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晁盖弥留之际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文/张治平
晁盖与宋江的关系，用小说中的说法，那是结义兄弟啊。这晁盖是什么人呢？“祖是本县本乡富户，平生仗义疏财，专爱结识天下好汉，但有人来投奔他的，不论好歹，便留在庄上住；若要去时，又将银两赍助他起身；最爱刺枪使棒”。（第14回）家底子厚实，又有一身的好武艺，想想看，一般的人家，像吴用，如果也想“仗义疏财”的话，义从何起？又哪里有那么多的闲钱有事没事地到处施舍？江湖上人们都称晁盖为晁保正。
什么是保正呢？“保正”是官职的名称。古代农村每十户为一保，设保长；每五十户设一大保，设大保长；每十大保（也就是五百户）设都保；都保的领导叫都保正，还有一个副保正。那时候家庭人口比较多，平均一户五个人，五百户人家大约两千五百人，设一个县，大县设县令，小县设县长，保正大体上相当于现在乡长的职位。这就了得了。我们想想看，晁盖坐在这个位子上，东溪村的各家各户谁不仰仗着他，加上他为人正气，哪个对他不敬重。宋江、吴用应该说都是这个时候结交晁盖的，特别是吴用，从小家境不好（要不然不可能只做得一个教书先生），自然是想方设法地要结交晁盖。
至于这宋江，他是怎么与晁盖好在了一起，这话还真的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何观察，应该相当于现在的地级市 的公安干警，来例行问案的时候，恰好是宋江接待的。宋江也就是郓城县的一个押司，是郓城县内聘的一个官吏，对该县内发生的事情有义务过问。宋江一听何涛说，前些日子，本县内发生的生辰纲被劫一案是晁盖所为，当时心里就慌了一下，想着晁盖是自己的心腹兄弟，应该救他。这事做得何其荒唐！明为救义，实则卖国嘛。
宋江本是宋家村人，晁盖是东溪村人，两人最多是邻村。可是这两个人怎么就成了心腹兄弟了呢？从两个人的禀性来看，结拜是可能的，都喜欢仗义疏财。然而，我们不禁要问，仗义是可以的，是本身就可以做得到的；只是这“疏财”，财自何来？说晁盖吧，还是可以的，毕竟是一个地方的霸主，既是地方上的行政长官，又充当着地方的保护伞，又占了祖上的光，家道殷实。可是宋江，不过是一个郓城县的聘用的官吏，却“时常散施棺材药饵，济人贫苦，周人之急。扶人之困”（第18回），这钱财从哪里来？一个月的薪水有那么高吗？这就说明，晁盖对宋江的“义”是真实的，毕竟后来宋江出事了以后，晁盖带领了一帮山寨的兄弟，前去救义了。
但是宋江对于晁盖来讲，实在没有“义”可言。宋江与晁盖的往来，在平时应该多是公事的往来，比如，宋江要到东溪村办事，因为晁盖是保正，要尽地主之宜，自然百般侍候，好吃的好喝的，临走的时候，还会大把大把的送上。晁盖在所有的保正里头，可能是最大方的。对于这样的事，晁盖是比较精通的，宋江应该更为世故才对，要不然如何说他“吏道纯熟”（第18回，下同），又说他资助别人时“挥金似土”，“人问他求钱财，也不推托；且好做方便，每每排难解纷，只是周全人性命。”
由此看来，晁盖与宋江的关系，前提是利益上的互利互惠关系。宋江自然不想断了自己好不容易才搭建起来的平台。然而，我们必须知道，晁盖对于宋江的这份情意，也许只是一厢情愿，对于宋江而言，也许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利用关系。他对晁盖讲情面，晁盖许他以很多的好处，他才可以广施天下。但是，如果晁盖对他的好处一旦没有了，这种恩惠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在晁盖和宋江二人的世界观里，有着共同的因子，那就是都想充当好汉，不过，两个人的思维方式与行为方式，是完全不同的。晁盖有一身的好本事，遇到拳头说话的时候，是丝毫不会含糊的；但是，宋江是做不到这一点的，纵然也是“爱习枪棒，学得武艺多般”（第18回），可是水浒中并没有见到，宋江在哪个地方大展拳脚，原因自然是拳脚功夫还不够，用不上场合。大凡人们对自己的劣势，渐渐也就学会了淡忘，人们往往都只爱在自己的优势上作文章。那么，宋江的优势在哪里呢？他更喜欢用心笼络他人，以为自己所用。这就是吴用、公孙胜，晁盖看不上眼，而宋江与他们却相处得非常好的原因。二人的世界观里，晁盖是重“义”的，只有真正的好汉才可以入得了他的“法眼”，像林冲、刘唐；至于帮助过他的人，如果不是真正的有一身本事的好汉，晁盖一般只认为是情份，比如吴用、公孙胜，乃至宋江。而宋江更看重的是“忠”。宋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也上了梁山，他不甘于人下，总是八方结交英雄好汉，总是想有所作为，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义气并不是第一位的，对他来说，宋江宁愿将理智放在第一位。他是耻于脸上刺了金印的，他是耻于上了梁山与这一伙人为伍的，他也是耻于高俅一伙人叫他作梁山贼寇的。因而说，两个人虽为心腹兄弟，但骨子里的东西是完全不同的。
这就涉及到两个人对梁山泊前途的考虑。晁盖的心里并没有“招安”一意。他对当时的官府看得透彻，从来没有提到这等事。救得宋江、李逵等刚上梁山时，喝酒间，宋江说黄文炳那家伙不是个东西，胡乱造谣说他造反。李逵听了，就接了一句：
“好！哥哥正应着天上的言语！虽然了他些苦，黄文炳那贼也合我割得快活！放着我们许多军马，便造反，怕怎地！晁盖哥哥便做大宋皇帝；宋江哥哥便做小宋皇帝；吴先生做个丞相；公孙道士便做个国师；我们都做将军；杀去东京，夺了鸟位，在那里快活，却不好！不强似这个鸟水泊里！”（第41回）
戴宗听了，连忙喝住李逵，众人听了都好笑。这应该说，是众人第一次听到梁山向哪里去的言论。李逵虽然只是一时的酒后之言，但是可以肯定地说，他的话深深地印在了晁盖等人的心里。在宋江等人未来之前，晁盖只可能想，此生就在这水泊梁山消遥罢了，没想到，宋江来后，追随其后的人一大帮，一眨眼间，梁山泊内的人员大增，望着黑压压的人群，晁盖不可能不想往哪里去的问题。只是眼前的去向还是很渺茫，并未清晰。李逵的话也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因而讲，晁盖在弥留之际的话，——“贤弟保重。若那个捉得射死我的，便教他做梁山泊主。”值得探究。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对于晁盖的这一句话，很多人认为说得蹊跷。既然明知道自己阻挡不了宋江坐第一把交椅，为什么还非要交待这一荒唐的遗嘱呢？有学者因此认为，晁盖其意是不想让宋江坐第一把交椅。那么，我们不禁要问，晁盖希望谁来坐第一把交椅呢？不知道是说不过去的。晁盖是做第一把交椅的人，不能不知道，国不可一日无主，他不可能希望他一走，梁山好汉们就散了。晁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认为有两层意思。
第一，表达了对宋江的看法。晁盖以“义”为重，是真心对待宋江的，在宋江上梁山之前，一直都是认真的视他为自己的兄弟。对于宋江冒死跑到东溪村，告诉官府知道了他的案子，以让他们好早早脱身一事，晁盖致死都觉得宋江是救命恩人。所以，宋江一上梁山，晁盖就当着众人的面，让宋江坐第一把交椅，说要不是当初你舍命救我们七人，哪有我们七个人的今天。在晁盖的眼里，宋江俨然是自己的父母，岂止是兄弟。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晁盖也许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个兄弟，自从上了梁山后，就越来越出格。打一次战，就带一帮兄弟回来，从来就不与他晁盖商量。这样下去，这个山寨还是他晁盖的吗？所以，晁盖说了一句“贤弟保重”，就是说我对你的恩情已尽了，希望你不要再以为是我连累了你，如今这个朝廷，腐败无能，在我们这个水泊梁山，有哪一点不如官衙好。这一声“保重”应该才是晁盖的语义重点。要不然，他没理由独独看着宋江，说这么一句。很多话，晁盖知道是说不出来的，如果没有他的一封书信，宋江也许是不可能与阎婆惜翻脸，也就不至于走上和他晁盖一样的道路。这一点，对于晁盖来说，他是一个忠义的汉子，他应该非常了解宋江的心理，所以，宋江一上梁山，就到处指指点点，他晁盖可以容忍，除了他，还会有第二个人可以这样做吗？还有，宋江每次打完战，就带回来一大帮“英雄好汉”，表面上都对晁盖磕头，可是暗地里谁知道晁盖，还不都是看宋江的面皮。
第二，是要宋江为自己报仇。英雄一世，不能做个冤死鬼。这话如果不说，宋江可能就将这件事放到九霄云外去的。当着众好汉的面，其实就是将宋江一军。也是为了宋江将来好调度众人，特别是紧紧跟随晁盖后面的那几个人。至于有人认为，晁盖明知道宋江是捉不住史文恭的，这是晁盖有意刁难宋江，不想让他做山寨之主。我看不是的。晁盖一走，山寨之主，何人来做，他晁盖也管不了，况且，他一定知道宋江是要做的，也是能做的。问题是，宋江做了山寨之主后，再也不问他晁盖是怎么死的，他晁盖不就真的是冤了吗？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将宋江一军。所谓人在人情在，人走人情败。凭晁盖手下的那几个不如流的心腹兄弟，岂能给他报仇？能给他报这个仇的只有宋江，除非他宋江真的不想做梁山泊主，否则他都会想办法替他完成最后的这件事。
学界比较流行的一种说法，说晁盖和宋江在梁山后期的出路思考上，有很大的分歧，也就是我前面说到的，两人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不一样。宋江主张“招安”，做朝廷的忠臣，继而为国效力；而晁盖比较认同李逵当初上山来的想法，就反他娘的，即使事情不成，就住在梁山泊内，过自己消遥自在的生活也好。因为两个人对梁山的趋向问题有很大的分歧，所以晁盖临死前，认识到不能让宋江继位，因为宋江做了梁山泊主，一定会把这一伙好汉带往一条不归之路。我想，这种说法是欠妥的，甚至说是根本找不到依据的。怎么说呢？应该是说这个时候，晁盖也好，宋江也罢，都还没有完成对梁山的未来规划，宋江心里有招安的想法，但是还不成熟，还不知道通过什么样的途径去实现。如果说晁盖有坐拥梁山，独享九五之尊荣华的想法，那太抬举晁盖了。晁盖此时应该还没有这些想法，他考虑最多的，也许只是宋江太让他小看了。去打曾头市的时候，他满腹的忧愁，都是来源于宋江，没有他，他的山寨消遥生活自然如同神仙一样，他后面的那些生死兄弟，如吴用、公孙胜，自然也不会那么快地背叛他。
因此讲，晁盖对宋江不满是真，但是依他的性格，他只会想到，这是他亏欠宋江的，宋江在梁山这么做，他之所以默不作声，也算是对他宋江的一种回报吧。但作为一个正常的人，他知道他的第一把交椅的位子，是因为吴用的投机、林冲的义气送给他的，也就是说，这第一把交椅是通过流血才产生的。他不希望他一走，梁山泊内又出现流血事件，毕竟是“兄弟”，但是对宋江，又实在有一点不放心。自从宋江上梁山后，他的咄咄逼人，已经让吴用、公孙胜两位军师，多次暗送秋波；他的身边可用的心腹越来越少，时常对他构成一种潜在的威胁。他前脚一走，宋江在后面夺了他的位子事小（谁坐第一把交椅，晁盖也问不了了），但如果把他晁盖当作王伦一样处置，那人生在世这么多年，不就白活了吗？所以，他晁盖需要在不撕破脸面的情况下，让宋江知道，谁才是这水泊梁山之主，没有他晁盖，哪里有你宋江，同时也是告诉在场的八十八位头领，特别是跟随宋江上山，只是唯宋江马首是瞻的后来的头领们，你们不要忘记了，我，晁盖，才是这梁山之主！
2012-4-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