事,多因嬖幸欲封侯,不如直与黄金印,惜取沙场万髑髅。”其意盖指当时王韶、李宪辈耳。而其说则出于温公论李广利曰:“武帝欲侯宠姬李氏,而使广利将兵伐宛。其意以为非有功不侯,不欲负高帝之约也。夫军旅大事,国之安危,民之生死系焉。苟为不择贤愚,欲徼幸咫尺之功,藉以为名,而私其所爱,不若无功而侯之为愈也。然则武帝有见于封国,无见于置将,谓之能守先帝之约,臣曰过矣!”盖全用之。
  然胡明仲论留侯则云:“善乎,子房之能纳说也。不先事而强聒,不后事而失机。不问则不言,有言则必当其可。故听之易,而用不难也。评者曰:‘汉业存亡在俯仰间,而留侯于此每从容焉。诸侯失固陵之期,始分信、越之地;复道见沙中之聚,始言雍齿之侯。’善言子房矣。”此论全用荆公诗:“汉业存亡俯仰中,留侯于此每从容,固陵始议韩、彭地,复道方图雍齿封。”此则史论用诗也。
  近世刘潜夫诗云:“身属嫖姚性命轻,君看一蚁尚贪生。无因唤取谈兵者,来此桥边听哭声。”而东坡《谏用兵之疏》云:“且夫战胜之后,陛下可得而知者,凯旋捷奏,拜表称贺,赫然耳目之观矣。至于远方之民,肝脑涂于白刃,筋骨绝于馈饷,流离破产,鬻卖男女,薰眼折臂,自经之状,陛下必不得而见也。慈父孝子,孤臣寡妇之哭声,陛下必不得而闻也。”其意亦出此。
  冯必大诗云:“亭长何曾识帝王,入关便解约三章。只消一勺清冷水,冷却秦锅百沸汤。”亦用黄公度《汉高祖论》曰:“伤弓之鸟惊曲木,挽万石之弓以射之,宁无所惧;奔渴之牛急浊泥,饮以清冷之水,宁无所喜。项惊天下以弓,而帝饮天下以水。”
  叶绍翁诗云:“殿号长秋花寂寂,台名思子草茫茫;尚无人世团乐,枉认蓬莱作帝乡。”亦出于林少颖《武帝论》云:“武帝好长生不死之术,聚方士于京师,由是祷祠之俗兴,以成巫蛊之祸。阳邑、朱昌二公主俱以此诛,而皇后、太子亦皆不免。其始也,欲求长生不死之术而不可得,徒使败亡之祸横及骨肉,可笑也。”
  钱舜选诗云:“项羽天资自不仁,那堪亚父作谋臣。鸿门若遂樽前计,又一商君又一秦。”亦祖陈傅良之论羽云:“羽之戮子婴、弑义帝、斩彭生,坑秦二十万众,亚父独不当试晓之邪?使楚果亡汉,则羽又一秦,增又一商鞅也。”
  此类甚多,不暇枚举,岂所谓脱胎者耶?

  ○汉租最轻
  自井田之法废,赋名日繁,民几不聊生。余尝夷考,在昔独两汉为最轻,非惟后世不可及,虽三代亦所不及焉。自高、惠以来,十五税一。文帝再行赐半租之令,二年、十二年,至十三年,乃尽除而不收。景帝元年,亦尝赐半租,至明年,乃三十而税一,即所谓半租耳。盖先是十五税一,则三十合征其二,今乃止税其一,乃所谓半租之制也。自是之后,守之不易。故光武诏曰:“顷者,师旅未解,故行什一之税。今粮储差积,其令三十税一,如旧制。”是知三十税一,汉家经常之制也。
  以武帝南征北伐,东巡西幸,奢靡无度,大司农告竭。当时言利者析秋毫,至于卖爵、更币、算车船、租六畜、告缗、均输、盐铁、榷酤,凡可以佐用者,一孔不遗。独于田租,不敢增益。
  虽至季世,此意未泯。田有灾害,吏趣其租,于定国以是报罢;用度不足,奏请增赋,翟方进以是受责。重之以灾伤免租(始元二,本始三,建始元、元康二,初元元,鸿嘉四)。初郡无税(《食货志》),行军劳苦者给复(高二年),陂、湖、园、池假贫民者勿租赋(初元元年)。又至于即位免,祥瑞免,行幸免(文帝三。武帝元封元、四年、五年,永始四,天汉三,宣帝神爵元,元帝初元四),民资不满三万免(平帝元始二年)。而逋租之民,又时贷焉,何与民之多耶!此三代而下,享国所以独久者,盖有以也。

  ○真西山
  真文忠公,建宁府浦城县人,起自白屋。先是,有道人于山间结庵,炼丹将成。忽一日入定,语童子曰:“我去后,或十日、五日即还,谨勿轻动我屋子。”后数日,忽有扣门者,童子语以师出未还。其人曰:“我知汝师久矣。今已为冥司所录,不可归。留之无益,徒臭腐耳。”童子村朴,不悟为魔,遂举而焚之。道者旋归,已无及。绕庵呼号云:“我在何处?”如此月余不绝声,乡落为之不安。适有老僧闻其说,厉声答之曰:“你说寻‘我’,你却是谁?”于是其声乃绝。时真母方娠,忽见道者入室,遂产西山。幼,颖悟绝人。家贫,无从得书,往往假之他人及剽学里儒,为举子业。未几登第,初任为延平郡掾。
  时倪文节喜奖借后进,且知其才,意欲以词科衣钵传之。每假以私淑之文,辄一二日即归,若手未触者。文节殊不平曰:“老夫固不学,然贤者亦何所见,遽不观耶?”西山悚然对曰:“先生善诱,后学何敢自弃?其书皆尝窃观,特不敢久留耳。”文节谩扣一二,皆能成诵,文节始大惊喜。于是与之延誉于朝,而继中词科,遂为世儒宗焉。

  ○书史载箕子比干不同
  《书·微子·篇》曰:“父师、少师,殷其弗或乱正四方。”孔注:“父师、太师、三公,箕子也。少师、孤卿,比干也。”《史记·殷纪》乃云:“纣淫乱不止,微子数谏不听,与太师、少师谋,遂去。比干曰:‘为人臣者,不得不以死争。’乃强谏。纣剖比干心,箕子惧,乃佯狂为奴,纣又囚之。殷之太师、少师乃持其祭器奔周。”《周纪》又云:“纣杀比干,囚箕子,太师疵、少师强,抱其乐器奔周。”又《宋世家》:“微子数谏,纣弗听,欲死之,及去,未能自决,乃问于太师、少师。箕子披发,佯狂为奴。比干谏,纣剖其心。太师、少师乃劝微子去,遂行。”注但云时比干已死,而云少师者似误。盖三处皆以太师、少师,非箕子、比干。独《周纪》明言,太师名疵,少师名强。《汉·古今人物表》,亦有太师疵,少师强,殊与孔注不合。然二子同武帝时人,何以见异而言不同欤?及苏子由作《古史》,乃用安国之说,刘道原作《通鉴外纪》,则又从《史记》之言,二公必各有所见故耳。

  ○梓人抡材
  梓人抡材,往往截长为短,斫大为小,略无顾惜之意,心每恶之。因观《建隆遗事》,载太祖时,以寝殿梁损,须大木换易。三司奏闻,恐他木不堪,乞以模枋一条截用(模枋者,以人立木之两傍,但可手模,不可得见,其大可知)。上批曰:“截你爷头,截你娘头,别寻进来。”于是止。
  嘉 中,修三司,敕内一项云:“敢以大截小,长截短,并以违制论。”即此敕也。大哉王言,岂区区靳一木哉?是亦用人之术耳!
  元丰中,赵伯山为将作监。太后出金帛,建上清储祥宫,内侍陈衍主其役,请辍将作镇库模枋,截充殿梁,伯山执不与,且援引建隆诏旨,惟大庆、文德殿换梁方许用,乃已。《邵氏闻见录》乃以为晋邸内臣奏请,且文其辞云:“破大为小,何若斩汝之头乎?”失其实矣。

  ○林夏
  林复字端阳,括苍人。学问材具,皆有过人者,特险隘忍酷,略不容物。绍熙中,为临安推官。有告监文思院常良孙赃墨事,朝廷下之临安狱,久不得其情。上意谓京尹左右之,尹不自安。复乃挺身白尹,乞任其事。讫就煅炼成罪,当流海外,因寓客舶以往。中途遇盗,无以应其求。盗取常手足钉著两船舷,船开,分其尸为二焉。林竟以劳改官,不数年为郎,出知惠州。
  时,常有姻家当得郡,愤其冤,欲报之,遂力请继其后,林弗知也。既知惠,适有诉林在郡日,以鸩杀人,具有其实。御使徐安国亦按其家,有僭拟等物。于是有旨令大理丞陈朴追逮,随所至置狱鞫问。及至潮阳,遇诸道间。搜其行李,得朱椅、黄帷等物,盖林好祠醮所用者,乃就鞫于僧寺中。林知必不免,愿一见家人诀别。既入室,亟探囊中药,投酒中饮之。有顷,流血满地,家人号泣,使者入视,则仰药死矣,因具以复命。然其所服,乃草鸟末及他一草药耳。至三日,乃苏,即亡命入广,其家以空柩归葬。
  始就逮时,僮仆鸟散,行囊旁午道中。大姓潘氏者,为收敛归之,了无所失。其家与之音问相闻者累年,至嘉定末始绝,竟佚其罚云。
  此陈造周士所记,得之括医吴嗣英,甚详。《夷坚志》亦为所罔,以为真死,殊可笑也。

  ○汪端明
  汪圣锡应辰端明,本玉山县弓手子。喻樗子材为尉,尝授诸子学。有兵在侧,言某儿颇知读书,可使侍笔砚。呼视之,状貌伟然,不类常儿。问:“能属对否?”曰:“能。”曰:“马蹄踏破青青草。”应声曰:“龙爪拿开白白云。”喻大惊异,曰:“他日必为伟器。”留授之学,且许妻以子。后从张横浦游,学益进。年十八,魁天下。天资强敏,记问绝人。其帅福州,吏闻其名,欲尝之。始谒庙,有妪持牒立道左,命取视之,累千百言,皆枝赘不根。即好谕曰:“事不可行也。”妪呼曰:“乞详状。”公笑曰:“尔谓吾不详耶?”驻车还其牒,诵之不差一字。吏民以为神,相戒不敢犯。
  公以忠言直道,受知寿皇。自蜀还,为天官兼学士,向柄用矣。近习多不悦之,朝夕伺间。一日,内宿召对,天颜甚喜,曰:“欲与卿款语。”方命坐赐茶,汪奏:“臣适有白事。”上欣然问:“何事?”时德寿宫建房廊于市廛,董役者不识事体,凡门阖辄题德寿宫字,下至委巷厕溷皆然。汪以为非所以示四方,袖出札子极言之。且谓:“陛下方以天下养,有司无状,亵慢如此。天下后世,将以陛下为薄于奉亲,而使之规规然营间架之利,为圣孝之累不小。”上事德寿谨,汪言颇过激。闻之,变色曰:“朕虽不孝,殆未至是。”汪曰:“臣爱陛下切至,不欲使陛下负此名,故及此。”上终不怿。奏毕,请退,上颔之,不复赐坐,自是眷顾颇衰。
  会德寿宫市蜀灯笼锦,诏求之,不获。他日,上诣宫言其故,太上曰:“比已得之。”上问所从来,曰:“汪应辰家物也。”上还,即诏应辰与郡。盖近习揣上意,因事中伤(一作之),君臣之际,难哉!

  ○张定叟失出
  建康溧阳市民,同日杀人,皆系狱。狱具,以囚上府,亦同日就道。二囚时相与语,监者不虞也。夕宿邸舍,甲谓乙曰:“吾二人事已至此,死固其分。顾事适同日,计亦有可为者。我有老母,贫不能自活。君到府,第称冤,悉以诿我,我当兼任之。等死耳,幸而脱,君家素温,为我养母终其身,则吾死为不徒死矣。”乙欣然许之。
  时张定叟以尚书知府事,号称严明。囚既至,皆呼使前问之。及乙,则曰:“某实不杀某人,杀之者亦甲也。”张骇异,使竟其说,曰:“甲已杀某人,既逸出,其家不知为甲所杀也。平日与某有隙,遂以闻于官。已而甲又杀某人,乃就捕。某非不自明,官暗而吏赇,故冤不得直也。”张以问甲,甲对如乙言,立破械纵之,一县大惊。甲既论死,官吏皆坐失入抵罪,而张终不悟。甚哉!狱之难明也。

  ○放翁钟情前室
  陆务观初娶唐氏,闳之女也,于其母夫人为姑侄。伉俪相得,而弗获于其姑。既出,而未忍绝之,则为别馆,时时往焉。姑知而掩之,虽先知挈去,然事不得隐,竟绝之,亦人伦之变也。
  唐后改适同郡宗子士程。尝以春日出游,相遇于禹迹寺南之沈氏园。唐以语赵,遣致酒肴,翁怅然久之,为赋《钗头凤》一词,题园壁间云:“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实绍兴乙亥岁也。
  翁居鉴湖之三山,晚岁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胜情。尝赋二绝云:“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怅然。”又云:“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无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盖庆元己未岁也。
  未久,唐氏死。至绍熙壬子岁,复有诗。序云:“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尝题小词一阕壁间。偶复一到,而园已三易主,读之怅然。”诗云:“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坏壁辞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蒲龛一炷香。”
  又至开禧乙丑岁暮,夜梦游沈氏园,又两绝句云:“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沈园后属许氏,又为汪之道宅云。

卷二

△富平之战
  建炎三年五月,以张浚为川陕宣抚处置使,许便宜黜陟。初,上问大计,浚请身任西事,置司秦州,别遣大臣与韩世忠镇淮东,令吕颐浩扈跸来武昌,从以张俊、刘光世,以相首尾。浚发行在,王彦统八字军从之。浚以御营司提举事务曲端屡挫敌,欲仗其威声,乃承制拜为威武大将军、本司都统制。浚抵秦州置司,节制五路诸帅。
  四年春,金帅娄室破陕州,李彦仙死之。既而与其副撤离歇及黑峰等,寇州。曲端拒之,两战皆捷。至白店原,寇引众来犯,又为端所败。
  既而寇势复振,献策者多以击之为便。浚于是欲谋大举,召端问之。端曰:“平原易野,贼便于冲突。而我师未习战,须教士数年,然后可以大举。”复谋之吴,以宜守要害,以待其弊,然后可以徐图。浚曰:“吾宁不知此?顾今东南之事方急,不得不为是尔。”
  浚以端沮大议,意已不平;而王庶与端有龙坊之憾,因谮之曰:“端有反心久矣,盍早图之。”浚乃罢端兵柄,迁之秦州狱。其部将张中孚、李彦琪,并诸州羁管。时陕西军民,皆恃端为命。及为庶谮,无罪而贬,军情大不悦。
  《西事记》云:“张浚之至陕西,易置诸路帅臣,权势震赫。是时五路未破,士马强盛。加以西蜀之富,而贷其赋五年,金银粮帛之资,不绝于道,所在山积。浚为人,忠有余而才不足;虽有志,而昧于用人,短于用兵。曲端心常少浚,故夺其兵废之,西人为之失望。”
  浚于是决策治兵,移檄河东问罪。兀术闻变,自京西星驰至陕右,与娄室等会。而浚亦合五路兵四十万,马十一万,会战于耀州。以熙河经略刘锡为都统制,与泾原经略刘倚、秦凤经略孙渥、环庆经略赵哲,各帅所部兵以从。吴、郭浩,极言虏锋方锐,且当分守其地,犄角相援,待其弊乃可乘。浚不从。
  军行至富平县,吴曰:“兵以利动,今地势不利,未见其可也。”将战,乃诈立前军都统曲端旗以惧敌。娄室曰:“闻曲将军已得罪,必绐我也。”遂拥兵骤至,直击环庆军。赵哲离所部未至,哲军遂惊遁,而诸军悉从之,大溃,陕西为之大震。
  浚闻军溃,自州退保河池县,又退保兴州。遂归罪赵哲,斩之,责刘锡合州安置,陕西兵皆散归本路。收秦凤余兵,闭大散关。关师古收泾原余兵保岷、巩,孙渥收泾原余兵于阶、成、凤三州。未几,大散关复不守。浚时止有亲兵千余人,又退保阆州。或建策徙治夔州,刘子羽以为不可。遂檄吴,郭浩据和尚原,而敌复至,于是下令徙治潼州。军士皆愤,取其榜裂之,乃止。
  《西事记》云:“张浚之战于富平也,金人初亦畏之。而浚锐于进取,幕下之士多蜀人,南人不练军事,欲亟决胜负于一举,以至于败。遂走兴元,又走阆中。陕西诸郡,不残于金人者,亦皆为溃兵所破矣。”
  既而张中孚、李彦琪、赵彬,相继降敌,遂犯秦州,又犯熙河,又围庆州,于是五路悉陷。浚以三人皆曲端心腹,疑端必知其情,王庶复谮端不已。时西人多上书为端诉冤者,浚亦忌其得众心,乃杀之于秦州狱,时人莫不冤之,军情于是愈沮矣。
  绍兴元年,浚以关陕失律,上章待罪,朝野无敢言其事者。至四年二月,浚还朝,侍御史辛炳始言浚被命宣抚,轻失五路,坐困四川。用刘子羽辈小人,而无辜杀曲端、赵哲;以至设秘阁以崇儒,拟上方以铸印;及既败之后,被召不肯出蜀等罪。遂罢为资政殿大学士,提举洞霄宫。寻又诏落职,福州居住。
  《秀水闲居录》云:“魏公出使陕、蜀,便宜除官至节度使、杂学士,权出人主右。竭蜀之财,悉陕之兵凡三十万余,与敌角,一战尽覆。用其属刘子羽谋,归罪其将赵哲、曲端,并诛之。将士由是怒怨俱叛,浚仅以身免,奔还阆中,关、陕之陷自此始。至今言败绩之大者,必曰富平之役。追还薄谴,俾居福州而已。”
  其后,川陕宣抚处置副使王似、卢法原,乃分陕、蜀之地,责守于诸将。自秦凤至洋州,命吴主之,屯和尚原。金房至巴达,王彦主之,屯通州。文龙至威茂,刘铸主之,屯巴西。洮岷至阶成,关师古主之,屯武都。既而师古战败降贼,自此遂失洮岷之地,独存阶成而已。
  △淮西之变
  绍兴七年三月,浚奏刘光世在淮西,军无纪律,罢为少师、万寿观使,以其兵隶都督府。命参谋、兵部尚书吕祉往庐州节制,且以王德为都统制,郦琼副之。琼与靳赛,皆故群盗,与王德素不相能。德,威声素著,军中号为王夜叉。都承旨张宗元,深以为不可,谓浚曰:“琼等畏德如虎,今乃使临其上,是速其叛也。”浚不谓然。复谋之岳飞曰:“王德,淮西军所服,浚欲以为都统制,而命吕祉为督府参谋领之,如何?”飞曰:“德与琼素不相下,一旦使揠之在上,势所必争。吕尚书虽通才,然书生不习军事,恐不足以服之。”浚曰:“张宣抚何如?”飞曰:“暴而寡谋,且琼辈素不服。”浚曰:“然则杨沂中耳。”飞曰:“沂中视德等耳,岂能驭之?”浚艴然曰:“浚固知非太尉不可。”飞曰:“都督以正问飞,飞不敢不尽其愚,岂以得兵为念哉!即日乞解兵柄,持余服。而浚讫行之,琼辈惧不敢喘。
  及德视事教场,诸将执挝用军礼谒拜。琼登而言曰:“寻常伏事太尉不周,今日乞做一床锦被遮盖。”德素犷勇自任,竟不解出一语慰抚之,遂索马去。于是琼辈愈惧,相与连衔上章,乞回避之。
  张宗元知其事,复语浚曰:“业已尔,今独有终任德,或可以镇,不然,变且生矣。”浚不以为然,遂奏召德还。以张俊为淮西宣抚使,驻盱眙;杨沂中为淮西制置使,刘副之,并驻庐州。且命郦琼以所部兵赴行在,意将以夺其军而诛之。宗元听制于文德殿下,语人曰:“是速琼等叛耳。”会祉复密奏罢琼兵柄,书吏朱照漏语于琼,于是叛谋始决。及金字牌飞报,吕方坐厅事,闻有大声如《骨孝》箭辟历,自戟门随牌而至,启视之,乃三使除书也。吕拍案叹曰:“庞涓死此树下。”即时乱作,遂缚吕祉,及杀中军统制张景、铃辖乔仲福、刘永衡、前知庐州赵康直、释知庐州赵不群,以其所部七万人悉叛归刘豫。至淮岸,遂杀祉及康直,释不群使还。浚乃亟遣张宗元使招之,已不及矣。
  浚遂上章引咎,台臣交章论列,谓:“浚轻而寡谋,愚而自用。德不足以服人,而惟恃其权;诚不足以用众,而专任其数。若喜而怒,若怒而喜;虽本无疑贰者,皆使之有疑贰之心。予而阴夺,夺而阴予;虽本无怨望者,皆使之有怨望之意。无事,则张威恃势,使上下有暌隔之情;有急,则甘言美辞,使将士有轻侮之意。郦琼以此怀疑,以数万众叛去。然浚平日视民如草菅,用财如粪土。竭民膏血而用之军中者,曾何补哉?陛下尚欲观其后效,臣谓浚之才,止如是而已。”时司谏王缙,则以罪在刘光世,参政张守期为力求未减。都官郎官赵令衿,则乞留浚,陈公辅则谓不可因将帅而罢宰相,于是罢为观文殿大学士,提举太平观。
  其后,言者不已,遂诏落职。既而御批“张浚散官,安置岭表”。赵鼎力扌求解之,改秘书少监,分司西京,且为出言官于外。
  《退朝录》曰:“绍兴二十年,浚复上疏论边事。高宗为汤丞相云:‘张浚用兵,不独朕知之,天下皆知之,如富平之败,淮西之师,其效可见矣。今复论兵,极为生事。’于是复有永州之命。”
  《挥麈录》云:“淮西军叛后,冯楫启上曰:‘如张浚者,当再以戎机付之,庶收后效。’高宗正色曰:‘朕宁至覆国,不用此人矣。’遂终高宗朝,不复再用。”
  △符离之师
  孝宗隆兴元年正月,以张浚为枢密使,仍都督江淮军马,五月,兼都督荆、襄。浚既入见,屡奏欲先取山东。时显官名士如王大宝、胡铨、王十朋、汪应辰、陈良翰等,皆魏公门人,交赞其谋。左仆射史浩独不以为然,曰:“宿师于外,守备先虚。我能出兵山东,以牵制川、陕,彼独不能惊动两淮、荆、襄,以解山东之急邪?惟当固守要害,为不可胜之计。必俟两淮无致敌之虑,然后可前。若乃顺诸将之虚勇,收无用之空城,寇去则论赏于朝,寇至则仅保山寨,顾何益乎?”
  继而主管殿前司公事李显忠,建康都统制邵宏渊,亦奏乞引兵进取。浩曰:“二将辄自乞战,岂督府命令有不行邪?”督府准遣李椿以书遗浚子┉曰:“复仇讨贼,天下之大义也。然必正名定分,养威观衅,而后可图。今议不出于督府,而出于诸将,则已为舆尸之凶矣。况藩篱不固,储备不丰,将多而非才,兵弱而未练,节制未允,议论不定,彼逸我劳,虽或有获,得地不守,未足多也。”武锋军都统制陈敏曰:“盛夏兴师,恐非其时。兼闻金重兵皆在大梁,必有严备。万一深入,我客彼主。千里争力,人疲马倦,劳逸既异,胜负之势先形矣。愿少缓之。”浚皆不听。
  韩元吉以长书投浚,言和、战、守三事。略云:“和固下策,然今日之和,与前日之和异。至于决战,夫岂易言?今旧兵惫而未苏,新兵弱而未练,所恃者一二大将;大将之权谋智略既不外见,有前败于尉桥矣,有近衄于顺昌矣,况渡淮而北,千里而攻人哉!非韩信、乐毅不可也。若是,则守且有余。然彼复来攻,何得不战?战而胜也,江淮可守;战而不胜,江淮固在,其谁守之?故愚愿朝廷以和为疑之之策,以守为自强之计,以战为后日之图。自亮贼之陨,彼尝先遣使于我矣,又一再遗我书矣,其信其诈,固未可知,而在我亦当以信与诈之间待之。盖未有夷狄欲息兵,而中国反欲用兵者。”云云。参赞军事唐文若、陈俊卿,皆以为不若养威观衅,俟万全而后动。亦不从。遂乞即日降诏幸建康,以成北伐之功。史浩曰:“古人不以贼遗君父,必俟乘舆临江而后成功,则安用都督哉?”
  上以问浩,浩陈三说云:“若下诏亲征,则无故招致敌兵寇边,何以应之?若巡边犒师,则德寿去年一出,州县供亿重费之外,朝廷自用缗钱千四百万,今何以继?若曰移跸,欲奉德寿以行,则未有行宫;若陛下自行,万一金有一骑冲突,行都骚动,何以处之?”孝宗大悟,谓浚曰:“都督先往行边,俟有功绪,朕亦不惮一行。”浚怒曰:“陛下当以马上成功,岂可怀安以失事机。”及退朝,浩谓浚曰:“帝王之兵,当出万全,岂可尝试而图侥幸?主上承二百年基业之托,汉高祖起于亭长败亡之余,乌可比哉?”
  寻复论辨于殿上,浚曰:“中原久陷,今不取,豪杰必起而取之。”浩曰:“中原必无豪杰,若有之,何不起而亡金?”浚曰:“彼民间无寸铁,不能自起,待我兵至,而为内应。”浩曰:“胜、广能以Θ棘矜亡秦,彼必待我兵至,非豪杰矣。若有豪杰而不能起,则是金犹有法制维持之,未可以遽取也。今不思,将贻后悔。”又上疏力谏曰:“靖康之祸,忠臣孝子,孰不痛心疾首?思欲喋血朔庭,以雪大耻。恭想宸衷,寝膳不忘。然迩安可以服远。若大臣未附,百姓不信,而遽为此举,安保其必胜乎?苟战而捷,则一举而空虏庭,岂不快吾所欲?若其不捷,则重辱社稷,以资外侮,陛下能安于九重乎?上皇能安于天下之养乎?此臣之所以食不甘味,而寝不安席也。浚,老臣,虑宜及此。而溺于幕下新进之谋,眩于北人诳惑之说,是以有请耳。德寿岂无报复之心?时张、韩、刘、岳,各拥大兵,皆西北战士,燕、蓟良马;然与之角胜负于五十载之间,犹不能复尺寸之地。今欲以李显忠之轻率,邵宏渊之寡谋,而欲取胜,不亦难哉。惟当练士卒、备器械、固边圉、蓄财赋、宽民力,十年而后用之,则进有辟国复仇之功,退无劳师费财之患,此臣素志天下大计也。”
  既而督府乏用,欲取之民,浩曰:“未施德于民,遽重征之,恐贼未必灭,民贫先自为盗。必欲取民,臣当丐退。”上为给虚告五百道,且以一年岁币银二十五万两添给军费。浩复从容为浚言:“兵少而不精,二将不可恃。且今二十万人,留屯江淮者几何?曰十万。复为计其守舟运粮之人,则各二万,则战卒才六万耳。彼其畏是哉!况淄、青、齐、郓等郡,虽尽克复,亦未伤彼。彼或以重兵犯两淮,荆、襄为之牵制,则江上危如累卵矣。都督于是在山东乎?在江上乎?”如此诘难者凡五日。又委曲劝之曰:“平日愿执鞭而不可得,幸同事任,而数数议论不同,不惟为社稷生灵计,亦为相公计。明公以大仇未复,决意用兵,此实忠义之心。然不观时势而遽为之,是徒慕复仇之名耳。诚欲建立功业,宜假以数年,先为不可胜之计,以待敌之可胜,乃上计也。明公四十年名望,如此一旦失利,当如何哉?”浚曰:“丞相之言是也。虽然,浚老矣。”浩曰:“晋灭吴,杜征南之功也,而当时归功于羊太傅,以规模出于祜也。明公能先立规模,使后人藉是有功,是亦明公之功,何必身为之?”浚默然。
  明日内引,浚奏曰:“史浩意不可回也。恐失机会,惟陛下英断。”于是不由三省、密院,径檄诸将出师矣。德寿知之,谓寿皇曰:“毋信张浚虚名,将来必误大计。他专把国家名器财物做人情耳。”已而,浩于省中忽得宏渊等遵禀出军状,始知其故。浩语陈康伯曰:“吾属俱兼右府,而出兵不得与闻,则焉用彼相哉!”浩遂力请罢归,乃出知绍兴府。临辞,复曰:“愿陛下审度事势,若一失之后,恐终不得复望中原矣。”
  浚至扬州,合江淮兵八万人,实可用者六万,分隶诸将,号二十万。以李显忠为淮东招抚使,出定远,宏渊为副使,出盱眙,浚自渡淮视师。显忠复灵壁县,败萧琦。宏渊至虹县,金拒之,会显忠亦至,遂复虹县。知泗州蒲察徒穆、同知大周仁并降。二将遂乘胜进,克宿州。捷奏,显忠进开府仪同三司、淮南京畿京东河北招讨使,宏渊进检校少保、宁远军节度使、招讨副使。是时,显忠名出宏渊右。
  时符离府军中,尚有金三千余两,银四万余两,绢一万二千匹,钱五万缗,米、豆共粮六万余石,布袋十七万条,衣绦、枣、羊、少各一库,酒三库。乃纵亲信部曲,恣其搬取,所余者,始以犒军人,三兵共一缗。士卒怨怒曰:“得宿州,赏三百,得南京,须得四百。”既而复出战,悉弃钱沟壑。由是军情愤詈,人无斗志。
  浚乃移书,令宏渊听显忠节制,宏渊不悦。已而复令显忠、宏渊同节制,于是悉无体统矣。孝宗闻之,手书与浚曰:“近日边报,中外鼓舞,十年来无此克捷。以盛夏人疲,急召李显忠等还师。”未达间,忽报金人副元帅纥石烈志宁大军且至,遇夜,军马未整,中军统制周宏先率军逃归,继逃归者,宏渊之子世雄,统制左士渊,二将皆不能制。于是显忠、宏渊大军并丁夫等十三万众,一夕大溃,器甲资粮,委弃殆尽。士卒皆奋空拳,掉臂南奔,蹂践饥困而死者,不可胜计。二将逃窜,莫知所在。
  浚时在盱眙,去宿尚四百里。传言金且至,遂亟渡淮入泗州,已而复退维扬。窘惧无策,遂解所佩鱼,假添差太平州通判张蕴古为朝议大夫,令使金求和。僚吏力止之,以为不可。乃奏乞致仕,又乞遣使求和。孝宗怒曰:“方败而求和,是何举措!”于是下诏罪己,有云:“朕明不足以见万里之情,智不足以择三军之帅,号令既乖,进退失律。”又云:“素服而哭崤陵之师,敢废穆公之誓;尝胆而雪会稽之耻,当怀勾践之图。”张浚降特进江淮东西路宣抚使,官属各夺二官。邵宏渊降五官,又责靖州团练副使,南安军安置。李显忠责授清远军节度副使,筠州安置,又再责莱州团练使,潭州安置。弃军诸将,递降贬窜有差。
  既而置宣抚司,便宜行事。未几,复以浚都督江淮军马,既而又复入为右仆射,仍领都督。二年三月,复诏浚淮上视师。浚复谋大举,上不从。四月,召还。罢江淮都督府,浚亦罢相。
  及和议将成,浚坚持以为不可。汤思退乃白上以张蕴古求和事,由是浚议遂黜。既而,金纥石烈志宁遣书议和,有云:“乃者,出师诡道,袭我灵壁、虹县,以十余万,窃取二小邑。主将气盈,率众直抵符离,帅府以应兵进讨。凭仗天威,以全制胜,所杀过当,余众溃去。计其得丧,孰少孰多。若以符离之役,尚为兵少致败,则请空国之众,以迎我师。”云云。是岁八月,浚薨。
  《赵鼎传》云:“鼎再相,已逾月,或以未有施设为言。鼎谓今日事,如久病虚弱之人,再有所伤,元气必耗,惟当静以镇之。张德远非不欲有所为,其效可见,亦足以戒矣。时议回临安,鼎奏恐回跸之后,中外谓朝廷无恢复之意。上曰:‘张浚措置三年,竭民力,耗国用,何尝得尺寸地,此论不足恤也’。”
  《刘氏日记》云:“孝宗初立,张魏公用事,独付以恢复之任,公当之不辞,朝廷莫敢违。魏公素轻锐,是时皆以必败待之,特不敢言耳。及辟查、冯方为属,此二人尤轻锐,朝廷患之,遂以陈俊卿、唐文若参其军事,盖此二人厚重详审故耳。周益公时为中书舍人,文若来别,益公握文若手,使戒魏公不可轻举。后魏公知之,极憾益公,然卒以轻举败事。”
  《何氏备史》云:“张魏公素轻锐好名,士之稍有虚名者,无不牢笼。挥金如土,视官爵如等闲。士之好功名富贵者,无不趋其门。且其子南轩,以道学倡名,父子为当时宗主。在朝显官,皆其门人,悉自诡为君子。稍有指其非者,则目之为小人。绍兴元年,合关、陕五路兵三十余万,一旦尽覆,朝廷无一人敢言其罪。直至四年,辛炳始言之,亦不过落职,福州居住而已。淮西郦琼之叛,是时公论沸腾,言路不得已,遂疏其罪,既而并逐言者于外。及符离之败,国家平日所积兵财,扫地无余,反以杀伤相等为辞,行赏转官无虚日。隆兴初年,大政事莫如符离之事,而实录、时政纪,并无一字及之,公论安在哉?使魏公未死,和议必不成,其祸将有不可胜言者矣。”
  《涧上闲谈》云:“近世修史,本之实录、时政纪等,参之诸家传记、野史及铭志、行状之类。野史各有私好恶,固难尽信;若志状,则全是本家子孙门人掩恶溢美之辞,又可尽信乎?与其取志状之虚言,反不若取野史、传记之或可信者耳。且以近修四朝史言之,如《张魏公列传》所书嘉禾刺客,乃是附会杂史张元遣刺韩忠献事。又载遣蜡书疑郦琼之语,亦是《潘远纪闻》岳武穆秦州叛卒事。至云符离军溃,公方鼻息如雷,此是心学。虽亦取《莱公纪事》中意,然方当大军悉溃,亦安在其为心学哉!其说皆浅近易见,乃略不审其是非,登之信史,传之千万世,可乎?”

卷三

○绍熙内禅
  绍熙二年辛亥,十一月壬申,光宗初祀圜丘。先是,贵妃黄氏有宠,慈懿李后妒之。至是,上宿斋宫,乘间杀之,以暴卒闻,上不胜骇愤。及行礼,值大风雨,黄坛灯烛尽灭,不成礼而罢。上以为获罪于天,且惮寿皇谴怒,忧惧不宁,遂得心疾,归卧青城殿。寿皇知其事,轻舆径至幄殿,欲慰勉之。直上寐,戒左右使勿言。既寤,小黄门奏知寿皇在此,上矍然惊起,下榻叩头请罪。寿皇再三开谕,终不怿。自是喜怒不常,不复视朝矣。至三年二月,疾稍平,诣重华宫起居。
  四年九月重阳节,以疾不过宫。宰执、侍从,两省百僚及诸生,皆有疏乞过宫。甲申,上将朝重华,百官班立以俟。上已出,至御屏,李后挽上回曰:“天色冷,官家且进一杯酒。”百僚、侍卫皆失色。时陈傅良为中书舍人,遂趋上引裾,请毋再入,随上至御屏后。李后叱之曰:“这里甚去处?你秀才们要斫了驴头。”傅良遂大恸于殿下。李后遣人问曰:“此是何理?”傅良对曰:“子谏父不听,则号泣随之。”后益怒,遂传旨:“已降过宫指挥,更不施行。”于是臣僚士庶纷纷之议竞起矣。
  十月,会庆节,王部尚书赵彦逾等上疏重华,乞会庆圣节,先期谕旨,勿先过宫。寿皇御笔:“朕自秋凉以来,思与皇帝相见。所有卿等奏札,已令进御前矣。”庚申,诏过宫,又不果出。至戊寅,上始朝重华,都人皆大喜。先是,丞相留正,以论姜特立,待罪范村,凡一百四十日,至此方召还。
  五年正月,寿皇始不豫。上以疾,不能问安尝药。臣僚劾内侍陈源、杨舜卿、林亿年,以离间两宫,请罢逐。及寿皇疾甚,留正请上侍疾,挽裾随至福宁殿,泣而出。既而宰执以所请不从,乞出。光宗传旨,令宰执尽出,于是俱至浙江亭待罪。知阁韩胄奏请自往宣押入城,于是宰执各还第。(国史《赵汝愚传》云:“孝宗令嗣秀王传意,令宰执复入,非实。”)复请过宫,许之,至期,过午,有旨放仗。当是时,诸公引裾恸哭,朝士日相聚于道宫佛寺集议,百司皂隶,造谤伪传,学舍草茅,争相伏阙。刘过改之一书,至有“生灵涂炭,社稷丘墟”之语。且有诗云:“从教血染长安市,一枕清风卧钓矶。”扰扰纷纷,无所不至。大抵当时执政无承平诸公识度,不能以上疾状昭示天下,镇静浮言。而朝绅学士,率多卖直钓名之人,遂使上蒙疑负谤,日甚一日。
  至六月九日戊戌,寿皇崩于重华殿。本宫提举关礼等,诣宰执第,告上大渐。丞相留正、枢密赵汝愚、参政陈癸、同知余端礼,力请过宫,俟至晚,又不果出。先是,孝宗未服药,黄裳等尝请过宫,以笏拦光宗云:“寿皇已服药矣,便请陛下升辇。”已而无它。至是,亦以为妄,不复信。十三日,寿皇大殓,车驾不至,无与成服,人情忧惧。留正等遂奏请宪圣代行祭奠之礼,以安人心。往反数四,始得太皇圣旨:“皇帝以疾,听就内中成服,太皇太后代行祭奠之礼,宰相百官就重华宫成服。”正等遂遵行之。然中外人情汹汹,以祸在旦夕。近习富室,竞辇金帛藏匿村落。而朝士中如项安世等,遁去者数人。如李详等,搬家归乡者甚众。侍从至欲相率出城。于是留正等连疏乞立太子,以重国本。二十四日晚,御批云:“甚好?span>”次日,宰执拟立太子指挥进入。御笔批:“依付学士院降诏。”是晚,又御批云:“历事岁久,念欲退闲。”留正见之惧。以为初止请立太子,今乃有退闲之语,何邪?会次日朝临,仆于殿庭伤足,正疑为不祥。先是,正尝从善轨革者问命,有兔伏草、鸡自焚之象。及此,谓所知曰:“上卯生,吾酉生,前语验矣。”遂力请罢免,出城俟命。
  工部尚书赵彦逾,时为山陵按行使。临欲渡江,因别汝愚曰:“近事危急如此,知院乃同姓之卿,岂容坐视?当思救之之策可也。”汝愚默然久之,曰:“今有何策?事急时,持刀去朝天门,叫几声,自割杀耳。”彦逾曰:“与其如此死,不若如是死。”且云:“闻上有御笔八字,果否?”汝愚曰:“留丞相丁宁莫说。今事急矣!与尚书说亦不妨。”彦逾曰:“既有此御笔,何以不便立嘉王?”汝愚惊曰:“向尝有立储之请,尚恐上怒。此事谁敢担当?且看慈福、寿成两宫之意如何?”彦逾曰:“留丞相以足跌求去,天付此一段事业与知院,岂可持疑?礻覃祭在近,便可举行。”汝愚曰:“此是大事,恐未易仓卒,亦须择一好日。”遂取官历检视,适是日甲子吉。彦逾曰:“帝王即位,即是好日。兼官历又吉,何疑?事不容缓,宜亟行之,亦顺事也。”因劝与殿帅郭杲同议。汝愚遂遣范仲壬及詹体仁谕意,杲皆不答,汝愚大恐。彦逾曰:“某尝有德于杲。”遂驰告之曰:“近日外议Е洞,太尉知否?”杲曰:“然则奈何?”彦逾遂以内禅事语之,曰:“某与赵枢密,第能谋之耳。太尉为国虎臣,此事全在太尉。”杲犹未语,彦逾曰:“太尉所虑者,百口之家耳。今某尽诚以告,太尉不答,岂太尉别有谋乎?杲矍然而起曰:“敢不效使令。”遂与区处发军坐甲等事。还报汝愚,议遂定。乃谋可白事于慈福宫者。始拟吴琚,琚,宪圣侄也。琚辞。或云:“已白宪圣,不许。”继用吴环,环亦辞。于是令徐谊、叶适因阁门蔡必胜谕意于知阁门事韩胄。胄母,宪圣女弟也,其妻又宪圣女侄,最为亲近。胄慨然曰:“某世受国恩,托在肺腑,愿得效力。”于是往见慈福宫提举张宗尹曰:“事势如此,我辈死无日矣。”宗尹曰:“今当如何?”遂告以内禅事,且云:“须得太皇主张方可。”宗尹遂许为奏知。次日未报,胄惧,遂亲往慈福宫。适值宪圣感风不出,胄亦窘,立殿庑垂涕。重华宫提举关礼适至,邀问之,胄不敢言,因指天为誓,胄遂具述其事。礼曰:“即当奏知,少俟可也。”礼入见,垂涕。宪圣问曰:“汝有何苦?”曰:“小臣无事,天下可忧耳。”宪圣蹙额不言。礼曰:“圣人读万卷书,曾见有如此时节,可保无虞否?”宪圣曰:“此岂汝所知。”礼曰:“此事,人人知之。丞相已去,所赖二三执政,旦夕亦且去矣,中外将谁赖乎?”言与泪俱。宪圣惊曰:“事将奈何?”礼曰:“今宰执令韩胄在外,欲奏内禅事。望圣人三思,早定大计。”宪圣不语,久之,曰:“我前日略曾见吴琚说来,若事顺,须是做教好。”且许来早于梓宫前垂帘,引执政面对。礼遂传旨胄,胄乃复命于汝愚。始往报陈癸、余端礼及郭杲。并步帅阎仲。关礼使其姻党阁门舍人傅昌朝,密制黄袍。
  先是,嘉王数日谒告。执政谕宫僚彭龟年等曰:“礻覃祭重事,王不可不入。”七月四日甲子,礻覃祭。群臣入,王亦入。执政率百僚诣大行前,奏请太皇。顷之,垂帘。有旨令韩胄同执政奏事。汝愚等再拜,诣帘前奏曰:“皇帝以疾,至今未能执丧。臣等累入札,乞立皇子嘉王为皇太子,以系人心。皇帝批出‘甚好’,继又批‘历事岁久,念欲退闲’。取太皇太后旨处分。”宪圣曰:“皇帝既有御笔,相公自当奉行。”汝愚等奏曰:“此事甚大,须降一指挥方可。”宪圣曰:“好!好!”汝愚遂袖出所拟指挥以进,曰:“皇帝以疾,未能执丧。曾有御笔,自欲退闲。皇子嘉王,可即皇帝位。尊皇帝为太上皇帝,皇后为太上皇后。”宪圣览讫曰:“甚好。”汝愚等再拜奏曰:“凡事全望太皇太后主张。”宪圣首肯,遂乞令都知杨舜卿提举寿康宫,以任其责。遂召之帘前面付之。
  汝愚即几筵殿前宣布圣旨及诏书讫,关礼、张宗尹扶掖太子入帘。太皇面谕再三,太子固辞,曰:“恐负不孝之罪。”俯伏涕泣。太皇命胄入帘,授以黄袍,令扶嗣君往即皇帝位。关礼、张宗尹共掖嗣君至素幄,传太皇圣旨,令汝愚等劝请。汝愚等奏曰:“天子当以安社稷定国家为孝。今中外人人忧乱,万一变生,置太上于何地,尚得为孝乎?”众扶上披黄袍,上犹却立,众扶上就座,汝愚等率百官再拜,皇帝立受。汝愚等遂传宣殿帅郭杲、阎仲,同韩胄一班起居,内侍扶导上诣太皇帘前行谢礼,次诣梓宫前行礻覃祭礼。毕,御史台阁门集百官,禁卫立班起居。翌日,胄侍上诣光宗问起居,光宗问:“是谁?”胄对曰:“嗣皇帝。”光宗瞪视曰:“吾儿邪?”
  先是,汝愚谕殿帅郭杲,以军五百至祥禧殿门祈请御宝。杲入,索于职掌内侍羊る、刘庆祖。二人私议曰:“今外议汹汹如此,万一玺入其手,或以它授,岂不利害?”于是封识空函授杲。二取玺,从间道诣德寿宫,纳之宪圣。及汝愚开函奉玺之际,宪圣方自内付玺与之。(《四朝闻见录)云:“宁宗次日谒光宗,慈懿方自卧内取玺与之。”按御玺重宝,安得即位后方取?兼玺玉各有职掌,安得置之卧内?恐非实。)
  先是,襄阳归正人陈应祥等,诱聚亡命,谋以七月望日为寿皇发丧为乱。前一夕登极赦至,其徒告之而败。
  汝愚遂奏乞召还留正,以辅初政,而御史张叔椿则劾以弃国之罪,遂迁叔椿为吏部侍郎。正乃复入拜左相,汝愚为右相。汝愚曰:“同姓之卿,不幸处君臣之变,敢言功乎?”辞不拜。乃以特进为枢密使。及孝宗将攒,汝愚建议欲卜山陵,与正异议,遂出正判建康府,汝愚遂拜右相。先是,汝愚许胄以事成日授节钺,彦逾执政。既而推定策恩,汝愚乃谓彦逾曰:“我辈宗臣,不当言功。”仅除郭杲节度使,彦逾为端明殿学士,出为四川制置、知成都府,胄迁观察使、枢密都承旨。(元系防御使、知阁门事,至是,仅迁一级。)于是二人愤曰:“此事皆吾二人之力,汝愚不过蒙成耳。今既自据相位,以专其功,乃置吾辈度外邪!”于是始有逐汝愚之谋矣。汝愚觉之,以朱熹有重名,遂自长沙召入为待制,侍经筵,及收召李祥、杨简、吕祖俭等道学诸君子以自壮。然宫中及一时之议,皆归功于胄,自是出入宫掖,居中用事。且嗾伶人刻木为熹等像,峨冠大袖,讲说性理,为戏于禁中。
  熹与龟年等,屡白汝愚曰:“胄怨望殊甚。宜以厚赏酬其劳,处以大藩,出之于外。勿使预政,以防后患。”汝愚不纳,曰:“彼尝自言不爱官职,何虑之有?既而熹进对,面陈胄之奸。继而正言黄度欲论之而谋泄,以内批斥去。熹又因进讲极论之,声色颇厉。上怒,遂批出,除熹宫观。汝愚请见,乃以内批袖还上,继而求去,皆不许。于是彭龟年奏:“陛下逐朱熹太暴。”且言:“胄窃弄威权,为中外所附,必贻大患。”宁宗欲两罢之,汝愚欲两留之。既而龟年与郡,胄势由是益张。会彦逾帅蜀,陛辞日,尽疏当时道学诸贤姓名,指为汝愚之党,而宁宗亦疑之矣。
  知阁刘弼谓 胄曰:“赵丞相欲专此大功,日引虚名之士以植党,君岂但不得节钺,将恐不免岭海之祸。”胄恐甚。会汝愚欲除刘光祖为侍御史,胄知其欲击己。而上方令近臣举御史,于是以御笔除大理簿刘德秀为御史,杨大法为殿院。又罢吴猎,以刘三杰代之,于是言路皆韩党矣。
  先是,汝愚尝云:“梦孝宗授以汤鼎,背负白龙升天。”又沈有开尝在汝愚坐曰:“外间传嘉王出判福州,许国公判明州,三军士庶,已推戴相公矣。”又徐谊语人曰:“但得赵家一块肉足矣。”盖指魏王之子,徐国公柄也。楼钥行辞免批答,有“亲为伯父,固非同姓之卿”之语。太学生上书,乞尊汝愚为伯父。周成子言“郎君不令”。田澹谓“宁宗非光宗子”。其说非一端。于是右正言李沐首疏其事,劾汝愚以“同姓居相位,非祖宗典故。方太上圣体不康之时,欲行周公故事。倚虚声,植私党,以定策自居,专功自恣”等事。遂罢汝愚相位,出知福州。既而台臣合奏,罢郡与祠。于是祭酒李祥、博士杨简,府丞吕祖俭等有疏,太学生周端朝等六人共一书,诉汝愚有大功,不当去位,皆被黜谪。未几,何澹、胡疏:“汝愚倡引伪徒,谋为不轨。乘龙授鼎,假梦为符。”且言“与徐谊辈造谋,欲卫送太上过越,为绍熙皇帝”等事。遂责汝愚永州安置。至衡州而卒。朱熹为之注《离骚》以寄意焉。敖陶孙题诗于阙门,有“一死固知公所欠,孤忠赖有史长存”之句。
  其后叶翥、汪义端交论伪学,而刘三杰以伪党为逆党,凡得罪者五十九人。省部籍记姓名,降诏禁伪学。而直省吏蔡琏,告汝愚定策时异谋,宾客所言凡七十纸。欲逮彭龟年、曾三聘、徐谊、沈有开下大理狱,赖范仲艺等力解之乃已。既而胄迁太傅,封平原郡王。自此,十年专政,肇开兵端,身殒国危。在胄固不足责,而当时诸君子驭之亦失其道,有以致之也。

  ○诛韩本末
  嘉泰元年五月,监太平惠民局夏允中,请用文彦博故事,以 胄为平章军国重事。 胄恐,乞致仕,免允中官。
  二年十二月,拜胄为太师,立贵妃杨氏为皇后。初,恭淑后既崩,椒房虚位,杨贵妃、曹美人皆有宠。胄畏杨权数,以曹柔顺,劝上立之,上意向杨,胄不能夺也。太学生王梦龙,为后兄次山客。监杂卖场赵汝谠与梦龙为外兄弟,知其事。于是以胄之谋告次山,次山以白后,后由是怨之,始有谋胄之意矣。
  三年,金国盗起,氵存饥,惧我乘隙用兵,于是沿边聚粮增戍,且禁襄阳府榷场。边衅之开,盖自此始。而胄久用事,亦欲立奇功以固位。会邓友龙等廉得北方事以告,而苏师旦等又从而怂恿之。
  开禧元年四月,以李义为镇江都统,皇甫斌为江陵都统兼知襄阳。金人以侵掠、增戍、渝盟见责,遂诏内外诸军密为行计。七月,胄为平章军国事,立班丞相上。苏师旦为安远军节度使,领阁门事。师旦本平江书佐,胄顷为钤辖日,尝以为笔吏,后依韩门。会上登极,窜名藩邸,用随龙恩得官,骤至贵显。八月,以殿帅郭倪为镇江都统、兼知扬州。
  二年,以薛叔似为湖北京西宣抚使,程松为四川宣抚使,吴曦为副使,邓友龙为两淮宣抚使。十二月,金虏使赵之杰、完颜良弼来贺正旦,倨慢无礼。于是以北伐告于宗庙,下诏出师。已而,陈孝庆复泗。州,又复虹县。许进复新息县。孙成复保信县。田琳复寿春府。未几,王大节攻蔡州,不克军溃。皇甫斌败于唐州。秦世辅军乱于城固县。郭倬、李汝翼攻宿州,败绩,执统制田俊迈以往。李爽攻寿州,败。于是诛窜诸将败事者,更易诸阃。以邱为两淮宣抚使。分诸将三衙江上之兵,合十六万余人,分守江淮要害。既而吴曦遣其客姚淮源献关外四州之地于金人,遂封为蜀王。至此,胄始觉为师旦等所误,遂罢师旦,除名,送韶州安置,仍籍其家财,赐三宣抚司为犒军费。斩郭倬于镇江,罢程松四川宣抚使。九月,金人陷和尚原。十月,渡淮,围楚州。十一月,以殿帅郭杲驻真州,以援两淮。邱以签书开督府。既而围襄阳,犯庐、和、真、西和州、德安府,陷随、濠、阶、成州、信阳、安丰军、大散关。郭倪弃扬州走。
  三年正月,邱罢,以枢密张岩督视。二月,金人始退师。四川宣抚司、随军转运使安丙及李好义、杨巨源等讨吴曦,斩之,四川平。以杨巨源为四川宣抚使,安丙副之。既而次第复阶、凤、西和州,大散关。四月,遣萧山县丞方信孺奉使,通谢金国。六月,安丙杀杨巨源。八月,信孺回白事,言金人欲割两淮,增岁币、犒军金帛,索回陷没及归正人,又有不敢言者。胄再三问之,乃曰:“欲太师首级。”胄大怒,坐信孺以私觌物,擅作大臣馈虏人,降三官,临江军居住。乃以赵淳为江淮制置使,而用兵之谋复起。再遣监登闻鼓院王冉出使焉。
  于是杨次山与皇后谋,俾皇子荣王 严入奏,言“胄再启兵端,谋危社稷”,上不答。皇后从旁力请再三,欲从罢黜,上亦不答。后惧事泄,于是令次山于朝行中择能任事者。时史弥远为礼部侍郎、资善堂翊善,遂欣然承命。钱参政象祖,尝以谏用兵贬信州,乃先以礼召之。礼部尚书卫泾、著作郎王居安,前右司郎官张,皆预其谋。议既定,始以告参政李璧。
  前一日,弥远夜易服,持文书往来二参第。时外间籍籍有言其事者。一日,胄在都堂,忽谓李参曰:“闻有人欲变局面,相公知否?”李疑事泄,面发赤,徐答曰:“恐无此事。”而王居安在馆中,与同舍大言曰:“数日之后,耳目当一新矣。”其不密如此。弥远闻之大惧,然未有杀之之意,遂谋之张。曰:“势不两立,不如杀之。”弥远抚几曰:“君真将种也,吾计决矣。”
  时开禧三年十一月二日,胄爱姬三夫人号“满头花”者生辰。张素与之通家,至是,移庖胄。府,酣饮至五鼓。其夕,周筠闻其事,遂以覆帖告变。时胄已被酒,视之曰:“这汉又来胡说。”于烛上焚之。初三日,将早朝,筠复白其事,胄叱之曰:“谁敢?谁敢?”遂升车而去。甫至六部桥,忽有声喏于道旁者,问:“为何人?”曰:“夏震。”时震以中军统制权殿司公事,选兵三百俟于此。复问:“何故?”曰:“有旨,太师罢平章事,日下出国门。”曰:“有旨,吾何为不知?必伪也。”语未竟,夏挺、郑发。王斌等,以健卒百余人,拥其轿以出,至玉津园夹墙内,挝杀之。
  是夕,弥远称有密旨。钱参政欲奏审,史不许曰:“事留,恐泄。”遂行之。是夕,史彷徨立俟门首,至晓犹寂然,至欲易衣逃去。而宰执皆在漏舍以俟。既而胄前驱至,传呼太师来。钱、李二公疑事泄,皆战栗无人色。俄而寂不闻声,久之,夏震乃至,白二公曰:“已了事矣。”钱参政乃探怀中堂帖授陈自强曰:“有旨,太师及丞相皆罢。”陈曰:“何罪?”钱不答,于是揖二公,遂登车去。是夕,使胄不出,则事必泄矣。
  二参继赴延和殿奏事,遂以窜殛胄闻,上愕然不信。及台谏交章论列,三日后,犹未悟其死。盖此夕之谋,悉出于中宫及次山等,宫省事秘,不能详也。遂下诏暴胄首开兵端等罪,官籍其家。而夫人张氏、王氏闻变,尽取宝货碎之。其后二人皆坐徒断。
  夏震为福州观察使,主管殿前司公事。斩苏师旦于韶州。程松宾州,陈自强雷州,郭倪、郭亻巽皆除名安置,并籍其家。李璧、张岩皆降官居住。毛自知夺伦魁恩,以首论用兵故也。乃拜钱象祖为右相,卫泾、雷孝友并参政,史弥远知枢密事,林大中签书院事,杨次山开府仪同三司,赐玉带。遂以窜殛事,牒报对境三省;以咨目遍遗二宣抚、二制置、十都统,告以上意。谏议大夫叶时,请枭首于两淮,以谢天下,上不许。
  时王 冉以出使在金人帐。一日,金人呼 冉,问:“韩太师何如人?”冉因盛称其忠贤威略。乃徐以边报示之曰:“如汝之言,南朝何故诛之?”冉窘惧不能对。于是无厌之求,难塞之请,皆不敢与较,一切许之,以为脱身计。及归,乃以金人欲求胄函首为辞,而叶时复有枭首之请,于是诏侍从两省台谏集议。先是诸公间亦有此请,上重于施行。至是,林枢密大中、楼吏书钥、倪兵书思,皆以为和义重事,待此而决,奸凶已毙之首,又何足惜?与其亡国,宁若辱国,而倪公主之尤力;且谓在朝有受其恩,欲为之地者。盖朝堂集议之时,独章文庄良能于众中以事关国体,抗词力争。所谓欲为之地者,指章也。(叶清逸《闻见录》云:“良能首建议函首,王介以为不可。”此非事实。)于是遣临安府副将尹明,斫胄棺,取其首,送江淮制置大使司;且以咨目谕诸路宣抚制置以函首事。遂命许奕为通谢使。王冉竟函首以往,且增岁币之数。
  当时识者,殊不谓然。且当是时,金国实已衰弱,初非阿骨打、吴乞买之比。丙寅之冬,淮、襄皆受兵,凡城守者,皆不能下。次年,遂不复能出师,其弱可知矣。傥能稍自坚忍,不患不和,且礼秩岁币,皆可以杀。而当路者畏懦,惟恐稍失其意,乃听其恐喝,一切从之。且吾自诛权奸耳,而函首以遗之,则是彼之县鄙也,何国之为?惜哉!且冉,胄所遣,今欲议和,当别遣使,亦不当复遣冉也。至有题诗于侍从宅曰:“平生只说楼攻愧,此愧终身不可攻。”又诗曰:“自古和戎有大权,未闻函首可安边。生灵肝脑空涂地,祖父冤仇共戴天。晁错已诛终叛汉,于期未遣尚存燕。庙堂自谓万全策,却恐防胡未必然。”又云:“岁币顿增三百万,和戎又送一于期。无人说与王冉道,莫遣当年寇准知。”此亦可见一时公论也。明年,阁门舍人周登出使过赵州,观所谓石桥者,已具述其事。纪功勒铭,大书深刻桥柱矣。金主尝令引南使观忠缪侯墓,且释云:“忠于为国,缪于为身。”询之,乃韩也。和议既成,乃尽复秦桧官爵,以其尝主和故耳。
  余按绍兴秦桧主和,王伦出使,胡忠简抗疏,请斩桧以谢天下,时皆伟之。开禧胄主战,伦之子冉复出使,竟函韩首以请和。是和者当斩,而战者亦不免于死,一是一非,果何如哉?余尝以意推之,盖高宗间关兵间,察知东南地势、财力与一时人物,未可与争中原,意欲休养生聚,而后为万全之举。在德寿日,寿皇尝陈恢复之计,光尧曰:“大哥,且待老者百年后却议之。”盖可见也。秦桧揣知上意厌兵,力主和议,一时功名之士皆归罪以为主和之失。及孝宗锐意恢复,张魏公主战,异时功名之士靡然从之,独史文惠以为不然。其后符离溃师,虽府库殚竭,士卒物故,而寿皇雄心远虑,无日不在中原。胄习闻其说,且值金人浸微,于是患失之心生,立功之念起矣。殊不知时移事久,人情习故,一旦骚动,怨嗟并起。而茂陵乃守成之君,无意兹事,任情妄动,自取诛谬,宜也。身陨之后,众恶归焉;然其间是非,亦未尽然。若《杂记》所载,赵师Э犬吠,乃郑斗所造以报挞武学生之愤。至如许及之屈膝,费士寅狗窦,亦皆不得志抱私仇者撰造丑诋,所谓僭逆之类,悉无其实。李心传蜀人,去天万里,轻信纪载,疏舛固宜。而一朝信史,乃不择是否而尽取之,何哉?当泰、禧间,大父为棘卿,外大父为兵侍,直禁林,皆得之耳目所接,俱有家乘、日录可信用。直书之,以告后之秉史笔者。

卷四

  ○避讳
  古今避讳之事,杂见诸书,今漫集数条于此,以备考览。
  盖殷以前,尚质不讳名,至周始讳,然犹不尽讳。如穆王名满,定王时有王孙满之类。至秦始皇讳政,乃呼正月为征月,《史记·年表》作端月。卢生曰:“不敢端言其过。”秦颁端正法度日“端直”。皆避政字。
  汉高祖讳邦,旧史以邦为国。惠帝讳盈,《史记》以万盈数作满数。文帝讳恒,以恒山为常山。景帝讳启,《史记》微子启作微子开,《汉书》启母石作开母石。武帝讳彻,以彻侯为通侯,蒯彻为蒯通。宣帝讳询,以荀卿为孙卿。元帝讳,以氏为盛氏。光武讳秀,以秀才为茂才。明帝讳庄,以老、庄为老、严,庄助为严助,卞庄为卞严。殇帝讳隆,以隆虑为林虑。安帝父讳庆,以庆氏为贺氏。
  魏武帝讳操,以杜操为杜度。蜀后主讳宗,以孟宗为孟仁。晋景帝讳师,以师保为保傅,京师为京都。文帝讳昭,以昭穆为韶穆,昭君为明君,《三国志》韦昭为韦耀。愍帝讳业,以建业为建康。康帝讳岳,以邓岳为邓岱,山岳为山岱。齐太祖讳道成,师道渊但言师渊。梁武帝小名阿练,子孙皆呼练为白绢。隋文帝父讳忠,凡郎中皆去中字,侍中为侍内,中书为内史,殿中侍御为殿内侍御,置侍郎不置侍中,置御史大夫不置中丞,以侍书御史代之,中庐为次庐。至唐又避太子讳,亦以中郎为旅贲郎将,中书舍人为内舍人。炀帝讳广,以广乐为长乐,广陵为江都。
  唐世祖讳丙,故以景字代之,如景科、景令,景子之类,是也。唐祖讳虎,凡言虎,率改为猛兽,或为武,如武贲、武林之类。李延寿作《南北史》,易石虎为石季龙,韩擒虎为韩擒。高祖讳渊,赵文渊为文深,凡渊字尽改为泉。刘渊为元海,戴渊为戴若思。太宗讳世民,《唐史》凡言世,皆曰“代”,民,皆曰“人”,如人、治人、生人、富人侯之类。民部曰“户部”。高宗讳治,凡言治皆曰“理”,如“至理之主,不代出者”,章怀避当时讳也。陆贽曰:“与理同道罔不兴”,“胁从罔理”。韩文《策问》:“尧、舜垂衣裳而天下理”,又“无为而理者,其舜也欤”。睿宗讳旦,张仁改仁愿。玄宗讳隆基,太一君基、臣基,并改为其字。隆州为阆中,隆康为普康,隆龛为崇龛,隆山郡为仁寿郡。代宗讳豫,以豫章为钟陵,苏预改名源明,以薯蓣为薯及山药。德宗讳适,改括州为处州。宪宗讳纯,淳州改为栾州,韦纯改名贯之,之纯改名处厚,王纯改名绍,陆纯改名质,柳淳改名灌,严纯改名休复,李行纯改名行谌,崔纯亮改名行范,程纯改名弘,冯纯敏改名约。穆宗讳恒,以恒山为常山。敬宗讳弘,徐弘敏改名有功。郑涵避文宗旧讳,改名氵。武宗讳炎,贾炎改名嵩。宣宗讳忱,韦谌改名损,穆谌改名仁裕。
  梁太祖父烈祖名诚,遂改城曰“墙”。晋高祖讳敬塘,析敬字为文氏、苟氏,至汉乃复旧。至本朝避翼祖讳,复析为文、为苟。
  本朝高宗讳构,避嫌名者,仍其字更其音者,勾涛是也;加金字,钩光祖是也;加丝字,纟句纺是也;加草头者,苟谌是也;改为句字者,渌际且玻辉龉戳撸缭ㄊ且玻还戳ド弦蛔终撸笤ㄊ且病R焉希猿枷卤芫湟病?span>
  吴太子讳和,以和兴为嘉兴。唐高宗太子弘,为武后所鸩,追尊为孝敬帝,庙曰义宗,弘文馆改为昭文,弘农县为恒农,韦弘机但为机。李含光本姓弘,易为李,曲阿弘氏易为洪,温彦弘遂以大雅字行。晋以毗陵封东海王世子毗,以毗陵为晋陵。唐避章怀太子贤讳,改集贤为崇文馆之类,皆避太子之讳也。
  吕后讳雉,《封禅书》谓“野鸡夜ず”。武后讳(音照),以诏书为制书,鲍照为鲍昭。改懿德太子重照为重润,刘思照为思昭。简文郑后讳阿春,以《春秋》为《阳秋》,富春为富阳,蕲春为蕲阳。此避后讳也。
  元后父讳禁,以禁中为省中。武后父讳华,以华州为太州。韦仁约避武后家讳,改名元忠。窦怀贞避韦后家讳,而以字行。刘穆之避王后家讳,以宪祖字行,后复避桓温母讳,遂称小字武生。虞茂避穆后母讳,改名预。本朝章宪太后父讳通,尝改通直郎为同直郎,通州为崇州,通判为同判,通进司为承进司,通奉为中奉,通事舍人为宣事舍人。至明道间,遂复旧。此则避后家讳也。
  钱王Α,以石榴为金樱,改刘氏为金氏。杨行密据扬州,州人呼蜜为蜂糖。赵避石勒讳,以罗勒为兰香。高祖父名诚,以武成王为武明王,武成县为武义县。羊祜为荆州,州人呼户曹为辞曹之类,皆避国主、诸侯讳也。
  《诗》、《书》则不讳。若文王讳昌,而箕子陈《洪范》曰:“使羞其行,而邦其昌。”厉王讳胡,而宣王时,《诗》曰:“胡不相畏”,“胡为虺蜴”,“胡然厉矣”。《周礼》有“昌本之俎”,《诗》有“发之咏。”《大诰》“弗弃基”,不讳后稷弃字。孔子父叔梁纥,而《春秋》书臧孙纥。成王讳诵,而“吉甫作诵”之句,正在其时,是也。
  庙中则不讳。《周颂》祀文、武之乐歌,《雍》曰:“克昌厥后”,《噫嘻》曰:“骏发尔私”,是也。
  临文则不讳。鲁庄公名同,而《春秋》书同盟。襄公名午,而书陈侯午卒。僖公名申,书戊申。定公名宋,书宋人、宋仲几。
  《汉书·纪》,元封诏书有启母石之言。《刑法志》:“建三典以刑邦国”与“万邦作孚”。韦孟诗:“总齐群邦”,皆不避高祖讳。
  魏太祖名操,而陈思王有“造日”之句。曹志,植之子,奏议云:“干植不强。”
  三国吴时,有“言功以权成”,盖斥孙权之名。《南史》有“宁逢五虎”及“虎视”之语,则虎字亦不尽避。
  韩文公《潮州上表》云:“朝廷治平日久。”曰:“政治少懈。”曰:“巍巍治功。”曰:“君臣相戒,以致至治。”《举张行素》曰:“文学治行众所推。”亦不避高宗之讳。又《袁州上表》曰:“显荣频烦。”《举韦头》曰:“显映班序。”柳文《乐曲》曰:“羲和显耀乘清芬。”皆不尽避中宗之讳。韩《贺即位表》曰:“以和万民。”亦不讳民字,如此类甚多。
  胡翼之侍讲延英日,讲《乾卦》元、亨、利、贞,上为动色,徐曰:“临文不讳。”伊川讲南容三复白圭,内侍告曰:“容字,上旧名也。”不听。讲毕曰:“昔仁宗时,宫嫔谓正月为初月,饼之蒸者为炊,天下以为非。嫌名、旧名,请勿讳。”
  邦、国有不讳者。襄王名郑,而郑不改封。至于出居其国,使者告于秦、晋曰:“鄙在郑地。”受晋文公朝,而郑伯传。汉和帝名肇,而郡有京兆,是也。
  嫌名则有避有不避者。韩退之《辩讳》:“桓公名白,传有五皓之称;厉王名长,琴有修短之目。不闻谓布帛为布皓,肾肠为肾修。汉武名彻,不闻讳车辙之辙。”然《史记·天官书》:“谓之车通”,此非讳车辙之辙乎?若晋康帝名岳,邓岳改名为岳,此则不讳嫌名也。
  二名不偏讳。唐太宗名世民,在位日,戴胄、唐俭为民部尚书,虞世南、李世皆不避。至高宗时,改民部为户部。世南已卒,世去世字。或云:“卒哭乃讳。”
  避讳而易字者。按《东观汉记》云:“惠帝讳盈之字,曰满;文帝讳恒之字,曰常;光武讳秀之字,曰茂”云云。盖当时避讳,改为某字,之者变也。如卦变爻曰之也。
  本朝真宗讳恒,音胡登切。若阙其下画,则为恒,又犯徽宗旁讳。后遂并恒字不用,而易为常,正用前例也。
  淮南王安,避父讳长,故淮南书,凡言长悉曰修。王羲之父讳正,故每书正月为初月,或作一月,余则以政字代之。王舒除会稽内史,以祖讳会,以会稽为郐稽。司马迁以父讳谈,《史记》中,赵谈为赵同子,张孟谈为孟同。范哗父名泰,《后汉书》,郭泰为郭太。李翱祖父名楚今,故为文皆以今为兹。杜甫父名闲,故杜诗无闲字。苏子瞻祖名序,故以序为叙,或改作引。曾鲁公父名会,故避之者,以勘会为勘当。蔡京父名准,改平准务为平货务。此皆士大夫自避家讳也。
  《史记·李斯传》言“宦者韩谈”,则谈字不能尽避。《汉书·爰盎传》有“上益庄”之文,《郑当时传》有“郑庄千里不赍粮”之类。此不能尽避也。
  范晔为太子詹事,以父名泰,固辞,朝议不许。唐窦曾授中书舍人,以父名至忠,不受。议者以音同字别,乃就职。韦聿迁秘书郎,以父嫌名,换司议郎。柳公绰迁吏部尚书,以祖讳,换左丞。李涵父名少康,为太子少傅,吕渭劾之。本朝吕希纯,以父名公著,而辞著作郎。富郑公父名言,而不辞右正言。韩亿绛、缜,家讳保枢,皆为枢密而不避。此除官有避、不避也。
  至若后唐,郭崇韬父名弘,以弘文馆为崇文馆。建隆间,慕容彦钊、吴廷祚,皆拜使相。而钊父名章,廷祚父名璋,制麻中为改“同为中书门下平章事”为“二品”。绍兴中,沈守约、汤进之二丞相,父皆名举,于是改提举书局为提领。此则朝廷为臣下避家讳也。
  元稹以阳城驿与杨道州名同,更之曰避贤驿,且作诗以记之,白乐天和之云:“荆人爱羊祜,户曹改为词,一字不忍道,况兼姓呼之。”是也。郑诚过郢州浩然亭,谓贤者名不可斥,更名孟亭。歙有任寺、任村,以任所游之地故也。虞藩为刺史日,更为任公寺、任公村。此则后人避前贤名也。
  至有君臣同名者。襄王名郑,卫成公与之同时,亦名郑。卫侯讳恶,其臣有石恶。宋武帝名裕,褚叔度、王敬弘,皆名裕之;谢景仁、张茂度皆名裕。宋明帝名,王景文亦名。唐玄宗名隆基,刘子玄名知几。
  又有父子、祖孙同名者。周康王名钊,生子瑕是为昭王。宋明帝名,其子后废帝亦名昱。魏献文名弘,其子孝文名宏。声虽相近,而字犹异也。若周厉王名胡,而僖王名胡齐。蔡文侯、昭侯,相去五世,皆名中。魏安同父名屈,同之子亦名屈。襄阳有《处士罗君墓志》曰:“君讳靖,父靖,学优不仕。”此尤为可罪也。
  若桓玄,呼父温曰清,此不足责。若韩愈,不避仲卿,又何耶?
  朱温之父名诚,以其类戌字,司天监上言,请改戊己之戊为武字,此全无义理。如扬都士人名审,沈氏与书,名而不姓,皆谀之者过耳。又如梁谢举闻家讳必哭,近世如赵南仲亦然,此亦不失为孝。
  若唐裴德融父讳皋,高锴为礼部侍郎,典贡举。德融入试,锴曰:“伊父讳皋,而某下就试,与及第,困一生事。”后除屯田员外郎,与同除一人参右丞卢简。卢先屈前一人,使驱使官传语曰:“员外是何人下及第?偶有事,不得奉见。”裴仓遽而去。李贺以父名晋肃,终身不赴进士举,抑又甚焉。
  崔殷梦知举,吏部尚书归仁晦托弟仁泽,殷梦唯唯,至于三四。殷梦佥色端笏曰:“某见进表,让此官矣。”仁晦始悟己姓乃殷梦家讳龟从故也。
  后唐天成中,卢文纪为工部尚书,郎中于邺参,文纪以父名嗣业,与同音,竟不见。邺忧畏太过,一夕,雉经而死。
  杨行密父名Κ,与夫同音,改文散诸大夫为大卿,御史大夫为御史大卿。至有《兴唐寺钟题志》云:“金紫光禄大,兼御史大,乃银青光禄大。”皆直去夫字,尤为可怪。
  国朝刘温叟,父名乐,终身不听丝竹,不游岱嵩。徐绩父名石,平生不用石器,遇石不践,遇桥则令人负之而过。此皆避讳不近人情者也。
  至如唐宪宗时,戎昱有诗名,京兆尹李鸾拟以女嫁之,令改其姓,昱辞焉。
  五代有石昂者,读书好学,不求仕进。节度使符习高其行,召为临淄令。习入朝,监军杨彦朗知留后。昂以公事上谒,赞者以彦朗家讳石,遂更其姓曰右昂。昂趋于庭,责彦朗曰:“内侍奈何以私害公?昂姓石,非右也。”彦朗大怒,昂即解官去。语其子曰:“吾本不欲仕乱世,果为刑人所辱。”
  宣和中,徐申干臣,自讳其名,知常州,一邑宰白事,言“已三状申府,未施行”。徐怒形于色,责之曰:“君为县宰,岂不知长吏名,乃作意相侮。”宰亦好犯上者,即大声曰:“今此事申府不报,便当申监司,否则申户部,申台,申省,申来申去,直待身死即休。”语罢,长揖而退。徐虽怒,然无以罪之。三人者,皆不肯避权贵之讳以自系其姓名。
  若北齐熊安生者,将通名见徐之才、和士开,二人相对。以之才讳雄,士开讳安,乃称触触生,群公哂之。
  蔡京在相位日,权势甚盛,内外官司公移皆避其名,如京东、京西并改为畿左、畿右之类。蔡门下昂避之尤谨,并禁其家人,犯者有笞责。昂尝自误及之,家人以为言,乃举手自击其口。蔡经国闻京闽音,称京为经,乃奏乞改名纯臣。此尤可笑。
  绍圣间,安 为从官,章 为相,安见之,但称享而已。
  近世方巨山名岳。或谤其为南仲丞相幕客,赵父名方,乃改姓为万。既而又为邱山甫端明属,邱名岳,于是复改名为方山,遂指以为过焉。
  善乎胡康侯之论曰:“后世不明《春秋》之义,有以讳易人姓者,易人名者。愚者迷礼以为孝;谄者献佞以为忠。忌讳繁,名实乱,而《春秋》之法不行矣。”

  ○方巨山争体统
  贾师宪淳己酉岁为湖广总领。时方岳巨山知南康军。一日,总所纲运经从星江。押纲军卒,骄悍绎骚,市民横遭其祸者甚众。巨山大不能堪,遂擒数辈断治之。贾公闻之,移文诘问,且追本军都吏,巨山于是就判公牒云:“总领虽大,湖广之尊;南康虽微,江东列郡。当职奉天子命来牧是邦,初非总领之幕客,亦非湖广之属郡。军无纪律,骚动吾民,国有常刑,合从断遣,此守臣职也,于都吏何与焉!牒报。”贾公得牒,不胜其愤,遂申朝廷,乞行按劾,于是朝廷俾岳易邵武以避之。去郡日,有士人作大旗,书一诗以送之,曰:“秋秋壑两般秋,湖广、江东事不侔。直到南康论体统,江西自隔两三州。”

  ○曝日
  袁安卧负暄,令儿搔背,曰:“甚快人意。”赵胜负暄风檐,候樵牧之归。故杜诗云“负暄侯樵牧”,又云“负暄近墙壁”。又《西阁曝日》云:“凛冽倦元冬,负暄嗜飞阁。”又云:“毛发且自和,肌肤潜沃若。太阳信深仁,衰气有托。欹倾烦注眼,容易收病脚。”乐天《负日》诗云:“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初似饮醇醪,又如蛰者苏。外融百骸畅,中适一念无。旷然忘所在,心与虚空俱。”此皆深知负暄之味者也。
  冬日可爱,真若可持献者。晁端仁尝得冷疾,无药可治,惟日中炙背乃愈。周邦彦尝有诗云:“冬曦如村酿,奇温止须臾,行行正须此,恋恋忽已无。”
  余尝于南荣作小日阁,名之曰献日轩。幕以白油绢,通明虚白,盎然终日,四体融畅,不止须臾而已。适有客戏余曰:“此所谓天下都绵袄者。”相与一笑。后见何斯举《黄绵袄子歌》,序曰:“正月大雨雪,十日不已。既晴,邻舍相呼负日,曰:‘黄绵袄子出矣。’”乃知古已有此语。然王立之亦尝名日窗为大裘轩。谢无逸为赋诗曰:“小人拙生事,三冬卧无帐,忍寒东窗底,坐待朝曦上。徐徐晨光熙,稍稍血气畅,薰然四体和,恍若醉春酿。此法秘勿传,不易车百辆,君胡得此法,开轩亦东向。苏公名大裘,意岂在万丈,但观名轩心,人人如挟纩。”
  陶隐居《清异录》载开元时,高太素隐商山,起六逍遥馆,各制一铭。其三日《冬日初出》,铭曰:“折胶堕指,梦想负背,金锣腾空,映檐白醉。”楼攻愧尝取白醉二字以名阁,陈进道为赋诗,攻愧次之云:“处世难独醒,时作映檐醉。年少足裘马,安知老夫味。天梳与日帽,且复供酒事。谪居幸三适,得此更惭愧。向来六逍遥,特书见清异。君家老希夷,相求谅同气。曲身成直身,朝寒俄失记。醉中知其天,不饮乃同意。书生暂寄温,难语纯绵丽。”(洪驹父亦有《大襄轩》诗。)

  ○经验方
  喉闭之疾,极速而烈。前辈传帐带散,惟白矾一味,然或时不尽验。辛丑岁,余侍亲自福建还,沿途多此证,至有阖家十余口,一夕并命者。道路萧然,行旅惴惴。及抵南浦,有老医教以用鸭嘴、胆矾研细,以酽醋调灌,归途恃以无恐,然亦未知其果神也。及先子守临汀日,钤下一老兵素愿谨,忽垂泣请告曰:“老妻苦喉闭,绝水粒者三日,命垂殆矣。”偶药笈有少许,即授之,俾如法用。次日,喜拜庭下云:“药甫下咽,即大吐,去胶痰凡数升,即瘥。”其后凡治数人,莫不立验。然胆矾难有真者,养生之家,不可不预储以备用也。
  熊胆善辟尘。试之之法,以净水一器,尘幂其上,投胆粟许,则凝尘豁然而开。以之治目障翳,极验。每以少许净水略调开,尽去筋膜尘土,入冰脑一二片,或泪痒,则加生姜粉些少,时以银筋点之,绝奇。赤眼亦可用,余家二老婢,俱以此奏效。
  辛酉夏,余足疡发于外臁,初甚微,其后浸淫。涉秋徂冬,不良于行。凡敷糁膏濯之剂,尝试略遍,痛痒杂作,大妨应酬。一日,友人俞和父见过,怪其蹒跚,举以告之。和父笑曰:“吾能三日已此疾。法当先以淡齑水涤疮口,干;次用局方驻车丸研极细,加乳香少许,干糁之,无不立效。”遂如其说用之,数日良愈。盖驻车丸本治血痢滞下,而此疮亦由气血凝注所成。医者,意也。古人处方治疾,其出人意表如此丸。其后莫子山传治痢社僧丸,亦止是一味药,用有奇验,亦此意也。

  ○用事切当
  淳熙中,孝宗及皇太子朝上皇于德寿宫,置酒赋诗为乐,从臣皆和。周益公诗云:“一丁扶火德,三合巩皇基。”盖高宗生于大观丁亥,孝宗生于建炎丁未,光宗生于绍兴丁卯故也。阴阳家以亥、卯、未为三合,一时用事,可谓切当。
  其后杨诚斋为光宗宫僚,时宁宗已在平阳邸,其《贺寿》诗云:“祖尧父舜真千载,禹子汤孙更一家。”又云:“天意分明昌火德,诞辰三世总丁年。”盖祖益公语也。
  嘉熙己亥四月,诞皇子,告庙祀文,学士李、刘功甫当笔,内用四柱作一联云:“亥年巳月,无长蛇封豕之虞;午日丑时,有归马放牛之喜。”盖时方有蜀扰。其用事可谓中的,然或者则谓失之俳耳。

  ○杨府水渠
  杨和王居殿岩日,建第清湖洪福桥,规制甚广。自居其中,旁列诸子四舍,皆极宏丽。落成之日,纵外人游观。一僧善相宅,云:“此龟形也,得水则吉,失水则凶。”时和王方被殊眷,从容闻奏,欲引湖水以环其居。思陵首肯曰:“朕无不可,第恐外庭有语,宜密速为之。”退即督濠寨兵数百,且多募民夫,夜以继昼。入自五房院,出自惠利井,蜿蜒萦绕,凡数。百丈,三昼夜即竣事。
  未几,台臣果有疏言擅灌湖水入私第,以拟宫禁者。上晓之曰:“朕南渡之初,金人退而群盗起。遂用议者羁縻之策,刻印尽封之。所有者,止淮、浙数郡耳。会诸将尽平群盗,朕因自誓,除土地外,凡府库金帛,俱置不问。故诸将有余力以给泉池园圃之费。若以平盗之功言之,虽尽以西湖赐之,曾不为过。况此役已成,惟卿容之。”言者遂止。
  既而复建杰阁,藏思陵御札,且揭上赐“风云庆会”四大字于上。盖取大龟昂首下视西湖之象,以成僧说。自此百余年间,无复火灾,人皆神之。至辛巳岁,其家舍阁于佑圣观,识者谓龟失其首,疑为不祥。次年五月,竟毁延燎潭,潭数百楹,不数刻而尽,益验毁阁之祸云。

  ○潘庭坚王实之
  庚子辛丑岁,先君子佐闽漕幕时,方壶山大琮为漕,瞿轩王迈实之与方为年家,气谊相好。用此,实之留富沙之日多,而壶山资给亦良厚,然亦仅资一时饮博之费耳。籍中有吴宜者,王所狎也。一日,三司燕集,大合乐于公厅。吴方舞遍,实之被酒,直造舞筵,携之径去,旁若无人,一座为之愕然。壶山起谢曰:“此吾狂友王实之也。”时以为奇事。
  实之,莆人。登甲科,甚有文名,落魄不羁。为正字日,因轮对,及故相擅权。理宗宣谕曰:“姑置卫王之事。”迈即抗声曰:“陛下一则曰卫王,二则曰卫王,何容保之至耶?”上怒不答,径转御屏,曰:“此狂生也。”迈后归乡里,自称“敕赐狂生”。尝有诗云:“未知死所先期死,自笑狂生老更狂。”又赋《沁园春》曰:“狂如此,更狂狂不已。”押赴琼。
  同时富沙人紫岩潘方庭坚,亦以豪侠闻,与实之不相下。庭坚初名公筠,后以绍岁乞灵南台神,梦有持方牛首与之,遂易名为方。殿试第三人,跌宕不羁,傲侮一世。为福建帅司机宜文字日,醉骑黄犊,歌《离骚》于市,人以为仙。尝约同社友剧饮于南雪亭梅花下,衣皆白。既而尽去宽衣,脱帽呼啸。酒酣客散,则衣间各浓墨大书一诗于上矣。众皆不能堪。居无何,同社复置酒瀑泉亭。行令曰:“有能以瀑泉灌顶,而吟不绝口者,众拜之。”庭坚被酒豪甚,竟脱巾ヮ髻,裸立流泉之冲,且高唱《濯缨》之章。众因谬为惊叹,罗拜以为不可及,且举诗禅问答以困之,潘气略不慑,应对如流,然寒气已深入经络间矣。归即卧病而殂。既不得年,又以戏笑作孽,不自贵重,闻者惜之。庭坚才高气劲,读书五行俱下,终身不忘。作文未尝视草,尤长于古乐府。年六、七岁时,尝和人诗云:“竹才生便直,梅到死犹香。”识者已知其不永。其论巴陵一疏,至今人能诵之,以此终身坎坛焉。刘潜夫志其墓云:“公论如元气兮,入人之肝脾。有一时之荣辱兮,有千载之是非。昔在有周兮,观孟津之师。于扣马之谏兮,曰抉而去之。彼八百国之同兮,不能止一士之异。呜呼!此所谓世教兮,所谓民彝。”正谓此也。
  余少侍先君子,皆尝识之,转眼今五十年矣。

卷五

  ○四皓名
  四皓之名,见于《法言》。《汉书·乐书》多不同,前辈尝辨之。王元之在汝日,以诗寄毕文简曰:“未必颈如樗里子,定应头似夏黄公。”文简谓绮里季夏,当为一人,黄公则别一人也。《杜诗》云:“黄、绮终辞汉。”王逸少有《尚想黄绮帖》。《陶诗》云:“黄、绮之南山。”又云:“且当从黄、绮。”《南史》,阮孝绪辞梁武之召云:“周德虽兴,夷、齐不厌薇蕨;汉道方盛,黄、绮无间山林。”盖各以首一字呼之。于是元之遂改此句,后皆以文简为据。然汉刻四皓神坐,一曰园公,二日绮里季,三曰夏黄公,四日里先生。按《三辅旧事》云:“汉惠帝为四皓作碑。”当时所镌,必无误书,然则元之所用非误也。盖昔人论四皓,或云园、绮,或云绮、夏,亦未必尽举首一字。或渊明自读作“绮里季、夏”,亦不可知。周燮曰:“追绮季之迹。”《世说》曰:“绮季,东园公,夏黄公,里先生,谓之四皓。”《姓书》有绮里先生,季,其字也。是则为夏黄公,益可信矣。
  按《风俗通纪》,楚鬻熊之后为圈。郑穆公之子圈,其后为姓。至秦博士逃难,乃改为园。《陈留风俗记》乃圈称所撰。盖圈公自是秦博士。周庚以尝居。园中,故谓之园公。《陈留志》谓圈公名秉字宣明。蔡伯喈集有圈典,魏有圈文生,皆其后也。
  古字禄与 通用,故《乐书》作。郑康成于《礼书》,皆作禄。《陈留志》则又作,唐李涪尝辨之矣。然《史记·留侯世家》注云:“东园公姓庚,以居园中,因以为号。夏黄公姓崔名广字少通,齐人,隐居夏里,故号夏黄公。里先生,河内人,太伯之后,姓周名术字元道。京师号曰霸上先生,一日里先生。”此又何邪?又《吴俗纪》云:“先生吴人,姓周氏。今太湖中有禄里村,头寨,即先生逃秦聘之地。”《韩诗》:“虎有爪兮牛有角,虎可搏兮牛可触。”蔡氏注:“角、触,协音也。”淳化中,崔判国子监,有字学。太宗问曰:“李觉尝言四皓中一人姓,或云:用上加一撇,或云:用上加一点,果何音?”曰:“臣闻刀下用乃榷音,两点下用乃鹿音。用上一撇一点,俱不成字。”然角里作角里,亦非也。后汉有 善叔,乃读作觉音,何邪?

  ○作文自出机杼难
  曾子固熙宁间守济州,作北渚亭,盖取杜陵《宴历下亭》诗:“东藩驻皂盖,北渚陵清河”之句。至元间,晁无咎补之继来为守,则亭已颓毁久矣。补之因重作亭,且为之记。记成,疑其步骤开阖类子固拟《岘台记》,于是易而为赋,且自序云:“或请为记,答曰:‘赋,可也。’”盖寓述作之初意云。然所序晋、齐攻战,三周华不注之事,虽极雄瞻,而或者乃谓与坡翁《赤壁》所赋孟德、周郎之事略同,补之岂蹈袭者哉!大抵作文欲自出机杼者极难,而古赋为尤难。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虽昌黎亦以为然也。

  ○端平入洛
  端平元年甲午,史嵩之子申,开荆湖阃,遂与孟珙合鞑兵夹攻蔡城,获亡金完颜守绪残骸以归。乃作露布以夸耀一时,且绘八陵图以献,朝廷遂议遣使修奉八陵。时郑忠定丞相当国,于是有乘时抚定中原之意。会赵葵南仲,范武仲,全子才三数公,惑于降人谷用安之说,谓非扼险无以为国,于是守河据关之议起矣。
  乃命武仲开阃于光、黄之间,以张声势,而子才合淮西之兵万余人赴汴。六月十二日离合肥,十八日渡寿州,二十一日抵蒙城县。县有二城相连,背涡为固,城中空无所有,仅存伤残之民数十而已。沿途茂草长林,白骨相望,虻蝇扑面,杳无人踪。二十二日至城父县,县中有未烧者十余家,官舍两、三处,城池颇高深,旧号小东京云。二十四日入亳州,总领七人出降。城虽土筑,尚坚。单州出戍军六百余人在内,皆出降。市井残毁,有卖饼者云:“戍兵暴横,亳人怨之。前日降鞑,今日降宋,皆此军也。”遂以为导,过魏真县、城邑县、太康县,皆残毁无居人。七月二日,抵东京二十里扎寨,犹有居人遗迹,及桑枣园。初五日,整兵入城。行省李伯渊,先期以文书来降,愿与谷用安、范用吉等结约。至是,乃杀所立大王崔立,率父老出迎,见兵六、七百人。荆棘遗骸,交午道路,止存民居千余家,故宫及相国寺佛阁不动而已。
  黄河南旧有寸金堤,近为北兵所决,河水淫溢。自寿春至汴,道路水深有至腰及颈处,行役良苦,幸前无敌兵,所以能尽进至此。子才遂驻汴,以俟粮夫之集。而颍川路钤樊辛、路分王安,亦以偏师下郑州。二十日,赵文仲以淮东之师五万,由泗、宿至汴,与子才之军会焉。因谓子才曰:“我辈始谋据关守河,今已抵汴半月,不急趣洛阳、潼关何待邪?”子才以粮饷未集对,文仲益督趣之,遂檄范用吉提新招义士三千,樊辛提武安军四千,李先提雄关军二千,文仲亦以胡显提雄关军四千,共一万三千人。命淮西帅机徐敏子为监军,先令西上,且命杨义以庐州强勇等军一万五千人继之,各给五日粮。诸军以粮少为辞,则谕之以陆续起发。于是敏子领军,以二十一日启行,且令诸军以五日粮为七日食,盖惧饷馈或稽故也。
  至中牟县,遂遣其客戴应龙回汴趣粮。且与诸将议,遣勇士谕洛,独胡显议为不合。敏子因命显以其所部之半,以扼河阴。二十六日,遣和州宁淮军正将张迪,以二百人潜赴洛阳。至夜,逾城大噪而入,城中寂然无应者。盖北军之戍洛阳者,皆空其城诱我矣。逮晚,始有民庶三百余家登城投降。二十八日,遂入洛城。二十九日,军食已尽,乃采蒿和面作饼而食之。是晚,有溃军失道,奔迸而至。云:“杨义一军,为北兵大阵冲散。今北军已据北牢矣。”盖杨义至洛东三十里,方散坐蓐食,忽数百步外,山椒有立黄红伞者,众方骇异,而伏兵突起深蒿中,义仓卒无备,遂致大溃,拥入洛水者甚众,义仅以身免。于是在洛之师,闻而夺气。
  八月一日,北军已有近城下寨者,且士卒饥甚,遂杀马而食。敏子与诸将议进止,久之,无他策,势须回师。遂遣步军两项往劫东西寨,自提大军济洛水而阵。北军冲突,坚勿动。初二日黎明,北军以团牌拥进接战,我军分而为三,并杀四百余人,夺团牌三百余,至午不解。而军士至此,四日不食矣。始议突围而东。会范用吉下归顺人楚并者献策曰:“若投东,则正值北军大队,无噍类矣。若转南登封山,由均、许走蔡、息 ,则或可脱虎口耳。”事势既急,遂从之。北军既知我遁,纵兵尾击,死伤者十八九。敏子中流矢,伤右胯几殆,所乘马死焉。徒步间行,道收溃散,得三百余人。结阵而南,经生界团,结砦栅,转斗而前。凡食桑叶者两日,食梨枣者七日,乃抵浮光。樊显、张迪死焉。
  敏子前所遣客戴应龙,自汴趣粮赴洛,至半道,逢杨义军溃卒,知洛东丧衄之耗,遂驰还汴,白南仲、子才。二公相谓曰:“事势如此,我辈自往可也。”帅参刘子澄,则以为无益。抵暮,下令促装。翌日昧爽起发,众皆以为援洛,而前旌已出东门,始知为班师焉。
  是役也,乘亡金丧乱之余,中原ㄈ扰之际,乘机而进,直抵旧京,气势翕合,未为全失。所失在于主帅成功之心太急,入洛之师无援,粮道不继,以致败亡,此殆天意。后世以成败论功名,遂以贪功冒进罪之,恐亦非至公之论也。此事得之当时随军幕府日纪,颇为详确。近于忠信尝编《三京本末》,与此互有同异焉。

  ○端平襄州本末
  赵忠肃公方,开阃荆襄日久,军民知其威声。端平甲午冬,朝廷以其子范武仲为荆湖制置大使,镇襄阳,盖欲其绍世勋,作藩屏也。至郡,则倚王、樊文彬、李伯渊、黄国弼数人为腹心,朝夕酣狎,了无上下之序。民讼边备,一切废弛。且诸将不能协济,反自相忌嫉。而一时幕府,亦袖手坐观成败而已。
  乙未五月,唐州守杨亻先禀议,因言本州统制军马郭胜有异志。盖杨、郭有隙非一日矣。杨之来,郭已疑之。及杨受犒归,赵乃以檄召郭胜,于是郭之反谋始决。六月二日,赵下令以襄阳簿厅置勘院,将以勘郭胜也。先是,赵幕客蒋应符往司唐州,遂泄其谋于郭。初六日,乘杨亻先朝拜天贶节,遂闭城,率众射死亻先于凉轿中。凡回易钱之在州者千余万皆掠取之。且下令曰:“百姓及忠义军大军之屯戍在城者,皆不杀。”即密遣人求北援。
  初七日,反报至襄阳,时制阃诸客,方命妓宴赵楷于城西檀溪,赵忽急召两制机议事,时赵括夫瑞州人,以制干权,章清孙以襄ヘ权,始知唐州之事已泄。初八日,命忠卫都统江海领兵。初九日,先锋行兵号二万。又命随州守臣全子才节制诸项捕贼军马,摄枣阳军刘子澄策应,赵楷监军。三人者,皆以西师之败镌责,赵欲于此立功,以为复官之地。
  七月二日,北军至唐州、枣林,全、刘闻之遁去。先又调德安守王策援,亦不至,反俱以捷闻。全、王至襄,凡痛饮半月而回。既而探报益急,寇已半渡黄河。而王归德安,以黄州克敌军叛(即李藏器之军留黄陂上者)德安境,遣人招纳四千八百余人,意欲阻挠淮西制帅杨恢,赵欣然从之。九月十日,闻王带所纳叛军来,襄人疑其反覆不常,而末如之何。赵忽令诸门不许出一人一担,而所置缉捕司带行人孙山等察探,变是为非,于是襄人愈侧足矣。二十三日,枣阳告急,赵复不遣援兵。自此,京西诸郡俱叛。十一月一日,北军首领亻奔盏,至襄阳江北对垒,不战而败。遣李师古持书与赵,赵不启封,焚之。十一日,北哨入南关,即追逐,斩守关赵宁以徇。十九日,北骑至襄阳城下,约六、七千人,下寨于檀溪山。二十日,战于上闸口。余哲军败,丧数千人,再战,胜之。二十一日,北军始退。十二月,北军自峡州回,战于江北樊城。我师少胜,则以大捷闻。
  自十月初,下令清野,凡襄四境民居竹木无孑遗。至是,物价踊贵,诸将日饮。亡何,用散乐段得仙者佐欢,绕城跃马,殊不介意。二月五日,始遣王带克敌军往均州光化军巡逻,逗遛不进,仅至小樊,乃以收复两郡捷闻。
  是日,朝廷遣镇江都统李虎,号无敌军,偕光州都统王福所部军,至襄策应,而克敌军不能自安矣,赵遂急遣王曼避之。赵出城迓虎,虎传朝廷宣谕之命,赵涕泣谢恩。乃对虎慷慨,共十余大觥以归。无敌军即宣言欲剿除克敌,云:“不因你瞒番人在此,如何我瞒四千里路来。”十四日,王回,赵令戍郢州,恃平日狎,不从,必欲入城。十六日,下令大宴,犒诸制领。于是克敌愈疑,公出怨言,襄人愈皇皇矣。有以其言密告赵内机检者(赵之侄),宴遂中止。二十日,止宴李虎、王、王福、杨茂先、李伯渊、黄国弼、夏全于府,大醉极欢,达旦而罢。二十一日,克敌军往南门烧纸,盖合谋也。夜三鼓,纵火于市东竹竿巷口,及于诸处纵火发喊,抢入制府辕门,为门内军射杀二人,复至东市劫掠,擐甲露刃,不许救扑。至二十三日火方熄。赵帅于南门城上,呼王诘问,李虎适在旁,云:“好斩。”言未脱口,而首已断,身皆分裂矣。赵遂下令,凡背心有红月号者,皆斩,克敌军号也。于是刀刃乱下,死者多无辜,然叛军未尽剿也。未时,火复自南门起,凡官民之居,一而空。漕使李伯度、教官罗叔度两家避难东城上,亦为叛军焚杀。二十三日,遣李伯渊往江北剿杀叛军,未回,克敌军遂杀其家,因乘乱劫掠民居尤酷。赵帅于是先焚其父威惠庙,遂同李虎、黄国弼、夏全及回回四人,潜出西门,失去制司印。城中久之方觉,遂皆狼狈奔逃而出矣。
  是日,江北忠卫军亦反。赵至荆州,复遣都统江海戍荆门。有军校获制司印来献,赵补以统领之职。是时叛乱相仍,赵乃严刑以安反侧。于教场后掘地,方三丈,深二丈。以石作窗为地牢,上覆以土,下施丑械,悬梯而下,以准遣胡主之。
  大抵襄州之祸,萌于赵武仲之来,成于王招纳克敌军,激于李虎无敌军之至。自岳武穆收复,凡一百三十年,生聚繁庶,不减昔日。城池高深,甲于西陲。一旦灰烬,祸至惨也。
  先是郡厅相对,有雅歌楼,雄丽特甚。一日,赵方坐衙,忽睹楼中妓女人物,杂还宴饮。赵怒,以为僚属置宴,略不避忌。亟遣人觇之,则楼门扃甚严,凝尘满室,识者已疑其不祥。章叔恭时为ヘ,一夕,坐中堂阅案牍,至夜分,忽若有人自后呼之曰:“快去!快去!此地不久也。”心疑之而未深信,越月而乱作。益知祸患有定数,鬼神固已先知矣。此事皆章叔恭得之目击云。

  ○赵氏灵璧石
  赵邦永,本姓李,李全将也。赵南仲爱其勇,纳之,改姓赵氏。入洛之师,实为统军。尝过灵璧县,道旁奇石林立,一峰巍然,Β秀润。南仲立马旁睨,抚玩久之。后数年家居,偶有以片石为献者,南仲因诧诸客以昔年符离所见者。邦永时适在旁,闻语即退。才食顷,数百兵舁一石而来,植之庭间,俨然马上所见也。南仲骇以为神,扣所从来,则云:“昔年相公注视之际,意谓爱此,随命部下五百卒辇归,而未敢献。适闻所言,始敢以进。”南仲为之一笑。

  ○南园香山
  事有一时传讹,而人竞信之者,阅古之败,众恶皆归焉。然其间率多浮诞之语,抑有乘时以丑名恶声,以诋平日所不乐以甘心者,如犬吠村庄等事是也。姑以《四朝闻见录》所载一事言之。谓蜀帅献沈香山,高五丈,立之南园凌风阁下。今庆乐园,即昔之南园也。所谓香山,尚巍然立于阁前,乃枯耳,初非沉香也。推此以往,人言未可尽信也如此。余尝戏赋绝句云:“旧事凄凉尚可寻,断碑闲卧草深深。凌风阁下槎牙树,当日人疑是水沈。”

  ○李泌钱若水事相类
  李泌在衡岳,有僧明瓒号懒残。泌察其非凡,中夜潜往谒之。懒残命坐,拨火中芋以啖之,曰:“勿多言,领取十年宰相。”(《李泌家传)及《甘泽谣》)
  钱若水为举子时,见陈希夷于华山。希夷曰:“明日当再来。”若水如期往,见一老僧与希夷拥地炉坐。僧熟视若水久之,不语,以火箸画灰,作“做不得”三字。徐曰:“急流勇退人也。”若水辞去。后为枢密副使,年才四十致仕。老僧者,麻衣道者也。(《邵氏闻见录》)
  又若水谒华山陈抟,曰:“目如点漆,黑白分明,当作神仙。”有紫衣老僧曰:“不然。他日但能富贵,急流中勇退人也。”(《明道杂志》)
  又若水谒陈希夷,曰:“子神清气一,可致神仙。”遂招白阁道者决之,乃以为不然。(《画墁录》)
  又法云佛国禅师惟白,传康节《易》学甚精熟,未尝语人。元符辛巳,郑达夫以大宗丞召佛国,即招达夫饮,并约妙应大师伯华同席。顾妙应曰:“如何?”妙应曰:“决作,决作。”佛国乃语达夫曰:“君异日必为相,直待蔡元长、张天觉颠沛之后,即爰立矣。”已而果然。(《鉴堂遗事》)
  以上数说,皆同而微异,岂即一事演而为数说乎?大抵近世杂说,率多剿入,不可尽信,故余表而出之。

  ○用事偶同
  欧阳公《非非堂记》曰:“是是近乎谄,非非近乎讪,不幸而过,宁讪无谄。”坡翁为刘壮舆作《是是堂》诗云:“闲燕言仁义,是非安可无;非非义之属,是是仁之徒;非非近乎讪,是是近乎谀。”
  子由《弹吕惠卿章》云:“放,违命也,推其仁则可以托国;食子,徇君也,推其忍则至于弑君。”山谷《怀半山老人》诗云:“啜羹不如放,乐羊终愧巴西。”其意盖指惠卿也。
  二公岂相蹈袭者邪?其用事造语,若出一辙,而不以为嫌也。然《韩非子》所载放 ,乃是西巴,恐一时偶误耳。

  ○方翥
  {甫}田方翥试南宫,第三场欲出纳卷,有物碍其足,视之,则一卷子,止有前二篇,其文亦通畅,不解何以不终卷而弃于地也。翥笔端俊甚,以其绪余足成之,并携出中门,投之幕中,一时不暇记其姓名,翥既中第,亦不复省问。他年,翥为馆职,偶及试闱异事,因及之。偶有客在坐,同年也,默不一语。翼日,具冠裳造方,自叙本末。言:“试日,疾不能支。吾扶拽而出,所谓试卷者,莫记所在,已绝望矣。一旦榜出,乃在选中。恍然疑姓名之偶同,幸未尝与人言。亟入京物色之,良是,借真卷观之,俨然有续成者,竟莫测所以。今日乃知出君之笔,君,吾恩人也。”方笑谢而已。
  按冯京知举,张芸叟赋公生明,重叠用韵,已而为第四名,窃怪主司卤莽。及元中,使金过北门,冯为留守,始修门生敬酒,适冯因言:“昔忝知举,秘监赋重叠用韵,以论策佳,辄为改之,擢置高第,颇记忆否?”芸叟方饮,不觉酒杯覆怀,再三愧谢。与此略同。

  ○乔文惠晚景
  乔文惠行简,嘉熙之末,自相位拜平章军国重事,年已八秩矣,时皆以富贵长年羡之。而公晚年子孙沦丧,况味尤恶,尝作《上梁文》云:“有园有沼,聊为卒岁之游;无子无孙,尽是他人之物。”又《乞归田里表》云:“少、壮、老,百年已逾八帙;祖、子、孙,三世仅存一身。”闻者怜之。

  ○赵伯美
  赵嘉庆,字伯美,素号忠直,然性颇猜忌褊躁,故所至与物多忤。淳庚戌,盱江峒寇猖獗,以府丞吴蒙明发知建昌军。至则抚劳剿除,渐致安靖,朝廷奖劳之。未几,以病丐祠,有旨转一官,别与差遣。时伯美在后省,遂缴寝转官之命。既而再乞祠,遂主玉局。而伯美复缴其祠,且谓:“前奏稽迟,是必贼蒙使其兄司农丞革,坐局行赇,遏截御笔之所致。以区区支垒,琐琐下流,辄敢倚同气以置局于辇下,植死党而为阱于国中。乞收回玉局之命,并从尚书省札下吴革,责戒励状。仰今后不得怀奸事上,徇欲欺君。如或不悛,重置典宪。”
  省札既下,吴农丞辨析状云:“革弟蒙,分符罔功,以病丐祠。增秩改麾,既被缴驳,圣恩宽大,遂畀祠廪。或予或夺,惟上所命。且革滥缀班行,治事有公宇,退食有公廨,何谓置局?何谓行赇?况弟蒙始于请祠,终于得祠,初非干进,何事营求?盖弟蒙之取怒嘉庆者,祗缘丁未岁同官京推,以女求婿,屡请不谐,遂成仇隙。求盱江僚属之荐举,则有书;求盱江公库之文籍,则有目。厚貌深情,机阱莫测。况于革,尤为无辜。且所谓责励状者,乃州县警吏民之文。仰惟国家待士以礼,三百年间,未闻有此典故。革粗识事体,安敢辨白。但乞将革罢斥,远迹仇怨,实拜公朝之赐。”有旨吴革知南安军。而伯美复上章辨证,且于缴蔡荣疏内,谓荣与革结为死党,滋长其恶,议欲与之报复。
  后二年,伯美为湖南宪,牟氵荣叔清知衡阳。行移之间,微有抵牾。伯美遂上章劾叔清,报可稍稽,复疑为叔清乡相谢渎山方叔所匿,遂再疏按之,且言沈匿之弊。谢相大不能堪,遂于榻前奏陈,将承受苏镛断遣,仍作勘会云:“据湖南提刑赵嘉庆,昨于奏状称,已按知衡州牟氵荣,久而未下,谓是相府遏奏。寻令临安府追上承受,及通奏进银台司等人根究,俱称即不曾有奏投进。所有牟氵荣,既是外台已按,虽是未见按章,先合施行。”奉旨牟氵荣与祠。随有御笔云:“赵嘉庆劾牟氵荣,初无奏牍,辄诬大臣以沈匿之事,力肆攻诋。然以在外小臣,乃敢欺罔君上,诬谤宰臣。且不顾廉耻,行赇赂吏,尚气节者,得如是乎?国朝典故,凌蔑宰相,罪在不恕。朕不欲已甚,姑镌一秩罢任,以为翼虚驾伪,亏国体,坏纲纪者之戒。”
  明年,谢罢相,董榘堂槐继之。嘉庆为大蓬供职,后复有申省状云:“重念嘉庆重遭诬罔,沮于威势,不容分疏。但诬奏传播万里,而元来按发之事,未能暴白天下。承受苏镛,久已叛去,忽得其状,具述前相之子,使其仆任康祖诱胁,打回元奏因依。乃是事未发以前,牟氵荣自知在郡酷虐有罪,惧为民诉,先已驰告谢修,修遂令任康祖诱胁苏镛,遇有嘉庆章奏,须先袖呈相府。先奏实被谢修分付以水湿打回。第二奏既到,谢修自知败露,却将苏镛送狱,妄令供析。欲乞敷奏施行,俾元来屈抑,稍得暴白于四方。”得旨与改正理选月日。
  是岁冬,察官朱应元劾伯美:“向者,持节湖南,不理民讼,惟理赃钱。不问虚实之有无,但责郡吏之代纳。兜揽民讼,交通关节,为郡将所持,遂生怨隙。”遂用此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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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苏议礼
  《礼》家如聚讼,虽兄弟亦不容苟同。其大者,无如天地之祭分合一议。自昔诸儒之论,不知其几,今姑摭二苏之议言之。东坡则据《周颂·昊天有成命·序》云:“郊祀天地也。”以为此乃合祭天地之明文。颍滨乃据《周礼》为说,谓冬至祀天于圆丘,夏至祀地于方泽。其后朝廷迄从坡说,合祭以至于今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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