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先生的散文《幽径悲剧》写于1992年9月。
《幽径悲剧》巧妙地运用层层铺垫的手法来突出中心,写幽径是为了写古藤作铺垫,这是一条北大教授季先生上班二三十年之久天天走过的地方,但仔细说来是大有来头的地方。作者以一个有关《红楼梦》展览中看到几幅山水画组成的组画,画的就是这一条路,足证这一条路是同一部伟大的作品有某一联系的。这又是一条神奇的幽径,是燕园中极为幽静的地方,一面傍湖,一面靠山,蜿蜒曲折富有曲径通幽之趣,山上苍松翠柏,杂树成林,四季景物各不相同。
但是在这所有神奇的东西中,对于季先生来说,印象最深,最留恋难忘的是一株古藤萝。北大现住的燕园,是清代的名园,原有几株明代传下来的藤萝。根据季先生个人的评价,在众多藤萝中,最有特色的还是幽径那一棵。因为它既无棚,也无架,而是让自己攀附在临近的几棵大树的干和枝上,盘曲而上,大有直上青云之概,从下面看,除了一段苍龙般的粗干外,粗看根本看不出是一株藤萝。细看在一团团的绿叶中,也根本分不清哪是藤萝叶,哪是其他树的叶子——隐约看到一朵朵紫红色的花,这是古藤萝的花,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由古藤的存在,作者回忆到燕园在文革中,不但人遭劫,花木也不能幸免,藤萝和其他一些古丁香树等,被异化为“修正主义”,遭到了无情的诛伐,六院前和红二三楼之间那两棵著名的古藤萝,被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消灭掉,这是一个不堪回首的年代。
而茫茫燕园中,只剩下幽径这一棵藤萝了,也许它处于偏僻的幽径,被造反派所忽略,总之由于边缘的地位,成了燕园藤萝界的鲁殿灵光。季老把这藤萝界的唯一幸存者称作鲁殿灵光,是寓有深意的。鲁殿灵光的典故出自汉代鲁恭王建造了一座灵光殿,历经战乱而不毁,比喻硕果仅存的人或物。季老每次走到它下面,嗅到淡淡的幽香,听到嗡嗡的蜂声,顿觉这个世界还是值得留恋的,人生还不全是荆棘。这株古藤萝成了季老的唯一精神寄托与安慰。季老认为其中的情味,不足为外人道也,可见古藤在季老心中的分量。
按照常理,在这样的环境里,像见证了百年沧桑的古藤萝这样的文化遗存应该得到保护和爱护。但事情偏偏与人们常规想法相反。1992年春天,当季老走过长着这棵古藤的地方,吓了一大跳:古藤那一段原来凌空的虬干,忽然成了吊死鬼,下面被人砍断,只留上段悬在空中,在风中摇曳。再抬头向上看,藤萝初绽出来的一些淡紫的成串的花朵,还在绿叶丛中微笑。它们还没有来得及知道,自己赖以生存的根干已经被砍断。脱离了地面,再没有水分供它们生存了。它们仿佛成了失掉了母亲的孤儿,不久就会微笑不下去,连痛哭也没有地方了。
见到眼前的惨状,季老为之悲愤万分。在北大燕园这个全国最高学府中,在这最有文化的地方发生了摧残文化的事件——文化遗存的重要元素古藤萝,被砍伐了,是何人,出于何种原因,何种目的,不得而知。对砍伐古藤的人季老指斥为愚氓,对于古藤无端被人杀死的冤屈,季老为此鸣不平,它在这里已经呆了 二三百年,同它所依附的大树一向和睦相处。它虽阅尽沧桑,却从无害人之意。每到春天,就以自己的花朵为人间增添美丽。
在《幽境悲剧》中,从一棵古藤的死,我们可以看出作者的悲悯情怀。作者在隐隐约约中听到古藤在哭泣,同样作者的心头也在泣血。在茫茫的人世中,人们争名于朝,争利于市,哪里有闲心来关心一棵古藤的生死呢?但是这棵古藤的冤死偏偏激起了作者巨大的义愤。这一棵古藤的灭亡在他心灵中引起的痛苦,是别人无法理解的。
从《幽径悲剧》中,我们读到的正是季羡林先生的内心世界,先生自谓:我是一个没有出息的人。我的感情太多,总是供过于求,经常为一些小动物,小花草惹起万斛闲愁。尽管他一再声称自己是一个渺小的人,也甘于如此,但他对身边一切事物的人性关怀,足以说明他具有普世情怀的伟大人格,相比之下,一切人造的伟人,就因为缺少对人和自然的敬畏,这些偶像终将坍塌。
作者在感叹古藤之死的同时,对世人只知道追逐名利,缺少对自然,对历史的敬畏,对身边事物的关爱,并对人类自私、冷漠、无情的丑陋行为进行了有力的鞭挞,这样就进一步加强了批判的粒度。
读了《幽径悲剧》后,我感到幽径古藤的遇害,距离文革硝烟的散去已经十多年了,十几年的时间相对人的一生来说并不算短了,人们本应该在这十几年里汲取文革的教训,变得聪明一些,在重建文化,重建文明的日子里,懂得珍惜文化,保护历史遗存,这棵幽径中的古藤萝,理应受到更好的礼遇。可现实正相反,它躲过了文革的浩劫,却仍没有躲过愚氓之手。在北大这样的文化殿堂,文革的反思远远没有到位,况其他角落呢?时不时冒出来的文革幽灵在告诉善良的人们要警惕啊!
一个健忘的民族是没有前途的民族。学界泰斗季老先生对生命的呵护,对万物的关爱,对美的毁灭的痛惜,对愚氓行为的愤慨和无奈,流诸笔端,呼诸公众,有着不同寻常的哀婉动人的力量。
《幽径悲剧》一篇,作者目睹悲剧,悲愤万分,发而为文,语言精练、纯粹、通俗而又雅致,其情渗透字里行间,沉痛而不失其含蓄,是散文界可遇而不可求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