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子物语》是女作家严歌苓的一部中短篇小说集。六年前刚出版的时候,囫囵吞枣地翻过一遍,之后一直冷落在书架上,和虹影的十几本书共同拼凑起单独的一格。
读书有时候像交朋友的感觉,很久未见的朋友,却不曾真正被遗忘,十一假期来临的时候,依然会浮上心头,打个电话报声平安。
在这个所谓的黄金周来临之际,我忽然又想读严歌苓的书了,于是重拾《穗子物语》。
穗子不是南方人常用的名字,单独这个名词,一般指的是北方鼓吹乐中某个独立部分。物语一词来源日语,大意为故事。所以这部书可以理解为穗子的故事。
穗子的故事零零落落,因为发表时间的关系,小穗子的生活跳跃性比较大,譬如小穗子父母的结局,小穗子怎么进入部队,都在小说的间隔之间消失了,留给读者的,是更多的想象空间。作家以女主人公小穗子的视角讲述了一段段的人生故事,却又单独成章,分割成彼此独立的单元,从文革开始前的记事时开始,直至蜕变成为战地记者。
这部带有自传性质的小说集,虚虚假假真真实实。小穗子在文中全名为萧穗子,萧是严歌苓父亲的姓,她的父亲,作家肖马(萧马),原名严敦勋,正是文中父亲的影射。萧马的确是一位名作家,只是这名作家的名头远不如严歌苓的第一任公公李准来得大。最近热播的电视剧《铁梨花》其实来源于萧马几十年前的作品,由父女俩共同改编完成。
萧马曾经在安徽待过很长时间,严歌苓出生于世纪五十年代末,她的母亲是《一个女人的史诗》中田苏菲的原型,同样笨拙地爱着作家丈夫,只是现实的田苏菲--贾琳远没有田苏菲的幸运,她的欧阳在平反之后,便毅然地离了婚。与人生差不多的情节来自小穗子邻居的《小顾艳传》。小顾的作家丈夫再婚后,酒后失态地将眼前人喊成了前妻的名字。类似的情节《一个女人的史诗》中也有表现。这部小说曾经被改编成电视连续剧,由同是安徽人的赵薇主演。当时还发生了小插曲,患有失眠症的严歌苓在与好朋友陈冲到马鞍山寻找外景地的时候,阴差阳错地在当地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女儿,弥补了子嗣之思。
小穗子的故事到八十年代初戛然而止。严歌苓的人生传奇却依然在延续,之后偶遇李准的儿子李克威,因为率性表达的河南话爱上了对方的性格,这段婚姻带给严歌苓的竟然没有伤害的痕迹,读者见到的都是养分。因为二十年后,《第九个寡妇》横空出世,文中精到的河南方言为葡萄的性格增添了不少光彩。这也是我最喜欢的小说之一。付梓印刷后,严歌苓还送过一本给前婆婆董双,当然这时候李准已经去世了,我相信热爱河南的李准看到这篇小说,一定很欣慰。
《穗子物语》由12个中短篇小说构成。因为篇幅的关系,我最喜欢的是其中的《拖鞋大队》《小顾艳传》《灰舞鞋》。最先看到的是《小顾艳传》,来自某部文学刊物。严歌苓的很多小说都是通过纯文学刊物发表,再结集出版的。
再看《拖鞋大队》,还是为其精到的语言赞叹。严歌苓和上一辈文学创作者不同,她没有受过系统的传统文化教育,所以文字是纯白话的,在她的小说中,看不到古诗词的影子,甚至连现代诗也欠奉。但是她的文字自有一种奇特的魅力,我猜测这也和她后来的留学生涯有关,一个人,只有在千山万水的追索之后,才会恍然于云淡风轻之间。她的小说故事来源于个人阅历,表现手法却有着西式的简洁,精髓依然是中国的。在最近几年,严歌苓的创作量越来越大,质量也越来越高,我担心的只是,作家本人会不会陷入重复的怪圈。毕竟严歌苓太聪明了,她小心翼翼地回避了自己不熟悉的时代,不熟悉的题材,而陷入文革,陷入相似的历史空间。这样的创作无疑是熟稔的,游刃有余的,但也是令人担忧的。
我喜欢严歌苓小说的另一个原因,是她的行文之间,充满了我熟悉的生活记忆。即使作家本人以精到的四川方言、河南方言覆盖,我依然能够咀嚼出深眠于文字下的江淮气息。合肥与马鞍山的这段童年经历,对个性的形成,有着千丝万缕的斩不断理还乱。严歌苓的资料不多,我能够拼凑出的,她大约于12岁的时候,从马鞍山考入了成都军区的舞蹈队,这一年大约是1969年。所以,作家在12岁之前,一直是游走于合肥马鞍山南京上海之间的。其中,马鞍山的时间可能最长,这段经历也给长篇小说《小姨多鹤》的出现提供了素材。
《拖鞋大队》中的女孩,或多或少有着严歌苓的影子。只是年龄的关系,这段影子并不清晰,所以小穗子在故事中,更多是作为参与者出现,她的个性还弱,尚不足以主宰故事的走向。《小顾艳传》中,更是淡化到一群女孩中间,或许这个故事本来就没有为小穗子预留什么,如同《柳腊姐》一样,只是因为留有穗子成长的烙印,才被编入了物语中。
到《灰舞鞋》的时候,穗子终于正式成为了主角。一双灰色的舞鞋,讲述的是15岁的小姑娘懵懵懂懂的初恋,被背叛与背叛感情。谁的青春没有经历过这样未经人事的 愚笨,如同作家本人在序言中所述,“我作过这样的梦:我和童年的自己并存,我在画面外观察画面中童年或少年的自己,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颦一笑;她或者聪慧,或者愚蠢可笑。当童年的我开始犯错误时,我在画面外干著急,想提醒她,纠正她,作为一个过来人,告诉她那样会招致伤害,而我却无法和她沟通,干涉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把一件荒唐事越做越荒唐。”
《奇才》《白麻雀》两个故事,起初是精彩的,结局却是匆促的。有点虎头蛇尾的味道,看得人遗憾。作家原本可以为故事延伸出更广泛的触角,将故事的走向构建得更符合人性。同样短篇的《梨花殁》,收得就很自然,这个故事也是纯粹江淮风味,穗子们的所作所为,令我对扭曲的时代扭曲的人性多了几分憎恶,但文章的人情世故却都让我倍感熟悉而亲切。
从穗子物语中,也可以看出作家今后的走向,严歌苓最适合创作长篇小说,如果身体条件允许,我相信严歌苓的成就绝不止目前的作家、著名编剧。她应该有一部掷地有声的作品记录曾邂逅的时代,并成为时代的经典。一个优秀的文学家,是不会容忍自己散漫下去的。
穗子的故事,若干年之后,完全可以出现下篇,如果作家敢于面对自己1980年之后的生活的话。希望严歌苓不仅仅是在重复自己,为他人做嫁衣。《梅兰芳》我压根没去看,《金陵十三钗》也是老酒,到了艺术品位越来越劣质的老谋子手下,会不会泛出老酒的香味,实在难说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