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移植手术两个月了,一切都非常好,非常好,我的新肾与我和谐相处,认真工作,没有任何不良反应,我步履矫健地在小区里散布,在家里擦擦抹抹,乐在其中地洗碗、洗衣服,该诵经诵经,该打坐打坐,偶尔在三楼的音响室看场电影(你还不知道,我是个电影迷吧?这两天看的是梅丽尔斯特李普的《铁娘子》和一部默片《艺术家》),每天和女儿玩各种在成年人看来好笑极了的游戏,买卖东西啊,过家家啊,捉迷藏啊,我可以尽情地喝水、吃水果(这在从前都是需要严格限制的),现在已经由最初的每星期去一次医院复查改为两星期一次,生活真美好,真的太美好了。
只是有一点不太好,我已经胖得搜遍整个衣柜都找不到几件能穿的衣服了。从前那些属于一位窈窕淑女的服装如今怎么努力也套不到这位膀大腰圆的中年悍妇身上。每天早晨称体重都会忍不住把家里的电子体重计挪几个地方,看看是否能得到一个比昨日清晨的数据少点儿的新成果,然而那数字仍在不可避免地与日俱增,今天早晨是……咬咬牙说出来吧……59.6公斤。
激素,都是激素惹的祸,最初每天吃六粒激素,每七天递减一粒,到现在减到每天两粒,但我的主治医说短期内不能再减了,否则容易出现蛋白尿,会导致新肾的功能慢慢坏掉。而这种激素的作用之一就是导致腰腹部的脂肪堆积,促进胃液和胃蛋白酶的分泌,搞得人胃口大开,弄得从前被妈妈烦恼地称为“吃猫食”的我如今常常第一个冲上餐桌,全家人都果腹而散了,我还在意犹未尽地大嚼大咽,看着什么都是好滋味,鸡肉一点都不腻人,排骨汤实在好喝,青菜也一样都不能少,尤其自家菜园的各种小菜。水果端上来,一口气可以吃掉四个桃子,吃掉一盘樱桃,什么叫大快朵颐,什么叫饕餮,看看我那副吃相就知道了。这要赶上自然灾害时期,我这么个吃货可就成为一家人的重大负担了。
有一位也做了移植的朋友一年之内每天都在急切地问她的先生:“什么时候开饭啊,什么时候开饭啊?”,妈妈陪我去医院时见到的一位移植病人一个月内胖了三十斤,和她相比我已经好多了,两个月才胖了十几斤嘛!
每天都敦促女儿把头发扎起来,充分显露那张明丽妩 媚的小脸和洁净美好的额头,女儿问我为什么老披着头发,我说:“你看看妈妈现在这张脸,整个就是个十五的月亮圆又圆,还好有头发稍稍遮挡一下。”先生倒是高兴得很,我与他,越发夫妻相,我再也不能借着自己的消瘦清秀人家的肥蠢来讽刺挖苦别人不知节制,不晓养生,被庸俗不堪的生活腐化了。
坦白说,肥胖是我压根不能容忍的一个缺陷,倒不单纯由于我也是一位很爱美的女性,而更多的是由于我确实认为肥胖毫无疑问地反应着一个人生活的混乱、粗重、不加检点,一个真正的修行者就不可能是肥胖的,试想那种每天清心寡欲、念佛、绕佛、打坐、诵经、过午不食的生活怎么可能赋予一个人几层下巴,几层皮下脂肪呢?肥胖是一个修行者的耻辱。
但我又只能坦然接受我目前这副满月脸、水牛背、水桶腰的德性,我并不烦恼,看着自己的身体从幼童到少壮再到生病到移植这么多年发生的各种各样的变化,更加体会生命的无常、苦、空与无我,想到从前很多时候为自己的天生丽质秀美苗条傲人傲世就感觉实在可乐,而在半年或一年之后当激素停止,我的体态渐渐复原时我也就不会有什么在意与骄傲了,当骄傲远离,一切的自卑又何以存在?
实际上,对这具本来无作者无受者无实性的臭皮囊之肥与瘦,之美与丑本来就不必,从来就不该在意的啊,肥与瘦、美与丑都随他好了。
今日开始读《华严经》,修四念处之一的受念处,静静坐着,体会那衣服紧裹着自身的感觉,体会那几层下巴、几层腹部的堆积、重量与呼吸,体会盘起来的双腿的微微发麻、鼻孔的有一点点痒,颈部的有一点点痛……只是看着,并不去刻意改变什么,但这种单纯的“看”却会带来最大的最深的改变,我的仁波切说:“存在比拥有更重要。”
真的如此,我心自在,我心安隐,我心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