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女子不如男]辛宪英的政治智慧
《资治》中所记述的女子本就不多,有名有姓的女子则更少。入《晋书·列女传》的也并非都只是从一而终的贞烈女子,有些女子是以其智识能与须眉不相上下而名传千古的。
辛宪英(191年—269年),就是其中智慧识鉴很高的典型。她是辛毗的女儿,辛毗就是那个向魏文帝曹丕直言进谏甚至敢于将曹丕的衣裾死死拉住的忠臣。旧时曾有诗歌将辛宪英的智、曹娥的孝、木兰的贞、曹令女的节和孟姜的烈并称。
唐朝名相房玄龄对她评价很高:“宪英聪明有才鉴。”胡三省甚至称其智识“有男子不能及者”。
而关于辛宪英较早可见的史料,是裴松之所注《三国志》,在辛毗传下引夏侯湛的纪略,夏侯湛是西晋文学家,和潘岳是好朋友,二人均神逸貌美,时人号为“连璧”,而夏侯湛是辛宪英的外孙。此后的《晋书·列女传》与《资治通鉴》等基本都按此记述。关于辛宪英主要有三件事。
其一,汉献帝建安二十二年即公元217年,辛宪英时年二十七岁,魏王曹操终于宣布将五官中郎将曹丕立为太子。闻听此信后,已经三十一岁的曹丕竟然抱着时任议郎辛毗的脖子大声地说:“辛君知道我的喜悦吗?”曹丕向来都将自己隐藏的很深,尤其是与其弟曹植争夺嗣位的过程中更是极尽虚伪之能事,经过多年的奋斗终于被立为太子了,他确实掩饰不住自己心中的狂喜而有此失态之举。回家后,辛毗将此事悄悄地告诉了他的女儿辛宪英,辛宪英听后就叹息了一声:“太子,代君主宗庙社稷者也。代君,不可以不戚;主国,不可以不惧。宜戚而惧,而反以为喜,何以能久!魏其不昌乎!”其意是,作为太子以后要奉祀宗庙治理国家,应该怀有深深地畏惧谨慎之心,因为常保宗庙、国家大治是很难的;而曹丕却狂喜不已,只能说明他在意的只是太子之位,因此她判断魏朝的国运可能不会久远。
其二,公元249年,趁着权臣曹爽跟随魏帝曹芳到高平陵祭拜魏明帝时,司马懿发动了政变。司马鲁芝让时为参军的辛敞与他一起出城去向曹爽报信。辛敞有些为难便找他姐姐辛宪英商量应不应该出城,辛宪英就强调“职守,人之大义也”的为官之责,主张辛敞应该去;同时他也判断出“爽之才非太傅之偶也”,而且司马懿只是要杀曹爽。后来司马懿认为各为其主,也没有加害辛敞,辛敞很是感慨:“我要是不跟姐姐商量,可能就大义有亏了。”
其三,公元264年,辛宪英与她丈夫的侄子羊祜谈话时,准确预判过率领大军伐蜀的钟会“有他志”。巧的是,钟会让辛宪英的儿子辛琇做他的参军,辛宪英很担忧儿子跟着这样一个有异志的人行军,“他日吾为国忧,今日难至吾家矣”;但权衡再三,辛宪英还是让儿子随行,她说:“行矣,戒之,军旅之间,可以济者,其惟仁恕乎!”后来,辛琇不仅全身而归,而且因劝阻苦谏过谋反的钟会而被赐爵关内侯,当然其封爵与他是司马师夫人的堂弟也不无关系。
事后诸葛亮,不能说是见识高;而在事情发生前,就能根据对一件事或一个人的了解做出准确的预判,这就不能不说是一种很高的智慧了。很多处于局势中的男子很多时候都未能对局势的发展做出准确的判断,更何况是一个深闺中的女子!而辛宪英就是这样一个有着极高智慧的女子!
她认为曹丕的狂喜不仅仅是一时失态,还有可能预示着大魏国运不昌。嗣位之君应能看到国事之繁重,应该怀有深深的谨慎畏惧之心,所谓“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写过《病态的世界》的赵鑫珊就说过“有敬畏感是善良和心理健康的重要标志”。而一旦得到太子之位就只是喜悦,最起码说明曹丕只是看重其权势地位以及无尽享受,而一旦没有对天地祖先的敬畏之心,没有宵衣旰食勤心治国的心理准备,就可能会误国甚至会祸国,“魏其不昌”就是辛宪英根据曹丕那一刹那的表现得出的结论,果真曹叡之后大权便旁落于司马氏了。
她能准确认知到曹爽之才远远不如司马懿,曹爽是要被杀的;而可怜的曹爽在仍然有力挽狂澜的有利条件下却投刀于地,并天真地认为“亦不失作富家翁”,最终被夷灭三族已是意料之中的事了,难怪号称“智囊”的桓范哭着说“曹子丹(即曹真,曹爽的父亲)佳人,生汝兄弟,豚犊(猪狗)耳,何图今日坐汝等族灭也!”
她能根据钟会的为人“纵恣,非持久处下之道”而判断出钟会极有可能谋反,而当自己的儿子不得不跟随钟会的时候,她又能敏锐地提出“仁恕”是解困的好方法。政治是个怪胎,官场处处迷雾重重,风云人物又纷纷粉墨登场,一般的官员很难跟准风站好队,万全之策还是尽力做好自己职分内的事,所谓“职守,人之大义也”。
尽管辛宪英是个女子,但无论是裴松之还是司马光,都无一例外地着眼于其在政治上的见解与判断。她能准确判断出政治人物的政治意图与政治才干,她能准确推断出他们到底鹿死谁手,她能准确指出军旅之间存活的正确方法,尤其是在一个怀有政治野心的人手下如何做事的正确态度,她更能洞悉为政者应具备的政治素养与情感态度,她认为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心态是治理国家的必要前提与首要条件。
而辛宪英毕竟是为人女、为人姐、为人妻的女子,这三件事中也只有“他日吾为国忧,今日难至吾家”的感慨更贴近一个家中女人的形象;至于家中其他人伦柔情几乎没有任何记述。家人之间的谈话很少或很难外传,尤其是在局势并不明朗的情况下,更不会提前泄漏,也只有在事后看到结果或后果时,家人才会想起她的话,才会佩服其判断或分析是何等准确。
我们更愿看到一个在家中温情脉脉柔情无限的辛宪英,但很可惜,这些人情味已经湮没于浩浩的历史长河中;我们所能见到的只是一个在政治迷雾中有着真知灼见的辛宪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