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她第一眼的时候,已经听说过她的名字一阵子了。
在这个毛孔翕张都充斥着细腻触觉的女儿国里,一点细碎的新闻也是成倍宣传的。一个和我完全没有熟到可以互相交私房话的女孩子,她在与我同一走廊的另一班,不知什么契机凑到一起,忽然就神神秘秘的说,你们班有个女生叫赵薇的,据说面试的第一眼就给老师很深的印象,所以成绩优秀。我摇头茫然状,表示没有听过又不甘心表示出无知,只端着一张脸表现无所谓——另外还有一层,面试优秀的学生会适当降低录取分数——我自己就是这样进来的,所以不愿意让人知道我的分数其实很低。后来我知道,当时我的分数是全班倒数第二,那个让我终于不至于垫底的就是她,因为这次的分数线就是按照她的考分来划的。
现在我知道一个名字,不管拥有它的人如何出众,这个名字太普通。理应听过就忘了,可是我记住,大概因为她风闻的漂亮,我自然格外留心些,一起军训的队伍里有几张娇俏甜美的脸,我暗自揣摩哪个是她,却都不是。最后见到庐山真面,竟不自禁的有些失望。
那样一张晒黑的脸,称的上生气勃勃,她的五官会不用你寻找的自己撞进你的眼睛,非常惹人,脸廓舒展的线条自然起伏,有好山好水般的优越和浑然,让人过目不忘。可是那时候我们的审美,都停留在面薄身纤、巧笑倩兮阶段,欣赏古典美的多,我们上几届的学姐们,又真正是美女如云,所以她虽然惹眼,大家却未必把她当美女看待,并且她成天一条牛仔裤,来来去去,笑起来无拘无束,敞亮的像一阵风,另类的假小子路线,大家便喜欢她了。
我在其间黄瘦的脸和羸弱的身体,内心耸动的好奇与表面克制住的矜持,也渐渐让她们注意了,不过陌生的环境里,缺乏安全感。这点在她身上从来看不到,她的神经里似乎没有怯场、畏生这一类东西。
我们是怎样要好起来的,真不记得了。她似乎是天生的喜欢接近美丽的,生动的人物,班上有个公认的美女,妩媚娇俏,衣饰也摩登,她们常在一处,薇比她高半头,出入时手牵手,很登对的样子。旁边人见了,只觉得青藤红花,赏心悦目。
某一天的音乐课,似乎是音乐课吧,学乐理,我们无聊之时搭讪聊天,各自讲个有趣故事,她讲了《呼啸山庄》里的一段,讲述到高潮的时候,非常投入;我随口编个故事,她听的出神,后来我忍不住告诉她,她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很钦佩的说,你好厉害。又有一次班上口语演讲,我正在为一些闲语生气,就主动举手上台讲了5分钟,下面有点轰动,上了座位后她从前排回过身来,又是一副崇拜表情。她似乎是这样的,喜欢什么不会掩饰,也不会吝啬自己的感情。
然后就常在一起玩,我们本来并非被安排的同桌,但是常常自己调了位子坐一起,后来老师也就不理论了。她很招人喜欢,是男生喜欢女生也不会嫉妒的类型,情绪波动涨幅明显,她讲给我听初中时心仪过的男生,回味多过惆怅,倒还很向往的样子;我也讲给她听我心里一直想的一个人,其实是未曾见过面的,她忽然激动起来,替我打电话到那人单位,找到那人,吓了人家一跳,终于是把人家拖了出来跟我约会,她冲动义气的性格,那时候已经很块垒分明。
与她走一起,是很神气的事。因为彼此光彩互照。后来我觉得光彩有两种,一种是咄咄逼人到把别人全掩盖,与她同行,是种折磨与考验,学校里有这种女孩,她款步走过来的时候,谁都不留意她旁边的人是谁,多年后我才发觉常与她同行的好友也是美女,只是发现的晚了,因为她身边已没有那人。可是薇不同,她是另一种,她的光彩发出来,暖洋洋的,带的身边的人也精神,这种磁性使谁和她并肩都觉得受用,大家觉得一样悦目,后来她到我家来玩,我妈看到她,说,你们俩在一起觉得很像的样子。我把这话讲给她听,她笑倒,很多人都这样讲,讲我和她们像。
我也常去她家。她父母倒也喜欢我。她之前就对我讲,我爸妈一定喜欢你。她又补充,我爸就喜欢漂亮女孩,当年他跟我妈一见钟情,就因为我妈漂亮。这种率性的评价,她讲的漫不经心,可见家教比较民主。后来她妈果然喜欢我,对她说,你怎么不像江xx,又文静又秀气的,你看看你女孩子野成这样。她的确如此,我想她肯定为她妈妈添了不少气。房间也是乱糟糟的,书报杂志摊的到处都是,她妈看到便叹气。其实大家已经很羡慕,因为她不但有个漂亮女儿,还有个同样漂亮的儿子。
赵健在那时候已经挺出色,很颀长书卷的样子,我想他一定比薇有出息,他们俩满像的,其实他们一家都像,都有端正骨架与分明五官,他那时候已经有了女朋友,薇对我讲,你别看陈蓉不算美女,可是其他各方面都是一流的。整个家庭很和睦,常让我羡慕,比起来,我独生子的小心翼翼与自负任性的种种缺陷,便一下子显出来。
也有臭味相投。在商店里买了好吃的巧克力蛋糕,等不得回家,就站在店门口撕开玻璃纸迫不及待的吃,蛋糕屑快乐的纷纷而下,忽然有人拍肩膀,一男子微笑的递过名片,两位小姐,我们经理想请你们做我们店的食品公关。
忙不迭的摆手逃跑,从此再不当街饕餮。
她是,知道自己夺目,却不了解究竟有多夺目。她似乎不留意有多少人在注意她,可是怎么不留意呢,男孩子从她身边过,基本是要一回头再回头的,操场那头的男生迎面走过来,突然的就往她手里塞了纸条,师范学校每逢放学,门口都有外校的男孩子堵在门口等人的,里面总不乏慕名来看她的,她自己目不斜视,瞪着大眼过去,偶尔眼风一扫,别人反而给逼的低头。有时候我去她家玩,那幢单元楼的第一层台阶上,赫然有个男生坐着,脸搁在臂弯里,只见肩头起伏。听到响声,也不起来,只拿胳膊把脸一抹。我心里了然,进到她家门劈面就对她说,你又把人赶走了,他在楼下哭呢。她不在乎的收拾刚写的墨汁淋漓的纸,他烦的很,又说以前字写的很好的,我就把笔拿出来,要他写给我看!他就走了喏。
就是这样了,人家被她噎的哭,她自己没事人一样。哎,那时候青春的男生女生。
可是她自己也有被人噎的哭的时候,班上另有个漂亮女生,肤若凝脂,脾气也娇嫩,薇同她也很好,不知怎么一次言语不合,她忽然过来我这边,我留神看她神色不对,也不问她,她佯做镇定的讲了两句话,眼泪忽然流下来,我摸摸她头顶扎到后面的一只小揪辫,心里忽然酸楚。有次我和别的女同学去赭山逛,她在学校找不到我,等到我回来,她阴晴不定的脸,忽然哽咽起来。这样的眼泪,我,以及许多许多的女生都流过吧,如果她最私密的心事,我不是第一个知道的人,或者看到她放学与别人同走,会觉得委屈而淤塞。女生之间的情谊,真的是微妙而曲折,我想,那勾兑着一些嫉妒一些猜疑一些霸占的味道,有时候温润芳香,有时候酸涩如青梅。
我们越来越接近。可以24小时在一起。我们的文化课成绩都不好,专业课,也未必多突出。都爱逃课,也不太在乎名次,我们大概都是这样的,受不了正经规范的矫正,往往旁逸斜出的开一条新道。师范那时候也很好玩,因为似乎前途已定,所以对文化课并不十分的揪紧,反而是舞蹈,美术,这些大课显得重要。我把不及格的卷子自己签名了再撕碎后重粘上来制造一个家长发怒撕卷子的假象以便混淆视听,她牛仔裤后袋满满的尽是纸条,也亏她这次用心,居然抄了那么多,撂在屁股后面是厚厚一层。
她的名头日益响了,老师们都注意到她。这不是件好事,考试作弊变的麻烦,会整场被盯牢。老师谈到她基本会皱眉,谈到我。。也会皱眉吧。。我在刚进校的第一次考试中就拿到全班倒数第一,但总有一两门能独占鳌头,我的毛病不外乎偏科,疏懒,口是心非,只没有表面的大错,不算难管;她是高调而反调,冲在第一线的,要整风,该开刀的好榜样。班主任按照事先在班上的警告,请她从后排调去第一排独坐。众目睽睽之下,她有条不紊的起来,收拾书包,架眼镜,随后与后排同学一一握手再从容转身,施施然走到前排,落座。风度俨然,就差没有剪彩鼓掌了,全班爆发大笑,班主任也只哭笑不得。我们可爱的班主任,后来我看出他其实是极欣赏她的,只是做为个班主任,更要严明纪律,不能毫不掩饰的放任学生另类放诞的个性。
是的,她是不掩饰的。神经又纤细又大条,很矛盾。情绪高起来会作出直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我们一起去买水粉颜料,她揭开一盒,那样幼嫩的,滑腻的颜料,那样明丽的,均匀的色彩啊,她咋舌,然后,不知道如何表现喜爱,也来不及怎样措辞赞颂的她,忽然伸出舌头,化赞美为行动,向下舔了一口。
。。。。。。多少年了?我真的不能确定,她还记不记得,曾经被美丽的水粉颜料诱惑,在极度陶醉的情况下,无暇思考的,便尝了一口,然后伸长了染着半截是粉白还是明黄颜料的舌头,忙不迭的惊呼。绿荫匝地的书画院里,我们倚着架好的单车,书包滑在肩膀下面,笑弯了腰。
这样被直觉驱使着去做的事,她真是做了很多又很多。
我们一起排小品参加元旦演出,我找的本子,《项链》,完全不是我们这年纪人的沉重沧桑,也按着原著,稍稍改一下,自己凑了服装,就人摸人样的排起来,她演那个谨慎微小的公务员,等待的台词已经说完,我这个参加舞会忘乎所以的太太还没有换好衣服上场,她无词可说,又不能冷场,便伏在桌上睡起来。下面一阵窃笑,我这才够到时间赶上去。大家接着演下面的,佯装没有刚才的事。小品可成功?完全说不清。大概只要按部就班的进行完,就觉得够好了。那时候没什么不敢的,也没有什么觉得做不得,后来还拉另几个好朋友拍过别的故事,我是个骄傲的财主千金,她是众多求婚者之一。那个故事很好玩,后来拉到校外去演过,师范学校那时候的风气很好,女孩子们受各种培训,虽然不是很深入,总是有个广泛接触,后来大家都说师范的女生素质好,大概是因为我们比较整齐。并且人人骨子里都有表演的潜质并渴望表达,因此这样的专业课很受欢迎。语言课,舞蹈课,以及各种晚会大家都很乐意自排小品舞台剧之类,我们好象还演过《飘》,也不是表演,截出一段大家一人一段的分角色念对白而已,班上清一色女生,只要这类型表演,她一定是反串男角。就连舞蹈课上大家排《三只小羊》,她也被推出来做狼。
这样奔流又曲折,喧腾又静好的青春,转瞬即过了。一年还是两年?那时候,我们都不怀疑,就会这样一起上学,一起毕业,然后一起等待分配,再各自做个教师吧
某一天。是哪一天呢?。。。一堂户外的体育课,我们排着队在操场上刚立定,老师领着一群人过来,往我们队伍里挑挑指指,选了几个个头差不多整齐的高个女生出列。放学后她们被集中在舞蹈房接受一种新舞蹈训练。我们议论,但是议论的也不厉害,因为这种情况绝不鲜见。都以为是校外的什么商演,后来知道,原来是大明星巩俐主演的《话魂》剧组哦!
后来她们去了上海拍戏,两周后回来,薇却没有一起,她和另一个非常漂亮的三年级学姐一起随剧组又去景德镇了。
再到她回来,跑来我家找我,一眼看到她,就知道不一样了。
那是憋了满肚子的话,塞了一脑袋的想法,眼界豁然开阔的表情。开了窍了。
她说起拍戏的趣事,枝枝节节,我几乎不插口。我知道我们都像是不出世的孩子,在自己的天地里自得其乐,骤然提升到另一种领域,再轻轻落回来,失重的感觉依然在,却失去了力气。我等着她短暂的晕眩感过去。
她变得安静,敏感,女孩子总有点动辄得咎,她却对身周的事毫不计较。另外,她伤感和恍惚。体重倒胖了一点,她常常顾不上打扮,放任自己,一连几天不照镜子。我看出来,我们过的是一种日子,她却是在另一种日子里梦游了。
她略微吐露的苦恼我那时不能了解。她是那时候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和即将勾画的生活线条原来如此平直,简单,庸碌,那种自由多彩的,云上的日子,只对她初露了端倪,就将门关闭了。她在无法可施的凡间,郁闷冲撞。
她在夜间的小床上对我说起她的初吻,我始料未及,又惊又喜,就像自己也有份参与。在没有初恋的年代,一个人的秘密喜悦等于是所有知情者的共享。可是我只顾着去幻想她的回味,却忽略她暗里的惶惑——以后会怎么办呢,难道就这样让感觉消失么?——她开始看很多资料——这点我是后来才想到的了,那段日子她一定很积极的开始筹措和勾勒,一些线条渐渐清晰,她越来越明白自己要过哪一种人生并愈发坚定。
暑假的时候我们都在北京。我和家人去,她一个人去。人头攒动的天安门广场上,她一眼找到我,疾步的过来。她真漂亮,晒黑的脸,五官轮廓显山露水,穿着大花的长褂子阔步的走,像一个自由的吉卜赛。
我们一起去动物园,颐和园,她对我说起一个人去了北影看朋友。我看着她,她的人生目标已经呼之欲出了,我只觉得她真是适合北京
终于有一天,她对我说要去考上海的一所学校。
要经过重重面试。要有拿得出手的表演,才艺。
我们在小厨房里关着门琢磨。想了一个又一个段子。门窗紧闭着,冷风咝咝的从窗缝里溜过去,炉子上的水也在咝溜冒白汽,我们迷惑于很多歌曲,朗诵,以及随机想到的个人小品,一直到服装的搭配。在脑细胞大幅度奔流制造出的成堆跌宕色块里,竭力的整理头绪。
她一试的效果很好,虽然与她同时的选手们都各有所长,竭尽表现,老师们还是对她印象深刻。然后是最后的复试。她回来后说,差不多了。然后,不记得多少天后的一个下午,她自己去邮局,取回来录取通知书。
这一幕幕,都可描可画,都是她经历中极其重要的一环一环。在经历15年后的回忆里,却好象云烟一样清淡。
大事甫定了,前途却显得更加未卜。她倒不急了,出发前的那阵子,真是很静很定,很从容。她说,我去上海以后,要一分钱掰做两份用。她不声不响的调整好心理,家里人看来是很赞成,学校方面几乎密不透风,知情的只有班主任。班主任是很赞成的,他应该是早觉得我们应该有机会就去外发展吧,呵呵~
忽然就到了最后的那一天。虽然我努力的不去倒数,时间还是轻描淡写的,就把离别放在眼前。我们若无其事的骑车上街逛,中山路,新芜路,黄山路,看很多早看惯的街景,鳞次栉比的店铺都叫得出名字,她照例是回头率高高,偶尔跟个熟人打招呼,我忽然觉得,我们这个城,真是很小很小。
终于我们停在安师大的路口,冬天的黄昏里,路边的植物都冷淡疲倦。她说,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口气是带着郑重的。我说,回家。我讲的这么快这么平板,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在酝酿这一刻了。
她点点头,调转车头骑走了,穿着大衣的背略微低伏在那辆山地车上。沿着静冷的镜湖,逆着下班的人潮,这一路她会再遇见谁?与谁交好,为谁伤心?我又会怎样工作,成家,是岌岌营营,还是会有我的一片天?在我们年轻到不用规划,只有梦想的17岁,都只拥有对方美好的,17岁的记忆。看她17岁的背影,很快就消融于灰红暮色。我默默的支在车上看着。伤感来得并不痛苦,淡淡然而不断的包围着,我清晰的知道从此以后,我便失去她了。
03年的夏天,我接到电台同事的电话,说赵薇今天托人到电台找你,要了你的号码。
我打电话给她,她语气轻快的说,来上海找我吧,我这几天都在。
我说好。同时有点不适应,因为我们有很长一段没联系了,而且其时正是盛夏,离过年还早。
她去上海后我便习惯每逢过年联系一回,通2个电话,见两回面,她越来越忙,越来越漂亮,光彩全怒放,出门还用不着帽子墨镜,只是在人群里再也无法被忽略。我们坐在茶馆里,她开始被人认出,本地的电视台报社记者登门频频,渐渐的她回来的日期和行踪变得隐秘。我们若不关在家里,就去有包厢的地方坐,她比以往更活跃和放得开,好好的说着话会站起来伸腰展腿,一个芭蕾造型,或这索性伏在地上,学一回癞皮狗给我看。她说,要让自己展现美的,就要先学会表现丑的,要舍得丑化自己。那也是她们的专业课吧,很有趣,让人完全放开,不受拘绊。她在路上也很注意观察,各类行人的步姿,神态,都成为她揣摩和模仿的对象,她的是用心的,渗透到各个角落去。
某次她妈妈打电话给我,说赵薇很想你,要你打个电话给她。我打长途过去,却听说全宿舍的学生都看演出去了;也曾经很深的夜里她来电,说最近的恼心事,我却不能像往常一样听她,为她开解。第一次从恒通学校回来过寒假,我已经毕业,分配到学校,又考去电台找了个活,我们并街走在熙来攘往的中山路上,拿着小塑料瓶的肥皂末吹泡泡,她忽然说,你已经是个不错的主持人,我还连个小演员还不是。
我几乎要发笑,因她平台宽阔,前途无量。没想到她却是认真的,她在自己选定的路上亦步亦趋,心里不是不焦急的,这种焦灼感一直伴随到还珠格格拍毕后,她说,怎么办,这次还不成功怎么办?
我说不会的。之后她回北京,然后,如平地一声旱雷,如好雨知时节,如春笋遍生,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全国都知道了一个大眼睛的小燕子。
有人哼她的歌从窗外走过。我还住原来的房子里。外面是与十年前一样的白亮阳光与晒的发焦的树叶。她总是骑车来,穿他哥或者她爸爸的大方格衬衫与短裤,光脚踩着平底帆布鞋。热的发红的脸旁挂着耳机线,随身听里是陈百强或者张学友。后来我们一起在房间里听一首新歌,《容易受伤的女人》,丝弦般灵而滑的女声,我们知道,一个叫王靖雯的歌手正开始走红。
去上海的大巴里冷气强劲,蓝色窗帘的另一面日光灼亮逼眼。临近上海,路面越来越整齐鲜亮,身边楼盘矗立成林。隔座有人翻开的杂志上霍然出现她的脸,封面上她象牙的皮肤,笑得很国际。穿细吊带的大红裙子,银蓝眼影。是Versace还是CHANEL呢,有一次她拿一只EL的睫毛膏给我,她还记得我有天然密长的睫毛,说,让你的眼睛更漂亮。我捏着那支不算稀罕的细长蓝管,却也只觉出距离。
以前我们都用一种有清香的雪白膏状的夏士莲雪花膏,放在冰箱里冻过,拿手指头抠出一小块,用起来更舒服;人手一只黄盒子的美人鱼粉饼,偷偷的不被人看出的用。
如果一段时间不见她,她便如在云端,我与她彼此不认识。她的脸在电视里各个频道出现,红毯上,星光熠熠,美丽的大波浪,此起彼伏。她还那样的笑,在儿时的灿烂上,多出几分讲究。以前她常穿白恤,一直短直发,有次心血来潮烫成嚣张的爆炸,忽然腾起的性感光焰勃勃涌出,射的人睁不开眼。
她时而素静,而热力会蓦然腾起,是那么立体。她拍片,唱歌,广告,代言,有时担任大使,甚至客串主持,她有多少能量可供挖掘,在她星光最耀眼时,大家当她是个水土丰沃的宝地,沿山筑亭,临水搭轩,乃至于铺路修桥,无所不至,似乎能者尽能。然而我看出她一些无力处。如果起头起的太好,也即失去大的余地,别人固然覆盖不了,自己也难以超越,是一种尴尬。可是也有被征服的时候,《玉观音》里安心的塑造,让我大抵忘记她这个人本身,心目中的安心,就是她那个样子,或者说,就是她表演出那个样子的。然后,就是《姨妈的后现代生活》,你不能不承认,作者,导演,演员,都够狠。这次,她显出了后劲。个性里软的硬的,可盛放的,可泼洒的,伤人的,刺心的,都有了。
有趣的是,我看她的戏但不听她的歌,有时候开着碟,也只当背景,不看画面,听她的台词,字句拐弯或者尾音里带出的乡音,会自顾自的笑上半天。
是的,与很多娱乐人士相比,她有着天然的光焰,稍加修剪便势不可挡,这便是她的独有性;她自知这点却不甚在意,不会惺惺作态,顾影自怜,这便是她的珍贵性。
她托了人接我到住处,很隐秘的一处会所。我刚洗完澡,她便敲门进来了。
我们拥抱后彼此打量一下。我拿不准她是否失望,我28岁,婚史3年。恋爱时曾把男朋友介绍给她,她并不满意,当时批评我气质退步。我自然不服气——那时候正是爱到刀枪不入,水泼不进的时候——即使是好朋友如她,也不能随意评判我的爱情。她却执意的认为我是应该也出去闯荡的,并且言出必行,2天后就拿了一份北广的材料给我,我却还是搁下了。除了放不下的家庭和爱情,稳定的生活,更重要的是我与她性格不同,我是温室型人,并且只吃脖子旁边那一圈饼的。她隧不再坚持。大家一动一静渐行渐远。现在我青春不再却满脸痘痘,想来更不能见人了。
她却不显得在意,说着以前的掌故。她大沿帽下晒红的脸还如以前,绿恤,牛仔裤,炎热的天气里穿着高帮球鞋,比较妩媚的是耳垂上很长的一串耳坠。她说,男朋友送的,好看不?我说不好看。我大概是成心的,因为一直很喜欢故意打击她呢。终于她无法忍受我的痘斑脸,将我拖到她房间,拿出化妆盒就在我脸上施展,她是很喜欢打扮别人的,基本上每次回来会热衷于给我换个新造型,现在还一样。完事后她端详一下说,好了,基本能看了。
走在上海的街上时,她谨慎起来,帽檐压的低低的,双肩的运动大包在肩上很神气的挂着,步态又散漫又笃定,的确变化不大。可是她自己曾说,我已经质变了。
说这话时,还是好几年前吧。她似乎坐在我家对面的沙发上,夹一根烟——她有极漂亮的抽烟姿势,对着镜子练习过呢——看着一线烟不疾不徐的上升,她用同样不疾不徐的语调告诉我,更像自语,说,你看我还是一样,我其实已经质变了。
那是否是最后一次聊天,忘了。细节都在,排序却艰难了。就是她回家蛰伏的一段时间,努力复习参加高考,我们只在她回来初时见一面,接着就互不联络,我几乎以为她已经走了,却原来闭门在家一心狠啃书本。她是静得下来的。文化课考完后她比较兴奋对我说考的不错,事实果然。我觉得我对她有新的认识,她不是原来那个皮塌、懒散的家伙。她的脑筋清楚,主意很定。这是关键的,飞跃的一步。几乎是定锤音。
现在我发现她烟瘾更重了。我和身边的人只是玩具一样的520或者ESSE就可以打发,她抽七星,或者白万,不是真正抽烟厉害的女人,不会碰白万。我问她,她一楞,很快的把烟盒丢到盘子那边,过一会,说着话,手不自觉的摸过去。我知道她戒烟的意思是有的,现在也听说比以前好了很多,这是一件大家都欣慰的事。
我们在林荫道上并肩走着,上海的夏夜闷热潮湿。逛新天地的很多小店,她说,王菲生日,要给她挑件礼物。我想到多年前我们一起听过王菲的歌呢,这戏剧的人生,仅仅是回味,也让人感慨万千。我并且很想再和从前一样与她拉着手的走,我伸手过去,她也不拒绝的握住了,一段路过去,又不露痕迹的放开。原来还是保持一前一后的姿势,更加舒服自然。路边偶尔有擦肩的行人,频频掉过头的看她,轻声的交头接耳。
我忽然对自己有轻微嫌弃,她是轻舟早过了,我执拗的抓住一些细节纠结。她未必记不起,只是再也不用拿出来体恤。将自己放置在旧时的模式里是不必要的,历历往日只是指间些微尘事。
因此一连几天里我们吃饭,K歌,饮咖啡,泡酒吧,像一对老友重聚,聊天却并不深入。有时候她转着酒杯,与迎面过来的熟人招呼,随后淡淡说一些八卦;也说起最近看的小说,与想尝试的角色。一切是清浅的,浅尝即止。我忽然想到她说的质变。她的人生版图大开大阖,经过冰炼与火灼,在普通人不能想象的压力下,她个性的热情依然,敏锐却变成防备,矜持里加进了客套,气质趋于冷调了。
是的,她的气质确实是冷调的了,她一样随性,一样亲切,可是质地变得硬实,密度加大了。她像一块硬玉一样坚固,温和,明朗,独善其身。她的不设防,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只该留给更亲近的人,或者只留给自己。我忽然觉得这次的上海之行,是怀旧与重聚,却更像一种情分的交代。
我们似乎还讲到合作,她鼓励我写出一个故事,她说,你的东西我一定要的。又说,你也别想着我适合哪种人物,你自己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好了。
又有次她说,我请人写了我们当年的故事,我想让你看看这个本子。我在电话这头好生兴奋,催了几次,她却懒了,说,哎呀,那个计划。。好象夭折了哎。。然后说,准备开个酒吧。
吓,这个空有充分兴趣,却提不起力的懒人。可是我仍记着这回事。我每每在懒惰时想到她,会生出一些动力,想着,总有个故事会出来,总有的
离开上海后我回芜湖,她好象是去香港还是哪里,我们断断续续的联络。只是各自的行针,走不成一致的走线。我下午逛街时她在发布会,周日休息时她在定造型。我只想睡前道个晚安,电话那边,她说正开工,在希腊。她的声音近的如在隔壁,事实却是千里万里。她说,希腊不错,可是我若再来,只能是老了以后了。于是我猜她并不中意那里,我迷朦着睡眼发片刻呆,便蒙头大睡。也有极偶尔的时候,我在路边摊吃芜湖很有名的小吃炒粉,她恰巧也闲着,说,做面膜呢。在哪里呢,新加坡。
总是这样,我的电话,一不小心就越了洋。生活的层面与方式相隔太远,勤联系互探访非但不实际,简直是可笑的了。
一年后我在的电台有一个很大型的台庆演出,她应邀回来参加,也是为她的助学基金的事。
我到的时候上午的活动刚结束。少年宫的门口围满了人,很多只手举着她的照片,剧照,唱片,很多个声音喊着她的名字。她的车慢慢驶出大门,人群潮涌,我挨挨擦擦被挤来挤去,分明看到她坐在车前排。她也看到我,很快做了一个手势,狡黠的笑从镜片后射出来,车缓慢停下,飞快开了一扇门。
酒店房间里看着她接受采访。清晰流畅,应对自如。很亲和,熟络的很自然,是久历江湖的练出来的态度。晚上的演出中我们在舞台上片刻交流,下台便匆匆分别。那一次,好象是最后一次。
之前还回过一次芜湖,完全秘密的。是带男朋友见父母。她自己开着车,在芜湖的街面转悠,要找个舒服处晚茶。城市的改造,让她对这从小长大的地方,已完全不熟悉,我作个指挥方向的导游,也很不合格。晚上的镜湖,灯影里的波光粼粼。她轻松的说起爱情,仍在坚持。她是要爱了便会很郑重的人,只是坚定的态度以随意的情绪表现,与多年前夜半密语里倾吐的初吻心事,那样闪亮的眼睛,喜悦又惶惑的心情,是多么的不同。
不能忘记的,是第二天中午又去她家,当然不是原来的房子了,带车库的两层小公寓,不觉奢华,就是舒服,实在是因为她有个能审美又会持家的妈妈。她妈妈看到我很高兴,几年不见,她还是很漂亮,气度里多了雍容。她正逢到气恼的事,拿着一本不知哪个地下印刷厂粗制滥造的《赵薇的故事》(原名忘了)之类的册子给我们看,内容连捕风捉影也谈不上,不过一通编造抄袭,潦草塞责的差不多是火车站里兜售给人打发无聊的那种东西。薇自己倒不在意,略翻翻,说,找他去。我们都说这种书编出来人就散了,上哪儿找去。她神色不动,说,连出版社一起找。口气颇江湖,眉毛也不挑一挑。她不再说下去,走到镜子前面转半个身,说,我瘦了吧?又自己戳戳脸,可是脸没瘦。我看她的侧影,她穿黑白横条纹的T恤和仔裤,还是很有学生味。不时有邻居的小朋友来敲门,向她讨一张签名照。她一一满足着,忽然说一句,下午我就回上海了。
妈妈促不及防,大概原来是预备着女儿能多住两天的,也或者总知道她很快便走,但不能接受这样劈头的迅捷。还没讲什么,眼泪就下来了。
薇也措手不及,登时慌了神,一叠声只道,我不走了不走了——我陪你吃午饭。又说,上海的房子下月就装修好,接你去那边!
妈妈的眼泪却收不住了,一边自己扯着纸巾,一边对我说,她在外面,我是每夜都揪着心!人家讲我有福气,我其实哪里能过的好!。。。。。。。。
最后,只有我出去,带她同来的一帮上海朋友去找馆子吃饭。
赵薇爸爸猫着腰,全副精神的在草丛里捉一只鸡。似乎是难得的好品种,因为女儿头晚夸过味道好,现在便执意要她带另一只活鸡回上海。那鸡瞅个冷子一头钻进了小区里的草坪,老爸便活动筋骨,低头弯腰地又赶又撵。他的脸还是10多年前的脸,也许更富态了些?表情也还是乐呵呵的,我还记得他夏天里喜欢穿鲜艳的衬衫和T恤,女儿是他最心爱的宝贝。当年他们家总是高朋满座,爸爸的同窗,妈妈的同事,儿子的棋友,女儿的同学。。。。
那只鸡最后有没有带上车,没印象了。一番宽慰,劝解,最后依然是道别。她们的车慢慢的开走,我沿着灼热的公路又走了一段。午后强烈的阳光将路边探头的狗尾草晒蔫了头,我想起我妈总是嫌我懒惰拖沓,丢失机会,事业无成——小圈子里有点小名声——总是没有大作为。我想她说的也许对。我还没能力给她买新房子,让她能骄傲的站出来,让每个人都认识她。我总在不停的惹着闲气,让她操心,并且,想发牢骚便马上发一通,因为目标锁定——我总在她目力范围之内。
小赵看我的博,说,好是很好,但是其中自嘲太多。别人若不懂欣赏,反会骂你。
我不是很赞同她的话,但是当时气氛很好,适合信口东拉西扯,再随随便便的忘掉。说话时她也在写博,那应该是她小侄女做功课的房间,墙上桌上都有涂鸦,跟她当年自己的房间类似,乱乱的舒服。我们锁了门,很像回到高中时光,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
也不全是闲打发。中途离开两次,一次是去少年宫颁发奖学助学金,一次是和初高中同学吃晚饭。她对着电脑写博客,一个字一个字的打。她像所有收获成果的人一样愉快,笑眯眯的看了又看。
这种浏览量,山洪一样惊人,随便一刷新,就是成千上万点。她就刷了又刷。几十页的跟帖,她一张张看过。
然后是匆忙的吃药,换衣服。外面三十五六度,她连防晒也不用。她又说,我只追求一件,心态的健康。这是她在芜湖的最后一天。从4月在南京机场接到她,芜湖的春天夏天这么快就交替接踵了。
从她来的第一天,下午洗了澡就直奔剧组报道,第二天就拍。我难得去探班。拍摄总是繁杂冗长,一个动作重来很多次,很多时候不关演员事,灯光,角度,人群的位置,一点不好就要统统重来。我看的气闷。某夜他们整整跳了一夜舞。在一所算古老的医院,以前的洋人盖的圣母院里,有青灰外墙,红瓦,苍虬的石柱回廊,和线条华丽的屋顶。椽子和桁条正在重新修。跳舞,旋转,不停的跳舞和旋转。乐曲很欢快,置身其间者有点梦游般的亢奋,旁边等待的工作人员都昏昏欲睡。中间我们去外面散步,夜里的冷空气缓解疲倦和睡意。这个戏明明很文艺,却相当于动作片,要上战场,要下厨房,还要烧锅炉。她是舞台剧演员,还要负责蹦蹦跳跳。之前她已经“挑了两天煤,又用自行车驮着一百多斤的汉子刘烨绕大圈”,她疲惫的时候气色也不见差,只是眼里有红血丝。月亮升起来,人群变得很远。清冷的气息暗地里游过来,鞋跟登地的踏踏响的很分明。她裹着那时代的大衣穿着高跟鞋,里面是她妈妈年轻时的白连衣裙,她自己改良一下,变成了戏中的舞裙。空空的场子,被月光照出孤清,旁边的欧罗建筑一片森幽。我们轻声的说着话,一个梦幻的时刻。月亮忽然变成半世纪前的月亮,照着她这个半世纪前的人。不等天亮她再赶飞机,赶赴早定好的DIOR活动。图片里她容光焕发的穿着吊带裙子,几乎没有倦容,不知道她是怎样做到。后来我去江西,回来再去探班已经是夏天。嘈杂的场间里她穿着欧洲贵妇的白裙子,或者梳着喜儿式的大辫子,都是戏中戏。我带给她严歌苓的新书,或者路边摊的烧烤和冰镇的红豆。这种从小就吃惯的冰酒酿赤豆,是大家共同的爱好,她见之忘形,张口就唱,童年的滋味~~~~~~,一边咝溜咝溜,很快就见了底。她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泾县,我回来犹豫再三还是没去。除了手头的工作,赤日炎炎,我承认我怕吃苦,怕晒,若是只待在房间看电视,又怕太闷。这样我就错过了青山绿水,错过很多精彩花絮,还有她穿军装打竹板的种种趣致。后来我看到了《史诗》的片花,后悔不迭。不过这种美相,背后的艰苦总是不为人知。连战场上的轰炸都是来真的,这戏的严谨和精致,可见一斑。连续3个月,她几乎每天工作十几小时,她自己说“过家门而不入”,有时候在片场看到她妈妈送来的盒饭。偶尔偷点空,也去这里的夜总会K个歌,包房外挤满人,都是听说了消息知道她在里面的。人群里谁在说,我就看一眼,你就让我看一眼。而保安如大敌当前一样严防死守。忽然门打开,她从里面出来,周围静一瞬,又哄的起来,手机相机纷纷举起,乱闪一阵。她目不斜视的疾走。倒也没有纠缠的。她在车库停车,对面车上的小姑娘下来,直楞楞的在路中间对她看着,后面的家长说,看清没有?就是她没错,戴帽子的。小姑娘又看一阵,转身走了。她所到之处常是这样,人们不错眼的看,笑嘻嘻的议论,然后各干各的。真的捧着本子跑上来的很少,这算是家乡特色吧。她戴着帽子在芜湖的马路上逛,街区里满满的灯火一片明亮,旁边是大小的食摊排挡,她目不斜视的走去麻辣烫的摊子,自己点菜。雪亮的灯泡下老太太偷偷的看她,但也并不直接打量,只在她转身时,向我们问上一句,那是赵薇?那是赵薇?这句话现在又频频响起,她从少年宫的人群里穿过去,是一堆堆等候孩子兴趣班的妈妈奶奶们。人们在闲聊,不耐,困乏中让开一条弯弯曲曲的路,一边欲信不信的看着她已经过去的背影。她进了会议室,没讲两句话,自己毫不客气的剥了水果就吃,吃至中途,忽然一句,你们不让我办正事,我就一直吃咯。全场笑倒,气氛陡然欢快起来。
她正襟危坐的等待颁发仪式开始,会场里狂放她的歌,她忽然伸头跟我来一句,以前你唱歌比我好,现在我都出好几张专集咯!。。。。哎,暴露本性啊,暴露本性!
小孩子崇拜的看她,她在台上招呼着,关小音乐,又示意队伍两边散开,自己带头蹲下,成了个现场调度员。
她在台上咳嗽,在台下咳嗽,揉皱的纸巾也不乱扔,统统丢到放到敞开的包口里,这些小动作像一件真正名贵宝物上的细节,为人与态度见出真功夫。
从少年宫回家第一件事,便是上网看博客新的浏览和留言,同时做更新。她坚持把捐款人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打上去,这一手很厉害,明年会有更多的人参与到这件事中来。我始终认为做公益不能太低调,一个人的话语权,号召性和影响力,就是要在这时候大规模使用的。她还记得谁谁谁每年都捐,她一边打下这些名字,一边自己就记住了他们。
晚饭后回家,又看。浏览量已经好几十万。她很认真的看留言,看到又笑又叹气。有一个薇迷老奶奶的离世,她说,哎呀,鼠标在那条上划来划去,出神了很久。
她又问,什么是打酱油?我解释给她听,这些新兴的网络热用词,她吸收的很快。我干脆教她上天涯。
她说,VV淡定是谁,很多人向我提到他。
我搜罗出印象中的VV淡定的使人哭笑不得的形容讲给她听,她讶然的笑,说,这么无聊?但是还是笑。
她自己在八卦区墨迹片刻,对于批评和各种诟病看一看,并不以为然,也丝毫不嗔怒。去自己的影迷社区转一转,看着热火朝天的赞美,说,这些地方,任何不好的东西粉丝都不会放上来的。她很客观。
那个晚上最后的活动,是一起坐在沙发上看《一个女人的史诗》的片花。我要说,很精彩。以前有人问我这故事是不是就是《金婚》,或者《激情燃烧的岁月》?我说如果没拍准,也许就是《金婚》了。
现在光看片花,大提琴一响起,我就周身发热的有点坐不住。这个就是拍准了,决不是《金婚》。
《金婚》是嘈切,琐细,欢喜冤家,是一开始就做成了事,随后一辈子守住结果,是长长久久的编年体。
《史诗》是浪漫,哀宛,苦苦追寻,经年累月的营造自己的王国,百炼成钢,是岁月熬炼出的诗。应该说,还相当的虐心,我静待着开播后的轰动。
她重看片花的时候也动情,并且会在细节上深究,觉得好,哪里好?我手机响的时候她说,你看完这一节再弄手机么。我真是喜欢她这一点。因为我自己在向别人介绍某样心爱物品时,就是需要对方全神贯注于此,一点也不愿让别人漏过。可是她自己手机也响了,恰好是〈史诗〉导演发来的,我还沉浸在那股子浩淼的田园感觉里,忍不住要她回信时替我转达一下敬意,不晓得她传达没有,估计没有。
她拍戏苦战3个月,其间屡屡的外事出动,各种通告,宣传,红毯,星光闪耀,种种盛况,她回来一字不提,事实上旁人若不问,她自己绝少提到这些,偶尔讲到,也是一言半语过去。但是这奖学助学金的事,她却对我提过多次,说,你一定要在节目里讲到,要多宣传。很郑重。四川地震,她头一个捐款,还是被人诟病,现在她又捐了个小学。这也是‘匹女有责’。她本来也是爱吃的人,自从发了愿心,果然从此不见她吃肉。唉,这个人。
她给旁边的人夹菜,出门的时候会给我拉好门,她这些小动作发乎自然和惯性,可是她自己手背上是过敏的白点,又是吊针的红点,背上有红通通的拔火罐的印子,隔一会就要抽张纸巾擦鼻子,她是粗枝大叶极需要助理张罗的,但是又本能的很会义务充当别人的助理。
她从容稳定,真的和以前大不相同,但是一个恍惚,又分明还是那个她。
看她挎着大包趿着那据说是“澡堂子的38块钱的拖鞋”,晃晃悠悠走在前头,心里觉得真是喜欢她,喜欢她。但是我一定要掩饰,否则会肉麻。她似乎是以这个大大咧咧的姿态走向四方的。我心里知道她越来越从一个我喜欢的人,变成一个让我尊敬的人。
肉麻了,不写了。
是呀,我仍在回忆。时常片段纷至如黄鹤骤来杳去,那并非小说里常描写的那只是某时疲惫,需要片刻旧时温度。那情景来的如此自然,在我们的小城里,很多东西坚持多年不变,一天一天,变成老物。回忆就是檐下的投影,即使模糊了面目,剪影总俨然勾出轮廓。我们这个地方,又有太多人与她认识,或者与她家人认识,谈起来,似乎每个人的渊源都很长,都能头头是道出一篇旧掌故。我已经习惯不去对人提及我的旧同学,只是偶尔陌生的饭桌上听某个陌生人说到以前曾认识小燕子,我默默的听着,当那人说的太离谱时,才插进一两句,小小纠个正。
也只有在往事上,我才有点辨认和纠正的能力,现在看到她出镜,访谈,已经是个真正深刻后转为平淡的女子,淡的很真味,很清欢。她的照片出来,眼神平和,依然美丽,只是不再年轻;回回出来,也总伴流言谤声。这些身外事,我相信她一定注意到,只是随了它去。人是不论怎样纠羁,拓鞑,也需要精神上的皈依。我相信她有。随遇而安。能“随”即“安”。看透自然放下。这种精神上的随与安,是她的境,我还没有达到。只愿意走的是同一条道,这样或远或近,方向一致。
我还是觉得,那时候的青春,是最好的。在我们的年代,70后的年代,是一个两头兼顾的中间地带。没有压力,不知苦难。因为毕业了就有铁饭碗,也就没有危机感。时间一半用来做梦,一半用来浪费。并且,对世界有积极的向往和诚意,自由而不颓废,守律而不死板,不拿无知当无畏,也不将忧伤做藻饰。内容填充的有序而有氧的,那些彩色的水粉画,夸张的涂抹色彩,如果不经意,颜色淡了,会显得稀薄;如果太用力,颜料浓厚,会造成干裂。琴房里大幅成型的音律,常是我们逃课时去弹出的;舞蹈房里对着镜子席地而坐的聊天吃零食,也往往是我们放纵的疏懒。一整个上午连着一整个下午,一整个学期连着一整个假期,都是大块均匀的时间,云朵一样排列着就过去了。多么好,爱漂亮的我们买很多饰物,自己动手布置,为一件衣服讨价还价一钟头,却没多少名牌意识;还有一毛钱的雪糕,一块钱麻辣烫一大碗吃到胀肚子,配着大杯冰甜的红豆酒酿,爽的无法形容。单车驰过大街小巷,驰过男生们火热的目光和口哨。
这样心底不起波澜的回忆,也是个人与回忆彼此依偎,却相顾无言的意思。我不触碰,也不压抑。近莫近兮心相知,远莫远兮远别离。是不是这么个说法。
最后想到的,是一个百无聊赖的晚上,我们散步很久,都累得不想讲话了。门口停着一辆小三轮,她忽然来了兴致。四顾无人,一步就蹬上去,我就坐在后面,车子当然锁着,她在原地拼命蹬着轮子,大声说,来呀来呀,我骑车带你到香港去!!。。。
我们笑的疯癫一样。那么无聊的小事,却能那么开心。那样放肆的夏夜,那样驰骋的,17岁的青春。。。。。。现在她仍没有放弃,没有停过脚步的运动着脚下的轮子。她有一辆好车。我相信那是一辆备经考验的战车,可以带她游天下,入云霄;也可以是一架摇椅,载着她沉沉浮浮,温柔回味。
(完)
后面的话
当然啦,这个后话是一定要讲的。我尽量简单点。
1,赵薇和我同学近三年,时间有限回忆却无限。因每每想起都觉得色泽如新,若不用文字记录太可惜,所以断断续续,想起就加一点,不是短期内集中写出的东西,大家现在看到的,是两年前完成的。只用来自己珍藏回味,没有提供给任何媒体,也没有给身边人看过。
2,即使只是承担了高中同学的身份,也屡屡有别的压力。因此被探问,拉关系,要帮忙,常常发生,渐渐的缄口不谈。有薇迷留言说最好的保护是沉默。固然。我却认为更好的是将认识中的她真实展现,使流言猜测自然见光死。
3,过年间搜狐娱乐的记者书晗找到我。她是旧相识,也是芜湖一中出去的,大家算校友。答应了采访。过程中却没有访出什么,大概因为彼此认识,时间有一大半用来吹牛怀旧。而薇在芜湖十几年间的旧事,三言两语没有头绪。所以给了这个旧稿子,没有收取任何费用。我们讲好如果不能发全文,也就不用节录了。
4,事后想想觉得不妥当,报纸篇幅有限,不可能全文刊登,也不可能不摘取其中内容。虽然无心,断章取义却是极容易发生的。于是在自己空间发出完整原稿,同时发了一份拷贝给陈蓉,她看过,也提了一些修改意见。所以大家看到的稿子,内容属实。至于某些细节的驳据或不明,是因为我不擅长写倒叙插叙这些,能力有限,让大家看不明白了。只当它是小说,也可以。里面的感情,是每个人少年时代都会经历的东西,虽然我们长大,走过的路决不会回头再重走过,路边的景致总还在那个时空中摇曳,等待你去重温。
5,有薇迷觉得十多年的往事我却记得如此清楚,那就简单了。如果你的身边有个赵薇,这么特别的人,你也同样,不用花脑子去记,她的点滴自然会自己印在你心里,完全不费力。上面也讲了,这个东西是随记随录的,某天忆起一个细节,随手记录。所以,尽管写了一万多字,写出的不过只鳞半爪。另外一些,我妥善收存,不再写了。
6,感谢这几天来追这篇稿的所有朋友,薇迷,路人,以及我酷网的博友。大家的留言我逐条都看了。感谢所有用心看文的朋友,虽然大家观点未必一致。我很欣喜的是这个连载发到后面,渐渐的看的人就平静下来,甚至带着思考看进去,不是纯粹出于好奇,或者探究。也感谢所有在对报纸登出的内容不满意,来这里看了文后,却不怀疑我的诚意的朋友。
7,今天是个结尾。昨晚我的手机里多了条短信,
“哈哈老江~又找到你的电话了!”我回,“给你黑的鸡爪子都啃掉的了!”
今天下午通了电话,也谈到搜狐娱乐的采访,她很豁达,也认为其实当年那位同学的回忆和评价是客观的。所以请各位薇迷,尽管难以理解,也还是别再把人家当箭靶子了吧。她回芜拍片我真是高兴,除了因为能相聚,还因为。。。天知道我有多萌严歌苓啊!!我的偶像呢!!有薇迷说看我的稿子几次想到《一个女人的史诗》,我那个心花怒放偷 着乐啊。。。。。。
讲了简单,还是打了一大篇,最后,欢迎大家常来做客!。。。还有。。。那个,我要攒RP,欧冠形势火热,大家都是做粉丝的人,请理解粉丝的心情和责任,请支持AC米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