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新说——回忆我与杭州安定学堂现杭七中 的关系 我与杭州

旧事新说

—— 回忆我与杭州安定学堂(现杭七中)的关系

徐家祯

去年十一月初,忽然收到一位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来信,自我介绍说姓林,名海鸣;看过我博客上的大多数文章,知道我外公的生 平;冒然给我写信的原因是因为杭州第七中学(原名“安定中学”)2012年5月要庆祝建校110周年,想从我这儿了解一些关于我外公和叔祖父的事情,并希望我提供一些照片之类的资料。随信,还附上了该校筹备110周年校庆活动的一个网站地址。

我看了林先生来信,有点喜出望外,连忙按地址打开网站,这才知道原来林先生是杭七中的领导之一,这次负责110周年的校庆活动。在校庆网站里,我发现了不少该校的历史照片,了解了很多该校的活动和成就,还知道了许多以前我并不清楚的事情。

于是,我连忙给我的新同行林老师回信,说:一定帮他找到他所需要的资料,还告诉他:“我也是你们的校友呢!”这回,大概倒让林老师吃了一惊,他还不知道:远在南半球,竟然还藏着一个他没有发现的新校友!

要谈我跟安定学堂的关系,还得先费点口舌说说我外公。我外公姓高,名维魏,字孟徵(1888-1969),杭州人。杭州高家是个名门大族,从乾隆年间在杭州落户开始,至今已经近三百年了。在这三百年中,高家出了不少名人,在这里不再赘述,因为我在〈外公、外婆及其他〉一篇长文(注1)、我的《南澳散记》中的一些篇章(注2),以及我与母亲合写的《山居杂忆》一书(注3)中,已经反复详述过。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找来看。这里只要约略说说我外公的祖母,就可知道为什么我外公会与安定学堂有关了。

我外公出生之前,他父亲已经去世,所以我外公是所谓的“遗腹子”,由他祖母抚养长大,因此,我外公一生对他祖母极其孝顺。他祖母出生于太平天国农民起义之前,直至民国初年去世,享寿八十多岁。按照常例,生活在这么个封建大家庭里的老太太,一定是思想保守陈旧、固步自封、拒绝一切新事物的。可是,这位当时杭州全城都尊称之为“高老太太”的老太太,却思想极其解放而新派。高老太太在杭州成立“放脚会”,提倡女孩不缠小脚;她结识外国传教士,开设女子学校,教女孩子识字、唱歌、英文——我外婆就是其中一名学生;她在家里指挥仆佣做各种中药,免费发放给全杭州城里的穷人、病人;她捐款给英国传教士创办的广慈医院,提创西医、西药;她从事慈善事业,冬天为穷人免费发放冬衣….. 。(注4)

思想这么先进开放的老太太,当然对家人的教育也是新式的。她把儿子全部送去日本留学,这在当时风气还相当闭塞的杭州,我想一定是极为少见的事情。

杭州第一所国人所办的西式学校就是安定学堂,也即目前杭州第七中学前身。我想,有了前文的简单介绍,对于生活在封建大家庭里的我外公的祖母为什么会把她“遗腹子”的长房长孙送进西式学堂念书,也就不难理解了。

于是,我外公就成了安定学堂的首届毕业生,于1904年毕业。根据杭七中110周年校庆纪念册《安定钟声》(注5)记载,该届毕业生总共仅10名,其中孙信(虹廎)就是后来安定中学的第五任校长;钱家瀚,就是钱学森的父亲钱家治的堂弟。

按照安定学堂通过陈叔通先生与北京京师大学堂(即北京大学前身)订立的协定,安定学堂毕业生均可保送直升京师大学堂继续学习。于是我外公与孙虹廎、钱家翰等同学就进了京师大学堂。1908年毕业后,据说还得到慈禧太后的接见,并授予“举人”科名。之后,孙虹廎先生继续留在已经改名的北京大学深造,而我外公就渡海去日本留学了。我外公的祖母既然肯把她自己的儿子送去日本留学,当然也舍得把她孙子送去日本深造。那时,我外公还不到二十岁。

我外公在日本帝国大学念农科,获学士学位,先后在日本居住了十二年才回国。回国后,他担任过位于笕桥的浙江省立甲种农业专门学校校长,该校也即后来浙江农业大学的前身。1933年开始,他就任安定中学的董事长。我想,很可能这跟他的老友孙虹廎先生那时正担任该校校长有关。抗战爆发,孙校长和我外公带领安定全校师生,迁校浙江缙云壶镇,继续办学,直至抗战胜利。在壶镇期间,据我所知,外公还亲自教课。我想,很可能这是因为抗战期间,师资缺乏的缘故吧。他还在当地农村以日本学来的农业知识指导农民实行科学种田,得到了显著成效。抗战胜利之后,我外公还继续担任安定中学董事长一职,直至1950年董事会取消为止。这就是我外公高孟徵先生与安定的关系。

现在再说说我自己。我们徐家也是杭州的大家,不过没有我母亲高家在杭州定居的历史那么悠久罢了。我家是从我高祖父自绍兴来杭州创业开始定居杭州的。我曾祖父徐吉生先生在民国元年创办杭州庆成绸庄,从此,就成了杭州最大的丝绸业工商企业家之一。抗战爆发后,我两位叔祖父徐立民和徐礼耕先生(根据杭七中校庆110周年纪念册《百年追寻》记载,徐礼耕先生不但也肄业于安定,而且后来也成了该校董事—— 注7)就在上海创办了更大的庆济绢纺厂,于是,大家庭的主要成员,包括我父母亲一房,就都移居上海了。所以,我是在上海出生成长的。只是因为我外公外婆家还在杭州,所以全家每年几乎都会去杭州一两次。

也是根据杭七中110周年校庆纪念册《安定钟声》一书记载:1947年,安定中学(即原安定学堂)附设小学部。(注6)那么一定是那年春节了。我父母带了我、我妹妹和弟弟三个小孩子一起去杭州我外公、外婆家过年。春节一过完,父亲就回上海去上班了。他那时已经在上海地方法院担任检察官,假期一定不会很长。我母亲是家庭主妇,可以在娘家多住几天,于是就带着我们三兄妹,还有照看我和妹妹的保姆以及管我弟弟的奶妈,继续在杭州外公家住着。大概因为小孩子平时无所事事有点无聊吧,外公就建议带我和妹妹去安定中学看看。我至今还模模糊糊记得那天看见的安定学校老校舍的走廊、办公室、操场和教室的模样,也记得教师们从办公室出来看董事长的小外孙们,跟我母亲打招呼、抱抱我和妹妹的情景。最近看见杭七中校庆纪念册上老校舍的照片,好像就是我脑子里的那个样子。

走到小学部,外公就说:“让家祯、家和(我妹妹)在一年级听听课吧。”于是,他就跟一年级的那位女老师(可惜完全忘记她的姓名了)打了个招呼,请校工搬来一张两人座的小课桌和两把椅子,放在教室第一排座位的前面,让我和妹妹坐下,就开始当起小学生来了。那年,我还不到五岁,我妹妹小我一岁,还不到四岁。

老实说,要我回忆那时课堂上老师究竟说了些什么,我是一丁点都说不出来的。即使当时,我都有点怀疑,不到四、五岁的孩子是否能全都清楚明白地听懂老师的课堂教育。不过,我倒记得一年级《语文》课本第一课课文是“来来来,来上学;去去去,去游戏。”第二课是什么就忘记了。而且,那时书写和阅读都是用繁体字的,“遊戲”两字笔画那么多,不知当时是怎么记住的!

课堂上老师的话都忘了,但小插曲倒还记得一个。记得有一次上课上到一半,坐在教室中间一排的一个小男孩忽然翻开台板,从书包里拿出带来的饭盒,吃起饭来了。大概他肚子饿了,以为跟在家里一样,随时可以吃饭的。别的小朋友就都转过脸去看他吃饭。当然,后来老师要他收起饭盒来,继续上课。可见,糊里糊涂地进学校的孩子也不止我和我妹妹两个,我想,别的一年级小学生大致也都跟我差不多的糊涂懵懂吧。这位上课上到一半吃饭的小男孩,要是还健在的话,现在也是七十多岁的老翁了,不知还记不记得这孩童时好玩的一幕?

至于我和我妹妹,我记得是每天由看管我们的保姆嵇师母带我们去安定小学上学的。我们在教室上课的时候,嵇师母就坐在教室外面走廊的一张长凳上做针线、结绒线。一下课,我和妹妹就去嵇师母身边,她从带去的包里拿出一点糖果、零食来给我们吃。我不记得我们去操场跟别的小朋友玩的事,也不记得是否结识过几个要好的同学、朋友了。

就这样在安定小学一年级上课上了一段时间 ——我想不会上满一学期,我们就回上海去了。到了上海,我父母说:既然已经在杭州上了一年级,就继续下去吧,于是就到家里附近的一所小学报了名,当“插班生”正式开始了小学生活。我与我妹妹不但始终都在一个班上课,而且还始终都合坐在一张桌子上。一直到四、五年级时,我母亲说:“小孩子念书太早,脑子会念坏的,让她留一年吧。”我们这才分开两个年级了。现在我们俩的脑子“坏”了没有,只能由旁人来评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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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在安定小学一年级听课的时间不长,但是,安定却是我的启蒙学校,让我在人生道路上迈开了重要的第一步,这对我的整个教育生活来说,是有很重要意义的事。这一段经历,我永远不会忘记。

除了一年级那段时间我在安定度过之外,我还记我大约九岁前后,也在安定小学念过一段更长时间的书,但是究竟多长一段时间,也已记不清楚了。我想,肯定不会满一学期。

记得那是1950年或1951年的春天或者秋天,我在杭州外公、外婆家住过一段时间。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我有一次与外公、外婆一家去春游或秋游,回来在一本小经折本——一种可以折起来的小册子,现在这种类型的小册子市面上早就不见多年了,大概要六十岁以上的人才会见过吧——上用很小的字写了一篇相当长的游记,我还记得游的是西湖的一个景点。这篇游记大概写得还很不错,记得外公、舅舅们还读出几个片段来表扬我,说我写得好。不知怎么一来,这个本子丢在学校里了,我也并不知晓。直到学期最后一天,班主任老师把一学期来学生们捡到送到老师办公室去的东西,放在一只抽屉里,都拿到教室来,一件件拿出来,问是谁的。等到老师举起手中那本经折本,我才知道我的这个本子丢了。老师翻开本子,念出其中几段文字来。虽然她也称赞说写得好,但是那时我很胆小怕羞。被老师当堂一朗读我的游记,我就更不敢承认是我的“失物”了。于是,就这样,终于永远丢失了一件很值得纪念的小物件。不过,也正因为有了这件小事,我才可以肯定,我后来又在安定小学念过一段时间书。可惜的是,在这两个班教过我的老师是谁,我都已经忘记了。当然,我想,即使我现在还记得她们的名字,她们也一定不会还在人世,我要向她们道谢,已经不再可能了吧!

2012年6月20日

于澳大利亚刻来佛寺东西南北人斋

注1:〈外公、外婆及其他〉一文收于《东城随笔人物篇》中,该书2004年由国际华文

出版社出版(厦门、悉尼)。也可在网上阅读: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9dc5c701000815.html

注2: 《南澳散记》,1991年10月北京中国华侨出版公司出版。也可在网上阅读: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9dc5c70100p69c.html

注3:《山居杂忆》,1999年5月南海出版社出版。也可在网上阅读: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9dc5c7010007u8.html

注4:可见《山居杂忆》中〈曾祖母二、三事〉一章: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9dc5c7010007u1.html

注5:《安定钟声》,主编:楼平,香港大马出版有限公司,2012年4月第一版第110页。

注6:《安定钟声》,第23页

注7:《百年追寻》,主编:楼平,香港大马出版有限公司,2012年4月第一版第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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