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雪月不关情
马车在路上缓缓的行着,古代就是这样不方便,平城到洛阳二千里,坐飞机不过3小时的事,楚玉多希望她现在是在飞机上,这样的话,只三小时的程她只要合一下眼,打个小盹也就到了,而坐马车这路上的时间就要十天半个月。(我查了资料,说是古代马车一般日行50-150里,拉车的马不可能是千里马啊,也不可能以急行军的速度,在路上还要吃饭饮水休息,所以2000里少说得十天吧。)
这么长的时间,枯坐在车上,花错和阿蛮都各骑了马跟在车两边,虽然白天桓远和流桑总不时过来找些话题同她聊,但是总有冷场的时候,而且人也不可能不睡觉,当静静的夜里,马车上只有她和幼蓝两个人时,寂静就象一把利剑,能生生长处利刃来把人的思绪剖开,一丝丝一缕缕慢慢随风散开,无处不侵,挡都挡不住。
想找幼蓝说说话,这丫头却经常神色发呆,日常照料还是周到,只是话语不多,眉间也锁着淡淡的轻愁,而我自顾尚不及,也没有余力和心情去问她的心事。
漫漫的长夜,晃动的马车,寂寞的人,静静流淌的时间,记忆便如潮水般不请自来,一波波涌上来......
从醒来第一眼看见他,一切就不一样了。
那身旁的少年年岁看上去大约十七八岁,乌墨一般的长发披在赤裸的圆润肩头,形容秀美,眉是远山之黛,唇似三月桃花。他睁开眼后,神情高雅不可攀附,仿佛那温柔的秀色,都被高旷之气洗涤一空。
纵然她那时惊惶失措,心中满是对这个陌生的世界的恐惧和眼前暖昧场景的羞愤,还是为如冰赛雪的模样悸动了心波。然后那个身影便在心中一点点不知不觉地生根,再也抹不去。
她所做的一切他似乎都能轻易猜透。
她将自己困在屋中,五日不曾出门,是他就这样走进来,随意而悠闲地说:“公主,你已经好几日没有出屋了,我们都很是担忧辜负春光,再过一些日子,到了炎夏,便不那么有趣了。”于是,她从她的困境中走出,勇敢地去面对陌生的世界。
他轻易就查找到她无意识中刻在床边的印痕,将她扑倒,要揭开她的伪装,却震惊于她的身子却是货真价实的山阴公主的,然后对于自己被越捷飞打得多处骨折的身体毫不在意,笑容一下子绽放开来,前所未有的璀璨,灿烂得令她心头发寒。
她发现天如镜手环的秘密后,心思混乱,不知不觉就走入他的沐雪园。他用一碗温暖的肉汤,够驱散她的孤独的寒冷。令她有信心在这个世界建一个自己的家,她还记得当时他放下碗,将他的手按在她的手背上,火光之中他的眼眸依然如雪般清洌,带着温柔的笑意:“我不会离开。”虽然事后知道他那时说得可能是假话,可是当时她真的听了心生温暖,好感动。
自己是在“墨香”死在眼前时才知道她真的爱上容止了,先前虽对他倾慕,但内心其实是挣扎想要逃避。可“墨香”死的时候她想到的居然是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幸好来的人不是容止,幸好来的人是墨香。幸好……
当初在东山上她因醉酒而忘形,吟唱了李白的《将进酒》,虽然可以厚颜推说是“都月亮和星星惹的祸”,也可推说是王意之的火锅勾起的思乡之情。但是如果她够诚实,当时她忘形的抓紧容止的手,仰头唱道:“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何尝不是因为有几分醉于眼前之人,否则她为何单单抓了容止的手?(事后很久,她依稀回想起当时的一点情形,虽然只是片断,也让她羞窘难当)
怎么能忘了,当她被鹤绝掳走,是容止一路追来,虽然他用言语激得她差点跳车而去,但幸亏她没有那样做,否则她怎么会知道,马车失控,容止的脚困在车辕的缝隙里,力竭不能脱,而马车飞奔的方向是悬崖,这样的容止叫她如何能不爱?
虽然就如她日后对观沧海所说她早就知道容止不是好人,三番四次阻她行动,还差点杀了寂然,但是容止就是容止,自己身陷险地,却又顾全了她的安危,还不欲让她知道,虽然她知道他对她很可能是虚情假意,但是她还是跟他跳崖、脱险、遇劫、被俘,那样从容淡定,处惊不变,笑面直对伤痛的容止,她怎么能不爱?
可她真的不曾料到她爱他那么深,明明回家的机会就在眼前,而且可能只有这一次,前一刻她还兴奋于能得到手环,甚至连回去的装备和衣着都备妥了,而且还晦涩地向桓远暗喻自己的离去,将以后的事托付给他,明明一脚已经要踏上归途。却在听到他生命垂危之刻,乱了心神,忘了一切,只想将他留住,为此她不惜向天如镜一跪相求,她此生何曾跪过任何人,她将她的尊严、她的退路、她的亲人一切抛之脑后,只求他一线生机,原来她的爱已经这样深。
可爱得深又怎么样?她在雪地里清清楚楚向他表白“容止,我喜欢你……那么,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而他绝然地回答“没有,一点都没有。”还告诉她以前的一切都是在骗她。她是应该感谢还是恼恨他的直白,连句安慰的谎言都不屑,直接地告诉她“一点也没有喜欢她”。可是若他说了谎话,却又不是她爱的那个容止了。
意料之中,不是吗?为何当时她的心还那么针刺似地难过,还是曾抱着那一点点的幻想呀。也罢,若非长相守,无情我便休。纵被离弃满面羞,但凭傲骨暂遮颜。可是为什么一场酷酷的断发绝情,被她演成了搞笑版?让她的离去也怎么狼狈?
本以为那就是她和容止的终点,从此后天高云阔,她与他天各一方。却不曾料到这个断然拒绝她真情告白的容止,居然扮成观沧海,跟她比邻而居了一年多,天知道他看了她多久的笑话,暗笑她被愚弄得团团转而不知,更恨自己有眼无珠,两次吊在同一棵树上。两次啊?在同一个人身上栽了两次,有比她更蠢的人吗?怎么叫她不羞愤难当。
所以她选择忽视他洛水边的劫持,柳树下的热吻,眼中一闪而逝的真情流露,也刻意误解她到平城后,他步步为营地引她入瓮,刻意设计她与他同居一府的种种行径。抛出她的“剩菜论”,祭出她的“约法四章”,说服自己他与她之间只是一场交易,交易完成后她与他便再也不相干。
她在害怕,她在逃避,她这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穿了有点杯弓蛇影的心虚。美好如容止,心思玲珑剔透如容止,从容淡定,心静无波的容止,怎么可能有情爱一个人?她还是说服自己不要做白日梦来得更现实一些。
可她毕竟不是傻瓜,三年的的共同生活,足够她明白容止毫不遮掩、志在必得的心思,容止不可能为一个区区一个小小的交易而耗费三年的真情相待。
他缠着她教他全科,容忍她的懒惰贪睡,浪费大把时间陪她聊天,衣食住行无不细之入微地嘱人照料,真情流露陪她逗弄小拓拔,还暗地唆使小家伙叫她“舅奶奶”,以为她不知道吗?除了他,谁改这么教孩子?可是“舅奶奶”?枉她本龄26岁,身体年龄才19岁,怎么就如此三级跳地成了别人的奶奶?还与他暖昧地搅成那样的关系?心里恶寒。
说到年龄,实在令她郁 闷。那次容止问她芳龄几何?她才意识到,她穿来古代两年多(建康1年,洛阳1年,刚到平城那会确实是两年多),虽然这个身体的年龄是19岁,可是若加上她在现代时的24岁,她实际上现在应该算有26岁了,快奔3了都。可是容止才25岁不到(在此修改一下上一篇的错误,据我推算,刚到平城的容止应该介于24岁-25岁之间,而不是上次推算的23.5岁),容貌更是因为吃了天如镜的毒药而停滞在20岁左右,居然实际还比她小一岁.
当时她一阵郁闷,却又一阵心惊,不是已经打定主意以后与他各不相干了吗?还管谁大谁小有什么意思?
心不在焉之际,却被他一步步套去了实话,差点说出她穿越前实在是连男友都没交到一个。幸亏她及时清醒,那句话轻如蚊蚋,他应该没听见才对,可是她好象看到当时嘴角一弯,仿佛笑了一笑,心情极好的样子。打住,打住,当时一定是她眼花了,这家伙平时就喜欢以似笑非笑,人畜无害的伪装骗人的,一定不是她想的那个样子。
她好不容易有一个在这个时代可以放下戒心,放心畅谈的人,再不用欲语还休,遮遮掩掩怕透露出她不是这个时代人的信息。
于是她在教他的课余,和他天南地北,海阔天高几乎无所不谈,而他居然真的能懂她,虽然他和她的思想差距有1500年,但是他就是能明白她思路,能在一些问题上与她共鸣,而在另一些各持已见的问题上,他也再不象从前那样话到口边留半句或曲折回避而是直抒胸臆。这样的争执、相谈、笑闹甚至不经意的情意流露,让她恍若回到了大学时代,身边象是多了位挚友,甚至比挚友更多一分情愫,似乎能被叫做谈情说爱?啊,又想哪去了,打住,不能再往下想了。
在这样昭然若揭,却又始终隔差最后一层纱的友情之上,爱情之下,不上不下的暖昧情形,在他不点明,我亦装糊涂的情形下持续了三年。
是的,我是在装糊涂,因为我害怕想清楚,真的挑破这层纱就好吗?挑破之后就云开雾散了吗?错,真相揭开之后就是劳燕纷飞了。
她也不是没试过劝说,一开始这桩“交易”之时,我就告诉他这世上没有姓容的皇帝,可是当时他却说:“你所谓的历史,也是由人造就,未必就不能改变。”而且只是谢谢她的好意,换而言之是她多此一举喽,天知道她是真担心他才说的。
而且,在他们相处三年,而容止对她有确实有情时,她也再试了一次。那时一个她离开平城前的圆月之夜。
当时明月,清酒,微风。月光似雪,他的容颜似浮冰碎雪般醉人,以致于那度数极小的薄酒又让她有几分醉意。她对他重吟《将进酒》,更笑着对他举杯说“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突然她想起了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他与她真的能长相守,长相久吗?她终于对他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在浩如烟海的历史之中,我们人人实在比沧海一栗更微末渺小。”她问他“以前我曾经问过你河流的意声的问题,我想你已经明了我当初喻意为何。但如果这条河流如今不想改变方向了,但是如果从哪里又流来一条暗流,挟裹着它流向别处,那它是不是永远不能流向大海了?又比如,如果历史真是可以更改的,但是因为某一处的变动而引起蝴蝶效应,比如我哪一代的祖先的死亡,或者没有碰上该遇见的配偶,导致后世的我无法顺利出生,你说那样的话,正在喝酒的我会不会下一秒就从你眼前消失?”
她当时盼望他能对她说些什么,她真地心有期待,但是她还是失望,他失神,沉默,但是没有回答,还是放不开,丢不下吗?
不能怪他,是她自视过高,自作多情,纵是他对她真有情又怎么样,真的枉想他要美人不要江山吗?在容止的绝世风华之前,又谁敢自承是美人?
她当时心剧痛,失望又难过,告诉她只是和他说笑而已,然后她离去,以后再不提这个话题,同一个话题她绝不说三回。
所以在分离那刻终于到来时,她选择离开,若是无情我便休,她还是这样想,当观沧海来劝说她留下,她拒绝了,她绝不后悔爱了容止,但若留下她绝对会后悔。
容止选择了天下,却又放不开她,但是若要她成为他后宫里的妃子,即便是皇后又怎么样,她目前所剩的也只剩下尊严,她绝不会放下最后所有,去成就他的锦上添花,她只有选择离去。
马车还在晃动不止,车窗外却微微泛白,天要亮了吗?原来我又是一夜无眠,回想了整整一夜。
人都说当一个人开始回忆便开始了衰老,难道我的心已经老了?
撩开窗边布帘,一弯明月淡淡藏在云后,身影渐淡,东方已经初露曙光,但月影还是迟迟不步离去吗?
一回头,身后那个叫平城的城池早已经看不见了,为何却还能听到一缕淡淡的忧伤的叶笛声隐隐约约在耳边缠绕?
建康1年,洛阳1年,平城3年,终还是离去的结局,建康东山的月,洛阳的雪,平城的竹林清风,此时都如画面一幅幅在眼前飞掠,好美好虚无。
风花雪月虽然美,只是此时此刻不关情啊。
真的不关情吗?只是为何,不思量,自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