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在人世已活了一个甲子。据说痛苦的岁月感觉上过得慢,快乐的日子感觉上过得快。既然我能在不知不觉间就过了六十年,说明我的生活基本上是快乐的。
在我的感觉中,生活就像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清澈见底,波澜不惊。它无声地流淌,蜿蜒绕过水中的怪石,在某个靠岸的角落,水流舒缓,几乎停滞,有翠绿的浮萍显现,偶尔还可以看到细小的游鱼在其中嬉戏,倏忽不见,再也难寻踪影。
我的生活最大的特点就是从容不迫,很少真正着过急,要过劲。主要的原因是我做什么事都很容易做好,稍加努力就名列前茅。比如从小学到中学进的都是最好的学校,而班里如果有一个少先队大队委员,那就是我;如果考试只有一个人得奖,那就是我。并不用特别努力,得了奖也并不特别高兴。当然,心里还是愉快的。
所有的青少年最大的人生考验是考大学,而我偏偏连这个都没赶上——该我考大学的年龄,文化革命爆发了,大学取消了。所以我一生没怎么真正着过急,我的智力的极限也没真正受到过挑战,我不知道什么是过不去的关卡。
但是要说完全没有着过急也不准确。急还是着过几次的。一次是在内蒙兵团呆了三年之后,妈妈通过一位熟人把我调回北京。内蒙兵团作为我人生中离家远行的第一次,经历是痛苦的,艰难的,这痛苦既有肉体的,也有精神的,所以有这么个走开的机会就像命运的转机,是生活道路的一个大转折,所以还是真着了点急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冯唐这么聪明的人还会梦到考数学,我的一个反复出现的噩梦就是又回了内蒙兵团:不知怎么回事,我没有走成,又回到了那里,心里那个着急,那个痛苦啊,对要面对的生活感到不寒而栗。
还有一个噩梦就是误飞机,那是1982年去美国留学落下的毛病。那年的9月13日是报到截止期,如果我不能在那天赶到学校,奖学金将会取消。而当时中国飞往美国的飞机并非每天都有航班,我好不容易赶上了9月13日(那是林彪座机坠毁温都尔汗的日子,不吉利啊)的飞机,仅仅因为美国与我们有12个小时的时间滞后,才得以按时赶到学校,开始了我长达六年之久的留学生活。如果差一天或晚几个小时,我的生活道路将改写。那次真是急大了,我能不做噩梦吗?
除此之外,我的生活大体上从容不迫,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