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恐怖小说!!!!!-《407教室》。。。。。适合躲在被窝里 恐怖学校私刑教室电影

407教室(全集)

第一章 人们

1 主楼

“幸好我就要毕业了。”我对瞎刘口齿含混地说,“还有一年多一点,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站在主楼的前面。在楼体上分布得错落不一的工人们正在忙碌地往班驳的墙面上贴着瓷砖。那瓷砖在阳光下泛出奇怪的光泽,不是洁白,而是苍白。

瞎刘推推眼镜,对我的话不置可否。他最珍惜的东西就是他鼻梁上的八百度大眼镜,如果他丢了这东西,几乎也就丢掉了半条性命,所以整个学院认识他的人都叫他瞎刘,而我们寝室里的人有时候则会开玩笑地叫他下流,虽然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家伙可能连初吻都没有拿出手。

我们面前的这栋楼已经有了相当的历史了。从建校起,这高大的建筑物就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矗立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它是这座学校成长的见证——经过若干次翻修改建,里面就像一座错综复杂的迷宫。当你在漫漫黑夜中看到闪烁在这楼上最高层的灯火时,你也许会以为自己已经踏进了恶魔的领域。而事实上……

“你实际上是为了可以看不到这楼而庆幸是吧。”瞎刘忽然冷冷地问我。他的眼镜折射着缤纷的阳光,晃了我的眼睛。我没有回答,继续抬头看着不远处起重机沉重的吊臂缓慢地伸展开来,下面悬挂着数以吨计的泥灰向顶层爬去。那满盛泥灰的铁槽就象一块巨大的饼干,在半空中摇晃。

我斟酌了一会他的问题,最后转过身去,盯着他那张象那铁槽一样平板僵硬的面孔。“哈。你也知道,我从来不在这楼里上自习。我所有挂了的科全是因为在这楼里上课而我不愿意来,所以才惨遭红灯。因为我不喜欢这里,我觉得……”

一星细微的脆响打断了我的阐述。我从瞎刘的眼睛里看到了我身后突然发生的一切。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中,我看到那吊臂上本来应该无比坚韧的钢丝绳已经象一条狰狞的毒蛇一样急骤地从长长的液压杆上滑落下来,满满一槽的泥灰如同瀑布一般倾泄而下。当我再回过头去的时候,污浊灰暗的泥土已经将下面的花坛连同静静地在里面绽放的花朵与茂盛的野草一同淹没了。那里像是一座坟茔。是的,坟茔。

我和瞎刘的脸色同时一片惨白,几乎和楼面上零落的瓷砖一样。我们很清楚,那已经堆积得象座孤坟似的花坛就是陈雯雯坠涞牡胤健?nbsp;

2 陈雯雯

其实陈雯雯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这里所说的很好当然不是指身材和长相,而是说心地。她虽然并不很漂亮,却很有一点特别的才气,喜欢写一些在柔软的妩媚中含有淡淡的伤感的文字,在系里也算是小有名气。虽然我并不喜欢张爱玲,但我不得不承认她的字里行间很有些沉香屑的气息。

不过,这些都已经是过去式了。两个月前的某个清晨,早起晨读的一个女生发现她正软绵绵地俯卧在主楼前的一个花坛上。旁边的树篱上溅满了暗淡而浓烈的红色,仿佛冬天云层厚重的夜晚阴沉的天空。而在她身边,正有几朵颜色妖艳的花朵挂着清晨的露珠炽烈地怒放。

我和瞎刘都没有看到现场,而本系内唯一的目击者则是很有些神神经经的丁炮——姓丁,点火就着的单细胞动物,故名。平日自诩炮胆包天的他那天早上回来时连上铺都爬不上去了,一直坐在我的床上哆嗦个不停,如雨的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衬衫。

“她就那么趴在那里……我看到她的眼睛……还有那些花儿……”一段时间之后,某个卧谈会上丁炮神经质的声音在仿佛突然变得空旷无比的寝室里飘荡着。我缩在被窝里,想象着那个充满了早春的料峭的凌晨,那悄然开放又骤然凋谢的花。

从那以后整整一个月,整个系里再没有人到主楼去上过自习,连走路都绕着主楼。但是偏偏基础部的王二鬼不信邪,非要我们去主楼上他枯燥无味的统计课程。我曾经代表全班的同学去建议他换个教室,结果这混蛋对我咆哮如雷,将天上地下所有的神佛统统诅咒了一番。末了,他火上浇油地叫嚣:如果你不愿意去主楼上课也可以,反正无论你去不去,期末你的统计肯定是要挂掉的。此时假如不是身边的瞎刘把我拖走的话,也许他会继陈雯雯之后首先驾鹤西游——三年的散打和跆拳道不是白练的。

自从这件事情以后,我反而对数据统计这门课有了特别的兴趣。每次上课我都喜欢坐在前几排,也不听课,只是专门盯着王二鬼,听他眼里的怒火和我嘲讽的目光碰撞出的铿锵有力的声音。不过,我有时仍然会感到莫名的不安,不是因为恨不得吃掉我的王二鬼,而是因为我正身处其中的这巨大而沉郁的建筑物。

3 二鬼

二鬼乃是平民出身,名王魁,家中行二,以一介本科生的身份留校任教。传闻他考上了很牛的一所大学的研究生,但因为家境问题无力就读,只好作罢。从这一点上,我还是很同情他的——我也是穷人家的孩子,知道有心无力是怎样的一种痛苦滋味。不过,可怜者必有可恨之处,虽然大家都承认这厮才华出众,但糟烂的脾气注定他会成为许多人诅咒的对象。

据说二鬼原来就缺乏对情绪的控制能力,而且在读研未果之后越发地坏了。他在基础部的暴戾臭名远扬,主任见了他都绕着走。凡是不信邪胆敢与他对抗的学生无一例外地没有好下场,据学长而言,最夸张的是某年他把一个和他叫板的学生从教研室的窗户丢了出去——虽然教研室位于一楼,但那位兄弟想必也已经摔得七荤八素了罢。最要命的是,和二鬼较真的后果往往是打掉了牙和血吞:谁让人家年轻有为,娶了校长的女儿?有*山就是硬,这乃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不过我不在乎这些,因为我已经彻底放弃了在这里拿个文凭回家的想法。当然,如果你三年里挂掉了七门,你也会这样想的。我之所以没有被开除,是因为我每年的红灯都比较平均;而我之所以在这里继续呆下去,是因为我总觉得在学校里还有些许可以留恋的东西,虽然我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我承认以目前的情况来说,我对不起父母,但我想证明一个人的能力并不在于什么狗屁文凭。我喜欢金属乐和格斗技,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是个头脑简单的棒槌——在我眼里,以为我是棒槌的人自己才是棒槌。

乒地一声大响,王二鬼很有气势摔上门绝尘而去,这是他上完课后的经典谢幕。在人们收拾东西的混乱之中,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回头问坐在身后的瞎刘:“丁炮今天又没来是吧?”

“恩,我看他是打算步你的后尘了。”瞎刘毫无表情地把钢笔揣进包里,干巴巴地回答,“也够神经的,虽然他一向都很神经,不过距离你的神经还差着那么一块儿。”

“话说回来,你不觉得这楼很有点奇怪吗?”我掏着鼻孔,却盯着瞎刘的大眼镜,“传说咱们学校的几不思议都是在这里发生的,挺玄的嘛。”

“玄不玄关我什么事?要说也只能夸清廷皇帝有眼光,选了这里当坟地。咱们都是祭品也说不定,谁让这里*着陵寝?”

我把手指从鼻孔里拔了出来,浑身一股寒意。的确,我们的学校离清陵很近,这一片历来是事故和命案的多发区。我虽然不怎么相信风水这一说,但是三年里足以让我给别人讲上半天的奇闻也让我不由得不信这地方确实有够邪气。

“对了,二鬼刚才说什么你听到了么?”瞎刘拍拍我的肩膀,很不友善地干笑了一下,“下周起,我们的数据统计要换到407去上了。”

407教室就是陈雯雯跳下去的地方。

4 丁炮

“不去不去不去不去不去不去!!打死我也不去!!”正如我所预料的,丁炮听到数据统计换到407的噩耗时嚷得整个楼道都能听见了。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索索发抖的样子在我们看来并不十分可笑:大家都对那屋子心存畏惧,那是一股异样的阴冷气息,直入骨髓。

“适可而止吧炮。”和善的老大拍着他的肩膀,“别忘了你再挂一门的话就没学位了。这是去上课,又不是上刑场,光天化日的你还怕被什么玩意吃了不成?”

“我*算了吧我可是真害怕那地方他奶奶的我一辈子都不进那栋楼我他*的真的是被吓破胆了你们没看过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现在能在这学校里呆着就挺了不起了我真想卷铺盖不念了战他娘亲的这学校真邪门……”

我实在懒得听他的絮絮叨叨,大步走过去照着他的屁股飞起一脚:“还东北老爷们呢,真丢人。我和王二鬼那不共戴天之仇我都能去上课,你有什么不能去的?没出息劲儿,一个窝心脚踹死你算了。”

丁炮揉着屁股,满脸哀怨地死盯着我。这一米八六的东北大汉面对神秘现象的胆量实在是与他的体格不大相符:大一时起夜都要叫人陪,一年中被殴了N次之后终于练就了忍尿到天明的绝顶神功;晚上从不出门,宁可像个小姑娘似的在寝室里摔牌聊天;最不能让人容忍的是此人极爱看恐怖片,尤喜悬疑类。结果他抱着电脑显示器尖叫的时候我们就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几回合下来之后我们的耳膜和他的喉咙都得到了充分的锻炼,以至于后来他再看电影的时候我们相安无事——整个楼层的人都跑到我们宿舍里要捏死他……

在目击坠楼事件之后,丁炮本来就脆弱的心理防线似乎更加单薄了。本学期安排在主楼的课他一次也没去上过,晚上更是早早地用耳塞堵住耳朵安歇。不过经常晚归的我总能看到他辗转不安的睡姿,就像一只随时准备跳起逃跑的小动物。

眼下,这一大坨正萎缩在床上,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我叹了口气:“要不要我告诉你你的心理障碍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了?你这……”

“别以为你比我好多少!”丁炮忽然激昂起来,伸出颤抖的手指着我的鼻子,“你知道你晚上都在说些什么梦话么?你心里比谁都怕那个地方!别老是那副目空一切的样子,我怕归我怕,你呢?你敢说你不怕?”

我看不见自己的脸色,但可想而知一定不大好看。我承认来自直觉的阴影总是笼罩着我的大脑,但我不想把它表露出来:如果一个群体里没有个立场坚定的人的话,大家都会立刻垮掉。而我是个特立独行的人,所以……

“拿什么来证明我怕?”我踏上一步,直视着丁炮衰弱的脸。他吞了一口唾沫,手指却没有放下的意思:“你拿什么证明你不怕?”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老大和寝室里最小的田末末上来打圆场:“好啦好啦,都闹什么……”我伸手拦住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也知道主楼不限电对吧?明天是星期六没课,今天晚上,我在407过一夜。我会证明我自己。”

屋子里的空气似乎突然凝固了。丁炮和坐在他旁边的瞎刘呆呆地望着我一言不发,其他人也没了声息。我忽然觉得我象是个被人遗弃的傻瓜。

面子这东西,有时候确实挺害人的。

5 407

现在是夜里11点。我坐在407后排*窗的位置换上第四张CD,低头看着单词本,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已经是五月天了,但北方的夜风仍然裹着丝丝凉意。我把刚穿上的外套扣子扣好,然后继续发呆——周五晚上跑到这个名副其实的鬼地方看英语,这并不是我的爱好……

我知道我这人性格也不大好:虽然平时怎么样都行,别人说话基本上也有求必应,但就受不了别人激,头脑一热就不顾及后果。虽然我竭力控制自己,但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今天就是个最好的例子。“Fuck。人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我暗骂着,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耳朵里足以开碑裂石的黑金属上。C.O.B正在玩命地咆哮着:“Bodomafter midnight, Bodom after midnight yeahhhhhhhhh……”我猛然想起,ChildrenOfBodom乐团的名字来源于芬兰著名的泊登湖屠杀悬案(1960年6月5日,四名在赫尔辛基郊区泊登湖露营的少年被神秘残杀,一名生还者精神失常),头皮不由得有些发紧。

教室里的人在10点左右就差不多走光了——事实上除了一些贪图清净的书呆子之外,没有几个人愿意在一间死过人的自习室里呆着。当整个房间几乎变成一片空旷时,那股寒意就变得更加明显了。我死盯着单词本旁边的桌面,耳朵里充斥着锋利的金属之声。思想陷入一片混乱。我发现我正在思考着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陈雯雯平时虽然称不上乐观,但也不至于厌世,她为什么要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陈雯雯寝室里的人自从事件发生以来几乎销声匿迹,据说有人受不了刺激退学了……传说以前这间教室里也有人自杀……陈雯雯在凌晨死亡,而这座楼人迹罕至,正是最好的自杀场所……

我的视线忽然被什么吸引了。就在我的右手边,一个巨大的“D”歪歪斜斜地躺在桌面上。制作者很明显花了很大的劲儿用红色圆珠笔把它刻了下来,以至于旁边都是划偏后留下的痕迹。我下意识地挪开右手,便看到了后面的字:

“DEATH is the beginning of PAIN。”

我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似的猛地扬起手来,脑门上渗出了一片冷汗。还没等我缓过神来,裤兜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又吓得我一哆嗦。我抹了抹头上的汗,摸出手机看了看,原来是田末末这无良的小杂碎发来的短信:“今夜感想如何?是否有香艳的女鬼与你为伴?”

“安睡吧田小鬼,你老子我在保佑你。在轻轻地爬上床,可怕的老妖婆~”我把《摇篮曲》的歌词改了发过去,暗暗诅咒着这小子,然后抬起头来把单词本挪到那行字的上面想把它盖上,结果发现在本子原来的位置上也留着几个字:

“从生向死易,由死往生难。向死而生,我所欲也;因生而死,我所痛也。”

这些字刻得比较浅,字迹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我正准备仔细地观察一番的时候,电灯毫无预兆地灭了。整个自习室里漆黑一团。

夜风搞得我的脊梁凉飕飕的。我奋力拔掉耳机,灌饱了金属乐的耳朵有些迟钝。风骤然间大了起来,笔和本子被噼里啪啦地卷落到地上。我将汗湿的手伸进裤兜掏出打火机,却发现在风的威力下根本无法打着。于是我抓着窗台费力地站起来,伸手想要把窗户关上,腿却“咣”地撞上了桌子,疼得要死。

就在这时,一片幽绿的冷光在我的面前飘起。我的舌头似乎把喉咙整个塞住了,因为我意识到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我只能惊惶地看着那片黯淡的光芒在空中慢慢地浮动,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最后离我只有一臂之遥。绿光之中浮现出一张雪白的少女面孔,带着漆黑而空洞的双眼。我直勾勾地盯着那张脸,手像被焊在窗户上似的动弹不得。在绿光的笼罩下,她的呼吸也显得有些不大均匀——等等?她有呼吸?

接着的事情便可以用一句“峰回路转”来形容,虽然我借助微弱的光亮认出她之后感觉并不比遇见鬼好多少,不过有气息的活人总要比鬼强得多。她是果蝇,陈雯雯寝室里最“冷”的一个姑娘。

6 果蝇

果蝇的真名叫郭莹莹。除了这个绰号之外,她还有诸多的称号:“钢铁少女”,“冷感小妹”等等。也难怪,这样一个清丽秀美却不苟言笑的姑娘在哪里都不大多见。她似乎不大合群,总也看不到她参加什么集体活动,只喜欢自己呆在某个地方静静地听音乐,看书。曾经有男生在大一的时候手持大束玫瑰向她示爱,结果花被收下,人被忽略。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所以某些人一提起她来口气就变得醋味十足是可以理解的:吃不到的葡萄自然要渲染一下她的酸涩。我对她了解不多,仅限于认识她而已,大概三年中说过两句话——也许会多点,但我忘记了。在陈雯雯坠楼事件之后,她们寝室的人都深居简出,但眼下这个时候,她还呆在这个不祥的自习室里,总是让人感觉有些诡异。

她手上的绿光熄灭了。在光线消失前一刹那,我看见光的来源是她的手机。我忽然觉得有点窘:我差点就惊声尖啸了,如果这事被传出去该有多丢人,更何况是被一个文弱姑娘吓了一跳……

“你在干吗?”她终于开口打破了难耐的沉默,声音清脆,却毫无感情,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憎恨和厌恶。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我反唇相讥,虽然说出的话有点令自己心虚,“大晚上的,在这练胆子么?”

果蝇没有回答。借助窗外透来的光线,我依稀看到她的眼神里透出一丝不屑。片刻,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向教室的前面走去,把我自己丢在那里。

“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傲,哼哼。”我已经镇定下来,心里暗暗想道。CD机还在转着,我伸手把它关掉,坐了下来。发丝在耳边浮动,我把捆头发的皮筋取下来,慢慢用手拢着俺那头为了金属的信仰而留的长发,嘴里无意识地念着:“向死而生,我所欲也;因生而死,我所痛也……”

果蝇的身影突然停滞了。刹那间,她似乎摇摇欲坠,不得不伸手扶住身旁的桌子。过了好一会儿,她喘出一口长气,猛地转身再次向我走来——也许用扑来比较恰当。在我了解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她的双手已经把我的衣领拽了起来。我的双手还被头发纠缠着,根本没办法应付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虽然我可以很轻易地摆脱她,但她的呼吸粗重急促,眼睛里闪烁着愤怒的光芒,搞得我很有些不知所措。

“说,你从哪里知道这几句话的?”从她的声音里,我似乎可以听见牙齿迸出来的火星。根据经验,狂暴的女人是惹不起的,于是我据实相告:“就在刚才。”

“混……混帐,她已经死了,怎么会告诉你?”果蝇的声音变得有些失控了。这句话对我的效果不亚于一记正中面门的侧踢,我瞬间就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趁她的手有些发软,我一把抓住她的双手用力分开,然后奋力挺腰运腿站了起来,同时上身使劲压了下去。

形势瞬息万变,上一刻我还受制于人,现在就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果蝇被我结结实实地按倒在桌子上,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吐出的香甜气息。不过现在我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而是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呃,虽然黑灯瞎火,但请别误会……

“陈雯雯是怎么死的?”我紧紧按住她瘦削修长的双手,恶狠狠地盯着她的脸。果蝇牙关紧咬,亮晶晶的眼睛直视着我,毫无畏惧的意思。她的胸脯急促地起伏着,显然正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我稍微放松了一下上半身对她的压迫,手上又加了把劲。她轻轻地叫了一声,眼眶里有清亮的泪水在滚动。我毫无恻隐之心地继续收紧手指,直到她再次叫出声音,两颗泪珠顺着她的面颊滑落下来。

“再问你一次,陈雯雯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的耐心有限。”我心平气和地问道。她的喉咙咕噜了几下,终于意识到自己处在完全不利的境地中。于是她开口说了一句话,带来的效果便是我感觉脸上再中了一记鞭腿:

“陈雯雯的肚子里有个孩子。”


7 征兆

这件事真是他*的越来越离奇了,我想。我审视着果蝇的面孔,感觉她不像是在危言耸听。不过我还是有必要深入求证一下:“不是在搞笑吧?”泪水涟涟的果蝇想都没想就回答:“我不会拿死去的人开玩笑。”

我吁了一口气,手上的劲道放松了,果蝇趁机摆脱了我的手。她的身体不安分地在我身下扭动着:“起来,别这么压着我。”我感觉到脸上有点发烧,于是向后退了半步,完全放弃了对她的控制。果蝇倏地坐起来,揉着自己的手腕盯着我看了几秒,抬手就是一记大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

还好我没有失去判断能力,在她的第二记耳光即将落下的时候准确地抓住了那只手。我听见指节摩擦的声音,她再一次痛得叫出来:“你混蛋!”

“大半夜的你吵什么吵?”我压低喉咙吼道,“要是把人招来,黑灯瞎火孤男寡女,你我谁都说不清楚。”

她呆了半晌,用另一只手擦了擦眼泪不吭声了。女人毕竟是女人,多高傲的女人本性也是一样的。我丢开她的手,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烟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冷静点。给我讲讲你所了解的事情。”

果蝇又恢复了那种冷漠的神态,她不无鄙视地望着我,揉了半天手腕才开腔:“凭什么告诉你?”

“如果你不想让陈雯雯白死的话。”我根本不在意她的语气,我只想了解这件事情背后的真相。

她拂去面前的烟雾,稍微迟疑了一下:“好吧。不过……”

“我不会对别人说的,讲。”我真的有看上去那么蠢么?奶奶的,我暗想。

很快我就了解了果蝇所知道的内容:陈雯雯虽然看起来很有人缘,但实际上她的朋友没几个。果蝇就是她能够倾诉的好友之一,当然她们彼此都清楚这种交流是很有保留的。事发前一段时间,陈雯雯很明显地特别忧郁,而且缺课的次数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早上果蝇看到她在厕所里呕吐,才知道她怀孕的事实。陈雯雯并不想告诉果蝇整个的来龙去脉,果蝇也就不好多问,只是劝她去把孩子拿掉。但陈雯雯似乎并不想这样做,果蝇很替她着急。可在这之后不久,陈雯雯就死掉了……

“据说她是从这里跳下去的。从那以后,我经常会来这里,希望能找到一些她留下的痕迹……”果蝇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也就是说,你对这个所谓的坠楼事件有所怀疑?”我点着第三支烟,慢条斯理地问道,“她死前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征兆?”

果蝇低下头想了好一会儿:“没有……至少我不记得了。不过她死后,我们整理她的东西时,我在她的英语练习本里找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的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些‘向死而生,我所欲也;因生而死,我所痛也’的话。所以……所以刚才我的反应才那么大。”

我抓住她的手把她从桌子上拖下来,然后摸出打火机,在那行字迹的附近打着:“你看看,这是不是她的字?”果蝇仔细辨认了一会,很肯定地说:“这是她的笔体。”

“看来确实事出有因。”我收回打火机,又深吸了一口烟,“她平时和哪些人过从密切?”

“这我就说不好了——和她关系好的男生不少。”果蝇的眉头拧了起来,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我又不擅长这些……”

很不巧,我也不精通钓凯子泡马子之类的事情。我的生活里只有书籍和音乐,与这些红男绿女们热衷的事情相去甚远。“看来只有调查一下了。你确认陈雯雯的死是有内情的,是么?”

果蝇的眼圈又红了:“是的。有次她和我说过,她恨那些男人,她说那些男人简直是连禽兽都不如的杂碎。因为我不了解内情,只能听她很愤怒地讲,但是我相信她说这话是有原因的。她还说……”

“好啦好啦。”我打断了话头,“你仔细想想和她交谈过的内容,咱们再从长计议。这里这么黑,又是个不祥之地,我们……”

哐当一声巨响,教室的门被走廊的风鼓开了,一阵刺骨的穿堂风咆哮着穿过空间,把我没绑好的头发吹得一片凌乱。窗户噼里啪啦地纷纷敞开,在风中摇晃着,撞击着。果蝇尖叫一声,抱住我的胳膊瑟瑟发抖:“她……她听到了……她听到了!”


分裂

我镇定了一下,抬脚向门走去。果蝇在我身后抓紧我的右手跟着,像一只遭了打的小猫似的。她的手指冰冷僵硬,像个铁箍扣住我的手腕,搞得我也有些惶惶。好容易走到门边,我用脚钩住紧*在墙上的木门,然后用力把门扇拽回来关上,再上了门闩,室内的风立刻小得多了。

“只是风而已,没……”我转过头去刚说了几个字,舌头就在嘴里打结了。我面前是一张铁青木然的脸孔,原有的秀美已经荡然无存。她大睁的双眼里一片空洞的茫然,紫色的嘴唇边一缕鲜血正缓缓地淌下来。果蝇的双手已经嵌进了我手腕上的肌肉,仿佛和我牢牢地焊在了一起。她喃喃自语道:“她已经死了……她在叫那些人去……她恨……”

“Fuuuuuuuck!”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大吼一声,脚下本能地使了个绊子将果蝇僵直的身体钩了个趔趄,右手回环将她的身子拉低,左手顺势直奔她的喉咙。女孩脖子上细嫩光滑的皮肤手感很好——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的虎口开始收紧了:等等,刚才下绊子的时候她是有脚的,也就是说她不是鬼;不对,她的脸真他*的吓人;但是,刚才我按住她的时候没什么异样,是个有体温的活人;那她的手现在为什么这么冷;可是,如果是鬼的话,我掐她也是白掐……

可恶!我强迫自己张开左手,用力将她推开。她仍然牢牢地抓住我的右手不肯放松,颤巍巍地晃悠着。我突然想起一个半吊子的招数,伸出两个指头一把扭住了她的人中:“醒醒,臭女人!恶灵退散!(唔,临时加的,这样似乎效果会好点……)”她的身体像被电击了似的猛地抽搐了一下,然后骤然挺得笔直。我打了个哆嗦,但仍然没放松拧着她上唇的手,倒是她把我的右手甩开了。

接着,一记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的大耳光再次光顾了我的脸。这一巴掌打得真不轻,把我抽了个趔趄,手也松开了。我捂着脸大骂起来:“发什么神经啊,我*!”

果蝇在几步之外冷冷地看着我,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她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异样,伸手在嘴边抹了抹:“呀,流血了。”她抬头看着我龇牙咧嘴的模样,又恢复了平日那副冰冷的神情:“乱摸什么?”

我气得七窍生烟:这女人的脑子肯定他*的有问题!但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因为感觉这事不那么简单,无论是陈雯雯还是眼前的果蝇,肯定都有什么秘密隐瞒着。想到这里,我揉揉脸伸直了腰板,舌头舔了舔腮帮子里面(热辣辣的,肯定肿了,他*的),尽量平静地问道:“果蝇,你平时有没有感觉到自己丢失了时间?”s

听到这句话,她的表情再次变得难以置信:“你……你怎么知道?”
不出所料,果然有轻微的人格分裂倾向。我没有搭理她,大步向窗户走去,仔细检查每一扇窗子,然后将它们一一关好。她木木地站在原地一声不吭,直到我关上最后一扇窗户,走到她身边。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多少次了,每次持续多长时间?”我不动声色地继续问着。平时看过的心理学书籍现在发挥了作用——虽然我只是个半吊子二百五,不过我还是了解一些东西的。她仍然低着头,一语不发。

我耐心地等待着。她终于崩溃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种哭泣只能用嚎啕来形容,我可以看见她的眼泪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她一边痛哭一边抓住我的胳膊,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着:“我害怕……我害怕……”

我有点心软了,特别是当她眼泪鼻涕一塌糊涂地扎到我胸口时。我轻轻抬起手揽住她的肩膀,尽量温柔地说道:“别怕,别怕……”别说我下作,如果你是个血气方刚的单身汉碰到这种场景,你也会像我这么做的。

不过,我的运气一向很衰。就在我把她的脸抬起来准备替她抹掉脸上的眼泪时,电灯像灭掉时那样毫无预兆地又亮了起来。


信任

灯光亮起的瞬间,果蝇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然而在呆了几秒之后,她便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那样嗖地从我怀里蹿了出去,快到我抚摩她头发的双手还来不及放下。我就这样傻呵呵地举着手站在那里,看着她胡乱地抹着自己的脸。我突然觉得这姑娘其实也挺可爱的,虽然我的脸还在一阵阵地疼着。(我这不是*吗?)

“你记住,我今天什么也没对你说过。”果蝇终于擦完了脸,抬起头来正色道。她的眼圈还是红通通的,脸上却是一副很严肃的表情。我把石化了的双手放下,清清嗓子:“恩,是啊。你今天什么都没对我说过——都是昨天说的。”

“你……”看到果蝇作势欲怒,我连忙制止她:“看看你的表。现在有12点多了,已经是新的一天啦。”果蝇抬起胳膊看了看,沮丧地叹了口气:“我为什么要信任你呢?我真傻。”

“那你还能信任谁?”我向前迈了一步,却发现果蝇下意识地也后退了一步,于是收住脚步,“听我说,你现在的状态不大好,这件事情憋在你心里总有一天会憋出事的。两个人分担一个忧愁,每人就只有半个忧愁……”

“闭嘴。”果蝇生硬地打断了我的煽情,“我要回宿舍了。”她转身走向自己的桌子准备收拾东西,却发现窗外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细雨。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雨势不小,大概一段时间内不会停。她十分无奈地再度叹气:“真让人郁闷。”

“那我走了。”我背着包站在她身后,一脸邪恶的笑容,“为了防止不良的传言出现,危害你的名誉,也为了避免你幼小的心灵再度受到伤害,吾便回归东土大唐去了。回见啦。”

“你……!”果蝇显然已经被气得发昏章第十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的手在不停地抖着,我看在眼里,乐在心头——让你小丫挺的跟我装坚强,哼哼。我背着包吹着口哨拉开门,回头看了一眼果蝇,她依然低着头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狠了狠心,迈步出门。

深夜的主楼一片死寂,我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脆。电梯已经停了,我走到楼道尽头,站在黑漆漆的楼梯口上向下望去,却什么也看不见。仔细想了想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刚才的一点恶作剧的愉快很快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的莫名恐惧。虽然我是个唯识论者,但我也不敢保证在这楼里不会发生什么希奇古怪的事情。而且,我已经在全寝室人的面前立下了宏伟誓言,这样回去的话……

抽了一支烟,斟酌再三,我决定还是回去和果蝇好好谈一下。虽然我有生以来所吃的两记耳光都是拜她所赐,但这样把一个小女生丢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还是个凶房),实在太不厚道了。

407里毫无声息。我轻轻推开门,才发现果蝇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只不过在睡觉之前,她把所有能搬得动的桌子都围在自己座位的周围,构成一个犬牙交错的防御圈。有几张桌子上面还摞着椅子,屋子里一番月球景色。

外面的雨越发地大了。我凝视着她熟睡的面庞,摇了摇头,正准备走上前去,果蝇白皙的小脸上忽然泛起了波纹。她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眉头狠狠地拧在了一起。我本能地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却听到她的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咕……不会……不会放过你们……男人都该死……”

我惊悚地向后退了一步,顿时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我压迫过来。冷汗一滴滴从额头上渗出来,划过眉梢鬓角。我闭上眼睛合十祝祷:“陈雯雯同学,若你在天有灵,就让我和果蝇在这房间里安安稳稳地过上一夜吧,今夜别无他求……我虽然过去有讥笑过你,但我对你并无恶意……你的事情我一定会为你追查到底,你不会白死的……”

过了好久,我才稍微把眼睛睁开了一条小缝:果蝇把头换了个方向,还在睡着,除此无他。空气中的压迫感消失了,是错觉吧?我蹑手蹑脚地爬过桌子*近果蝇,看了看她的脸:她的牙关依然紧咬着,一丝戾气挂在脸上,显得有些诡异。不过她的呼吸却十分平稳,显而易见睡得挺香。她忽然打了个哆嗦,抱住胸口的双手用力拉紧了外套。我脱下上衣给她披在身上,转身轻轻地爬出包围,在教室最后避风的角落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脑子里一片混乱。

我忘了自己过了多长时间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只知道醒来时,屋子里的一切都恢复了原样。我的外套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果蝇就坐在我身边,端着我的CD机在聚精会神地听着。

我奋力移动了一下胳膊,发觉浑身酸疼,脖子似乎也拧着了,痛得要死。果蝇发觉我醒了过来,一言不发地拔出耳机,转头凝视着我。她的目光已经比夜里的时候柔和多了,里面甚至带着一点点的感激。

“几点了?”我问道。还没等果蝇回答,另一个声音从门口飘来:“六点半了。你这厮真是有艳福啊,鬼屋度假都有美女做伴啊?真让人失望。”

是田末末这个混帐东西!他*的我这一晚上容易吗……我本想冲过去对他动家法的,但在这关键时刻大腿突然抽搐起来:晚上教室里太凉,不幸抽筋——早不抽晚不抽,偏赶到这个时候!田末末在门口露了一小脸,然后弃盛怒中的我不顾扬长而去:“你们还有点时间温存一下,我就不做灯泡啦。踢球去了,拜拜~”

我尴尬地望向果蝇,发现她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十分怪异。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狠狠地吐出几个字:“他死定了!”我大惊,正想说什么,又听见这么一句:“我会让糖豆收拾他的!”糖豆就是田末末的女朋友,据说和果蝇住对门。

“人生充满大起大落,实在是太刺激了!”我把果蝇送到她的宿舍楼门口时如是说。果蝇疑惑地望着我,我补了一句:“我还以为你要杀了田末末呢。”果蝇低头一笑,笑容一闪即逝。“其实你笑起来挺好看的……”我看到果蝇似乎没听到这句话准备走进楼门时,大喝一声:“等等!”

果蝇转身盯着我:“什么事?”我欲言又止,权衡了好长时间才犹豫着说道:“陈雯雯的事情,我会尽力调查的,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就这事?”果蝇再次浅浅一笑,“我知道的。谢谢。”“还有,不光是这件事……”我继续说道,“你平时应该多放松放松,别太多不必要的顾虑。如果有条件的话,你可以做个测试,看看自己的精神障碍问题,以及是否有同性恋倾向……”

于是,我很荣幸地挨了人生中的第三记大耳光,三天后还在隐隐地疼着。


第二章 异动

流言

“喝,热扳机!”随着屏幕上的K华丽的一击把Terry打倒,田末末很无奈地撂下手柄:“怪不得在外面别人都叫你阿K,原来这个绰号是这么来的。”

“服了么?”我洋洋得意地关掉模拟器,“另外,阿K的英文缩写是AK,要不要哪天我给你展示一下枪法?”

“不必了。”田末末很恶趣味地眯上一只眼,“不过,我很想知道你另一种枪法施展得如何……那天晚上和果蝇在407都做什么来着?你嘴也真严实啊,滴水不漏,可惜人民的眼睛是雪亮滴……别以为自己做了龌龊事就能捂起来,还真当自己是处男啊……”

“Shiiiiiiiiiiiiiiiiiiiiit……”我无言以对。果蝇的失策在于她不会说谎——糖豆虽然确实揍了田末末一顿,但是在殴打的过程中她那张漏嘴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说得锦上添花,把我和果蝇在407过夜的事情弄到街头巷尾众人皆知。田末末俨然成了一个探班英雄,每天流窜于男生的群落之中大讲他如何捉*(妈的,真想杀了他)成双的故事,再加上407的神秘色彩,以至于这件事在不断的以讹传讹中“快要变成学校的一个传奇了”(丁炮语)。

那个夜晚已经过去快两周了,这小子却越发地嚣张起来,随时都会抬出这件事作为和我斗嘴的终极奥义。“I need to giveyou some color see see ……”我恼怒地咕哝着,从床边抄起书包,“要上课了,我走了。”

“喂喂,还没完呢……我是新华社香港分社特约记者小田,想请您作为当事人代表谈谈有关感想……”我不理田末末喋喋不休的纠缠,快步奔下楼去。男女问题这种事情,在中国历来就是人们茶余饭后捕风捉影的最好材料。磨牙的声音不会震死人,但绝对会烦死人。

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我懒懒地背着书包走在路上,不停地胡思乱想着:“这段时间旁敲侧击地也打听了不少人,但是收获还是不大。他们不是避而不谈,就是顾左右而言他,陈雯雯的死真的有那么可怕么?话说回来,这些人真是讨厌啊,对我这点不着边的事儿倒说个没完没了。众口铄金,三人成虎确实有道理,也许弄假成真才是消灭流言的最好方法……等等!”我忽然灵光一闪:以前也有一些关于陈雯雯的流言,我为什么不从这点去着手调查呢?也许,流言的背后就隐藏着真实也说不定……

我的手机忽然响了:是果蝇。这事挺希奇的:从那个晚上过后,她一直有意地回避我,我给她打电话她也不肯接,现在却主动打给我?我接起电话:“hello?”

“到校门旁的那个十字路口等我。”“咔嚓”一声,电话被挂断了。我气得有些抓狂:臭丫头,别的没学会,架子倒是摆的不小,扑你老母……

骂归骂,我还是得乖乖地去约定的地方等她,也许她有什么线索也说不定呢。就在我再破贪吃蛇记录的时候,一片白影站在我的身边。“喂。”

“啥事?”我头也没抬地问,结果手机被劈手抢走。我猛地昂首怒视着果蝇:“想干吗啊?找你都找不到,现在又来摆谱,你想……”话音未落,我敏捷地一把捉住她挥来的手掌:“你是不是特擅长抽别人耳光啊?打了我三巴掌还不够是不是?”

果蝇猛地一跺脚,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你混蛋!你让我怎么做人?她们老是背着我说那天晚上的事,我都快疯了!”

“谁混蛋啊?你要让糖豆揍田末末随便编个理由不成吗?还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人家,你也太低估中国人的想象力了吧,这不是惟恐天下不乱吗?人傻也不能傻到这个份上吧,你说我怎么办?男生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以为人人都想我是柳下惠吗?我招谁惹谁了?”我大怒之下口不择言,连珠炮似的骂将起来。

果蝇又哭了。泪水像凌乱的珍珠一样点点滴滴落下,很快被干燥的地面吸收得无影无踪。她很委屈地抽泣着:“那……那些流言……我受不了……”

“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张三丰他老人家说得好:‘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明明都是没影的事儿,你自己也清楚得很,你管她们干吗啊?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况咱们是为了陈雯雯这样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的,和白求恩有一拼嘛!这虽然就不是个很美好的事儿,可也跟身败名裂沾不上关系啊?”我偷眼看到她的眼泪似乎被遏制住了,顺手从她手里拿过手机,“别人能说什么?这是407啊,田末末看到了啊,阿K和果蝇在这过了一夜啊……不就这么点事么?我也控制不了他们,控制得了的话我就不让他们这么说了,说老实话,我……”

我及时打住,没敢再往下说:看来她还没听过网上那段著名的录音,竟然“扑哧”一声笑出来了。果蝇擦了擦脸颊边的泪珠,尽量严肃地对我说:“我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我问道。“传说啊~~~~~~~”丁炮下流的声音从我旁边飘来,他路过时还不忘拍拍我的肩膀,“继续创造传说吧,不打扰了。”

我头上青筋爆起,真想扑过去将这小子塞进茅坑。但我眼角的余光及时捕捉到了另一个人。他曾经在陈雯雯的大学生活里扮演了一个很重要的角色。果蝇一定也看到了这个人,所以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用眼神向我示意:就是他。


惊变

这个人就是现任学生会主席郑拓。他可以说是个心计出众的家伙,大二的时候就爬上了学生会主席的位子。这厮长得也是高大结实,仪表堂堂,刚入学就博得了许多人特别是部分小女生的青睐。大一时他在文学社和陈雯雯认识不久两人就出双入对,据说是因为彼此的才华而惺惺相惜,可我还是没看出来郑某人写的东西究竟好在哪里有多好。正如我所预料的,郑拓当上文学社社长之后不久就和陈雯雯分手了,原因不得而知。

郑拓在男生圈子里的人缘并不太好,也许所谓“万人之上”的感觉有时候太让他飘飘然了吧。别的不知道,我所在的武术社中没一个人喜欢他:因为他对能够在校领导面前显摆的文艺部门如舞蹈队、宣传部总是关爱有加,而轻易做不出门脸的武术社、音乐协会之类社团就像没娘的孩子一样,毫无经费来源。我清楚地记得我作为副社长去找他讨要经费时他颐指气使的模样:“学生会本部目前财政也比较困难,要搞献礼活动嘛。你们武术社里不是有很多能人么?如果你们能自行解决经费的话,我们会考虑把你们作为学生社团自力更生的典型进行宣传的……”

去你妈的典型!有钱请客吃饭没钱做活动,拿我们当乞丐吗?这件事导致我现在看到他还是一肚子的火气:年纪不大,身上腐臭的味道却和那些社会官僚没什么区别了,干。果蝇看着我阴晴不定的神色,轻轻碰了碰我:“嗳。”我没好气地回道:“干吗?”

“别生气了。”果蝇小心翼翼地说,“我想,是不是从以前和陈雯雯有过亲密关系的人入手,会比较好查呢?郑拓曾经做过陈雯雯的男朋友,也许他……”

“这家伙是条老狐狸,你什么也不会得到的。”我断然说道,一边望向不断和别人打着招呼的郑拓,“想从他那里打开缺口可不那么简单。”我眼看着他站在学校门口,掏出手机接了个电话,然后微笑着迎向一个花枝招展的小女生,不禁有些疑惑:“那姑娘是谁?”

“她是路小佳,郑拓的女朋友,据说家境不错,老爹是个什么集团的董事长。”果蝇飞快地答道,“他们是在去年搞……搞上的。”她迟疑了一下,接着说:“据说郑拓和她的家人关系很好,两人打算毕业后一齐出国呢。”

“*,吃软饭么……”我仔细打量着那个打扮得惨不忍睹的女生,“她还没你好看呢。这样的女生,给我我都不要……”说到这里,我看了看果蝇不祥的脸色,连忙补充说:“我是说,她很难看。”果蝇没有理我,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抬起胳膊看了看手表:“快上课了,我们走吧。”

“等等,我的CD机没电了,陪我去买两节电池吧。”我涎着脸说道。果蝇虽然一脸的不快,但还是跟着我迈开了脚步。周围路过去上课的人们向我们阴险地笑着,我作出豪迈的无视状,而果蝇的脸明显地红了,却还是硬着头皮跟我向校门外走去。

我们的校门正对着车水马龙的大马路,煞是热闹,因为离着不远就是高速公路的出口,汽车的速度通常快得可怕。在几名横穿马路的学生不幸丧命之后,学校终于和交管部门商量好,在门口装上了红绿灯和警戒标志。尽管如此,每次去马路对面的超市买东西还是有些亡命的感觉。郑拓和他的女朋友已经踏在了斑马线上等待着绿灯,我不怀好意地站在马路牙子上审视着那个路小佳:“溜肩膀,罗圈腿,内八字,真是够戗啊。给个五分吧,满分一百。”

“绿灯了。”果蝇不耐烦地从背后推了我一把。我突然感觉一种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不由得喃喃自语道:“不对……”“什么不对?”果蝇疑惑地问道。

一秒钟后,她的疑问得到了解答:一辆满载着碎石块的重型卡车竟然对红绿灯视若无物,带着可怕的吼声向我们冲了过来!我清楚地看到驾驶室里司机惊惶失措的面孔,看到周围的人们因为错愕而张大的嘴,看到郑拓脸上一瞬间的诧异和眼神里可怕的绝望……

那一瞬间里的世界几乎停滞了:我反手抄住果蝇的腰,用尽吃奶的力气向与卡车成直角的方向斜斜扑去;怀里的女孩肉体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变得紧绷绷,像一张拉满的弓;我的股肌在痉挛,横膈膜在收缩;我的胳膊紧紧圈住果蝇,不像是为了救她,倒像是在寻找一个寄托……

这一次运气站在我这边。那辆恶魔般的卡车几乎与我擦身而过,我甚至能感受到空气被割裂时带来的尖锐嘶叫。在飞行了几百万年之后,我和果蝇同时重重地摔在地上,书包也被甩出老远。身后传来“轰隆”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我没有思考的时间,立刻扑在果蝇身上,把她牢牢盖住。我感觉到身上被许多细小的碎片击中,还有一些温热的液体飞溅而来……

又过了几百万年,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果蝇身上爬起来,把手伸给仍在颤栗中的她:“没事了,没事了……”我边说边回头望去,立刻看到了一副永生难忘的景象:那辆卡车的头部撞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上,驾驶室几乎从中间被劈成两半;在驾驶室的门缝里,汹涌的鲜血倾泄而出;卡车的车斗歪斜着,碎石在路面上堆得像个巨大的坟堆;轮胎与水箱冒着青烟,似乎是地狱而来的烽尘直冲云霄。

“撞死人啦!卡车撞死人啦!”在短暂的震惊之后,我身后的人们一窝蜂地疯狂叫喊起来,纷纷围拢上前。果蝇紧紧拽着我的手,一身白衣早就弄得乱七八糟,眼睛里再度出现了那种癫狂的火焰。她哆嗦着嘴唇:“是……是她……她的报复来了……”

我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努力在视野中搜寻着。我很快就找到了他们:在那堆碎石的上面一只手臂直直地指向天空,上面染着五颜六色的指甲油,还有一枚已经深深嵌入手指的戒指。随着残余碎石的坍塌,那支手臂也从石堆上滚落了下来——它已经齐根折断了。在卡车撞成V字的车头上,一堆已经说不出形状的东西被挤压在车与树之间,一塌糊涂的软肉还在不停地蠕动着。在车头下,两条被扭曲得奇形怪状的腿塞在车轮的缝隙里,白森森的骨头隐约可见。

我吃力地将果蝇拖起来抱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摸出手机按了120,简单地叙述了一下事故地点与情况。我一边特别强调可能有大量死伤,一边抱着果蝇向校门慢慢走去——丢那妈,我可不知道这卡车会不会爆炸……

我的脚踏中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似乎是些胶质物,还带着些许的液体。我拔起脚来仔细地端详了它一会儿,终于明白了这是什么玩意。果蝇本来已经有些清醒了,看到了这东西后连声都没出就昏过去了。

那是一个人的大脑,沾满了红色的与白色的液体,前端还带着一颗硕大的眼球。


梦魇

“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恢复,你比我想象的坚强多了。”我坐在医院院子里的长椅上足足地喝了一大口可乐,望着身边的果蝇。她的头上还缠着绷带,还好伤口不在脸上,免去了破相的后果。大夫给她剪了头发,她现在看起来清爽多了。

“那时候,我听到脑子里有根线‘啪’地断了,你知道,就是我看到那团……呃……”果蝇不停地比画着,似乎在避免自己回想起那血腥的一幕。车祸事件之后,她接受了整整一个月的精神治疗,现在的情绪已经好得多了,也变得开朗了。我的一番花言巧语和两条好烟让年轻的心理医师拍着胸脯保证他不会把发生在我们之间的这些事情说出去,他还答应如果果蝇再有心理方面的问题尽管可以找他免费咨询。

恐怕这家伙是对小姑娘更感兴趣吧……我又喝了一口可乐,顺手摸出一根烟刚要点着,却被果蝇伸手夺了过去:“这是医院,你收敛点。”

“嘿嘿,这又没人……好好,我不抽就是了。”我嬉皮笑脸地把烟拿回来揣进兜里,“对了,你知道么?咱俩这学期有四门可以免修。”“什么?”果蝇瞪大了眼睛,“咱们这学期一共才六门课啊。”“是啊,这是学校对咱俩的补偿。如何,咱们学校不错吧?”我将罐子叼在嘴边,心里却想起了车祸后的一幕幕闹剧:

遍体鳞伤的我扶着果蝇跌跌撞撞地走到校门就再也动不了了。学校的领导和老师们从我们身边匆匆跑过,却没有一个人拿正眼看我们,最后还是我们的同学找来现场忙碌的急救员把我们送到了医院。警方前来勘察现场的最后结果是:卡车的刹车失灵,纯属意外事件,司机负全部责任——虽然他已经在驾驶室里被挤成了薄薄的一片;现场一共四死十三伤,路小佳被撞得粉身碎骨,郑拓颅脑严重损伤,现在还躺在深切治疗室里,据说还没有度过危险期,可能会变成植物人;我和果蝇倒都还好,只是一点擦伤,各报废了一身衣服罢了。最好笑的是,我书包里的CD机居然都没有摔坏——真是奇谈。

路小佳的死让学校领导的魂儿都飞了:她爹刚捐了二百九十万作为新校舍的部分材料款,宝贝女儿却在学校门口被撞了个七零八落,连个囫囵尸首都找不回来。路爸爸在校长办公室里吼声如雷,豪气干云地叫嚣要把不负责任的人全都干掉。不识时务的二鬼上前叫板,结果被路爸爸结结实实地抽了几个大脖溜。旁人议论云:找死人晦气,该抽!

事故善后,整修道路,媒体报导等等事情像走马灯似的把我们这所二流学校搅得沸沸扬扬。校领导被批判得灰头土脸之余突然发现了我“勇救女同学”这一英雄事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非要把我当作“当代大学生典范”上报,以求挽回一点面子。我自然没有给他们好果子吃:我先是同意报导,等到事情被捅出去了之后再和学校讨价还价——全部的医疗费和补养费要解决,一切的损失要酌情补救,我的学位证书嘛哼哼一年后得发给我,至于本学期的四门免修实际上已经属于赠送的优惠范畴了。剩下的两门课一门是大学语文,我手到擒来的课程;另一门就是数据统计了——我要好好收拾收拾二鬼,让小丫挺的再敢造次。焦头烂额的校领导此时应付路爸爸还来不及,哪有心思答对我,匆匆答应了事,倒让我拣了个不大不小的便宜,舒舒服服地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

果蝇的父母远道而来,对我千恩万谢。面对两位老人,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在和他们的谈话之中,我了解到果蝇从小就比较孤僻,不爱说话不合群,只喜欢自己看书听音乐,看来她的状态是有历史缘由的。郭伯父还十分自责:他们经常忙于工作,从初中时就缺少与孩子的交流,想来特别的内疚。我看着果蝇和伯母流了半天眼泪,劝了好一会之后又和伯父谈了段时间,居然也十分融洽,真是出乎意料——我是说,温和淳厚的他们竟然会有果蝇这样一个冰凉梆硬的女儿,真是出乎意料。至于我自己么,我竭力阻拦校方通知我家里:我父母年纪已经不小了,受到这消息的刺激,会不会出什么事真说不定,不如等我完完整整地回家再告诉他们比较好。

“喂。”果蝇看我想得出神,轻轻捅了我一下,“你知道郑拓的情况么?”“哦……啊?”我回过神来,从嘴上拿下空可乐罐,“他已经脱离了危险,好象还在深度昏迷中吧……”

果蝇垂下眼睛,想了好一会才说:“去看看他?”“恩……也好吧……”我不自觉地挠挠头:实际上现在去看也没什么用了,郑拓毫无意识,和一具会喘气的死尸没什么区别;但是同是一场事故的受害者,又住在同一家医院里,怎么也该尽到人事……

“去!”我做了决定。

还没走进病区,我就听见里面呼天抢地的号哭声。我心里登时一紧,不祥的预感涌上心。我和果蝇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医护人员从我们身边匆匆地跑过,医疗器械的撞击声在走廊里回荡着。

“拓儿啊……你怎么会这样啊……呜哇……”一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中年妇女被护士从某病房里架了出来,在门口一口气没接上来昏了过去,现场又是一片忙乱。我拽着果蝇疾步冲到病房门口,便看见大睁着双眼躺在床上的郑拓:他的眼角因为用力过度已经挣裂开来,冒出殷红的血丝;眼睛像青蛙似的高高凸起,上面布满了交错的脉络;他的牙齿紧紧地咬住下唇,将嘴唇和半截舌头咬得血肉模糊。一股血腥气蔓延在屋子里,冲鼻欲呕。豆大的汗珠顺着我的鼻翼淌了下来:我似乎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果蝇趴在我的肩头上,手指紧紧抠住我的锁骨。我能感受到她的恐惧,将一只汗湿的手放在她的手上表示安慰。抢救没有进行多长时间,很快为首的医生就停止了忙碌,直起身来:“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不可能,不要啊……拓儿,拓儿啊……”刚刚被救醒的中年妇女趴在毫无声息的郑拓身体上继续号哭着,医生和护士在拼命地劝解她,但看来效果不大。我不忍心再看下去,分开众人走上前去,拉住郑拓母亲的手:“伯母,不要这样,您冷静一点……”

“你是谁?”她陡然的回头吓得我一惊。郑母脸上的肌肉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尘土、眼泪、汗水和鼻涕将整张面孔弄得一塌糊涂,活象无常的花脸。她恶狠狠地扣住我的手腕叫道:“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郑母忽然恍然大悟似的将手指扣得更紧了:“你……你就是那个在车祸里活下来的小混蛋!你说,你为什么不救我的儿子,却去救那个小妖精!你为什么会活下来,却让我的儿子去死!你才该死,你才该死,你们都给我去死,都给我去死!!!”

她绝望的吼叫震得我的耳膜隆隆作响,我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只能一步步地倒退,而郑母猛兽般毒辣的眼神直视着我,那种发自内心最深处的仇恨使我不寒而栗。郑母还准备说什么,忽然间双眼一翻,身体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又一阵慌乱之后,医生与护士们簇拥着心脏病发作的郑母离开了病房。我抬起手来,郑母刚才狠狠扣住的地方鲜血淋漓。果蝇默默地依偎着我,顺手从旁边拿起一卷绷带,把我的手腕缠好。我们相对无言,好一会儿才把视线转移到郑拓的尸体上来,医护人员正在给他蒙上白被单。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喃喃地念道:“向死而生,我所欲也;因生而死,我所痛也。”

一个一直坐在病房角落啜泣的小护士突然惊恐地抬起头来望着我。我诧异地看着她,发现她的眼神里蕴藏着别样的恐慌。



求生

我和果蝇从重症区里走出来的时候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刚才那个小护士所叙述的一切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

郑拓在护士为他整理导管的时候醒来了。他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一条细线,像死鱼似的向上翻了翻,用微弱的声音说着什么。大惊失色的小护士*近他的嘴唇,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听清楚他说的几句话:“向死而生,我所欲也;因生而死,我所痛也。”

在听完这几句话后,晕头转向的小护士才想起来报告主治医师病人醒来的消息。但她刚一开口喊出声音,病床上的郑拓的瞳孔倏地缩成了个针尖:“呼……呼……雯雯……雯……雯雯……求……求求你……求求你……你不要喊……你不要喊……你不要喊呀……不要喊呀,不要喊呀!!!”

随着郑拓痛苦的嘶吼,他像一头受困的猛兽似的把鼻饲管、氧气罩等等扯了个乱七八糟,被子也被他蹬飞了。惊恐的护士看到,他疯狂地把一支枯瘦的手臂伸向雪白的天花板,仿佛要尽力抓住什么似的,另一只手扣住自己的喉咙,拼命张大嘴想要呼吸,却抽搐得越发频繁了。他的胸脯像高速运转的风箱那样以可怕的频率剧烈起伏,嘴里开始冒出一股股的鲜血,染红了被子、枕头、病服。等到医生和其他人赶到的时候,郑拓已经咳出了大量的血块,很快就没了气息。

果蝇低着头,在我旁边静静地走着,偶尔悄悄地瞟我一眼。我发觉了她的小动作:“咳,偷看啥,长得又不好看。”我这个笑话没能打破僵局,她再也不看我了,我只有心里暗自叹气。

还没走到我们的病区,一位熟识的护士又带来了一个噩耗:郑拓的妈妈也去世了,原因是心肌梗塞。虽然我手上郑母抓出的伤口还在流血,但这个消息还是像个重锤一样,敲得我眼前发黑。我颓然坐倒在几小时前我和果蝇对坐的那张长椅上,双手抱住了头:“这是巧合吗?这是巧合吗?”

果蝇站在我的面前,低头凝视着我。良久,她轻轻地坐下来,将手放在我的脊背上:“没事的。”她一只手慢慢地摩挲着我的背部,另一只手抓住我的手。

“郑拓临死前看到了什么?他做过什么对不起陈雯雯的事情?”我撕扯着自己的长发,冷汗布满了脑门。果蝇扬起脸来,眯缝着眼睛仔细地思考着,但她保持着沉默,直到我擦了擦汗水站起来:“我们走吧。明天我们去办出院手续。我想,我们没必要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果蝇照例没有吭声,只是悄悄拉住我的手,用力捏了一下。

宿舍里的人几乎是以欢迎战斗英雄的方式迎接我回来的。在当晚的接风宴上,致祝酒词的丁炮把“传说”上升到了“神话”的境界。我想,再下一步恐怕就要回溯到北京人的时代去了,于是及时制止了他。酒过三巡,这些人充分发挥了自己龌龊的想像力,拼命调侃着我和果蝇的关系,把鲁迅先生说过的擅长由手想到私生子的优点表现得淋漓尽致。我不停地跟他们碰着杯子,笑着骂着,直到某人不慎说走了嘴,提到郑拓为止。

满桌子的人一下子都沉默了,谁也不再开口,就像刚才不慎揭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我把自己强压在椅子上,一扬头灌下一杯酒,抹了抹嘴唇,感觉到胃里翻腾的厉害。也许大家都知道郑拓已经死掉了吧,我想。就在这时,老大很谨慎地开了口:“阿K,郑拓的死因是什么你知道么?”

“恩,应该是颅脑损伤加内脏器官衰竭。我记得是这样的。”虽然我有点多了,但还是留了个心眼没说出真相:如果他们知道郑拓真正的死因是肌肉失控导致肺泡破裂死亡的话,所有的人都会疯掉的。

即便如此,还是有几个人低下了头,低低地咳嗽起来。我心里忽然也泛起一阵酸楚:一个朝夕与共的大活人,就这么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纵然他以前做过一些不对的事情,但这样突然的化为飞灰,总是让人的心里沉甸甸的。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我将右手摆上桌面,瞟着自己手腕上的绷带,嘶哑地说道:“还有,郑拓的母亲昨天也去世了,心肌梗塞,在郑拓去世后十几分钟。”

屋子里的空气沉闷得快要爆炸了。田末末突然间拿起面前的酒瓶,狠狠地给自己满了一杯酒,昂着头大口地吞了下去。我们惊异地望着他,眼看着他还要继续灌自己,瞎刘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末末,你干什么?”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田末末的眼睛泛起一片血红。他用力一甩手:“放开,让我喝!”他旁若无人地咕咚咕咚又灌下一杯,把杯子“乒”地砸在桌子上:“郑拓这个人确实不怎么样,可是他妈妈不容易啊!我和他是老乡,我知道他的家世:他爸爸去世早,全*他妈把他拉扯大。一个单亲家庭的小孩子,从小受尽了欺侮,自然要学着防备别人。十几年啊,他好不容易混到大学,虽然名声臭点,人缘差点,但总能给他家里一个安慰:他妈苦了半辈子,也该享享福了。结果……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呢?”他撂下酒瓶,呆滞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又落在桌子上,最后落在了自己的脚下。

所有的人依旧都在沉默着。

后来,我隐约记得我也开始玩命地灌自己,似乎要把这些看似巧合却又神秘凶险的事情从我的脑子里挖出来,从我的记忆里挖出来,从我的生活里挖出来。有人劝我,也有人陪我一起喝。我吐了,又操起新的酒瓶继续吹下去。回宿舍的时候我的脚已经完全变成了面条,有人拉着我的胳膊,有人扶着我的头,像拖死狗一样拽着我。我一边爬行一边泪流满面地将全国各地的著名骂娘方言轮流重复了几百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好好地活着,我要知道真相,我要在知道真相后健康结实地活下去!

第二天下午我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发现我们的宿舍门上有一个惊人的大洞。老大说,到宿舍的时候大家的手都抖得开不了门,于是本来醉得像滩烂泥似的我一个回旋踢造就了这个窟窿。而带来的另一个麻烦是他们不得不先把我的腿从洞里取出来,再伸手进去开门。可想而知,此事在以后也将成为“神话”。不过,我想我还没有死掉,这本身就该归结为一个神话。



午夜

继路小佳之后,郑拓的死并没有带来太大的波澜。也难怪,财大气粗的路爸爸已经把整个学校闹得天翻地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死一个和死两个没有太大的区别。绝口不提这件事在学校里几乎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这使我对郑拓与陈雯雯之间关系的调查进行得十分艰难。

果蝇像以前那样近似销声匿迹,没有电话打来,也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虽然原来的流言随着车祸事件自然而然地烟消云散,但我们俩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此更进一步。而且,我对这个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所谓水到渠成,我信奉的是自然主义哲学。四门免修使我下半个学期的生活变得十分惬意,空闲的大部分时间被我用在了图书馆与武术馆里,偶尔我也会去教室里坐坐,带着恶意的微笑观察着周围的人们。

当然,数据统计这一门我仍旧正儿八经地坐在前面几排,笑眯眯地听我自己的CD,偶尔向王二鬼送去一个挑衅的眼神。二鬼自从挨了路爸爸那几个大巴掌之后似乎气焰有所收敛,从不与我的目光直接接触,下课时关门的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407教室在人声鼎沸的时候同其他教室一样毫无异状,但我有时仍然会感觉到突如其来的阴冷与压力。

回到学校已经一周了,期中考试即将开始,学生们开始了突击式的用功。我每天混在上自习的队伍中东游西逛,倒也过得颇有乐趣。这天下午,我正坐在图书馆里翻阅着一本《犯罪心理学》,裤兜里的手机忽然嗡嗡地闹了起来。我正被书的内容吸引,没看来信人是谁便顺手按下了阅读键。

“郑拓也许只是开始。”

我的背上“唰”地冒出了一片冷汗,仿佛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在无人涉足的角落里直盯着我。左右望望,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发生。我又仔细看了看发信者,是一个我并不认识的号码。我慌忙合上书,跑到图书馆外面拨通了电话:“嘟~~~~嘟~~~~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我又连拨了两次,都是同样的结果。很显然,对方并不希望与我通话。我飞快地发了条短信回去:“为什么这么说?你想做什么?”

“午夜407见。”

这之后,无论我发短信还是拨电话,回音都再也没出现过。我捏着手机呆呆地站在楼前,一阵刺骨的寒冷从尾椎一直上升到脑门。

在网上查询的结果是手机号码属于本市廉通,再多的线索就找不到了。我抱着脑袋坐在自己的床上,死盯着闪烁的显示器:丢你老母!是不是他*的谁在恶作剧耍我啊,妈的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我宁可每天半夜坐在学校后山的坟头上听Current93,也不愿意再在晚上到那个阴森的教室里去,因为,那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可是如果这个人会提供给我线索呢?如果这个人能解开我心底的谜呢?我已经在407里向陈雯雯同学发过誓了,一定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如果她真的在天有灵的话也应该不会对我做什么的……何况大丈夫出言必行,我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在武术馆里狂练到关门时间才悻悻地离开。沙袋和脚靶成了我的发泄对象,我拼命地踢打着,想把无名的怒火都发泄到什么身上去。如果说这是一场战争,那么我就是在和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作战,完全处于被动的局面,这未免太令人沮丧了。坐在武术馆门口喝光了一大瓶水,我抹抹嘴,下了决心。

差一刻午夜十二点。伴随着Metallica铿锵有力的乐曲,我爬上了主楼的4楼。昏暗狭长的走廊里几盏昏黄的灯泡有气无力地闪烁着,使人觉得影子可能随时会从脚下爬起来,掐住自己的脖子。我没有告诉果蝇这件事:她的精神康复做了没多久,如果再吓出什么事来,我可对不起她的父母。

是不是对得起人家的父母干你屁事……我暗骂着自己,向407走去。咆哮的鼓点在耳朵里回荡,我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这也是我给自己壮胆的一个方法。但是我很快发现自己错了:我感觉到有什么正若即若离地跟在我的背后,使我的脊梁一阵阵地发紧。

我插在裤兜里的手沁满了汗水,脚步也开始变得虚浮了。我努力平定着自己的心情,遏制着想要回头看一眼的可怕欲望,咬着牙一步步地向目的地走去。脊背上的肌肉开始不停地收缩,跳动,肩胛骨被牵得隐隐作痛。似乎没有尽头的走廊在我的眼前不停地晃动着,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牙根可能已经渗出了血丝,我的心脏疯狂地搏动着,拼命告诫自己:坚持住,不要崩溃,不要崩溃……

突然间,本来一片黑暗的407教室“刷”地亮了起来,将*近它的一片走廊照得透亮。我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走到了407的门旁。我毫不犹豫地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侧身猛地把门撞开闯了进去。“哐当”一声巨响之后,我站在门口怔住了:屋子里并没有人!

我扯下耳机,惊恐地向教室四周看去。是的,一个人也没有,我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在耳边回荡。心脏“嘭嘭”地跳动着,敲击心房的声音震耳欲聋。干你娘!我在心里狂吼着,仓皇地搜索着任何一个会动的东西,却徒劳无功。但很快我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教室的中间:几张桌椅并不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一张桌子翻倒在地上,桌面已经被摔坏了。

我的脚不听使唤地向那里移动着,很快我就看见,在那张摔坏的桌子旁边,俯卧着一个身穿红色衣裙的女生。她的马尾辫软软地耷拉在肩膀上,双手张开平摊在地上。破烂桌子挡住了她的面孔。我屏住呼吸,慢慢地走上前去,突然发现一片刺目的红色环绕在她的头颅旁——熟悉的血腥气息再次冲进了我的鼻腔。我顾不得什么,冲上去拖开地上的桌子,然后慢慢地将眼睛转向她的脸……

那是一张苍白的面孔,却已经被鲜血沾染得十分诡异。在她的额头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周围的血液已经开始凝固了。我下意识地吐出一口长气——还好,她是和糖豆住在一个寝室里的雷铃。顺手擦掉脸上的汗水,我刚有点庆幸,却马上意识到事情不大妙:她受伤有多长时间了?为什么会在这里受伤?给我发短信的人究竟是不是她?我俯身下去,准备去探一探她的脉搏,看看她伤得有多严重。

就在这时,雷铃的手指抽动了一下。她微微张开一丝缝隙的眼帘之间只能看到布满血丝的白色,喉咙里飘出奇异而尖锐的声音:“我……郑拓……陈雯雯……你们都……”



午夜

继路小佳之后,郑拓的死并没有带来太大的波澜。也难怪,财大气粗的路爸爸已经把整个学校闹得天翻地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死一个和死两个没有太大的区别。绝口不提这件事在学校里几乎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这使我对郑拓与陈雯雯之间关系的调查进行得十分艰难。

果蝇像以前那样近似销声匿迹,没有电话打来,也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虽然原来的流言随着车祸事件自然而然地烟消云散,但我们俩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此更进一步。而且,我对这个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所谓水到渠成,我信奉的是自然主义哲学。四门免修使我下半个学期的生活变得十分惬意,空闲的大部分时间被我用在了图书馆与武术馆里,偶尔我也会去教室里坐坐,带着恶意的微笑观察着周围的人们。

当然,数据统计这一门我仍旧正儿八经地坐在前面几排,笑眯眯地听我自己的CD,偶尔向王二鬼送去一个挑衅的眼神。二鬼自从挨了路爸爸那几个大巴掌之后似乎气焰有所收敛,从不与我的目光直接接触,下课时关门的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407教室在人声鼎沸的时候同其他教室一样毫无异状,但我有时仍然会感觉到突如其来的阴冷与压力。

回到学校已经一周了,期中考试即将开始,学生们开始了突击式的用功。我每天混在上自习的队伍中东游西逛,倒也过得颇有乐趣。这天下午,我正坐在图书馆里翻阅着一本《犯罪心理学》,裤兜里的手机忽然嗡嗡地闹了起来。我正被书的内容吸引,没看来信人是谁便顺手按下了阅读键。

“郑拓也许只是开始。”

我的背上“唰”地冒出了一片冷汗,仿佛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在无人涉足的角落里直盯着我。左右望望,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发生。我又仔细看了看发信者,是一个我并不认识的号码。我慌忙合上书,跑到图书馆外面拨通了电话:“嘟~~~~嘟~~~~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我又连拨了两次,都是同样的结果。很显然,对方并不希望与我通话。我飞快地发了条短信回去:“为什么这么说?你想做什么?”

“午夜407见。”

这之后,无论我发短信还是拨电话,回音都再也没出现过。我捏着手机呆呆地站在楼前,一阵刺骨的寒冷从尾椎一直上升到脑门。

在网上查询的结果是手机号码属于本市廉通,再多的线索就找不到了。我抱着脑袋坐在自己的床上,死盯着闪烁的显示器:丢你老母!是不是他*的谁在恶作剧耍我啊,妈的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我宁可每天半夜坐在学校后山的坟头上听Current93,也不愿意再在晚上到那个阴森的教室里去,因为,那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可是如果这个人会提供给我线索呢?如果这个人能解开我心底的谜呢?我已经在407里向陈雯雯同学发过誓了,一定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如果她真的在天有灵的话也应该不会对我做什么的……何况大丈夫出言必行,我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在武术馆里狂练到关门时间才悻悻地离开。沙袋和脚靶成了我的发泄对象,我拼命地踢打着,想把无名的怒火都发泄到什么身上去。如果说这是一场战争,那么我就是在和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作战,完全处于被动的局面,这未免太令人沮丧了。坐在武术馆门口喝光了一大瓶水,我抹抹嘴,下了决心。

差一刻午夜十二点。伴随着Metallica铿锵有力的乐曲,我爬上了主楼的4楼。昏暗狭长的走廊里几盏昏黄的灯泡有气无力地闪烁着,使人觉得影子可能随时会从脚下爬起来,掐住自己的脖子。我没有告诉果蝇这件事:她的精神康复做了没多久,如果再吓出什么事来,我可对不起她的父母。

是不是对得起人家的父母干你屁事……我暗骂着自己,向407走去。咆哮的鼓点在耳朵里回荡,我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这也是我给自己壮胆的一个方法。但是我很快发现自己错了:我感觉到有什么正若即若离地跟在我的背后,使我的脊梁一阵阵地发紧。

我插在裤兜里的手沁满了汗水,脚步也开始变得虚浮了。我努力平定着自己的心情,遏制着想要回头看一眼的可怕欲望,咬着牙一步步地向目的地走去。脊背上的肌肉开始不停地收缩,跳动,肩胛骨被牵得隐隐作痛。似乎没有尽头的走廊在我的眼前不停地晃动着,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牙根可能已经渗出了血丝,我的心脏疯狂地搏动着,拼命告诫自己:坚持住,不要崩溃,不要崩溃……

突然间,本来一片黑暗的407教室“刷”地亮了起来,将*近它的一片走廊照得透亮。我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走到了407的门旁。我毫不犹豫地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侧身猛地把门撞开闯了进去。“哐当”一声巨响之后,我站在门口怔住了:屋子里并没有人!

我扯下耳机,惊恐地向教室四周看去。是的,一个人也没有,我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在耳边回荡。心脏“嘭嘭”地跳动着,敲击心房的声音震耳欲聋。干你娘!我在心里狂吼着,仓皇地搜索着任何一个会动的东西,却徒劳无功。但很快我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教室的中间:几张桌椅并不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一张桌子翻倒在地上,桌面已经被摔坏了。

我的脚不听使唤地向那里移动着,很快我就看见,在那张摔坏的桌子旁边,俯卧着一个身穿红色衣裙的女生。她的马尾辫软软地耷拉在肩膀上,双手张开平摊在地上。破烂桌子挡住了她的面孔。我屏住呼吸,慢慢地走上前去,突然发现一片刺目的红色环绕在她的头颅旁——熟悉的血腥气息再次冲进了我的鼻腔。我顾不得什么,冲上去拖开地上的桌子,然后慢慢地将眼睛转向她的脸……

那是一张苍白的面孔,却已经被鲜血沾染得十分诡异。在她的额头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周围的血液已经开始凝固了。我下意识地吐出一口长气——还好,她是和糖豆住在一个寝室里的雷铃。顺手擦掉脸上的汗水,我刚有点庆幸,却马上意识到事情不大妙:她受伤有多长时间了?为什么会在这里受伤?给我发短信的人究竟是不是她?我俯身下去,准备去探一探她的脉搏,看看她伤得有多严重。

就在这时,雷铃的手指抽动了一下。她微微张开一丝缝隙的眼帘之间只能看到布满血丝的白色,喉咙里飘出奇异而尖锐的声音:“我……郑拓……陈雯雯……你们都……”


旧恨

雷铃的声音让我的发根“嗖”地一下集体立正了,伸向她手腕的手在途中变了个方向,一把掐住她的人中,用力拧了下去。她嘶哑地叫了一声,左手抓住了我的手背,长长的指甲深深地插入肉里。我忍着疼继续使力,她的眼睛终于完全睁开了。雷铃迷迷糊糊地看着我,梦呓似地说道:“阿K……放手……帮帮我……我的头很疼……”

我慢慢地松开了手,雷铃的手也从我的手背上无力地垂落下来,眼睛又闭上了。我抓住她的胳膊,用力将她的身体从地上拖起来。也就在此时,教室里突然再度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我突然间感到自己十分的孤立无援,简直像个正在与风车对战的骑士似的。这座巨大的髀ハ褚恢患唇训墓质蓿媸笨赡芙彝淌伞?

雷铃的呼吸十分微弱,似乎随时都有停止的可能。我再也顾不得什么,摸黑将她拖出407,哈下腰双臂用力将她抱了起来。下楼的路似乎比上楼时还要漫长,晚上长时间训练带来的体能消耗使我感到格外的疲惫,衬衫已经完全湿透了,汗水顺着发梢滴滴答答地淌下来。我跌跌撞撞地抱着雷铃好不容易来到了一楼的大厅,却发现楼的正门已经关得严严实实。

“我日!”我不顾一切地大声嚎叫着,飞起一脚向楼门踹去。老旧的大门发出一声巨响,却没有开启的迹象,我连踹了好几脚的结果都是徒劳。我绝望地站在那里,两腿一阵阵地发软。可怕的压迫感再次从我的背后涌来,我感觉到自己快要被这黏稠而凝滞的黑暗压成肉泥了。

怀里的雷铃发出了微弱的声音:“阿K……走……走侧门……”“对啊,我真糊涂!”我恍然大悟似的奔向侧门。生锈的门轴在推动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仿佛悠长而恶毒的狞笑,侧门终于被我推开了一个缝隙。我将雷铃抱得更紧了些,拼命从缝隙里向外挤去。夜晚清凉的空气流过我的肺部,我感觉到自己从地狱又回到了人间。

从楼前的台阶上下来,我全身的力气似乎一下子被全部抽干了,颓然软倒在地上。喘息了片刻,我掏出手机拨了120,电话讲完之后,我干脆彻底躺在了地上,让冰冷的地面给我燥热的身体降温。雷铃静悄悄地趴在我的身上,偶尔粗粗地呼吸几下。我将脖子彻底地放松,无意识地向后望去,却看到那个曾经溅满少女鲜血的花坛在路灯的照射下,把巨大的阴影投在我身旁。那影子扭动着,舞蹈着,我看到了正在张牙舞爪地流淌的浓烈的血液,还有陈雯雯僵死的双眼。

第二天上午,果蝇在区医院的输液室里又给了我一大巴掌。当时我正在吊着盐水,所以只好咬紧咀嚼肌硬挺了这一下。这之前虽然她已经听完了我所叙述的事实,但是我看她的怒火并没有因此减弱半分:“你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

我闭着眼睛回味着脸上的刺痛,懒得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淡淡地说道:“别吵了,安静点,这是医院。”

“我偏要吵!你这混蛋,白痴,蠢货……”“够啦!”我伸出右手一把拽住她的衣领将她的脸拖到我面前,一字一句地对她说,“你以为我大半夜的去那里干什么?偷情?我去那里干什么关你屁事?”

果蝇的身体突然僵硬了。她的脸色煞白,身体抖得像片风中的枯叶,眼圈慢慢变得潮红起来。她一把打掉我的手,缓缓站起身走出了输液室,步履沉重得似乎要在地面上碾出一个个坑来。我勉强压下自己拔掉针头去追她的冲动:丢那妈,这个不懂事的臭丫头……

大夫说我只是因为体力消耗过大引起的眩晕,补充了养分和水就没什么事了。中午我在医院外的小饭馆狼吞虎咽地消灭了两碗牛肉拉面,感觉我的生命又复苏了。回到医院时,一个好消息传来:雷铃已经彻底清醒了。我迫不及待地奔向她的病房。

雷铃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目光呆滞地*在床上,对于我的到来没有丝毫反映。我随手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顺手将床头柜上她的手机拿了过来,拨了我自己的号码,来电显示上跳动着“神秘人”的字样。我松了口气,知道雷铃就是给我发短信的人,于是向她望去:“昨天你是怎么受伤的?”

雷铃似乎仍然在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将视线转移到我的身上。她抿抿嘴唇,终于开了口:“昨天夜里十一点半,我刚到407准备等你,突然灯一下全灭了。我挺害怕的,本来想从那教室里跑出去的,但是脚好像绊到了什么东西,接着感觉到头磕到了什么,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学校只顾面子,那个破JB主楼修得真是驴粪蛋子表面光,里面的线路都老化成什么样了也不收拾收拾。”我把玩着她的手机,漫不经心地说道,“好吧,来说点正事。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为什么要跟我说?”

“我知道你在关注着陈雯雯的事情。自从……自从你和郭莹莹之间的事传播开来,我就知道你想找出这个事情的真相。也许是直觉吧,我不确定,但我相信我的想法是对的。我不想跟别人说……他们会以为我有毛病,和郭莹莹说又怕吓到她。何况她那个性格……总之,我信任你。”说完这些,雷铃又沉默了。她垂下眼皮,似乎在下着决心,过了好一会才说道:“是路小佳从陈雯雯手上把郑拓抢走的。她一向看不起陈雯雯,说她只是个会卖弄文字的傻姑娘,一点也不懂得人生和社会是怎么回事。她喜欢郑拓,最后使尽伎俩终于把他抢到了手。陈雯雯因为这件事难过了好长时间。”

“恩……”我本来想说也许金钱是更关键的因素,但话到口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最近邪门的事情太多了,我不想对死人不敬。“那么你给我发的短信又是什么意思呢?”

“失恋之后的陈雯雯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不像以前那样只喜欢写自己的东西了。她也开始在学校里四处活动,做得很努力。其实,这样不适合她,我还是觉得以前她那个样子好。但是我劝她的时候,她却只是表面上答应,并不往心里去。我很清楚她并不是那种左右逢源的人,这样对她没有什么好处。但是因为她受到的打击挺大的,她可能认为只有拼命搞好关系,才能把那些伤害她的人踩在脚下吧。”

我一边听着,一边回忆着过去的情景:陈雯雯确实在大二的时候有所变化。大二下学期成功地担任文学社社长之后,她搞了许多活动,在学校里引起了一定范围内的震动。文学社有几篇文章上了本地的报纸,陈雯雯也曾经作为校园写手的代表接受过采访。当时我还曾经讥笑我们又要出位美女作家了,但她写的东西却越来越少,到大三的时候几乎就没见过什么像样的文字了。“与陈雯雯的来往比较密切的都有谁?”

“我所知道的,有校团委的李正梁,有学生会办公室的许北杰,还有本地晚报的一个编辑。对了,你们宿舍的丁宏亮似乎也很喜欢她。”

我的脑子一下子木了。难道这件事也有丁炮的份儿?



心伤

“是陈雯雯自己告诉我的。”雷铃没有注意到我异样的表情,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之后继续说,“她当时对谁都是一副冰冷的态度,提起丁宏亮时,只是说:‘他人还不错,可是我是不会喜欢他的,他再怎么追都没用。’”

我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旋即暗骂自己也是个呆瓜,只知道听音乐、看书和练习,对近在咫尺的人都不了解:“她还说过什么没有?”

“不太清楚了……她的嘴挺严实的,而且失恋之后也是来去无踪。我又不是她们寝室的,她平时和谁在做什么我都不怎么清楚。她……她的死我也觉得很突然……”雷铃的声音慢慢低落下去。她再次垂下头,不说话了。

“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吗?”我活动活动腿脚准备站起身来时,雷铃伸出一只手阻止了我。我的目光捕捉到了什么,抓起她的手腕仔细看去,赫然是一道割脉后系纳税獭@琢逑癖坏缁髁怂频某榛刈约旱氖郑乱馐兜匚兆≡苌说牡胤健?

“因为什么?”我重新坐稳,向她发问道。雷铃苍白的颧骨上泛起一丝灰色,她细细的眉毛皱得越来越厉害,泪水从眼眶里滚了出来:“是……是因为郑拓。我也曾经暗地里追求过他,我还和他……我知道我对不起陈雯雯,可是……可是谁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我质问他的时候,他竟然还振振有辞地说:‘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我……”雷铃终于紧紧地抱着被子放声痛哭起来,就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猫。

我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任凭雷铃发泄着自己的痛苦。我这才知道女人是一种多么可怕的生物,也明白了为什么有人会说男人和女人根本就是上帝创造的死对头。她们以为得到了瞬间就得到了全部,而在想要得到全部的时候却发现那根本是一片自己营造出来的美丽幻影罢了。于是她们不甘心,她们用自己的所有去迎合男人,却发现在男人的欲望面前自己是那么的无能为力。她们会失落,会暴走,会毁灭自己,也会毁灭别人。

雷铃哭了好长时间才稍稍平静下来。她咳嗽了几声,擦了擦脸转向我:“郭莹莹好像很喜欢你。她寝室的人说,除了陈雯雯之外,你是第二个会让她在说梦话时提到的人。最近她在寝室里老是有意无意地说到你,还想方设法地想要学会玩那个……那个KOF,而且每次都选一个叫K的人。”

我差点就从凳子上掉下来:把我和陈雯雯相提并论?这这这……这姑娘的心理障碍恐怕还不是我想像得那么简单。不过……“咳。别提了,只不过是碰巧罢了。”我讪笑着想要转移话题,“我这种独来独往的单细胞青年怎么可能招人喜欢呢?不被人讨厌就不错了。刚才她还抽了我一大耳光呢,要是喜欢我能这样么?”

雷铃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她悠悠地叹了口气,眼睛望向雪白的天花板:“你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不了解你的人会以为你是个傻瓜,但你心里比谁都明白。”她重新把目光转向我:“别再伤她的心了。昨天晚上的事,我会尽量向她解释的,我不希望成为阻碍你们交往的罪人。其实,我觉得你俩挺般配的……”她又擦了擦眼睛,不理我的窘迫继续说道:“我已经想过了,我打算退学。”

“什么?”我立刻站了起来,“你不是摔昏了吧?还有一年就结束了,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退学?”

雷铃此刻的眼神简直平静得可怕,她的手用力地攥着被子:“我在这里的心理压力已经够大了,如果再发生什么事,我怕我会疯掉。陈雯雯已经死了,路小佳和郑拓也死了。我是个信命的人,这里是个不祥的地方,我一分钟也不想再呆下去了。昨天晚上停电的一刹那,我觉得自己掉进了地狱的大门,我听到许多飘荡着的声音,随时都会把我的脑袋刺破,那种恐惧的滋味你是体会不到的……总之,我已经做了决定,你就不要再劝我了。”她抬头向我微微一笑:“我还想好好地活着,我喜欢阳光,不喜欢黑暗。”

我无言以对,感觉自己的语言是那么贫乏无力。“那么,你安心静养。有什么事给我打个电话,我不希望你……我走了,好好的。”我最后说道。

“恩,再见。别错过机会,希望你幸福。”雷铃在我身后说道。她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有一个传言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陈雯雯并不是第一个在407死掉的人。”

我猛然回头:“什么?!”

“原来你和陈雯雯是怎么回事?”

在丁炮面前提起陈雯雯三个字无疑是个错误的决定。丁炮在我提问之后的瞬间脸色变得铁青,他紧紧地捏着拳头,就像要把我吃掉似的怒视着我。我不甘示弱地回瞪着他,两个人的目光在交错中擦出铿锵的火星。

三十秒后,丁炮的眼神转了开去。他弯腰一把抓起地上的篮球,从我身边过去时肩膀重重地撞了我一下:“别再问我了。我不愿意回忆。”他狠狠地摔上门,只剩下我一个人郁闷地站在宿舍中央。瞎刘慢悠悠地推开门走了进来:“丁炮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你跟他说什么了?”

“陈雯雯。”我一屁股坐在床上,摸出一根烟点燃,“看来陈雯雯的死对他的影响不小,他不去上课的原因并不这么简单。”

瞎刘的脸色有些变了。他沉默半晌,挨着我坐下:“是去年的事了。他当时挺喜欢陈雯雯的,追了她好长时间。你那时训练紧,几乎不在宿舍里呆着,自然不知道这些。丁炮当时很苦恼,因为陈雯雯对他一直不冷不热的,他又找不出什么好的方法向人家表示——你也知道他那个单线程的脑子。后来,他终于说了出来,却被陈雯雯当场拒绝了。丁炮很难过,恢复了好一段时间。”瞎刘看看我的脸,发现我也正在盯着他,连忙把视线转向地面:“陈雯雯死了之后,他背地里哭得很伤心。”

“那他是怎么喜欢上陈雯雯的?”我丢掉烟头问道。“我哪知道?你最好去问他本人——如果你还想问他的话。”

我揣着两瓶水站在篮球架边,看着丁炮拙劣的表演。平日里他的球打得不错,今天却好像没了主心骨,步伐凌乱、投篮无力、带球歪斜,有几次居然被对方封得出不了手。也许是因为他的失常,游戏很快就结束了。我迎面走上去,递给他一瓶水:“找个地方坐会儿吧。刚才的事,对不起。”

丁炮看了看我,迟疑了一会,伸手接过水仰头灌了起来。他擦擦嘴,低沉地问道:“去哪里坐?”

“我喜欢看陈雯雯写的东西。”在武术社空无一人的训练场地上,丁炮对我说。他双手支着额头,不停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开始只是喜欢文章,后来慢慢地就喜欢上了这姑娘。那时她刚和郑拓分手不久,情绪很低落。我尽力帮她做一些能做的事情……我不指望她能喜欢上我,我知道她的眼光很高……”丁炮喘了口气,额头上跳出了青筋。我把水递给他,他摇摇手谢绝了,整理一下思路,接着说道:“后来她做了文学社社长,俨然是个大忙人了,我能见到她的机会越来越少。可是我却发现自己越来越想她……我骂自己是个笨蛋,人家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粗人。可是,可是我想她啊……那种难受的滋味,你知道么?”

我默默地拍着他的脊背,忽然想起了果蝇:现在她在做什么呢?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她会不会永远也不见我了?我上午的话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她好像确实很难过的样子……

丁炮的声音渐渐地微弱下去了:“后来,有一天晚上我终于找到了她。我再也受不了了,就直接跟她说我喜欢她。她站在那里好长时间没说话,我的心就凉了。后来她对我说:‘丁,对不起。我知道你很喜欢我,也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如果是在过去,我也许会答应你。但是现在,我只能向你说对不起了。’”丁炮抬起头来,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声音变得有些不自然了:“她还说:‘我很想报答你,但是——但是我已经不配了,我已经不配了。’说完这些,她就头也没回地走了。我傻了似的站在那,心里疼极了,比上高中时打球摔断了腿还要疼。”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我也就不怎么想这件事了。有时候想起来,也赶快让自己忘掉。她死的那天早上,我出去跑步。溜达到主楼边上的时候,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有女生在哭。我当时就觉得很不对劲,挤进去一看,她就躺在那里。那时候处理现场的人还没有来,我看得很清楚:血迸得到处都是,把她身边的花都染红了,通红通红的。她的眼睛……眼睛还没有闭上,就那么大睁着,眼里都……都是血丝。我知道……我知道她看见我了,也许她不恨我,可是……可是我恨我自己啊……我恨我自己啊,我为什么就那么笨呢?”丁炮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了。他宽大的手掌捂住自己的脸,灼热的泪水从手指缝中间汩汩地冒出来,溅落在地上。

我放弃了劝解丁炮的想法,让他哭了个够。男儿有泪不轻弹,没有伤心到了极致是不会发作的。丁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住地重复着:“她为什么说她不配呢?她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不在乎什么啊……如果她还能活着多好啊……”

我和丁炮走出体育馆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我看着他哭红的眼睛,抱歉地说:“是我的错。我不该问你这些的。”

“没事。我哭出来就好多了,这一阵儿一直憋着,心里老是一阵阵的疼。”丁炮抹了抹鼻子,语气轻松地回答。他忽然抓住我的肩膀:“喂,你和果蝇怎么样了?”

“我……我能怎么样啊?”我不自然地答道,“我这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吊儿郎当的,那些事只是巧合加谣传罢了……如果不是田末末的话——有没有他都一样!根本就没那么夸张……”

“别瞎说了。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哥哥我。”丁炮严肃地说道,“你的眼神和前一阵已经不一样了——和你朝夕相处的人是能看出来的。听说今天上午果蝇回到宿舍大哭了一场,哭得很厉害啊。别老抱着随遇而安的心态,不要伤了人家的心啊。”

今天这是第二个人对我这么说了。也许我真的应该做点什么了?我的心里一片混乱。


第三章 深入

冤家

在我入学的前一年,一位名叫吕紫晶的大四女生在某个凌晨从407跳了下来,摔断了脖子,当场就咽气了,自杀原因不明。在这之前,还有一名姓名年级已不可考的女生也是在407教室自杀身亡,死因有传说是割脉,也有人说是服了安眠药,总之她也死掉了。这就是我对雷铃所说的话的考证。407已经成为人人避之而不及的话题,我费了差不多一周的力气才得到这点结果。

“真是……学校也够能沉得住气的,到现在也不把这个该死的教室封掉,竟然还安排在里面上课,真是够狠。”我气呼呼地想着,把手上的空可乐罐甩进垃圾桶。调查这点事已经够费脑子了,关于雷铃所说的另外三个和陈雯雯有所接触的人,我简直就是无从下手:李正梁最近做了团委书记,兼管学生后勤,我基本没有接触的可能与借口;许北杰高我一届,刚从学生会副主席的位置上退下来,但仍然春风得意;至于那个什么晚报编辑我更是他*的摸不着头脑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天色已近黄昏,我一路抱怨,一边漫无目的的闲逛着。再去问别人?我现在在别人心目中俨然是个怪兽的形象——如果你碰到一场惨烈的车祸却基本没什么大碍,出院后又到处跟人打听一间人人皆知的闹鬼教室,人家也会把你当外星生物看的。幸好,我原来的形象也好不到哪儿去,心理落差不至于很大。

要么……去找果蝇说说?目前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也只有她了。雷铃已经办完了退学手续,而且我也不想再打扰她;丁炮最近几天的情绪刚有些起色,我不想让他的精神再度崩溃;瞎刘虽然可*,但是……他除了读书学习之外,好象没有其他的特长……思来想去,我终于决定去找果蝇把这些天的事儿好好聊聊。

“在哪儿?出来坐坐?”我利落地发了条短信过去,却半天也没等到回音。再发短信,还是没消息。拨了电话,开始时还是“嘟~~~~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到后来干脆就变成了“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You……”

我恨恨地按掉电话,鼻子里冒着粗气:臭丫头,小混帐!那天我说的话是有些过火,可是也不至于恨我恨到这个程度嘛!女人心,海底针,真是他母亲的难以捉摸。我又拨通了她宿舍的电话,一个清脆的女声问明了我的身份之后便开始劈头盖脸地数落我:她现在不在宿舍出去了,还有拜托你以后也别打电话来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心里对我们郭莹莹一点惦记也没有,这么长时间不来个电话。她那天哭得伤心极了,简直是昏天黑地,你都不说安慰一下,你说你还算个人吗,有点起码的道德吗,你……

我不由分说地按了电话,怒火高万丈:他*的,我又不是什么道德楷模,凭什么要安抚她?出娘胎到现在为止,我挨的四记耳光全是她抽的,还想怎么样?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我没反手抽她已经很给她面子了,居然还说我没良心?我要是没良心我早就不掺合这档子烂事了!我嘴里骂骂咧咧地瞎走,也没留神自己走到哪里了。等我静下心来才发觉,自己已经在学校植物园里走出了很远很远。

我们学校是一所农业大学,实用建筑面积只占总面积的10%,剩下的地盘全是植物园、试验田、培育站、饲养场之类的地方。植物园的好处是空气清新,荫凉众多,环境宜人;坏处则是难以管理,夜深人静的时候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去年这里还发生过一件无头案,虽然很快告破,但也在我们学校的死者历史上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既来之,则安之,我在幽暗的树林里转来转去,最后干脆找了棵树一屁股坐下,*着树干掏出CD听上了音乐。

天完全黑了下来。我渐渐感觉到气氛有所不对,在曲子的间歇中,我隐约听见细碎的声响,还有微弱的说话声。周围一片幽暗,根本无法看到什么迹象。我关掉CD,侧耳细听,确实有人在交谈。我循着声音向草丛里摸去,直到眼前出现一片空地为止。分开草丛可以看到,一对男女正在林中空地上交谈。他们聊得似乎十分投机,不时传出轻轻的笑声。男生似乎很有表演天赋,举手投足引得女生忍俊不止。他们俩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几乎到了拥抱的程度。

“哼,老子正郁闷,你们还在这谈情说爱,便让你们尝尝老爷的厉害。”我坏笑着从身上取下书包,摸出一对无源小音箱,然后掏出CD机,在光盘袋里翻出两张我的镇山之宝:著名死亡民谣乐团Current93的邪恶名作《Dog Bloods Rising》和号称“恶魔女高音”的Diamanda Galas的《schreiX》。对于没有接受过极端音乐洗礼的人来说,即使在白天听来,这两张唱片也足以轻易地摧毁意志。

我接上音箱,放上C93,先把音量调到最小,然后再慢慢放大。离经叛道,充满邪恶的血腥气息的音乐缓缓地在空气中扩散开来。经过弱化和扭曲处理的天主教唱诗班的合唱使整个空间变得诡秘异常,夹杂着手铃与木鱼的节奏配合主唱DavidTibet嘶哑的逆天歌喉,让空气仿佛都会被撕裂开来。我耐心地一点点将音量放大,直到阴暗而异质的歌声充满了整个林中空地。

那一对男女在开始的时候仍然保持着兴高采烈的情绪,但随着歌声的蔓延与渐渐增强,他们的谈话声音明显小了下来,最后消失了。男生不安地扭动着身体,不再手舞足蹈地出彩,而女生则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似乎闻到了亡灵的气息。他们俩不停地交换着惊恐的眼神,仿佛想知道这地狱般的声音来自何方,而DavidTibet则不停地用喉音吟唱着:“Antichrist……Antichrist……Antichrist……”似乎是在召唤着那些飘荡于人世间的恶灵。

我已经准备好了另一张碟,在一曲结束的时候迅速地换了上去。那对男女在歌声消失时明显地出了一口长气,女孩晃动着头四处搜寻着声音的来源,而男生则愤怒地嘀咕着:“哪里来的声音……这么恐怖……”

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一连串由哑喉音、连续的美声唱腔与无数个超高音组成的绝对人声音符已经狠狠地刺穿了他们的耳膜。感谢上帝,他们没有这张唱片的歌词:如果他们知道所有的歌词都是对黑暗与人性的无情揭露,以及对死亡赤裸裸的描述,他们真的是会发疯的。DiamandaGalas的声音绝对不像是人的喉咙所能发出来的,却像是撒旦在地狱最深处的尖利嘶吼与上古怪兽在濒临死亡时的绝叫。我咬紧牙将音量开到最大,让“恶魔的女高音”在林中空地上狂轰滥炸。

很显然,这对男女承受不了如此重量级的极端音乐的打击:那个男生一屁股坐在地上,可以看到他的双腿在不停地战抖;而女生则双手抱头,放声尖叫起来,声音的高度和我的CD很有一拼。我刚想开怀大笑,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这尖叫声我太熟悉了……我说的不是CD,而是人!

在林中空地上尖叫的正是果蝇。


决裂

我关掉CD的时候,果蝇还在尖叫不止。我顾不得收拾东西,冲上前去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着:“别喊了,是我,是我!我是阿K!”在我大力的晃动之下,果蝇的叫声慢慢弱了下来,她的眼睛里盛满泪水,双手不住地颤抖着,面色像一张白纸似的毫无血色。

“没事的,没事的……”我正在安慰着果蝇时,那个男生却已经支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掸掸裤子上的土,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将我的手从果蝇肩膀上一把拽掉:“你是谁?少动手动脚的!”

干!刚才还吓得屁滚尿流,现在反而对我耍起横了,什么东西!我回头怒视着那个男生:“你又是谁?”

那男生没有回答我的反问,故作优雅地咳嗽了一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放出那么恐怖的声音的人就是你了……”“那声音很恐怖么?”我反问道,“切割铝合金的声音未必比它低多少。”

“哼哼,可是正常人不会有听切割金属声音的爱好。”那男生竟然毫不示弱。他上下打量着我,忽然恍然大悟似的说道:“喔喔喔,如果我没认错的话,你就是那个在卡车车轮下勇救我女朋友的学校英雄人物……那个什么……你叫什么名来着?”

果蝇什么时候成你女朋友了?我强压怒火,很克制地问道:“恩,正是在下。来而不往非礼也,请问阁下是……”

“许北杰,我还不是你的女朋友,你不要信口胡说。”果蝇好象已经恢复了平静,在我身后冷冷地说道。她的话音虽轻,传到我耳朵里却像是一枚炸弹。我仔细端详着面前的人:他面皮白净,细皮嫩肉,五官长得颇为清秀,在眉宇之间却透出那么一股……猥琐的气息。“你就是许北杰?”

“正是在下。听说你……叫小K是吧?漫漫黑夜里,你跑到这儿来放这种鬼叫,是何用心?”许北杰的眼神忽然变得锋利起来。我俩的身高相近,他向前踏上一步,鼻尖几乎碰上我的脸。

“闭上你丫的臭嘴,小K不是你叫的。”我毫无退缩之意,硬邦邦地顶了回去,“你呢?道貌岸然的人哪,这么晚了还拉着人家小女生到这人迹罕至之地想干什么?”

“我干什么是我的权利,但你侵犯了别人的自由就是侵犯了别人的权利!亏你还算个什么上了报纸的英雄人物,就你这素质还配上报纸?”许北杰似乎已经占据了心理上的优势,他咄咄逼人地想用话语将我逼入绝境。

我正想反驳,果蝇扯住我的辫子,痛得我“哎哟”一声。我转身看着她,却发现她像一张风中的枯叶抖个不停。果蝇强憋着泪水,向我问道:“阿K,刚才的声音真的是你放出来的?”

父母教了我很多东西,却从来没教过我撒谎,我几乎没有过大脑,便脱口而出:“是的,是我放的。但……”说到这里,我十分敏捷地向后跳了一步,后脑勺正撞在许北杰的鼻子上,他也“哎哟”一声捂着鼻子倒退了开去,果蝇的一巴掌就此落空。她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无比的痛恨,终于狠狠地跺了跺脚:“你……你这个变态!”说完,她旋身向林外飞快地跑去,我在后边追了几步:“果……郭莹莹!”

“你给我滚!别让我再看到你!”果蝇连头都没回,丢下这几个字,身影很快地消失了。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许北杰在我身后嘿嘿地冷笑起来,弄得我更加郁闷。我回头恶狠狠地盯着他:“你笑个屁!”

“我笑的就是个屁,怎么着?怎么,是不是手里的姑娘被我撬了行了,心里很不爽啊?听说你散打很厉害,动手啊,打我啊?哼哼,四肢发达,有勇无谋的草包。你救了她又能怎样?就凭你那个笨样儿,你一辈子也别想找到女朋友!瞧你那……”许北杰的声音突然中断了,我一记正拳已经狠狠地捅在了他的胃部,击中了腹下神经丛,他痛得弯下腰去,眼泪唾沫一起流了下来。

“瞧你那不堪一击的德行——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怪不得我。”我冷冷地睨视着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开始收拾我的东西。他缓了好半天才稍微过了点劲,在我身后叫道:“偷袭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和我正面交手!”此时,我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直起身来。我掰了掰双手的指节,对他招了招手:“找死就过来。”他还没等反应过来,我已经冲到他面前,左手在他脸上虚晃一式,右手再一记正拳又结结实实地击中了他的胃部。我再不理跪在地上呕吐着的许北杰,自顾自地将包背在肩膀上:“我走了。有空来我寝室玩。”

“哼……哼哼……你是不会得到郭莹莹的!我看上了她,她就是我的,你永远也得不到!”许北杰虽然已经有气无力,却还是硬撑着向我叫喊。我猛然回转身,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把他拉了起来:“谁说我要得到郭莹莹的?你愿意自作多情,跟我有什么关系?她有自己的感情,她喜欢谁自然会跟谁在一起,她是属于她自己的,绝不是属于任何人的!”

我顺手将许北杰丢到他的呕吐物上,弄得他一身脏兮兮。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刚才嚣张的气焰,坐在地上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个不停。我抬脚刚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转回来凑近他肮脏的脸:“对了,你知道我放的是什么吗?”

看着他茫然的眼神,我给了他答案:“第一曲,是欧洲的邪教在用活人对死神献祭时的镇魂歌;第二曲……”我故意停顿了一下:“是陈雯雯在去世之前录下的自己的哭声。”

他的瞳孔在瞬间缩成一点,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几秒钟之后,如我所想的那样,他嚎叫着跳起身来,一溜烟地在树林间消失了。

我轻蔑的笑了笑,立马双手合十闭眼向陈雯雯谢罪。祷告完毕,我又想起果蝇:我这回可是真的惹到了她了。她还会原谅我吗?她还会想起我吗?她还能……

我摇摇头努力想把这些杂乱无章的念头从我的大脑中驱逐出去,舌尖却品味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酸涩。也许,我已经开始理解丁炮所说的那种滋味了吧。


进展

自从植物园战役之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过果蝇。她的手机可能掉进了厕所——我不确定,但我再也没有打通过她的电话。拨到她寝室里,所有接听的人一听是我在说话就立刻挂机,大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我忽然间明白了:我可能犯了一个无可弥补的大错。我妈妈从来没有教过我女人是惹不起的,但我现在已经无师自通了。

后来的几天,我都是在武术社的训练场上度过的。只有不停地消耗自己的体力,才会把充斥在脑中的这些姑娘的影像全都抛到九霄云外:陈雯雯、果蝇、雷铃……只要我一停下来,每个人的痛苦就都那么鲜活地展现在我的眼前,让我的心底泛起苦涩的波澜。

一周之后的某天,因为没有充分地热身,我在和队长做实战训练时被踢伤了。当时还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是觉得大腿热辣辣的,但离开训练场坐了几分钟后居然疼得无法自己站起来了。回到宿舍,老大和丁炮用红花油给我揉了差不多半小时,痛得我龇牙咧嘴地惨叫。这样也没有什么效果,于是第二天经过猜拳,田末末作为可怜的失败者扶我去医院。诊断的结果是肌肉拉伤,但还不到撕裂的份儿上,比我想像的最差情况要好得多。回来时已值午时,为了庆祝轻微的病情,顺便犒赏牺牲上午时间的田末末,我在某小饭馆对他进行宴请。

“你对许北杰了解多少?”

“那个许北杰是咱们学校的王牌四辩,曾经带队在省大专辩论会中拿过第二名呢。你如果想和他斗嘴的话恐怕是凶多吉少。”酒过三巡,田末末的话也多了起来,对我有意无意的问题干脆利落地作答。他撂下手里的酒杯,饶有兴致地瞄准盘子里的一块肉下了毒手。

“王牌四辩?专管收尾陈辞的?我看一坨大便还差不离。”我沉闷地吐出一口烟,看着田末末很有节奏地清理着菜盘里的肉片,“瞧你丫那出息,你就不能多吃点蔬菜?”

“蔬菜我是特意留给你的,你怎么就不领情呢?蔬菜里有丰富的纤维,对你那受伤的大腿鸡~~肉很有好处地。至于其他的——K哥请吃饭,我怎能不努力?就让我胖吧!让我痛苦吧!我爱胆固醇!我爱瘦肉精!”田末末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还在奋力地猛填着。我只有低头叹气的份儿,当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田末末终于把最后一块肉也吞下了肚,擦擦嘴问我:“你和果蝇最近怎么了?我听糖豆说果蝇这几天的情绪相当不好。你说的那个许北杰和果蝇宿舍里的人关系似乎不错,每天都往她们寝室打电话。糖豆对那厮印象很差,说他是个Playboy型的,可看不可交。”

“废话,糖豆如果能对那种人印象好你不就麻烦了?”我岔开话题,“今天下午有数据统计是吧?我想去请个假。”田末末狡黠地望着我眨眨眼:“你请假是假,借机给二鬼捣乱是真吧。话说回来,你跟果蝇……”

“ShutUp!吃那么多都堵不住你的嘴。”我丢掉烟头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尽力不让自己去想有关果蝇的事,“下午你们就去那恐怖的407经受炼狱般的考验吧!——反正我是不去了。”

我一瘸一拐地在基础部办公区里跛行着,间或因为大腿的疼痛抽上一口凉气。王二鬼的办公室就在眼前,我像个特务似的顺着墙根慢慢地蹭到门边,举起手刚想敲门,却被里面传来的对话吸引了。

“这些学生不是没跟我提过——但是学生上课的教室又不由我安排,你说我能怎么样?将就着上呗。反正那教室除了破旧和经常停电之外,也没什么太糟的地方了。”这收不住的大嗓门便是王二鬼了,他的声音似乎有些焦灼,又有些无奈。

沉默半晌,另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声(?)说道:“不过那教室实在是有点邪门。我原来在主楼上课的时候,大夏天的别的房间都特沉闷,就那屋子阴凉,甚至都有些冷。哎,还好这学期我的课没有排在主楼。”

“嗬,你还说呢。我最近去上课的时候老是感觉怪怪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看似的。但只要一下课,我走出主楼那种感觉就立刻消失了。我都纳闷这是怎么回事。”

陌生的声音明显地小了下来:“这学期开学不久,那个叫陈雯雯——对,就是原来上过报纸的那个女生,据说不是从那个教室跳楼的吗?哎哟,听说当时场面可真惨。那教室以前还死过人呢,那时候你刚留校不久吧……”

“行了行了,别说了。要让别人听去,以为咱俩连在某教室上课的勇气都没有,那可就丢大人了。”

我举了半天的手终于落了下去,重重地在门上连击了三下。屋子里骤然静了下来。过了几秒钟,我听到王二鬼故作威严的“请进”时,心里不禁暗暗发笑。

王二鬼正襟危坐在他自己的位子上,面前像模像样地摆着几本书。他的对面坐着一位年轻的女老师,看到我踉跄着走进屋子,不由得轻轻一笑,然后对二鬼说:“王老师,您先忙吧,我走了。”

“恩,我不送了,您慢走。”二鬼目送着那位女老师的背影在门旁消失,这才上下地扫视着我:“又是你,想干吗啊?”

“老师,真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我斜着身子站着,脸上一副痛苦的表情,“我昨天训练的时候大腿肌肉拉伤了,疼得很厉害,所以想来跟您请个假。这是我的医生诊断书。”

二鬼接过诊断书,粗粗地浏览了一番,漫不经心地丢在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我说你这个学生啊,真是顽劣不化。你父母是让你来上学学知识的,不是让你来跟人家比比划划的!大腿拉伤怎么了?你不也走到这里来了?就这点事就想不上课了?不行!你以为你期末能过我这一科吗?告诉你,只要你缺了一节课,你补考也别想过!”

我看看左右无人,刻意压低了声音:“王老师,如果您准我的假,我刚才在门外就什么都没听到。”“你!你……”二鬼正要勃然大怒,我又及时补上了一句:“我们全班同学确实都不想在407上课。我们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该找谁解决而已。”

王二鬼把抬起的屁股重新放回到椅子上,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然后字斟句酌地说道:“看样子你也挺不舒服的,这样吧,今天下午我破例准你半天假。去吧。”

“谢谢老师!”我一本正经地给二鬼鞠了个歪歪斜斜的躬,慢慢转过身去刚要往外走,二鬼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管学生排课的是团委书记李老师。其实,我这门你还是有希望过的,只要你能足够努力的话。”

我人还在往外面挪着,嘴却不闲着:“王老师,您认识一个叫吕紫晶的女生么?”

“我怎么会认识她?快走快走,要不然我让你绕着主楼跑五十圈,我说到做到!”

好不容易挨出办公楼,我赶快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点着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嘿嘿。



帮助

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够走到团委简直就是个凌驾于“神话”之上的“奇迹”了。我坐在学校主办公楼的台阶上,呼呼地喘着,咬牙切齿地按着自己的左腿,豆大的汗珠从我的额头上滚滚而下:刚才过于兴奋,走得有点急了,结果现在一阵疼似一阵,真是要命了……但既然到这儿了,就得把事办完。于是我挣扎着想要起身,左腿却不听使唤地软了下来……

就在我即将仰面滚下台阶的一刹那,一双有力的手撑住了我的肩膀。一个颇为亲切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同学,你没事吧?”我回头看去,便看到一张纯厚温和的面孔:棱角分明的四方脸,浓重的眉毛,深陷的眼窝,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此刻,这个人正在努力搀住我,防止我因为失去平衡而摔倒。他就是团委书记李正梁。

我尽力支撑起自己的身子,向他问了好。以前我因为武术社参加省内大学生联赛的事情曾经找过他几次,他爽快的说话与办事方式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而且,校内学生公认他是一个平和亲切、很有号召力的人,这使我对将要与他进行的谈话充满了信心。他显然也已经认出了我,轻轻地微笑起来:“怎么,练武术的人还能被热晕?”

李正梁把我扶进了他的办公室,让我在沙发上坐下,又给我倒了杯水,顺手将空调打开,这才坐在我身边,笑道:“你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李老师,您真是神机妙算,我就是来找您的。”在他的面前,我也没有了拘束,索性笑嘻嘻地和他交谈起来。当我把我们班想要调换上课教室的来意与原因向他说明之后,看到他的眉毛略微蹙起,连忙问道:“怎么,李老师,是有困难么?”

“困难……是有,确实有。你们要调换教室的原因实在是有点离谱,我们奉行的教育方针可是实事求是的唯物主义观念啊……如果我在你们的申请批复上写:‘因该教室闹鬼,同意调换。’你说别人会怎么想?你说我难办不难办?”李老师微带责备地看着我。

我赶紧解释:“是这样的李老师:虽然我也不相信什么鬼啊神啊的(陈雯雯同学,请不要降罪与我……),但是因为我们系有女生曾经在那个教室里自杀,所以大家心理上的压力都非常大。这并不是因为什么虚幻的东西,就是因为曾经朝夕相处的同学在大学生活里突然消失,所以心里的滋味就更加难受了。现在我们班同学的情绪不是很稳定,有许多同学对这件事很有意见。现在对大学生的教育方针是培养全能型人才啊,我想,您也不希望看到一批有严重心理障碍的人毕业吧?”

“嘿嘿,你这小孩还真能说,不过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虽然李正梁自己也刚到而立之年,却很老成地口口声声叫我“小孩”,不过我倒也不以此为忤。李老师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忽然停下来叹了口气:“陈雯雯是个挺好的女孩子。她死得真是不值啊,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选择自杀这条路。”

我心里一动,却听见李老师继续说道:“去年她通过自己的能力当上了文学社社长,很有大展鸿图的意思。后来她找到我,希望我能支持文学社搞一些活动以壮大声势。当时,我也了解她和郑拓之间的事,知道她不想通过学生会,也挺同情她的,就暗地里帮了她一点小忙,让她把文学社弄得活了起来。文学社出了名,咱们学校脸上也有光彩啊。”他停下来抿了抿嘴唇,又说道:“后来到了下半年,学生会改选。我知道她是瞄着主席的位置去的,不瞒你说,我也想帮助她成功。但当时我并不是团委书记,有些时候实在是有心无力,所以她的竞选失败也在意料之中。我看到她的精神很低落,也想方设法地鼓励她,支持她在社长的位置上把自己的事业继续做大,她后来也慢慢地有了起色,可谁知道今年……唉……”

我默默地低下了头,抹了抹鼻子没有吱声。李老师踱到办公桌边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口水,叹息道:“有时候我老在想,这事也有我的责任。不过你们这届也真够邪门的。陈雯雯死了,郑拓死了,路小佳的死还给学校带来了大麻烦。上次车祸你能死里逃生,就庆幸去吧,说不定这里真有什么怪事呢。”

“李老师,那我说的事……”我从他的话里听到了一线希望,连忙问道。

“放心,我会尽力帮你办的,教务处那边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你说得对,拿‘全面发展’这顶帽子扣上,还是挺有希望的。”李老师放下杯子,回头对我说道,“你们这些孩子过得也挺艰难的,社会变得那么快,几乎是五年变个样,你们入学前的世界和毕业后的世界完全是两个概念。将来你们能否生活得顺利,还要看你们自己能不能适应这个环境。我是过来人,我清楚怎么回事。你还有一年多点就毕业了吧?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信心吗?如果没有的话,就加油吧。虽然你喜欢格斗和音乐,但是在大环境里,你毕竟不能拿这个当饭吃:你还要生活,还要过日子,还要娶妻生子,这些都是你必须考虑的。出了校门,就要承担自己的责任,可你们做好准备了吗?我是留校的毕业生,当年我都没有准备,你们有多难就可想而知了。”

我感激地点点头:“谢谢您,李老师。您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不会让您失望的。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一下。你们数据统计的任课教师——喔,是王魁老师吧,他对这件事的意见怎么样?”李老师忽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哦……我们也曾经向王老师反映过这个问题,而且王老师对主楼动辄停电、设备老化这一点也表示了自己的看法,但他说自己并没有随意调换教室的权力,希望我们能通过别的渠道自行解决。”

“所以你就跑来找我了?呵呵,你这小孩还真行,找路子还挺快的。好,我一定尽力帮你办了这件事。如果办成了,你要怎么谢我?”李老师笑眯眯地说。

“这……”我有点抓耳挠腮了。裤兜里的一件东西提醒了我,我摸出自己那把“旅行者”瑞士军刀,很恭敬地交给李老师:“这东西实用得很,不成敬意,请李老师收下吧。”

“哟,我开个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我拿学生的东西,不成了腐败分子了?”李老师大概没想到我来真的,一下慌了神,连连地推拒着。

“李老师,您要是不拿着,就是看不起我了。”我真心实意地说道,“我在这所学校里唯一遇见的好老师就是您,您能尽力帮助学生,还能教学生做人。在我心目中,您是良师,更是好友。我送自己朋友一点纪念品都不行吗?您就拿着吧。”

李老师见推拒不成,很憨厚地笑了笑:“嗬,瞧你说的,好像我不收下就不把你当回事了似的。行,既然你把我当朋友,这把刀就先放我这儿寄存,等事儿办完了,再还给你。”

“咳,瞧您说的,多外道啊!现在学校里倾慕您的小女生可不少呢,您还没女朋友呢吧?改天我给您介绍一个,把我那刀换回来不就行了?”我一边往门外挪一边耍着贫嘴。

“你这小孩,夸夸你就下道了啊?还说我呢,你自己在大学里呆了三年还不是光棍一根?你还是先解决自己的问题吧。就算没姑娘,我也得把这个还你。”“我那是小事……”

李老师一直把我扶到办公楼外,又叮嘱了我几句,这才回去。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温暖的空气,忽然胸口一阵莫名的刺痛:407的事情有眉目了,可我的事情呢?


第四章 迷离

狭路

我把数据统计可能更换教室的事情告诉宿舍里的人时,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一百二十个不相信的眼光看着我。也难怪,空口无凭,总要等事实发生了才能证明我所说的是实话。经过几天休养,我的大腿好了许多,不必以一副参加残疾人运动会的气势走路了。训练停止了,却给了我更多的时间来思考当前的问题。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如果果蝇说的是真的,那么陈雯雯肚子里的孩子到资撬模?

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况下,我辗转找到了去年文学社的副社长,一个看起来很乖实际上也很乖的男生,问他与陈雯雯关系密切的那个晚报编辑的联系方式。结果人家很坦白地告诉我,那个编辑在去年下半年也就是陈雯雯去世前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去向不明。

唯一可用的线索也断了。虽然我仍然固执地认为陈雯雯的死是有蹊跷的,但看目前这个样子,有嫌疑的人一个个都被排除掉了——不是没有证据,就是没有意图。只有一个人的嫌疑仍然大一些,那就是浪荡公子许北杰。

田末末对于我的个人问题表现出特别的热情,他通过糖豆这个无孔不入的八卦小间谍不断地打听着果蝇的情况。每次他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向我汇报敌方动向时,我只好半听不听地坐在那里听他絮絮叨叨。但田末末带来的消息总是一次比一次坏:许北杰又去找果蝇出去转悠,许北杰给果蝇买了礼品,许北杰和果蝇在大街上手拉手地走着,许北杰……

“够了!”这样过了几天,我实在忍无可忍了,终于在某天晚上他做例行报告时破口骂了出来,“每天张口闭口都是他*的许北杰,真让人头疼!果蝇怎么样关我什么事?你就别再瞎操心了!”

田末末一下子哑巴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过了好一阵,他才慢慢地说:“K哥,你变了。你自己也许没有意识到,但你的确变了。如果你不想放弃,你最好动手去做;但如果你没有做什么的想法,那么你最好让自己静一静。你以前真的不是这样的。”

他说完这些话就起身走掉了,把我一个人丢在屋子里郁闷地发呆。“什么啊,去做去做去做,找谁去做?干。”我愤愤地嘟哝着,开始收拾起书包:我要去找果蝇问问更多的事情。也许,果蝇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跟我说明。也许,我顺便会把自己的事也问一下……

果蝇的宿舍里没人接电话,她的电话照例先打不通后关机。我叹了口气:既然已经走出了门,索性就溜达溜达吧。大街上的路灯闪烁着柔和的光辉,几只飞虫绕着乳白色的灯罩飞舞。我一拐一拐地走着,不时有成双结对的男女低声调笑着擦身而过。我把CD的音量开得很大,几乎是闭着眼睛随意地走着。

忽然之间,周围泛起一片混乱的嘈杂。人们惊惶地议论纷纷,杂乱的声波骤然高了起来。我睁开眼睛才发现,整个校区都是一片漆黑,是全校范围的停电。在各栋教学楼里上自习的学生们从教室里喧闹地涌了出来,整个学校被淹没在一片人的洪流之中。人们操着各种口音,发出各种笑声,向自己的宿舍奔去。我重新插上耳机,逆着人流低着头慢慢地走着,不时被迎面奔来的某个莽撞鬼碰得东歪西倒。

当身边终于不再有人的时候,我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主楼前。黑幽幽的巨大建筑物笼罩在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周围毫无任何生命的迹象。我关掉CD机,慢慢地向楼里走去。我能感觉到周围仍然存在着一些并不可知的事物,但我的心情就像一块坚冰,光洁而沉重,原本足以让我惊慌失措的一切都无法使我产生任何情绪。我忽然觉得这栋楼并不可怕,而是充满了温暖与亲切。

我推开407的门,教室里面一切如常,也一如往常地阴冷。走到陈雯雯留下字迹的那张桌子前坐下,我抚摩着桌子上深深的刻痕,轻轻地念着:“从生向死易,由死往生难。向死而生,我所欲也;因生而死,我所痛也。”

屋子里的氛围骤然间有了变化。温和的空气在我身边流动着,掠过我的脸颊,滑过我的皮肤,像丝绸似的轻柔,像锦缎般的温软。我能依稀听见一支温婉动人的夜曲在耳膜里奏响,那不是错觉,那是实实在在的体验,就像……就像陈雯雯曾经写出的那些文字,她在依然纯真可爱的时候用心写出的那些文字。我的眼睛忽然有潮湿的感觉,说不清为什么,只是感动而已。我随手推开身边的窗子,下面就是那座她曾经血溅五步的花坛。我感受着清凉的夜风,看着黑暗而广阔的校园: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让一个娇小的女孩跨出致命的一步,结束自己如歌的花季?

一阵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沉思。我俯伏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地听着:从脚步声与呼吸声来看,应该不只一个人。也许是哪个学生把什么东西忘在了自习室里赶回来拿罢……

脚步声到达407门前的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依稀可辨的两个人影悄没声儿地摸了进来。我趴在桌子上,压住自己的呼吸: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许北杰和果蝇。


第四章 迷离

狭路

我把数据统计可能更换教室的事情告诉宿舍里的人时,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一百二十个不相信的眼光看着我。也难怪,空口无凭,总要等事实发生了才能证明我所说的是实话。经过几天休养,我的大腿好了许多,不必以一副参加残疾人运动会的气势走路了。训练停止了,却给了我更多的时间来思考当前的问题。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如果果蝇说的是真的,那么陈雯雯肚子里的孩子到资撬模?

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况下,我辗转找到了去年文学社的副社长,一个看起来很乖实际上也很乖的男生,问他与陈雯雯关系密切的那个晚报编辑的联系方式。结果人家很坦白地告诉我,那个编辑在去年下半年也就是陈雯雯去世前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去向不明。

唯一可用的线索也断了。虽然我仍然固执地认为陈雯雯的死是有蹊跷的,但看目前这个样子,有嫌疑的人一个个都被排除掉了——不是没有证据,就是没有意图。只有一个人的嫌疑仍然大一些,那就是浪荡公子许北杰。

田末末对于我的个人问题表现出特别的热情,他通过糖豆这个无孔不入的八卦小间谍不断地打听着果蝇的情况。每次他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向我汇报敌方动向时,我只好半听不听地坐在那里听他絮絮叨叨。但田末末带来的消息总是一次比一次坏:许北杰又去找果蝇出去转悠,许北杰给果蝇买了礼品,许北杰和果蝇在大街上手拉手地走着,许北杰……

“够了!”这样过了几天,我实在忍无可忍了,终于在某天晚上他做例行报告时破口骂了出来,“每天张口闭口都是他*的许北杰,真让人头疼!果蝇怎么样关我什么事?你就别再瞎操心了!”

田末末一下子哑巴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过了好一阵,他才慢慢地说:“K哥,你变了。你自己也许没有意识到,但你的确变了。如果你不想放弃,你最好动手去做;但如果你没有做什么的想法,那么你最好让自己静一静。你以前真的不是这样的。”

他说完这些话就起身走掉了,把我一个人丢在屋子里郁闷地发呆。“什么啊,去做去做去做,找谁去做?干。”我愤愤地嘟哝着,开始收拾起书包:我要去找果蝇问问更多的事情。也许,果蝇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跟我说明。也许,我顺便会把自己的事也问一下……

果蝇的宿舍里没人接电话,她的电话照例先打不通后关机。我叹了口气:既然已经走出了门,索性就溜达溜达吧。大街上的路灯闪烁着柔和的光辉,几只飞虫绕着乳白色的灯罩飞舞。我一拐一拐地走着,不时有成双结对的男女低声调笑着擦身而过。我把CD的音量开得很大,几乎是闭着眼睛随意地走着。

忽然之间,周围泛起一片混乱的嘈杂。人们惊惶地议论纷纷,杂乱的声波骤然高了起来。我睁开眼睛才发现,整个校区都是一片漆黑,是全校范围的停电。在各栋教学楼里上自习的学生们从教室里喧闹地涌了出来,整个学校被淹没在一片人的洪流之中。人们操着各种口音,发出各种笑声,向自己的宿舍奔去。我重新插上耳机,逆着人流低着头慢慢地走着,不时被迎面奔来的某个莽撞鬼碰得东歪西倒。

当身边终于不再有人的时候,我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主楼前。黑幽幽的巨大建筑物笼罩在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周围毫无任何生命的迹象。我关掉CD机,慢慢地向楼里走去。我能感觉到周围仍然存在着一些并不可知的事物,但我的心情就像一块坚冰,光洁而沉重,原本足以让我惊慌失措的一切都无法使我产生任何情绪。我忽然觉得这栋楼并不可怕,而是充满了温暖与亲切。

我推开407的门,教室里面一切如常,也一如往常地阴冷。走到陈雯雯留下字迹的那张桌子前坐下,我抚摩着桌子上深深的刻痕,轻轻地念着:“从生向死易,由死往生难。向死而生,我所欲也;因生而死,我所痛也。”

屋子里的氛围骤然间有了变化。温和的空气在我身边流动着,掠过我的脸颊,滑过我的皮肤,像丝绸似的轻柔,像锦缎般的温软。我能依稀听见一支温婉动人的夜曲在耳膜里奏响,那不是错觉,那是实实在在的体验,就像……就像陈雯雯曾经写出的那些文字,她在依然纯真可爱的时候用心写出的那些文字。我的眼睛忽然有潮湿的感觉,说不清为什么,只是感动而已。我随手推开身边的窗子,下面就是那座她曾经血溅五步的花坛。我感受着清凉的夜风,看着黑暗而广阔的校园: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让一个娇小的女孩跨出致命的一步,结束自己如歌的花季?

一阵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沉思。我俯伏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地听着:从脚步声与呼吸声来看,应该不只一个人。也许是哪个学生把什么东西忘在了自习室里赶回来拿罢……

脚步声到达407门前的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依稀可辨的两个人影悄没声儿地摸了进来。我趴在桌子上,压住自己的呼吸: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许北杰和果蝇。

铁石

我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尽量平稳地呼吸着,分辨着他们俩的身影。许北杰在教室的前边左右转了一圈,仔细地搜寻着周围,然后顺着中间的过道向教室后半部走了过来。我紧*着墙壁,把头深深地埋在桌面上,毫无声息地望着他。只见他略略向周围扫视了一下,便转身向回走去,向果蝇笑道:“放心,这里没有人。主楼平时来的人就够少,一停电谁还会在这里呆着?”

果蝇没有说话,低下头去不知道在做什么。许北杰走回她的身边,抬起手想要抚摩她的头发,却被她闪身避开。他略有尴尬地笑笑,说道:“莹莹,咱们俩在一起也这么长时间了,你就不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么?”

果蝇还是保持着沉默。许北杰又在蠢蠢欲动了,他慢慢地拉起果蝇的一只手,轻柔地说道:“莹莹,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我都希望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真的吗?”果蝇终于开口了。我听得出她的语气里带着三分期待,六分渺茫,只有一分隐隐约约的喜悦。她停了一下,继续说道:“可是,可是我觉得我对不起很多人……”

“你是说那个武术棒子?别逗了。虽然他曾经救过你,但是你要知道,随便一个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舍身救人的,何况身边是你这么一个美丽的女孩子。”许北杰大言不惭地说道,“如果当时你身边的人是我,我也会努力救你脱离险境的,而且绝不会让你受一点伤。”

“你?”果蝇有些怀疑地发问道。她停了停,接着说道:“可是我想你不会有他那么敏捷的反应……”

“人在危急的时刻都会被激发出内在的潜能的。而且,在未来的社会里,人的前途不是*肌肉,而是*脑子。我的能力绝对不会输给别人,这我有足够的自信。我会用我的全部力量好好保护你的……”许北杰的手已经环上了果蝇的腰,我看见果蝇软弱无力地推拒了几下,却毫无效果。耳膜中突然荡漾起一声绝望的尖叫,我打了个哆嗦,因为这尖叫声与我心底的一声怒吼正好重合在一起。

再向他们看去,我知道那也许只是幻觉,因为面前的两个人根本没有受到影响,已经快要粘在一起了。“我会爱你一生一世。”许北杰与果蝇的面孔越贴越近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发誓……”

“你当初对陈雯雯是不是也是这样发誓的?”我冷冷地开了口。这一句话的效果不啻一个晴天霹雳,那两人的身体顿时石化了。许北杰惊慌地左右寻觅着:“是谁?是哪个在装神弄鬼?”果蝇推开了他的手臂,踉跄着倒退了几步,手扶在桌子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房间里有没有鬼我不大清楚,不过我本人没空跟你玩装鬼的游戏。”我从座位上站起来,慢慢地向他们走去。我的心情此刻已经是一潭死水,毫无激动的波澜:“很不巧,破坏了你们俩的好事。不过在离开之前,我有一些问题想问郭莹莹同学。所以请你,许北杰同学回避一下好么?等问过了她,我还有一些问题也要问问你。”

“阿……阿K,是你么?”果蝇颤巍巍地试探着。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是我。这么傻的人,这么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术棒子,这么把别人交付的事情放在心上的人,除了我还会有谁?”我的话里已经不自然地带上了一丝苦味。我想起第一次在这个教室里遇见她的情景,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涩:“你已经把陈雯雯的事情彻底忘光了是吗?”

“少拿死人来压人。”许北杰针锋相对地回应我,“她有她的生命,我们有我们的生活。同样,你也没权利来干涉别人的生活。”

“干涉?哼哼,笑话。”我已经走到了他们的面前。站定深吸了一口气,我缓缓说道:“许北杰,既然你这么想要发言,我就成全你先。我问你,你和陈雯雯是什么关系?”

出乎我意料的是,许北杰做出了这样的回答:“和她?她曾经是我的女朋友,但后来因为性格不和,就分手了。在这之后我就不清楚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那么,郭莹莹同学,你呢?”我转过头去问果蝇同样的问题。果蝇用一只手按住自己的额头,痛苦地拧着双眉,似乎摇摇欲坠的模样。

“我来代她回答吧:当然是同学关系,住在一个宿舍里的好姐妹。真奇怪,你处心积虑地到处打听这些,到底想干什么?”许北杰很有气势地问道,“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大的意见,你以为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得到郭莹莹,是我从你手上把她抢走了。可是你为什么不想一想,你这样即使能得到她,你又能珍惜她么?你根本就不懂得珍惜身边的美好,所以你才会失去她。而我和你不一样,我是懂得爱的,你和我压根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呼……真是气势磅礴的演说。”我不屑地笑了笑,“爱。爱是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陈雯雯已经死了,谁也不能保证她不是因为所谓的爱情才舍弃生命的。只是她丧失了自己的生命,换来的却是什么?不必用‘大义’来感召我了,我对此没兴趣。”

“那是她的事情。如果她认为这样做是值得的,那么生命也是值得舍弃的!”许北杰似乎已经完全进入角色了。他激昂地继续侃侃而谈:“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生命中最伟大,最值得一个人为之牺牲的感情!你如果没有牺牲自己的决心的话,有什么资格去追求爱情?我可以告诉你,面对爱情,你就是个失败者!你明明知道它的存在,却不敢面对它,丧失的结果就是咎由自取!”

“好啊,好啊,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懒洋洋地回答,“真是崇高的爱情,伟大的爱情,值得让人击节赞叹的爱情!许同学,你完全可以演一出新孔雀东南飞了。只是你并不能改变别人,我也不想去改变你。我对你们俩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你们继续吧。再见。”

说完这几句话,我慢悠悠地从许北杰身边经过时,他忽然低声说了一个单词。我没听清楚,侧身问道:“什么?”

“我是说,LOSER!”许北杰恶狠狠地说道,同时提起膝盖在我的左大腿上狠狠一击。我痛得眼前发黑,几乎眩晕。在接下来的几十秒里,我的拳头像雨点似的落在许北杰的身上,直到果蝇哭着抱住我的胳膊:“阿K,住手!阿K,你说不过人家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动手?你不觉得这样很可耻吗?”

“是他先……”我猛然收住话头,意识到刚才我的身体已经挡住了果蝇的视线,她是不可能看见许北杰的小动作的。我放弃了一切辩白的想法,慢慢直起身来:“是啊,我是很可耻。我向来就是这样,你忘记了么?我是真小人,不是伪君子。”

“你……”果蝇被我的话噎住了。她呆立在我身前,似乎在瞬间迷茫了起来。我伸出手去想要拨开她:“和你的情郎继续吧,我闪了。这里是407,约会的好地方,偶尔也可以用来殉情。”

“啪”的一声,我抚摩着自己刺痛的左脸,微微点了点头:好久没尝到这种滋味了……果蝇甩了我这一巴掌后,呆了半晌,“哇”地痛哭起来。我再没理她,尽量放大步伐走出门去。在离开这座让许多人伤心的教室时,我隐隐听到一声悠长而伤感的叹息,我无法分辨那声音来自何方。


坚忍

对于我来说,丧失这一切只不过是意味着回到以前的生活而已。我的腿基本上好得差不多了,每天的时间被更多地投入到训练场中;数据统计仍然在407上,我开始假装看不到二鬼眼里的轻蔑;我戴着耳机穿行在学校的大街小巷之中,漫无目的地走着,一张接一张地听碟,一根接一根地吸烟;我在寝室里比以前还要沉默,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怎么来安慰我——实际上我也不需要他们的安慰。

只是在晚上,我会更多地在407里坐着,有时候连音乐都不放,就那么呆呆地坐着。我渴望能够听到什么,感觉到什么,甚至是以前那种令我毛骨悚然的声音,那曾经充满压迫感的气流。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件事还没有结束,我离真相还很远很远,却失去了一切努力的契机,甚至连我自己可能得到的幸福都丢掉了。陈雯雯,你不再希望自己的委屈得到伸张了吗?

陈雯雯没有回答我,所以,我不知道。

某个午夜,我从主楼出来,打算回宿舍睡觉。在经过楼前的十字路口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仓皇的身影。我没有在意,照例插上耳机,把音量开得很大,然后跟着Megadeth的节奏踏着坚硬的水泥路面向宿舍走去。

“Let me introduce myself I’m a social disease
I’ve come for your wealth leave you on your knees
No time for feeling sorry, I got here on my own
I won’t ask for mercy, I choose to walk alone……”

我察觉到身后有人在若即若离地跟踪着我,从路面上晃动的阴影可以看出来绝不只一个。我轻轻地笑了笑,稍微减小了音量。

“What’s yours is mine and what’s mine is mine too
If you shake my hand better count your fingers……”

前面是一个转角,那是我回宿舍的必经之路。转角处浓密的树荫笼罩着大地,形成一个阴暗的区域,淡淡的月光根本无法穿透它的遮蔽。如果要下毒手的话,这里可是个好地方,我想,轻轻地捏紧了拳头。

“What if I do get caught? what if there is nojudgment?
If I’m right I lose nothing, if you’re right I lose it all
I ought to get caught because I’m doing something wicked
I’m guilty haunted by my fear and the only consequences
Are dread and the fugitive mind!”

事情比我的预想发展得还要快。就在我的一只脚踏入树荫的一刹那,一股锐风向我的后背扑来。我猛地抢跨一步,左脚撑地,上身挺直,双手自然防御,右腿带着半旋转的腰力向正后方抡去。我感觉到我的鞋跟磕在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上,有人闷哼一声,顺着我出腿的方向飞了出去。一个不太漂亮的后旋,我想。

“You built walls to protect you so no one will infect you
Pursued by those out there that vanish in thin air
Come a long way to find what you really left behind
You don’t know when the end is but it’s coming fast……”

他们的人也比我预料的要多。我顺畅地调整着呼吸,就像在训练场上那样左右开弓,双腿在空中不间断地飞舞。他们的脸被压得很低的棒球帽挡得严严实实,我无法看到他们的眼睛,也就判断不了他们打击的方向。即使如此,我还是踢倒了两个人,一拳把另外一人的鼻子打开了花。就在我打算顺势卸掉他的肩关节时,我突然感到大腿的旧伤处挨了一下狠的,随即一阵宽广的、热辣辣的痛楚扩散开来,我两腿一软倒在地上。

卑鄙,竟然用器械,这是犯规的……我双手抱头,胳膊肘夹住两肋,双腿拧成剪子股护住下体,尽量蜷曲身体,让他们的打击更多地落到我的背上和大腿外侧。用来抽打我的很明显是棍子,打得虽然很疼,却似乎不会有致命的危险。我忽然感觉很滑稽:我为了调查一个女鬼的事情到处东跑西颠,到头来才发现原来对我最大的威胁是来自和我一样的人……我真是个大傻瓜,真他*的可笑。

曾被我击倒的几个人打我打得格外的狠,他们拼命用脚踹我,甚至想踩断我的肋骨,但每次尝试都被我勉力的翻滚化解。忽然间,他们的殴打停止了。我勉强睁开眼睛望去,发现一个戴着罩住面目的绒线帽的人正很有兴趣地盯着我。过了好一阵儿,他才走了过来,弯腰捡起我丢在地上的书包。

跟随了我四年的CD机做了一个很普通的自由落体运动,在约2米高的空中掉了下来,就在我面前摔得碎片四溅。那个人一脚踩在CD的残骸上,还左右拧了几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然后,我看到我CD包里珍爱的碟片一张张地被掰成碎块,成为一堆毫无价值的塑料垃圾。我的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手脚无力地划动着,拼命想要爬过去制止他,但却无法抵抗背上几只踩住我的脏脚。

那个人毁掉了我生命里仅存的珍宝之后,上前一步,将一只脚狠狠地踏在我的头上。我依稀看到他的眼睛里饱含了恶毒与讥诮。我想,即使是一只猛兽的眼睛,也不会透出他那种毒辣的眼神。于是我悄悄张大了嘴,猛地抬起头来一口咬住他的小腿,任他如何拼命地哀叫也不松口。腥咸的液体流过我的舌头,混着失控口水洒落在地上,我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牙齿在肌肉里陷得越来越深。血液的味道带给我莫名的快意,恍惚之间,我似乎又看到了陈雯雯飞溅四处的鲜血,和她濒死的惨白的面孔……

然后,我感觉头上挨了一记重击。朦胧中,我似乎很不情愿地松开了嘴,再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是团委李老师把你送到这里来的。”老大坐在区医院的病房里,忧心忡忡地看着我缠满绷带的头,“真不知道你在外面招惹了什么瘟神,被打成这样就算轻的了,你知足吧。还好李老师偶然从那里经过,否则你真的有可能被活活打死。你是被陈雯雯打的吗?真是……”

“鬼是直接取人性命,哪有打得这么不到位的?”瞎刘接上了话茬。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凡是暴露在外面的皮肤基本上都是一片青紫。刚才我已经活动过身体,似乎没有骨头断掉,除了左手小指之外——轻微骨裂而已,不是大事。我的鬓角被打了个大口子,医生清创的时候手下留情,只剪掉了一些软毛,大部分头发还完好无损。

“没事,我抗打。”我转转脖子,钻心地疼,好象扭了筋。轻轻拍拍头上的绷带,脑子似乎还有些混沌。我刚想跳下病床,丁炮上来一把将我按住:“你老实点吧你。昏迷了五六个小时,又想出去疯?一会李老师会来看你,顺便问问具体情况。”

我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又躺回床上,闭上双眼,一会便发出了鼾声。等到我的同学们都悄悄退出了病房,才睁开眼睛,紧紧地咬住下唇,很快我就又尝到了血液鲜甜的滋味:

以前我总是为别人,但现在我要为自己。我不会放过一个敢于伤害我的人,我发誓


对抗

“最近招惹社会上的人了?”“没有。”“跟同学闹矛盾了?”“没有。”“在武术社里有问题了?”“没有。”

“这就怪了。”李正梁坐在病床旁边,若有所思地搔着下巴。他仔细想了想,又问道:“和你认识的——呃,其他人,闹别扭了?”

“有。”我回答,“许北杰,原来学生会办公室的。”

“这更怪了……”李老师用一只手支住额头,猛挠了两下后脑勺,“许北杰已经出去实习了,他现在并不在学校啊……”

我沉默了。李老师是个在成人里相对单纯的人,只希望别人好,他不可能想到如今的学生群落里某些人的*诈和残忍已经达到了什么样的程度。许北杰还是有作案时间和动机的,我想。

“你听到他们说话了吗?”“没有。”“他们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吗?”“都看不到脸,没有。”“你给他们造成了什么伤害吗?”“把一个人的鼻子打塌了,其他的基本没有。”

李老师的双手都在脑后挠了起来:“这可真难办……几乎等于毫无线索。”他挠了好一会,终于放下双手:“这件事在学校中的影响很恶劣——连武术社的人都在学校里被打成这样,其他的学生就更加没有安全感了。校方责成我办理这件事,我想,请警察来给你做个询问,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我干巴巴地回答。李老师叹了口气,从兜里摸出一样东西,放在我手里:是那把“旅行者”瑞士军刀。我疑惑地抬起头,却看到李老师歉疚的脸:“实在对不起,我没能把你说的事办成。教务处说,下半年那间教室就会被封闭改成储物库,这学期的课也快上完了,他们坚决不同意打乱教学安排,所以……所以你们剩下的数据统计还是要在407上。实在是对不起。”

“您别这么说,李老师。您已经尽力了,不是吗?我说过,我是想跟您做朋友的,您这……”

李老师沉重地叹息道:“咳,别说了。做朋友不需要用什么东西来证明,只要彼此心里有个位置就行了。如果你没有把刀送给我,也许昨天晚上你就能少受点伤。正当防卫不犯法啊。”

“什么话啊李老师。要不是您把我送到医院来的话,我可能得跟那儿一直躺到吃早饭吧。我挨打是命里该着,您千万别自责。”我连忙安慰他。

“咳,当时我出去送人,回来的时候正好路过,看到一群人玩命地往校外跑,我就知道有什么不对。再往前赶了两步,就看见你躺在地上,好象快没气了似的。当时可把我吓坏了,背起你就往外跑。一位好心的出租车师傅都没收钱就把咱们送这儿来了。其实,世界上还是好人多。你也不要太偏激了,平和些看世界,会有更多的收获。”说到这里,李老师看了看手表,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下午还有些事,今天就不陪你了。我带来的东西——”他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水果和食品,“尽管吃,下次我再给你带。把身体养好,千万别心急,啊。”

“我没事的。李老师,您放心吧,我体格好,恢复得很快的。”我挣扎着起身要送李老师出去,被他又按回到床上。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说道:“一会儿区公安局会来给你做一个调查笔录,不要跟人家犯倔,把能回忆起来的事情都说出来。千万要合作,咱是受害者,否则不是吃亏还不讨好么?”

“我记住了,谢谢李老师。”我回答道。

“我走了,你别动,我抽时间再来看你。”李老师开门出去了,病房里又变得静悄悄的。我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包烟——田末末悄悄塞给我的——拆开封条,叼在嘴里,脑子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这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公理和正义么?或者说,暴力和强权才是公理和正义?

“大清早就在病房里抽烟!”第二天早上,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护士推门进来对我大叫,“昨天都说过你一次了,病房里不能吸烟,你……等等,你要干什么去?”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站在地上扯下头上的绷带,掏出两张创可贴糊在脑门上,然后甩掉上身的病号服,套上自己的T恤。我深吸一口烟,双脚开立与肩同宽,眼观鼻,鼻观心,双臂自然下垂,空拳虎口向天,撤马步吐气开声,刷刷刷地在病房里练了一套太极八章。一番快练套路打完,我回头冲着小护士一笑:“护士姐姐,我这种状态出院没问题吧?”

我闪电般的出院速度震惊了所有人。李老师一个劲地埋怨我不懂事,不知道保护自己;老大他们则说我还是被打得不够狠;至于武术社的所有人倒都没怎么当回事——皮外伤我们见得多了,不过如此而已。

听说我住院的时候,果蝇想要去看我,但在病房的门口徘徊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进去。我听了之后只是冷笑:她去不去看我,跟我都没多大关系了。所谓从此萧郎是路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我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继续着我每日的生活,只是没有了音乐的陪伴。直到几天后的一个黄昏时我回到寝室,看到一个我非常想见却又万分痛恨的人坐在我的床上,悠然自得地叼着一根烟卷。周围的兄弟冷冷地注视着他,他却泰然自若,就像在自己家里度假似的。

这个人就是许北杰。他穿着一身米色的西服,颤悠悠地翘着二郎腿,铮亮的棕色皮鞋晃动着,像是在对谁示威。我没有正眼看他,随手把书包挂在床头,巡视了一眼屋子里的人:“谁让他坐我床上的?”

大家都没有吭声。我走到许北杰的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跟我走,我们出去谈。”

“我只是应你之邀来你宿舍玩的,怎么对我这个态度?也好,出去省得你在太多人面前丢脸。”许北杰讥诮地望着我,站起身来随手将烟头丢在地上。

“拣起来,我们寝室不许随便扔烟头!”丁炮在我们头顶上吼道。

“不必了。”我一脚将烟头踢出门外,“人家是客,不要显得我们太小气。末末,你那里还有条新床单是吧?借给我,顺便把我这条扔了,已经脏得不能用了。”

田末末没有吭声,回身在柜子里翻了起来。我盯住许北杰:“我们随便遛遛吧。”

他再次很轻蔑地笑了起来:“愿意奉陪。”

报复

夕阳在天边收起最后一缕光辉的时候,我和许北杰正好走到那块我打过他的林中空地上。我们一路上谁都没跟谁说话,只是默默地向前走着,不停地走着,直到到达目的地。

我先开了口:“是不是很高兴?”

“高兴?我为什么要高兴?因为你挨了顿暴打?”许北杰冷笑着望向我,“我一点都不高兴,真的。你就是活该。你挨打是活该,你被打死也是活该,因为你不识时务,你只是个热血的笨蛋而已。”

“我只是随便问问,那么激动干吗?”我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其实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在宿舍里人太多,问起来不方便。”

“你还是怕我的回答让你在众人面前丢脸吧?”许北杰的嘴一丝一毫都不肯放松。他猥亵地眨眨眼睛:“不知道你要问我什么?如果要问我泡过多少姑娘,就算了吧,我自己都不清楚。”

我做了个深呼吸,把心底蹿上来的那股火苗压了压:“我只想问你泡过的其中一个。陈雯雯的事。你肯告诉我吗?”

“多大的事儿?我还以为抢鸡蛋呢。操,原来是那个小*子。”许北杰掏出一根烟点上,满不在乎地看着我,“行,看在你挨了顿打的份上,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不过你得有心理准备。像你这么纯洁的孩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还是处男,可能会根本受不了我说的话而崩溃的,哈哈哈……”

我的拳头已经开始不知不觉地捏紧了:“你最好对死者放尊重一点。”

“尊重?操,什么尊重?*子就是*子,活着是*子,死了还是*子。罢了,看在你这么痴心的份上,我就告诉你。”许北杰点起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完全不理我愤怒的眼神,继续说道:

“我在学生会办公室做秘书那阵儿,她还只是个普通的文学社社员。当时她和郑拓刚分手不久,整天灰头土脸的,情绪低落。我看这小妞感觉还不错,就偶尔关怀关怀她,给她几句鼓励,慢慢地一来二去就把她的胃口给钓起来了。当时我对郑拓还不了解,以为他们也就是纯洁的男女关系,结果等到她大二的时候我终于把她弄上床,你猜怎么着?操!不是处女!算了,不是也就不是吧,反正还挺嫩的,能解解馋也行了。可是这小*子雄心壮志还不小,非要做什么文学社社长。当时我在学生会里也算能说得上话的人了,所以就上下活动了活动,让她如了这个愿。”

大概快九点了吧,黑夜从大地上升起,完全遮住了黯淡的天空。我身体里的火焰烧得越来越旺,胸腔胀得仿佛要裂开了:“那后来呢?”

许北杰的面孔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嗬,看不出你还听得挺上瘾,接着听吧。后来她还想继续向上爬,做学生会主席。但是她也不想想,我自己做副主席都是勉强,还能把她举到主席的位置上么?所谓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就是这个道理。后来我实在是烦透了,就对她说:‘要是有本事,你就去找比我更牛B的人,我懒得趟这浑水,你已经快把我烦死了。’你猜怎么着?人也真有本事,就抱上团委李正梁的粗腿了!而且呢,还脚踏两条船,天天跑团委,我这边也不想放。学校里那么多小姑娘等着我去泡,我哪有工夫多搭理她?上学期期末,我们就算正式分开了。全部经过大致上就是这样。”

“哦。”我强自按捺着扑过去把他撕裂的冲动,“简单地评价你一下:你他*的真是个畜生。”

“畜生?你说我?”许北杰又点起一根烟,很夸张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别开玩笑了!我如果算畜生的话,那天下就没有多少两只脚走路的人了!傻B孩子,你知道什么叫社会吗?社会就是在尔虞我诈之中谋取平衡的一种人群结构!会牟利的爬上去,傻呵呵的掉下来,就这样,在循环之中构成平衡。总有在最上面的,也总有在最低层的。如果你不想吃人的话,就只能被人吃掉,这是你改变不了的事实!我怎么了?我只不过是在学校里依照社会上的规律做事而已!郑拓你知道吗?如果他不是死了的话,他毕业就可以和路小佳一起出国,然后继承她爹的家业,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这样的好事,谁不想着?做梦都会笑醒!你听过这句话么?没听过就掏掏耳朵给我听好: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王八蛋越变越混蛋!哈哈,哈哈哈哈……”

我眼睁睁地瞪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许北杰,感到自己全身的毛孔都在向外喷出火苗: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肮脏无耻卑鄙下流淫*可悲的生物存在?这世界怎么了?

“陈雯雯死了是吧?死了就死了吧。谁让她想不开,非得走这条不归路?我说她是个*子,她就是个*子!妈的被郑拓干过了,让我给他刷锅底,然后又去找别人,这不是个下*胚子是什么?女人就是这种东西,只要你给她她想要的,她就会乖乖地听你的任何命令,你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我对陈雯雯试过几次,效果不错呢,嘿嘿嘿……你知道什么叫SM吗?我用鞭子抽她的时候,她还直喊爽!这就是女人!”许北杰完全失去了对自己情绪的控制力,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地叫喊着。他忽然停下来,冲着我狞笑了一下:“你那个心肝宝贝郭莹莹,前天刚被我……”他用双手做了个摹拟XX的下流手势,又仰天狂笑起来。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趁着许北杰还在哈哈大笑的当儿,我大步走过去一个扫堂腿轻易地将他放倒。许北杰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楞了一下,又接着狞笑起来:“来啊,你牛B啊,接着打我啊!我告诉你,只要你再敢碰我一手指头,你就不只是住院这么简单了!你爸你妈身体怎么样?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再也不能走路,又会怎样?是心脏病还是脑溢血?我告诉你,你根本没有证据,你永远也斗不过我,无论是女人还是别的!”

我几乎把牙齿咬成粉末,一伸左手拽起了他的小腿,右手从裤兜里掏出了“旅行者”。雪亮的刃锋晃了许北杰的眼睛,他这才有些惊惶起来:“你……你想干什么?”

我根本不屑于搭理他,挥手哧地一下将他的裤腿割开,一个完整的牙印深深地镶嵌在他的小腿上,已经变成了紫黑色。

“这就足够了!”我抡起胳膊一个正手刀砍在他的脖子上,他的脑袋软垂下去没了声息。我看不见自己的脸,但我想,我此时的表情一定比恶魔还要可怕。我随时想把这个家伙开膛破肚,看看他的心肝是不是黑的。

但是还不到时候。我告诫自己,就快到了,一定要忍耐,忍耐。

惩戒

灰暗的乌云在天空中翻卷,残破的月亮早就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我扛着昏迷中的许北杰在空荡荡的校园大路上慢慢地前行。在空地上我一直耐心地等到所有的路灯全部熄灭才出来,这期间许北杰曾经醒转过一次,但还没等清醒就又被我一拳打昏。复仇的火焰烧红了我的眼睛,使我几乎分辨不出前进的方向。很快,我眼前就出现了依然高大幽深的主楼。

许北杰在我上楼的时候又被颠醒了。他迷迷糊糊地在我肩膀上哼唧着:“这……这是他*的哪儿……”我没搭理他,继续一步步地顺着楼梯向上攀登。

经过狭长昏暗的走廊,熟悉的教室又出现在眼前,我一脚踹开407的门,走进屋里像丢口袋似的把许北杰狠狠地掼在地上,摔得他“嗷”地一声,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扭动着。我四下里看看,发现角落里放着一桶水,便拎过来对准他猛泼下去。许北杰顷刻间就变成了一只落水狗,他躺在地上拼命地胡噜着脸上的水,大声地咳嗽着。

我静静地等他把脸上的水擦得差不多了,然后走过去一脚踩住他的喉咙:“你知道这是哪里么?”

许北杰从喉管里挤出难以分辨的嘶哑的声音。我稍微把脚放松了一下,他这才勉强说成了句:“我哪知道你他*的在做什么……”

“死*种,还嘴硬!”我俯身扯住他的脖领将他从地上揪起来,把他摆成一个站立的姿势,然后故伎重施,左右开弓地对准他的肠胃轰击,最后干脆一只手抓住他的头发,另一只手连续地重击他的腹下神经丛。许北杰的肚子里一定已经翻江倒海了罢,我不知道,但我松开手之后他立刻就像一滩烂泥似的歪倒在地上。过了几秒钟,他翻身扑倒,开始大口呕吐,地上被搞得一片狼籍。

我看他吐着吐着就趴在地上没了声息,于是拎起刚才泼剩下的半桶水对着他的头又倒了下去。许北杰打了个激灵,双手紧紧地捂着肚子,翻着白眼,望向我平静的脸:“你——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我轻轻地笑了笑,“旅行者”的寒光在手里绽开,“你还不明白吗?也许从世俗的眼光来看,你只不过是一个随波逐流的杂碎。但在我眼里,你就是一条罪大恶极的蛆虫。你的时间不多了,向死者祈祷吧!”

“你……你疯了?”许北杰恐惧地狂叫起来,“你他*的傻吗?为了一个千人骑万人干的臭*子,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人,你敢杀了我?如果你杀了我,你也会完蛋!你不去想想后果吗?”

“后果?什么后果?”我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然后抓起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死死地按在面前的一张课桌上:“在社会中,约束人的是法律,然而法律最有效的地方,就是对付没有话语权和暴力权的底层百姓。他们受到了侮辱,被剥夺了权利,却连呼号的声音都发不出!而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带着悲悯的表情,将军刀伸到他的眼前,缓缓地说:“你以为你可以像以前一样,作威作福之后仍然肆无忌惮?你以为你还可以逍遥法外么?很遗憾,你找错人了。我告诉你我的行事准则:我不管什么他*的法律,惹怒了我的就一定是错的,一定会遭到报应。你错得已经太多了……”

随着手腕轻微的抖动,冰冷的刃锋从他的脸颊上掠过,一根根细软的汗毛无声地掉落下来。许北杰的脸上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我泼的水,哪里是他流出的冷汗了,然而他还没有死心:“我劝你再仔细想想:也许你我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那么,何必让彼此的准则互相干涉呢?我们完全可以各走各的路,我们根本就是两条平行线,犯不着因为一个*子撞成这样……”

课桌的桌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我手上加劲,几乎把他的脸按进桌子里:“你再说一遍*子试试看!是的,她出卖了自己的肉体,她卑微,她可怜,她不值一提。但是你们这些王八蛋有没有想过,是谁玷污了她原本纯洁的灵魂?是谁把她逼上自杀的绝路?”我忽然在桌子上发现了什么,将许北杰的头颅稍微拽高了一点:“认识这行字吧,给我念!”

“从生向死易,由死往生难。向死而生,我所欲也;因生而死,我所痛也。”窗外骤然间电闪雷鸣,滂沱大雨从天而降,将世界笼罩在一片绚烂的花朵中。许北杰颤抖着读完,声音已经无法连续了:“是……是她写的……是她写的么?”

“DEATH is the beginning ofPAIN……为了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你就给我乖乖地到黄泉路上去找郑拓做伴吧!”我高高地扬起了“旅行者”,对准了他的后颈,“害得一尸两命,你这个臭杂碎,见鬼去吧!”

“等等!等等!”许北杰狂吼着,奋力扭动着身体,“什么孩子,什么孩子?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你他*的还想骗我……”“天地良心啊!如果我这辈子只说一句真话,就是这句:绝对不会有孩子,我跟她干都是戴了套的!”

我抓住他的上衣将他翻了个身,让他能够看到我喷射着寒光的双眼:“你这个混帐王八蛋死到临头还敢抵赖么?我已经调查过了,她肚子里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不是你的杰作又会是谁的?”

“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从去年十二月和她分手之后就再也没碰过她一根指头!她是今年三月末死的,我怎么可能在寒假里和她弄出个孩子?”许北杰拼命地晃着脑袋,“如果知道她有孩子,我一定会去让她打掉的,我不会这么傻的!”

我犹豫了:他的解释确实合情合理,但是……我再度把他揪起来,锋利的刀尖压在他的鼻子上:“你用什么来证明?”

“天哪,天哪,我说的真的是实话!陈雯雯已经死了,我怎么来证明我的清白?”

一串强烈的闪电掠过,霹雳般的炸雷从天而降,轰得人耳朵嗡嗡作响。我突然间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哭声与脚步声。那声音虽然十分细微,却清晰无比地钻进我的脑子里。我怀疑是自己的幻觉,用力摇了摇头,发现许北杰也正在恐惧地瞪着眼睛,寻找着声音的来源。伴随着如同瀑布奔流的雨声,那哭声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高亢,屋子里充斥着诡异而疯狂的气息。我手心里不知何时已经沁满了汗水,许北杰则完全陷入了失神的状态,身体像滩烂泥似的不停往地上溜着。他不住地喃喃自语着:“难道是她……难道是她……不可能的……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世界上没有鬼……她要来找我了……”

在下一个瞬间,407的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个湿淋淋的白色身影仿佛没有实体似地飘荡在教室门口。她身上泛起氤氲的水雾,惨白的面孔上黑洞洞的双眼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一道粗大的闪电将教室里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可以清晰地看见她毫无血色的嘴唇在微微翕动着:

“我可以证明,那孩子不是他的。”

我全身的毛孔在一瞬间全部张开了,手里的刀无声地落地。许北杰撕心裂肺地长长嗥叫了一声,疯了似的一把推开我向门口扑去:“不要缠着我……别过来,别过来!!”

那个白色的身影在许北杰冲过时稍稍一晃,又伸直了身体。许北杰的惨叫声一路绵延不绝,很快地在走廊尽头消失了。我强打起十二分的勇气,定睛向那个白影望去,不禁失声道:“是你!”

她不是陈雯雯的鬼魂,而是被大雨淋得透湿的果蝇。

暗伤

我的呼吸几乎被雨声淹没了。绵延不绝的闷雷在窗外隆隆地滚过,果蝇雪白的身影在电光中显得如此缥缈而遥远。我弯腰拾起地上的军刀折好装进裤兜,在身上左摸右掏最后终于找出半盒揉得皱巴巴的烟卷,挑出一支相对顺眼的叼进嘴里:“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

果蝇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慢慢地走上两步:“你嘴里的烟反了。”

我一楞神——果然舌尖尝到的是苦涩的烟草,而不是细密的过滤嘴。我连忙将烟掉了个个儿,又摸出打火机开始点火,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几乎连小小的火机都拿不住。好容易点着了火,我深深地吸饱了一口烟,让它在由于紧张而扩张过度的肺里转了几圈才吐了出来。活着真好,可以抽烟,我想。

“你们宿舍的田末末给我打了电话,说你和许北杰出去好长一段时间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他们到处也找不到你,已经快急疯了。我想,你们也许会在这里,就自己跑来了。”果蝇缓慢而清晰地说道。她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还在向下滴着水珠,在地面上洇出一块小小的圆圈。

“哦。带手机了吗?借我先。”我拿过果蝇递来的手机,熟练地拨通了寝室的号码。接电话的人是瞎刘:“喂,您好,找哪位?”

“我是阿K。我在没有雨的地方,明天早上回去。谁还在外面?”

“大家找了你两小时,没有成果就都回来了,你……”电话另一头一片嘈杂,然后我听见丁炮的声音:“阿K,你个小B跑哪去了?我们快担心死了!你没事吧?那个王八蛋许……”

“一切安好。你们睡你们的,早上见。”我不理丁炮焦急的“喂喂”,挂断电话交还果蝇,又深吸了一口烟:“好了,你可以走了。我建议你最好去找找许北杰,好好照顾照顾他。他可能会出现精神失常的症状。”

果蝇像一尊大理石的雕像那样一动不动。她的眼睛在刺目的闪电下泛起微光:“我想把你不知道的事情告诉你。如果你愿意听的话。”

“喔?这样也好。”我大模大样地一屁股坐在身边的桌子上,“请坐,有什么话请尽管说吧。如果我还能听进去的话。”

果蝇没有坐,仍然站在原地:“你们刚才的对话我在楼梯口基本都听到了。关于那个孩子,许北杰没有骗你,他确实从去年十二月之后就再没找过陈雯雯。事实上,他们曾经吵得很凶。那时陈雯雯曾经说过,她恨那些禽兽不如的男人,她再也不会让那些人碰她一指头,她恨不得他们马上被碾成粉末。而我发现陈雯雯怀孕时,已经是三月初了。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个孩子确实不是他的。”

烟头几乎灼痛了我的手指。我丢了烟头甩甩手,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果蝇:“就这些?刚才在走廊里哭的人是你吗?怎么突然一下变得这么坚强?”

果蝇似乎在下着什么决心。良久,她终于抬起头来,眼神无比坚定地看着我:“这以后所说的事情,我从来没有跟人提起过,你是第一个。”“洗耳恭听。”我满不在乎地看着她,“说吧,我不介意。我也没兴趣把你的隐私外传。”

“我是个讨厌男人的女孩子,因为我上高中时曾经差点被一个远房长辈强暴。虽然我竭力反抗加上亲人发现及时导致他没有得逞,但是从那以后,和男人相处时,我经常会出现记忆缺失的情况。而当我回到现实中时,目击的人总会说我做出了很冷酷,很让人寒心的事情。于是我就更加害怕与男人接触,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可能永远也无法解脱。”

我漫不经心的表情凝固了。果蝇没有搭理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上了大学之后,更多地与同龄人相处,我的毛病好了很多。但是我与陈雯雯的交流使我对男人的恐惧感再度加深了。她把所有的男人都说成是不堪的渣滓,是这世间最丑恶的东西,这使我只想建筑起属于自己的世界。我想,一个纯粹的世界该是多么美好啊。”

“傻瓜。”我嘟哝了一句。果蝇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后来陈雯雯死了,莫名其妙地死掉了。这里变得人迹罕至,我就把407当成了我最好的精神根据地。我不愿意再去碰触外界的人和事,我认为那很脏,脏得无法想像。我甚至不能容忍男人碰我一下,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我以为,只要男人和女人单独呆在一起,就必然会做出……就会做出那种原始而丑陋的事情,那是我绝对不能容忍的。直到……直到我遇见了你。”

我掏出一根烟,稍微捋了捋,叼在嘴里点着,听着果蝇接着说下去:“那天晚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陈雯雯的事情说给你听,也许你是一个天生就能让人信任的人吧。我打你打得很厉害,而你却什么都没对我做,还把外套给我盖上,在这里陪我到天亮。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男生,我很奇怪,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另外一个物种。你承诺会调查陈雯雯的事情,更使我惊讶,因为这几乎就是与你不相关的一件事,你却接受得那么自然。你真是个奇怪的动物。”

我不自觉地挠了挠后脑勺,脸上似乎有些发烧:“其实我只是好奇心强烈罢了,我……”果蝇打断了我的话头:“让我说完。后来,你在车祸里救了我。我几乎要疯了:你和我印象中的男人完全不一样,是你改变了我对男人的看法。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爱,但在医院里的那一个月,我每天一想到你,就觉得很快乐,很幸福。可是我很快就发现了你的弱点:傲慢,自负,大男子主义。很多时候你从来就不在意别人的想法,也不顾他人的感受。从医院回来,你根本就没有找过我,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什么滋味?你是为了我去调查陈雯雯事件的,可你却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跑到这里来和雷铃见面,第二天又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你的战斗口号喊得倒是很响亮,但你的心里有没有一个女孩子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位置?你把我从一个枷锁里解脱出来,却又让我背上了更沉重的负担。”

我的脑子像开了锅似的乱成一团:我自己看来天经地义的事情难道会带给别人这么多的感受?我做错了吗?我真的是这样的人吗?果蝇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淡淡一笑:“是的,事实就是这样。我失望了,我彻底地失望了,我想这世界上没有任何的美好,当我不再想拒绝别人时,别人却无情地拒绝了我。就在这时,许北杰又出现了。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样的方法,使我们宿舍的每个人几乎都对他赞不绝口。他寻找各种方式和我接触,他陪我聊天,他给我讲笑话,他每天给我打电话,不管我的心情好不好,总是想方设法地让我开心。他关心我的一切,用他的话说‘就像关心他自己那样’。我很迷惑:这就是陈雯雯口中的禽兽么?这就是陈雯雯所拥有过的痛苦经历么?我不知道,但我明白我希望别人对我好,希望别人能够体贴我,安慰我,让我感到自己确实是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的。”

“那天他主动来找我去散步,结果你在树林里放出那么恐怖的声音,我几乎以为是陈雯雯在警告我,让我不要重蹈覆辙。后来我本来已经跑出了很远,却想到你是不是还在那里难过,于是又想回去看看你。在半路上,我遇见了浑身肮脏的许北杰,他很痛苦地说你打了他,还威胁他说我是你的,叫他不要再*近你一步。他的可怜让我相信了他的话。再后来,在这里你又打了许北杰,我当时没有多想别的,只是希望你不要在语言上输给他,却没想到你的性格决定了你的行动。我只想阻止你不要再冲动下去,可你却又没有理睬我扬长而去,你有没有想过,你多少次地伤了我?”

果蝇停下来喘了口气,抹掉一滴挂在额前的水珠,看了看我的反映。我泥雕木塑似的坐在桌子上,烟灰掉得满身都是。果蝇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是,许北杰那段关于爱情的阐述打动了我:是的,爱情就是需要自己去争取的,可我几乎从没争取过就认定我已经失去了它,我是不是要重新考虑呢?所以,我一直在你与他之间徘徊。你拥有的是真诚,而他则能给我甜蜜,鱼与熊掌,我不知该取哪一个。当你被打住院时,我第一反应就是许北杰干的,但当我问起时他却轻描淡写地将这个话题回避开了,还说他没有时间去应付你这样的人。我想去医院看你,但走到病房的门口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我怕你对我视若无物,我怕你再跟我吵起来,我怕你把我看成人尽可夫的女孩。最终,我还是没有进去,可我却一直在想着你究竟会怎样。”

“最后,就是今天了。田末末告诉我的时候我首先就想到了这里。外面下着大雨,我拼命地跑,害怕你们出事。你们吼叫的声音那么大,整个主楼都能听见。我听见你的激愤,还有他那种可悲的猥琐。我忽然想起陈雯雯,我哭了,哭得很厉害,我很难过,非常难过。我一路走来想阻止你们,我不想让你们两个都毁灭,就像那个曾经活泼可爱、拥有美丽幻想的陈雯雯那样无声无息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可是当走到407门前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我只需要把我该说的话说出来就行了。其实从开始到结束,我一直都是最关键的人物,只是我没有意识到罢了。”

早就不再有闪电了。雨已经小了很多,像筛子筛过那样绵绵密密。我呆呆地盯着果蝇,确认她已经不再说话了之后才勉强开了口:“有许多事情是我太独断了,对不起。我确实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其他人的感受,即使是对女生。我没有想过这些,我很自私……”

“你不要再自责了。我是一个几乎没有与他人进行过感情交流的女生,我很坚强,也很脆弱。我可能走过许多弯路,但我希望能够像别人一样自由地说笑,拥有普通的快乐。也许,是我没有这个命吧。看到你之后,我开始相信这个世界是存在着美好的,可我不知道会不会得到它。”果蝇的声音越来越低落,最后近于消失了。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鬓角边的伤痕,自嘲似的说:“也许你会得到吧。不过,下次一定要记住选对人才行。”

我简要地将许北杰的光辉事迹向果蝇介绍了一下,包括他和我的对话以及他是如何设计我的。我一边说一边看着她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圆。当然,我只是简单地提了一下许北杰对陈雯雯的各种形容,在描述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时也很费了一番周折。关于许北杰所说的果蝇与他的事情,我干脆就略过了——虽然我心乱如麻,但对于这件事情我想我最好保持沉默。

果蝇在我讲到许北杰如何抛弃陈雯雯的时候捂住了双眼,慢慢蹲下去,呜呜地哭出了声。我硬起心肠把全部经历讲完,才说道:“别再哭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所说的话,也希望你以后在与人交往的时候不要只被表面迷惑。我承认许北杰在外面是个溜光水滑、一表人才的家伙,他可以用华丽的语言给自己带上眩目的光环,但他内里的思想就不是你能轻易想像得到的了。你该记住,任何事情都不提供道德担保,即便是人们眼中的圣人也是如此。无论如何,取舍的权力在你,我只是把我所见到的事实说出来而已。”

果蝇没有回答我。她哭了一会儿,忽然间打了个冷战。她将衣服紧紧地拽了拽,又接二连三地打起哆嗦来。我跳下桌子,刚解开衬衫上的几个纽扣,又赶紧收住手:我*……我在干什么?这样……这样面对她是不是有点太露骨了?虽然……那个但是……

想了几秒钟,我向她叫道:“喂。”果蝇抬起苍白的小脸,不解地望着我。我转身背对着她脱下衬衫,反手将衣服递向她:“把这个换上。会冻感冒的。”

好长时间没有回应,我不耐烦地晃了晃胳膊:“快点。真的会得病的喔。”又过了一会儿,我才听见背后轻微的声音。手上的衬衫被拿去了,换上一团湿漉漉的T恤。我将T恤展开又叠上,用力地拧干里面的水,然后把它挂在一扇窗户的挂钩上。

身后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我换好了。”我还没等完全回过身来,一个温软的身体就猛地扑进我的怀里,差点把我撞倒在地。她的胳膊狠狠地勒住我的腰,脸颊完全埋进了我的胸口,我可以透过背心感觉到她冰冷的泪水。她呜咽着使劲收紧手臂,口中含糊地念着:“你这个混蛋、白痴、傻瓜……”

我轻轻捧起她的脸,她的眼睛里还盛着晶莹的水珠,脸蛋上却已经展开了一层朦胧的笑意。我还打算斟酌一番,忽然间被感情的洪流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搂住她对准她的小嘴深吻下去。她的嘴唇温暖而富有弹性,舌头生涩却又甘甜,充满少女的芳香。

过了几亿年之后,我松开了她,后退一步闭上眼等待着人生中的第六记大耳光。等了很久却没有动静,我睁开眼睛,发现她还傻呵呵地站在那里,似乎在回味着什么。我不禁问道:“你在干吗?”

果蝇痴痴地望着我:“原来接吻是这么美好的事情……我还要。”她再度扑进我的怀里,用力地搂着我的脖子和我吻在一起。我的心跳开始加快了,头脑中的恶魔与天使壁垒分明地对打起来,天翻地覆难分难解。我怀里的姑娘的体温似乎也在上升,直到热得发烫……

恶魔胜利了。他把天使打得丢盔卸甲抱头鼠窜,顺便放了一把大火。我解开了她衬衫上的第一粒扣子,她没有反抗,而是在静静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
…………
…………

“怎么会这样?你……你……”烈火燃尽之后,我发现了什么,抱着果蝇几乎说不出话来。

果蝇的脸仍然潮红一片,好像还沉浸在余韵中不可自拔。听到我惊讶的口气,她慵懒地抬起眼睛:“什么?怎么了?”

我看着自己被染红的牛仔裤,变得张口结舌:“你……你还……可是……许……他说……那个……”

果蝇懒懒地闭上眼睛,继续紧紧地搂着我:“对于男人,我最有效的反抗方式就是打耳光。两天前在树林里,他挨了我一下呆住了,我就趁机跑掉了。”

我的喉头被什么塞住了,咕噜了好半天才冒出一句话来:“今天的事……你确定自己没有选错人?”

果蝇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在嘴唇边绽开一丝微笑:“即使选错了我也不后悔。”

我的心里充满了各种奇怪的滋味,这是我毕生从未体验过的情感。我没再说什么,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

旭日东升的早晨,乌云已经从天空中完全消失了。我把果蝇送到她的宿舍门口:“好好休息一下。”她红着脸没有说话,突然飞快地亲了我一下,就飞也似的跑掉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宿舍门口发愣。

我把衬衫搭在肩膀上,溜溜达达地往回走,几个月来心情头一次像今天这样畅快。但遗憾的是,这种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我刚走进宿舍楼,就一头撞上慌慌张张向外跑的老大。我抓住他的肩膀:“老大,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老大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了我好半天,才说道:“你一点也不知道么?刚来的电话,许北杰死了。”


第五章 歧路

边缘

许北杰的确是死了。他的尸体趴在高速公路的入口处好长时间,直到一位凌晨从异市归来的司机偶然从窗户里看到他被碾压得乱七八糟的残肢。他半个身子的骨头都被撞得粉碎,冰冷僵硬的脸上两只铜铃似的眼睛里写满了恐惧与不甘,赤裸裸的双脚上粘满了泥泞与血污。

虽然警方很快就把这件事定为“交通肇事逃逸案件”,但作为事发前最后与死者接触过的人我还是受到了区分局的传唤。前段日子刚给我做完笔录的警察们围着我提出各种问题,而我有条不紊地一一解答。总体来说,我叙述的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因为怀疑许北杰就是前一段时间我遭到殴打的主使嫌疑人,我与许从我寝室出来,先到植物园进行交谈至深夜,又到主楼407教室继续交流。后因言语不合,以及对“爱情”的观念相左,许北杰大怒并离开教室,不知去向。这之后,我在教室滞留至天明后返回寝室。

没有人问我是否殴打过许北杰,他的肠胃早就随着他的心肝脾肺肾烂成了一团难以分辨的东西——而且我打人向来很有分寸。许北杰湿透的衣服和糊满泥浆和血迹的双脚说明他在大雨中狂奔了很长时间,而且连脚被划破了都不知道。至于他小腿上的那个牙印,根据警察在我住院时所做的笔录,倒成了许北杰主谋殴打我的证据之一。无论警察们怎么想从我身上找出突破口,我就是咬紧牙关不放松——小样的,咱可是上过报纸的“见义勇为大学生”,想把俺捏成孙志刚?没那么容易。

所有的证据都对我有利,特别是我随身携带的军刀上也没有沾上许的血迹,无法判定我对许是否进行过有危害性的人身攻击与伤害。于是,在经历了从门卫到停尸房的分局一日游之后,我施施然地得胜回朝了。那些警察后来也没怎么麻烦我,而是将精力放在抓捕那个在我看来是为民除害的司机上了。

无巧不巧,给许北杰做尸体鉴定的就是当初给陈雯雯做检验的那位女法医。在卸脱所有责任之后,我向她探听陈雯雯当初的尸检结果,她很肯定地告诉我,死者有两个月多一点的身孕,这一点她印象深刻,绝不会搞错。

连续的非正常死亡使学校里人心惶惶,各种有鼻子有眼的流言漫天飞舞,我自然是风暴的中心。有人居然赌咒发誓地说那天晚上看到我和许北杰在大路上动手开练,然后我将许踢起几米高接着使用佛山无影脚把他一直踹到断气为止。这种无稽之谈当然没几个正常人会相信,但是大部分人都在怀疑我,这倒是真的。寝室里的兄弟们看我的眼神也比以往奇怪了许多,我发现他们老是背着我窃窃私语,等我注意到的时候却又装得若无其事。

刚刚经历过一次情感波折的我不愿意多想,在这上面费脑子耗口舌是很不明智的选择。所以在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直接把大伙强迫性地拉到一个小饭馆。他们看着我一口气吹光了一瓶啤酒,然后打了一个大嗝,卷着舌头问道:“哥儿兄弟们,我把你们拉到这里来,是想问你们几个问题:1、你们觉得我会杀人吗?2、如果我杀人的话,你们支持吗?3、你们相信这世界上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整个饭馆里吃饭的学生全都把眼光聚集到我们这张桌子上来。我冷电似的扫射了他们一遍后,大部分人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低头吃自己的。就在这时,心事重重的老大闷着头先开了口:“我来回答吧。一,会;二,支持;三,我知道有,但是我不想知道。如果你经历了这样的事,我相信你会懂得把握自己。”

“我和老大的意见相同。”丁炮接着说。田末末搔搔脑袋,看了看我:“我的意见是:一、会;二、不支持,你可以通过其他的途径解决;三、我懒得想,如果你曾经遇到过又不愿意告诉我们的话,我们也不强求。反正大家是兄弟,既然你做了,就一定有你的理由。总之,我站在你这一边。”

我把目光投向始终保持沉默的瞎刘。看到我的表情,他的大眼镜上闪出一道亮光:“我管你干吗?——有什么事,能帮你就帮你,帮不了你就不帮,你自己走好。”

那天晚上我们再次喝多了。瞎刘灌了一口杯白酒后一反常态地强烈要求我讲述和果蝇的恋爱故事给他听,不讲他就哭给我看。我也忘记了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我敢担保他们的脑子在那时候未必比我的好使多少。我记得我似乎还借着酒劲在小饭馆里很不恭敬地把郑拓和许北杰做过的龌龊事数落了一大通,并祝愿这两个还算尸骨未寒的死人不得超生。这顿酒喝过了之后,学校里刻意回避我的人越发地多了,但有关我谋杀许北杰的传言却渐渐消失了。

果蝇这段时间很不好过。许北杰死掉之后,她在寝室里都遭到了白眼,外界有关她的流言也是沸沸扬扬,但她居然能够坚强地挺过来,这使我很诧异——这在以前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为了防止她受到更多的抨击,我和她心照不宣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公共的休息时间绝不接触,只在我们俩的免修时间才像做地下工作者似的悄悄碰面交流一下情况。

“现在真的是一点线索也没有了。”我懒洋洋地躺在植物园里的一片草地上,嘴里嚼着一根草茎。果蝇坐在我身边,双手抱着腿呆呆地出神。陈雯雯那孩子的来源现在就像谜一样缠绕着我们,使我们根本无法辨认出有效的头绪。

我躺了好一会儿,翻身坐起来:“那么好吧,我们来仔细地分析一下:和陈雯雯接触密切的人有郑拓,许北杰和李正梁,以及一个晚报编辑。现在郑拓和许北杰都已经死掉了,而且根据时间上的推算他们也不可能是那孩子的父亲。剩下的那个人也就是……”说到这里,我随手拣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画着圈子:“这个结果也太可笑了吧,真是有点不可思议。难道……是那个已经消失的晚报编辑?”

“别犯傻了,即使从时间上推断也不会是他的。”果蝇冷冷地说。她一把抢过我手里的树条,在地上刨着小坑:“你曾经对我说过,不要被一个人的表面现象所蒙蔽,现在你自己却忘记了这句话了?还是因为你心存慈善而不愿意相信他才是嫌疑最大的人?”

我无言以对。我确实不敢相信李老师是导致陈雯雯自尽惨剧的罪魁祸首,因为在我和他交流的过程之中,我可以读出他眼睛里充盈的诚挚,我相信他是拥有真正的热情的人。不过……话说回来,他人即地狱,这个世界上越是看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的概率就越大。那么,我现在该怎么做呢?

“喂。”果蝇顽皮地用树条敲打着我的头,“别乱想了,你想不出来的。该上课了。”我没精打采地回答:“不去。就不去。我已经烦死了,谁也不想看见。”

“那我走了。这节是最后一次数据统计,二鬼串讲喔。”果蝇嘻嘻笑着站起身来,居然再没管我,就这样走掉了。

我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陈雯雯,如果你在天有灵,请为我指引方向好吗?我暗暗地祈祷着。


因果

六月里的天气总是很奇怪,刚刚还是一片温暖的世界,转眼间晴空中就已经挤满了卷曲粘稠的黑云,似乎它们是天空的私生子,现在急于讨回自己回归大地的权利似的。我晃里晃荡地走进407的时候,屋子里的人还是稀稀拉拉。虽然大家都知道这节课的重要性,但鉴于这间教室的特殊性与二鬼的一贯作风,许多人并未早早地前来占好座位,也并没有对PASS这一科抱持多大的希望。我们都知道二鬼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就如同我们都知道这间教室是个不祥的地方,知道这所学校实际上是在诈骗我们的金钱和青春那样。

在上课铃敲响前五分钟,人们才慢慢地鱼贯而入,寻找着属于自己的位置。我坐在第一排*窗户边的座位,嘴里叼着一根笔百无聊赖地左右张望。坐在倒数第二排的果蝇向我摇了摇钢笔示意,又很快地低下头去默默地翻书。我把脖子扭回来,盯着一片昏暗的窗外,脑子里像一团浆糊似的疙里疙瘩。

门“哐”地一声开了,王二鬼疾步冲上讲台,将手里厚厚的教材与讲义“乓”地砸在桌面上。他看到了无精打采地倚在窗边的我,忽然间冷笑了一下,然后转向众人扯开他著名的大嗓门:“各位同学,今天是数据统计的最后一节课,我会为大家进行重点的串讲,针对问题进行解释。但在这之前,我要宣布一个名单。”

我掏了掏耳朵,勉强地听着。名单里面有我、有丁炮、还有另外十几个人。我正在纳闷这份名单是做什么用的,却看见二鬼将记录名字的纸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大声吼道:“上述这些同学,在本学期里因为非客观原因都或多或少地缺过课。现在我宣布,你们已经失去了考试资格,这节课对于你们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你们现在可以出去了!”

窗外传来狂风呼号的声音,天地间弥漫着暗黄的烟尘,电线在空中发出尖利的啸叫,仿佛随时都会断掉似的。教室的玻璃窗在大风的摇撼下勉力支撑着,玻璃咯啦咯啦地响个不停。我骤然感到一股热辣辣的东西冲上脑门,呼地站了起来:“王老师,数据统计我一节课都没有缺过,为什么我的考试资格也被取消了?”

王二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他的脸上带着一番志得意满的神情,仿佛在观赏一只自己掌心里蠕动的臭虫:“哦,原来是你啊。别人我或许有搞错的,可就在前不久,你还缺了两节课,居然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我狠狠瞪着王二鬼,看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丑恶嘴脸:“王老师,请您不要忘记了,我那天大腿拉伤,还是自己走到您办公室去请的假。您亲自准了我的假,难道您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否认么?”

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我和王二鬼身上。王二鬼略带讥嘲地冷笑了一下,慢慢地走下讲台,来到我的身边:“哦,原来是这样。真奇怪,为什么我不记得?”他的语气骤然间变得严厉起来:“在这所学校的所有人都知道,我是绝不容许学生缺我的课的,不管什么理由都不行!你说你请过了假,那么我问你,你的假条呢?你当日的医生诊断书呢?”

我一下怔住了。那天二鬼只是口头准假,并没有任何用文字体现的东西作为凭据。而那张可以作为证明的医生诊断书丢在二鬼的办公桌上,我忘了拿。事实上,我现在没有任何能够证明我当天有假的凭据,形势对我十分不利。汗水从我的额头上慢慢地流淌下来,滑过眉梢鼻翼:“你……!”

“你什么你?你怎么敢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你这个学生一贯目无师长,总是做一些歪门邪道的事情!这学期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有多少?遭遇车祸、被人群殴,你是嫌自己的命长是不是?要我看,你就是活该!就是活该!”王二鬼看到有机可乘,几乎是扯着我的耳朵大声叫喊道。我斜眼瞄着他的脸,发现他那激动万分的丑态竟然和许北杰颇有几分神似,不禁轻轻地冷笑了起来:“跳梁小丑……”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胆敢再说一遍?”王二鬼嚎叫着,像只被阉割的青蛙似的上蹿下跳。我再不愿意多看他一眼,猛地一把将椅子从身边拉开,抓起书包就向门外走去。在我身后,有几个人也站了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郭莹莹!你在干什么?”二鬼的大叫使我浑身一颤。我扭头便看到果蝇从容不迫地将所有东西一古脑儿装进书包,向我这边走来。她走到王二鬼的面前,轻轻一笑:“王老师,我曾经住院一个月,也缺了您的课,自然没资格考试了。再见。”说罢,她向我露出一个微笑,把书包甩在肩膀上:“我们走吧。”

教室里突然间爆发出一片狂热的鼓掌声和叫好声,同学们纷纷站了起来,疯狂地吆喝着,呼喊的声音几乎盖过了窗外的风声。我看到田末末几乎是站在凳子上,挥舞着胳膊大声叫道:“K哥,牛B!果蝇,牛B!”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二鬼一下慌了手脚,他拼命地想要把呼声压下去,却好像蚍蜉撼树般毫无效果。无奈之下,他仇恨的眼神猛然盯在了我的脸上,仿佛我就是天地间万恶的根源似的:“你!你这个小杂碎,真不知道你父母是怎么样教育你的!还有你!”他恶狠狠地指着果蝇:“小小年纪的就不学好,和这种人渣混在一起!我没记错的话,你还和他在外面过夜了对不对?无耻,不要脸!”

“王二鬼!”我暴喝一声,“你和我过不去,可你犯不着扯上我的父母,更跟郭莹莹毫无关系!”怒火已经充斥了大脑,我顺手将书包摔在一边,怒目紧盯着他:“你为人师表,却白白披了这张人皮!你可以剥夺学生考试的权利,但你永远也剥夺不了学生说话的权利!”我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什么,继续向他大声吼道:“不要以为你做过的龌龊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如果是一个行得正、做得端的人,为什么要害怕在这间教室里上课?为什么每到这里就会感觉毛骨悚然?为什么你要假我的手去找李书记更换教室,自己却不敢露面?”

王二鬼的脸色骤然间变得铁青,就像一个脸上从来没有流动过动脉血的人似的。他尖锐的声音仿佛是把自己的声带撕破了才发出来的:“你……你胡说八道!你血口喷人!我怕什么?我根本就不怕什么!我从来都没有怕过什么!”说到最后,他的嗓音已经嘶哑得不像人声,如同切割金属的电锯般刺耳。

“哐————————啷!”任何人也不会想到就在这时,407教室的窗户玻璃在天崩地裂的一声锐响之后集体爆碎了。夹杂着玻璃碎片、泥土、沙石的狂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屋子,男女生尖利的嘶叫充斥了这狭小的空间。我被一块飞来的碎石打在头上,险些摔倒,果蝇紧紧地缩在我身后,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所有的日光灯都被打得粉碎,灯管的碎片伴着水银下雨似的在人们头上散开。

在一片昏暗的沙尘之中,我依稀看见王二鬼木然地站在原地,脸上身上插满了玻璃碴,他的半边脸颊已经鲜血淋漓,污秽的泥土和沙石布满了全身。但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而是将眼睛瞪得像个皮球似的,嘴里在喃喃地念着:“不要这样……是我不对……不要这样……我错了……你原谅我吧……原谅我吧……”

接下来的事情是我永远也无法忘记的。我以我和果蝇两人的生命起誓:我们看到了无法用科学和自然规律解释的可怕的事情。在飞沙走石中,王二鬼的脖子上骤然间出现了挤压的痕迹,看那青紫的条纹明显是一个人的双手。二鬼从气管里挤出支离破碎的喉音,双手像溺水的人那样拼命地在空中乱抓乱舞,完全是一副濒死的神情。他的两只脚在虚无中慢慢离开了地面,身体逆着卷进教室的风沙向窗口移去。

王二鬼双手痛苦地卡住自己的脖颈,两腿死命地踢动着,想要摆脱那未知的可怕力量。但是那神秘的双手显然是不可抗拒的。我眼睁睁地看着二鬼被拎到了窗台的边上,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窗外。他再也顾不得自己的脖子,两只手抓住两扇残破的窗户,仍然想避免被扔出去的命运——但他的命运此刻已经与他自己无关了。

王二鬼长长的惨叫响起的同时,我的后脑上突如其来地狠狠挨了一下。我的视野由亮变暗,再渐渐沉入无底的漆黑,只有王二鬼那撕心裂肺的惨叫还在我的脑海中久久回荡,回荡。


循环

风沙忽然间不见了。我呆呆地坐在407教室的地面上,竭力喘息着。再抬起头,便看到一个女生正站在窗前眺望着如血的天空。她的长裙随风飘舞着,被拂乱的长发在空气中画出凌乱的弧线。女生低下头,喃喃地念着什么,然后双手扶住窗台,一条雪白的长腿慢慢地登上了窗台边。

“不要!不要这样!”我狂叫一声,拼命想爬起来去阻止她。那女孩似乎听到了我的喊叫,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回过头来向我凄然一笑。也许是用力过猛,清脆的骨碎声响起后,她的头便软软地垂在自己的背上。她的脸上突然间爬满了鲜血冲刷出来的脉络,一袭清秀的衣裙也被染得通红。狰狞的鲜血张牙舞爪地在地面上爬行着,一直蔓延到我的身边,仿佛有生命似的顺着我的肌肤,血管与神经一路攀登上来,直到将我的心脏与大脑完全包裹起来。我感觉到无比的重压,连肺脏都停止了扩张。眼前金星飞舞,然后是一朵朵绚烂夺目的花儿。黑暗在向我逼近,我的舌头在嘴里不听使唤的颤动着:“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然后,我用最后的力气猛地咬向自己的下唇。果然不痛!这只是幻觉而已……

“阿K!我*你快把嘴给我松开!”我听见老大气急败坏的叫声,那叫声刺破了我的噩梦。我睁开眼睛,感觉到嘴里咬着一截什么东西,咸腥的血液正在舌头上奔流。老大等我一松开牙齿,就嗖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上面破皮流血的齿痕赫然可见。他气恼地盯着我:“我*,你是故意的吧。先停止呼吸,然后这么狠地咬我,我跟你有仇吗?”

我迷蒙地四顾:“这是哪儿?我在哪里?大家呢?王二鬼呢?”

“我们还在407。”果蝇跪在一旁,抱着我的头轻轻说道。我勉强坐起来,看着周围的情况。宿舍里的兄弟们默默无言地在我身边站成一圈,风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乌云依旧在天空中翻滚。教室里还是一片狼籍,一些人正在寻找自己的物品。我的视线晃来晃去,最后锁定在正对着我的那扇窗户上:它就像被人从里面捣毁那样大开着,外面的两扇窗子已经消失了。

“这么说……”我没有再说下去。田末末凑上来:“你刚才昏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吧。大风突然一下把窗户全弄碎了,我们什么都看不见。刚开始我们趴在地上躲避飞来的东西,然后就听见二鬼一声惨叫……我们还以为是你把他推下去的呢,可是跑到前面才发现你早就昏迷不醒了。刚才你突然没气了,把我们都吓坏了。老大准备把你嘴里的泥土或血块什么的清理出来好替你做人工呼吸,结果你就醒了。”

“还咬得我这么狠。”老大恨恨地说道,从兜里掏出纸巾自己裹住伤口,又扔给我一叠,“你的血已经止住了。把头上的血擦擦,我看看有多大的口子。”

除了前额裂开的伤口外,我后脑勺上也起了一个巨大的舯块,听果蝇说是被狂风鼓来的门扇拍的。“二鬼呢?”我捂着额头问道。“在楼下趴着。别看了,应该是没救了。”田末末沉闷地回答道。

我勉强站起来,在果蝇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向楼梯走去,众人一言不发地在后面跟着我。到了楼梯口,我向下望去,只觉得一片眩晕,险些栽倒。老大和瞎刘抢过来扶住我,把我向电梯的方向拖去。

主楼的电梯老旧不堪,连下四层楼都费了好大的劲。经过一番波折,我们终于来到楼前,看到那惨不忍睹的情景。老大首先把头转了过去,田末末弯下腰干呕起来,我举起一只手挡住果蝇的视线,静静地打量着这悲惨的景象。

二鬼就摔在陈雯雯曾经溅血的花坛上。他的脑袋从正中间裂开,双目暴凸出眼眶外,一道刺目的血痕将他扭曲的面孔劈成两半,周围的树篱与矮墙沾满了红白相间的喷射物。他的脖子扭成卷曲的奇异形状,让头颅软塌塌地搭在花坛边上,身体却*着花坛形成一个坐姿。在他身下,一片深厚的暗红已经不再扩张,幽幽地闪烁着奇异的波纹。在他身边,两扇粉碎的窗框摔得七零八落,散得满地木屑。远处,一辆急救车闪着耀眼的蓝灯驶来,呜哇呜哇的声音让人心头烦乱。

“结束了?”我回头问果蝇。她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抓住我的手贴在她的脸上,过了好长时间,才轻轻说道:“也许吧。”

除了我和果蝇之外,似乎所有人都没有看到二鬼是如何从楼上掉下去的,他们最多也就听见了一声惨叫。因此,在场的大量目击者证明了二鬼绝非是外力——比如我——推掉下楼去的,何况根据寝室里的兄弟们证明,当时我正昏迷得人事不知。我想,这一切的真相恐怕只有我和果蝇清楚吧。

“你说那是陈雯雯吗?”当天晚上从医院出来时我这样问道。果蝇拉住我的手明显紧了一下。她眨了眨眼睛:“我……我不知道。或者……我不确认。”

“为什么?”我疑惑地问道。

“我确实看到了。但是,我总感觉这里面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果蝇答道。这之后直到我们分开,她再也没有说过什么。

被层出不穷的怪事搞到崩溃的校方对这件事简直束手无策。王二鬼的死因最后被判定为意外坠楼,而407教室也被封闭了。谁也不敢来接手我们的数据统计,两天后,系主任宣布我们这一科全部免试通过。唯一因此欢呼雀跃的是丁炮,因为他一节课也没有去上过。我悄悄吐出一口长气:不可思议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也就解脱了……

“我想到了一个问题。”第二天,一身轻松的我正在树林里抱着本漫画读得起劲时,身边的果蝇突然说道。

“什么?”我看着她的脸,却看到一副十分严肃的表情。果蝇抓着我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道:“按照推算,陈雯雯在死前两个月有了身孕,但那时二鬼应该正在家里过春节。”

我的脑袋又木了。这岂不是说,二鬼成了一缕冤魂?“那他为什么会……我们看到的那双手……这些该怎么解释?”

“我不知道。但是我感觉这件事还没有完。”果蝇的眼睛清澈如水,“我想知道,在这之前两个月,究竟在陈雯雯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她自杀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证词

陈雯雯的家在本省的一个小城里,偏僻而遥远。到她的家乡去调查显然是不可能的,我们只有着眼于和她比较熟的人的身上。然而407教室的一系列惨剧已经把这些人彻底吓破了胆,所有人都远远地回避开这个话题。而且,我们贸然地出击的话只会把局面搞得越来越糟糕。所以在经过一番思考之后,我从身边开始下手了。

“瞎刘。”这天,当寝室里只剩下我和瞎刘两个人的时候,我叫了他一声,“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瞎刘的身体猛然绷紧了。他慢慢地转过身来:“阿K,别闹了。你是不是又要问我407的那些事儿?别想了,我知道得还没你多呢,你就放过我吧。你已经中邪了,去找个大夫好好看看吧。”

瞎刘的回答是我意料之中的。我平静地继续说道:“不是407的事。我只是听说你和陈雯雯是老乡,想问问你她以前的情况。”

瞎刘沉默了一会儿,冷冷地说道:“我也没什么印象了。她已经死了,我不愿意多想。”

我不想放弃:“只说一点儿。那天我都把我和果蝇的事儿告诉你了,你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对我守口如瓶呢?何况我只是好奇而已,只是单纯地问问罢了,这对你并没什么损害啊。”

瞎刘脸上的闪烁的大眼镜让我无法猜透他的心思。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好吧,真是拗不过你。其实,我和她上高中时就是同学。”

瞎刘虽然一向沉默寡言,但说起话来总是很直接、很干脆,这也是我把他与普通书呆子区分开来的一个要点。瞎刘仔细地回忆着,慢慢说道:“高中的时候她是个很开朗活泼的小姑娘,就像她刚上大学时那样。但是上大学后的第一次同学会,她的神情就开始有些忧郁了。以前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能说能笑,但那次她很早就离开了。后来我问过她,她也不告诉我原因。”

“那后来呢?”我饶有兴致地问道。瞎刘思考了一会儿,继续讲道:“大二寒假的同学会她没有参加。我和另一个高中同学上门去找她,她连门都没出,只是说身体很不舒服,实在是不想去。我们也不好太勉强她。到了这个冬天……”瞎刘的眼镜忽然闪了一下。他似乎突然发现什么似的说道:“你还在怀疑陈雯雯的死因是不是?”

我吃了一惊:“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感觉你暗地里一直在关注这件事。我的高中同学都很为她的死难过……但大家都觉得她不是这种会轻易放弃自己生命的人。所以,我也一直在为这件事感到奇怪,只不过没有说出口而已。”瞎刘急促地说着。他润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仿佛是在下决心似的说道:“你也知道我们家那个小地方实在是太小了,人们低头不见抬头见,平时也很少有外地人到我们这里来。但在春节前后,我偶然间却在家乡的车站看到了一个外地人,他正和陈雯雯在一起,举动亲密得似乎超出了一般人的范围。他们没有发现我,只顾着说自己的事。我很吃惊,因为按理说这个人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

这也许是我最不愿意听到的事情,虽然这很明显是一份确凿的证据。我奔出宿舍,脑袋里嗡嗡作响。我真的想不到那个如此和蔼可亲,充满热情和朝气的人竟然与这个冷酷残忍地将陈雯雯逼上407窗台的人完全重合在了一起。天空依然阴沉,间或有几只孤零零的鸟儿拍着翅膀从头上滑过。不知道跑了多久,我才筋疲力尽地*上路边的一棵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但这个结果却实在让我无法接受,这其中的反差实在是太厉害了。我又喘息了一会,一股无名业火慢慢地从身体的深处升起:原来所谓的善良和友好、亲切与平和都他*的是装出来的——这个人费尽心机隐藏在人群之中,摆出一副令人尊崇、受人爱戴的嘴脸,却做出了这么卑鄙的事情,而且还恬不知耻地将自己的伪装弄得如此光鲜!我可以忍受屈辱,但我不能忍受被人欺骗!

想到这里,我狠狠地咬紧牙关猛捶了一下树干,大步向回走去:李正梁,我看错你了!我会让你得到应有的下场的!

宿舍里一片空空荡荡,瞎刘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一下倒在床上,正在努力平息心头的怒火,墙上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我一把扯下电话:“喂?哪个?”

“到树林里来,我有东西给你看。”果蝇简洁地说完就挂掉了。我顾不上多想,立刻跑了出ァ?

果蝇微微颤抖着的手里拿着一张褶皱的白纸,上面是一片凌乱而秀丽的字迹。她等我的呼吸彻底平定下来之后才把纸递给我:“我从陈雯雯的一本旧书里找到的。你看看吧。”

我迫不及待地一把抢过那张纸,仔细地读了起来:

“你好:

无论你是谁,当你看到这张纸的时候恐怕我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我知道我对不起我的父母,对不起那些关心我、爱我的人,我更对不起我腹中的胎儿,我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时也无情地扼杀了他。然而我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如果我继续活下去的话,我与另外一些人将承受无比的痛苦,而带给我痛苦的人只会在我看不见的角落里窃笑。我恨他们,是那些人逼得我最后成为了这样的一个人,连我自己都要唾弃,都要背叛的人。我不想这样,但事实已然如此,不由得我做出其他的选择。

我怀念我曾经拥有的美好与快乐,我也怀念与那些单纯善良的人一起度过的日子。但这一切已经永远不再属于我,我的青春是那么短暂,连一丝一毫的喜悦都没能给我留下。我恨那些肮脏的杂种,我恨他们。

这世界上永远也没有公平存在,我理解这一点,但上天给我的欢乐未免太少了点。我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能够用一双罪恶而污秽的手拥有幸福,而别人却只能在他们的淫威之下饮泣。这一点我到现在也没能明白,以后也不会明白了。我不能说我是无辜的,但我可以说至少我的心灵深处,还是有纯洁无暇的东西存在着的。那是与生俱来的天性,永远也不会因为什么而改变。

我爱那些轻灵飘舞的文字,我爱蓝天白云,我爱这世上所有的生命。然而我即将放弃这爱与被爱的权利了,因为我已不再拥有任何希望。

无论你是谁,如果你认识曾被我伤害的人,请代我向他们致歉。如果你认识曾经伤害我的人,请向他们转达我的诅咒,我永远也不会放过他们。

从生向死易,由死往生难。向死而生,我所欲也;因生而死,我所痛也。

陈雯雯”

我大大地喘了口气,又看到白纸的最下边还有一些潦草的小字:

“又及:如果你还想知道些什么的话,在主楼407教室最后一排的暖气与墙壁之间有我的日记,你会明白是什么杀死了我。还有一盒磁带,那是断绝我最后的希望的人所说的话。我不怪他,他只是骆驼背上最后的一根草。但我恨他,我无比地恨他,因为他不敢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使我写下了你看到的这些东西。

以上。”

我抬起头来望着果蝇,她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哀伤,就像高加索深邃的冰湖水那样使人的心灵不由自主地破碎。

遭遇

“事不宜迟。”我将陈雯雯的遗书叠起来揣在口袋里,“我们现在就去407把陈雯雯的日记取出来。那个教室马上就要完全封闭,再不去就来不及了。我要把这些杂碎的真面目在人们面前彻底地揭穿。瞎刘刚才已经告诉我罪魁祸首是谁了。”

果蝇没有太多的惊讶:“果然是他?”

“是的。我们走吧。”我再也不想多说一句,抓起果蝇的手奔出树林。天近黄昏,残阳如血。即将陨落的太阳用最后一分力气将光芒散播在大地上,似乎要竭力清除这世间隐匿在黑暗中的丑恶与肮脏。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主楼里仍然如往常一样人迹稀少。我和果蝇蹑手蹑脚地从楼梯口摸上来,看看左右无人,才向407的门口望去。那里散乱地堆放着一些木板,走廊的窗台上还放着几根铁钉,看样子校方这次是要下决心将这间诡异的教室彻底废除了。我深吸一口气,迅速地冲到门前,一把撕下封条——运气不错,下面没有上锁。

我推开门走进屋子里,里面仍然是一片东翻西倒的残破景象。二鬼的教案还摆在了无生气的讲台上,封面落满了厚厚的尘土。地上到处散落着亮晶晶的玻璃碎片,果蝇小心翼翼地踮着脚跟在我后面,不时将前进路上的小障碍物用脚尖拨到一边。我一路跨越损坏的桌椅与破碎的玻璃,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响声。

目的地终于到了。几张桌子挤在最后一排的暖气旁,我把它们一一拉开,走上前去向墙壁与暖气之间的夹缝窥视。一个小小的包裹安静地挤在那里,似乎是一个报纸包成的小包,外面裹着一层塑料袋,最外面用纤维绳翻来覆去地缠了好多圈。在小包上还松松地搁着另外一个系得很结实的小塑料袋,看起来里面的东西蛮小的。果蝇看到我示意的手势,也凑了上来向里面仔细地观察着:“果然在这里。好象放得很深,我们怎么才能把它拿出来呢?”

我活动了一下手臂,然后想办法将手从上面的夹缝里伸进去。那缝隙实在很窄,我的小臂很快就被卡住了,手指尖勉强触及了上层的塑料袋。我用力将胳膊向下推着,直到骨头感到钻心的疼痛,然后用力地摆动着手掌,那个塑料袋翘起的一线边缘终于落到了食指与中指之间。

“只够着了这个。下面应该是放日记本的包裹,的确放得很深。而且即使是拿出来,看那缠得很结实的纤维绳我们也毫无打开它的办法。”我拼尽全力将胳膊拔出来,手里紧攥着那个小小的塑料包裹。小臂上已经被擦破了两个口子,翻卷的表皮下露出嫩红的真皮,隐隐有血丝渗出。果蝇伸手拍掉我身上的灰尘,焦急地看着我:“那怎么办?”

我将另一只手伸进裤兜想去掏我的“旅行者”,却摸了个空——大概是丢在宿舍的床头了。我一时顾不上那么多,干脆奋力将塑料袋的外层撕了开来。四层袋子的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硬塑料盒子,里面躺着一盘采访机磁带,上面还贴着干干净净的标签。这就是陈雯雯遗书中所说的证物了?

“你能弄到放这种磁带的家伙么?”果蝇迅速地点了点头:“我有,在宿舍里。”我斟酌了一下,很快地说:“这样。你回宿舍去把你的采访机拿来,顺便到我宿舍去把我的瑞士军刀要来。我在这里继续想办法弄这个日记包。你拿到了东西之后立刻到这里来,如果在这里没看到我就去树林那里咱们的老地方等我。我们就在那里汇合吧。”

果蝇点头,拔脚刚要走,又转回来望着我:“你……”“我没事的,你放心。”我将她柔软的身体拉进怀里,在她的樱唇上印了一记,“快去吧。”

“我爱你。”果蝇抱住我喃喃地说。然后她放开我,飞快地冲出了教室,急骤的脚步声很快地在楼道里消失了。

我呆了一会儿,回味着那简单的三个字,然后猛拍了一下脑袋,继续想着如何把那个日记包弄出来的办法。想了好一阵,我的眼睛瞄上了躺在旁边的一把椅子:“就这样吧。”

心动不如行动。我抄起一把椅子狠命地向地上砸去,结实的木头把我的手震得生疼。我定了定神,继续将胳膊抡圆了猛烈地砸着。几次三番下来,在虎口被震裂的同时,一根椅子腿如我所愿的那样卡嚓一声断裂了,我收势不住,差点摔倒在地。

“这下就好办了!”我拣起椅子腿向夹缝里捅去,手上很快就感到了阻力。我又加了把劲,手臂一点点地深入,棍子上碰到的阻力越来越大。不知道耗了多长时间,直到那个日记包从暖气下边露出了边缘,我才赶快摔掉手上的东西,趴下去双手用力拽住它,把它彻底拉出了夹缝。日记本包得很仔细,上面的纤维绳绕得盘根错节,打了不只一个绳结。

天空中还残留着少许的光线,黑夜即将再次统治大地。我将那个小包抓在手里刚想站起来,却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屋子里还有其他的人!我刚才实在是太入神了,竟然没有发觉有人已经无声无息地进入了房间。

我慢慢地回过头去,那个人果然就站在门边。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昏暗的光线使我无法看清楚他的面孔,但他的声音仍然使我的怒火再次燃烧起来:

“你在找什么?”

我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尘土,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气定神闲地笑道:“我在找一些有关陈雯雯的东西,李正梁先生。您又是来干什么的呢?”

隐情

李正梁似乎没有预料到我的问话,他脸上的神色很不明显地有些不自然:“我?我是打算来把王魁老师的东西拿回去的。毕竟我们曾经同学一场,他这么去世,对我的打击也很大。所以,我想把他遗留下来的东西拿回去做个纪念。”他边说着边走到讲台旁边,拿起王二鬼的教案,拍了拍上面的尘土:“话说回来,你刚才到底在干什么?找的是什么有关……有关陈雯雯的东西?为什么要摔椅子?”

我盯着他不停闪动的眼睛,不禁冷笑起来:“您看到我手里拿着的这个包裹了么?这就是我所说的东西。它对我很重要,里面有一些足以在一定范围内引起轰动的证据。当然,这些也许是和您有着很大关系的证据。”

“和我有什么关系?不会是炸弹吧?”李正梁勉强地开了个生硬的玩笑。他跨过地上的残渣碎片,一步步地向我走来。我摸了摸裤兜,确认那盒磁带还在我身上,便抬起头来冷冷地盯着正在慢慢向我逼近的李正梁:“李老师,您不要枉费心机了。就算您能把它从我手上夺走,您也拿不走另外有关您的行径的证物——当然,如果您能杀了我,那么另当别论。”

李正梁的脚步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停住了。他似乎有些惊愕地抬起头来:“你在说什么?证物?”

他话音未落,我的左脚已经带着风声向着他的侧腹横扫过去。李正梁显然没有料到我会突起发难,结结实实地挨上了这一下。只是他下垂的右手中的教案或多或少地减弱了我的攻击力,这一脚没能让他立刻躺下,但是也将他踢了个趔趄。一击未成,我顺势扭腰转身,左脚未落地时右脚已经猛然飞起,打算让他彻底失去反抗的能力。但人算不如天算,痛苦地捂住腰部的李正梁就在此时低下了头,我的后旋踢恰恰从他头上掠过。

我站稳身形,看着面前的人可耻地跪倒在地上,发出浑浊的喘息。我很平静地望着他,就像看着一只即将被人道毁灭的动物那样:“李老师,您一定在诧异我为什么要动手是么?其实,应该惊讶的人是我才对。您这样的人真是百里挑一、百年不遇,我真纳闷您为什么没有去教大学语文,为我们仔细地阐释‘道貌岸然’与‘败絮其中’的含义。”

李正梁艰难地抬起头来,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动着:“你……你为什么要打我……我一点都不明白你说的话……”

“您会明白的。”我蔑视地看着他,把手里的包裹伸到他面前,“您不要告诉我,您从来都不知道陈雯雯的肚子里有个孩子。她死的时候,可是一尸两命。”

“什么……?”李正梁的脸色越发地灰白了,也许我那一脚踢断了他的肋骨也说不定,“你……陈雯雯……一尸两命?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干脆蹲下身,凑近他那淌满冷汗的面孔:“好像是我刚才那一下太轻了吧。要不要我再具体地给您解释一下?陈雯雯和您的关系一直都不错,甚至密切到您会在春节期间去她家里探望她,真是可喜可贺。那么,她在去世时肚子里那两个月大的孩子该作何推断呢?郑拓死了,许北杰也死了,这不得不说是冥冥中的报应。虽然他们都曾经糟蹋过陈雯雯,但根据我所掌握的情况,他们都不是使她受孕的人。您自己做过什么,心里应该清楚得很,我想我无须再说下去了。直到今天才剥下你的画皮,是我的遗憾。”

李正梁的脸随着我的话不停地抽搐着,我说完之后好半天,他才恍然大悟似的吃力地说道:“我……你……你……你误会了,这……这完全是个意外……你误会了……我和陈……”

“‘我和陈雯雯完全没什么。’是这样么?”我讥讽地丢下一句,站起身来,“自己在黄昏时分来到这个残破的闹鬼教室,恐怕是心中有鬼吧。你可以做出一副无辜的姿态,也可以随意解释你的行为,但你要知道——冤死的人是不会放过你的,循环报应终不爽。就像郑拓和许北杰那样,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李正梁的呼吸慢慢地平稳了下来。他跪在地上,浑身在轻微地颤抖着,似乎在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一滴泪水从他的脸颊上滑落下来,滴在积满尘土的地上。我轻蔑地看着他,掂了掂手中的包裹:“现在来缅怀以往的罪行,未免晚了些。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退了,您自己慢慢在这里忏悔吧!”

“等等!等等。”李正梁挥袖抹去脸上的眼泪,叫住了我,“我明白你的话了。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你完全搞错了。我确实没有做过什么,之所以对陈雯雯那么好,是因为其他的缘故。我真的没有想到,历史会如此惊人地相似。”

我本来已经走到了门边,听到他的这番话又转了回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喔,李老师,您还有什么话要说么?在这么明显的证据面前,您还想来个咸鱼大翻身吗?我倒想听听您的说法,看看是不是一个完美的解释。”

李正梁将王二鬼的教案举到我面前:“我要说的这件事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我一直在回避它,是因为这件事与我和这个人都有关,而且我永远也弥补不了生命的损失。我关照陈雯雯的原因是因为她触动了我心底的一些东西,勾起了我的回忆……”

“还和二鬼有关?李老师,您有什么新花样么?”我不耐烦地打断了李正梁的叙述,“您这样遮遮掩掩地总也不是个解决的办法嘛,虽然二鬼不得善终,但您干吗要拉死人来垫背?”

“你给我闭嘴!”李正梁出人意料地大吼了一声。他喘了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我知道的已经太多了,多到我每天晚上都发噩梦,你居然还说我不知道——难道我知道得还不够多吗?”

“你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李正梁显然也发火了,他直视着我的脸,目光中毫无畏惧的意思,“你知道吕紫晶这个女生吗?”

故事

我的手骤然间抽动了一下:这个名字怎么那么熟啊——是在我入学前自杀的那个女生?就是那个也是在407跳楼身亡的女生?想到这里,我疑惑地注视着眼前的李正梁:“她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没关系的话我对你提起这个干吗……”李正梁疲倦地垂下头去,“我真不愿意回忆这些。当年我和她还有王魁都是一个班的。我很喜欢她,而她和王魁却两情相许,几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我像遭到了雷击似的松开了手,王二鬼临死前的那一幕又在我脑海中飞速闪过。直觉告诉我我刚刚做了件蠢事,这其中肯定有通过普通途径根本无法触及的缘由。我不由自主地蹲在李正梁面前:“继续说下去。我在听。”

李正梁稍微抬起头来,很凄凉地笑了笑:“感情这东西在每个时代都是相似的,新人笑,旧人哭。我那时很喜欢吕紫晶,几乎到了发狂的地步。她也知道我的心意,却始终无法接受我,只是对王魁青眼有加,也许是因为他出身贫寒又那么刻苦努力吧。当时她在系中也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女,追求者多得很,我只是失败者的一员罢了。不过与他们不同的是,我仍然与他们俩保持着相当的友谊。虽然我无法和紫晶在一起,但王魁大体上也是个很不错的人,我想,只要她能幸福,我也就满足了。”

说到这里,李正梁仰起了头,眼睛里有些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光:“现在想想,我真是个蠢货,傻到没法再傻的地步。就在大四的时候,变故产生了。校长的女儿当时也在这里读书,王魁几乎是毫无预兆地就和她走在了一起,还宣布在毕业之后不久就会结婚,人人都清楚他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摆脱原来贫穷的命运。因为我和紫晶的关系一直不错,知道她和王魁曾经私下里约定过终身大事,所以这个打击使我有些不知所措。吕紫晶当时却是出人意料地平静,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激动。我还安慰她不要为此太伤心,她是这样回答我的:‘这一切都是我的命。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但既然已经如此,我又能怎样?’”

“我当时还在为她的心理状态窃喜,以为她不会有什么事,哪知道这一切来得那么快。那天清晨我照常早起准备去主楼上自习,在楼下的花坛上,我看到了她。她死得太惨了……太惨了……我不愿意回想。我只记得当时我像疯了一样要去杀掉王魁,幸亏被同学们拦住了。他的心也实在够狠,居然连紫晶的葬礼都没有参加……而我在很久以后才知道,紫晶自尽时肚子里已经有了王魁的孩子……就为了和王魁赌这口气,也为了替白死的紫晶出这口气,我放弃了很多好机会,强烈申请留校。不知是什么原因,也许是紫晶在保佑我吧,我居然顺利地留了下来。我暗暗发誓,一定要让王魁也尝到那种绝望的痛苦。”

我默默地听着这一切我不了解的事情。李正梁擦了擦脸上奔流的泪水,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他哽咽了一会,继续说道:“王魁在学校里的势力远比我大得多,通过各种途径不断地给我施压,想让我自动离开学校。我咬牙顶着,心里只想着要让他偿还自己欠下的孽债。后来,我遇到了陈雯雯,她的气质与性格实在是太像吕紫晶了,简直就像是姐妹那样相似。正因为我始终无法忘怀过去的事,所以我对她始终都很关注。她和郑拓的事情我是略有了解的,但她和许北杰的事我就爱莫能助——虽然她很像紫晶,但她终究拥有自己的生活,而我身为老师也无法为她多做什么。直到最后……直到她也离开了人世。对于这件事,我心里一直很懊悔:我无法挽救紫晶,为什么没有发现另一个预兆,又让她也在痛苦中死去呢?”

我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怎么说,只好保持沉默,听李正梁接着说下去:“这学期我掌握排课,我故意把王魁安排到407教室,想给他一些心理上的压力。我知道他是害怕这间屋子的,但他碍于往事绝对不会来找我更换教室。上次你向我要求更换教室的事,我其实根本就没去办——我希望那家伙能够在这间屋子里充分地感受自己的罪孽所造成的恐惧。真没想到,他会在最后一节课上意外身亡。我不杀他,他却因我而死,我总算也是替紫晶报了一点仇吧。”

“王魁的死并不是意外。”我听完了这些事情之后良久,终于沉闷地开了口。李正梁惊讶地看着我:“难道——难道是你杀了他?”

“不是啦,我当时自身难保,怎么可能去杀他……”我原原本本地将当天的情况向李正梁复述了一遍。当我讲到二鬼无故被凌空抓起丢出教室的时候,李正梁的眼睛都瞪圆了,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的眼神爆出一丝兴奋的火花,却又慢慢地黯淡下来:“在这间教室里,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奇怪。也许是紫晶的灵魂为自己复仇了吧。对于他来说,DEATHis the beginning of PAIN……他实在是罪有应得的……”

“李老师?刚才那句话……”我惊奇地问道。李正梁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这是紫晶遗书上的一句话,她英文很好。怎么,你从哪里听到过么?”

“不不,只是巧合罢了。”我低下头说道。难道历史真的是一个永无休止的轮回么……虽然李正梁已经说了很多,但我仍然不敢掉以轻心:“那么,我听人说您在春节的时候去过陈雯雯家所在的城市,这个您该怎么解释呢?我只是想知道,您和陈雯雯之间的关系到底有多近?”

“我都不知道她家在哪里,你说我怎么去她家所在的城市?也许是那人看错了吧……说到关系,我和她还能有什么关系?师生关系而已。虽然她和吕紫晶很相似,但我心中的紫晶是无法替代的,我只是在我能做的范围内尽量帮她罢了……”李正梁看到我半信半疑的神态,不由得叹了口气:“我对你说这些你也不会相信,其实你心里已经认定我才是促使陈雯雯自尽的元凶了。好在你手中有这个——这个证据,如果我说的是假话,自然会在其中得到验证,到那时我就连抵赖也没办法了,岂不是很好?”

我斟酌了好一会,终于不得不承认李正梁所说的话是有一定道理的,这样看来,反而是我抢先踢伤他显得太鲁莽了。我伸手扶住他的肩膀:“李老师,实在是对不起,方才我怒火攻心,一时糊涂,希望您能原谅我的莽撞。”

李正梁在我的搀扶之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皱着眉头捂住腰部,向我勉强笑笑:“你这一脚踢得还真重。不过没什么,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当年我要去收拾王魁的时候真的是抱了同归于尽的心态呢,还好当时有人对我说了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这才冷静了下来,一直等到他遭到……报应。话说回来,我过来的时候看到郭莹莹从主楼跑出去,她不会是和你在一起吧?”

“您说中了……她是去拿些东西,应该很快就能回来。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在楼里了吧……您的腰怎么样?没什么大碍吧?”我不愿意说出有关磁带的事情,也不想对他说明我和果蝇之间的关系,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经历已经把我搞得对任何人和任何事都有了天然的防备心理。

李正梁别有深意地看着我笑了笑:“我没事。年轻真好,希望你和她能够好好地走下去。悲剧毕竟是悲剧,还是不要上演的好。”他活动了一下腿脚,慢吞吞地弯下腰拣起地上王二鬼的教案,向教室门口走去:“你是要在这里等她,还是去做点什么?如果校方发现你破门而入的话,校长也许会勃然大怒也说不定。如果你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找我。假如陈雯雯的日记上说我是害人的凶手,你也可以来要我的命。”

“我……”我还没等说什么,忽然听见有缓慢的脚步声正在向407的方向而来。李正梁的身体凝滞了,他回头望向我,我耸耸肩表示我也不知道来者是谁。

407的门缓缓地开启了,一袭雪白的衣裙慢慢地飘进了教室。果蝇苍白的面孔出现在我们面前,她的脸上毫无表情,似乎连呼吸也不存在似的就这样走了进来。

“果蝇!你回来了……”我兴奋地向前走了几步,想要推开石像似的站在门前的李正梁迎上前去。但忽然间,我也无法再前进一步了。

因为在果蝇白皙的脖颈前正横着一只紧握短刀的手,那闪亮的刀尖此刻正冷冷地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交锋

在污浊灰暗的空气里,那个人脸上的大眼镜显得无比幽深与诡秘。他右手的军刀刀刃抵在果蝇的喉咙上,左手卡住果蝇的肩膀,用胳膊肘与膝盖迫使着她一步步地向前走来。果蝇泫然欲泣,泪光在眼眶里不停地抖动着:“阿K……对不起……我都对他说了……我以为他是可以信任的……他说要帮我们……可是……”

我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又不得不让自己相信:那个几年来一直沉默寡言的人,那个平时只知道读书学习的人,那个一向被认为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此刻正在威胁着果蝇的生命——而他很可能就是我们几个月来苦苦寻找的元凶。他的手指细长有力,枯瘦的手背上暴出一条条细长的青筋,指节凸现出分明的棱角,透出浓烈的杀机。

我咽了一口唾沫,试图打开这尴尬的局面:“瞎刘,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不是。”瞎刘抬起头来,他的眼睛依旧隐藏在那副瓶底似的眼镜后面,使我看不出他的眼神里究竟包含了什么。他的声音依旧像往常一样平稳,毫无情绪的波动,也像往常一样干脆利落,毫无废话,就像他正在准备打出一张红桃三,而不是结束某个人的生命似的。

一旁的李正梁疑惑地望着我,显然是因为不知道瞎刘的身份。我竭力压制住自己不安的心情,向他干笑一下:“没事,我认识的。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吧……”

“没有什么误会。”瞎刘打断了我的话。他从果蝇身后露出自己的面孔,手的位置却始终没有动过:“把陈雯雯的日记,还有那盘磁带给我。”

我了解他,知道再怎么说也没用,于是立刻伸手掏出那盘磁带,双手一起举到自己眼前:“这是日记,这是磁带。。”

“日记像是真的,但你怎么证明这磁带是真的?”

“日记就是真的,但你干吗不信这磁带是真的?”

场面僵住了。我拼命压缩着肺泡,再让它扩张,把所有能得到的氧气都吸进血液里,粗重的呼吸使我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而瞎刘仍然冷冷地望着我,毫无动摇的意思。我突然间感到十分滑稽:原来这个人一直都在我的身边,而我却熟视无睹,连一点预兆都嗅不到,还有比我更可笑的大傻瓜么?

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开了口:“瞎刘,我以人格担保,这盘磁带是真的。我没有机会调换这个道具,它就是我刚刚拿出来的那盘。我只是有些纳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认定这盘磁带的主角就是你么?”

那一瞬间瞎刘凌厉的眼神刺破了他的眼镜片,与我的目光在空中撞了个正着。那是集怨毒与愤恨于一身的眼神,是因近于崩溃而即将疯狂的眼神。我打了个哆嗦,把目光移到他的手上。他的手依然很稳。

又是很长时间的悄无声息。果蝇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一滴滴地溅落在她雪白的衣裙上。瞎刘忽然间将她抓得更紧了些,然后冷冷地笑了笑:“别妄想了,我不会对你说的。你所要做的就是把那盘磁带给我。不管里面是些什么,我都要得到它,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你最好快点,我力气不多,你这把刀又很锋利,我不知道她的喉管什么时候就会裂开。”

我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思索着摆脱这个局面的方法。以前看过的那些警匪片的情节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我只知道现在的脑子里轰轰作响,就像开了闸的水库似的。所有的脑细胞铺天盖地地燃烧着,弄得我头疼欲裂。

激烈的斗争之后,我选择了屈服:我不能让果蝇原本鲜活的生命也在这座恶魔般的407教室里消失。“我怎么把它给你?”我晃晃手里的磁带,问瞎刘。

瞎刘迟疑了一会,然后将左手从果蝇的腋下穿出,向我伸来:“放在我手里。日记等下再拿来。”

我谨慎地往前跨了一小步。李正梁在旁边轻轻捅了捅我:“你真的要给他?”“你想看着这教室里再死一个无辜的姑娘是么?”我想都没想就回答。他打了个寒噤,不吱声了。

“快点。”瞎刘不耐烦地催促道。我向他的手慢慢伸出右手,他的手指正在微微地颤抖着,等待着证物的到来。果蝇拼命地扭动着身体,语无伦次地叫道:“阿K……别……不要给……不要……”“别动!”瞎刘的右臂把果蝇的肩膀夹得更紧了一点,他手里的刀尖稍稍浮起,离开了果蝇的喉咙。

我等的就是这一瞬间。以左脚为轴,身体向前半转扭腰晃肩,我的左臂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伸出,手指立即触到了冰冷的刃锋。尖锐的刺痛瞬间到达了大脑,我紧咬着牙用力攥紧手里的刀,将它向外拨去,右手抓住果蝇的肩头将她向我的方向拉来。瞎刘在瞬间的僵硬后很快就意识到了我的目的,左手收回想要揽回果蝇——然而太晚了,我的右手已经揽上了果蝇的腰,左脚也顺势向瞎刘飞去。

我这一腿踢了个空。瞎刘的反应比我想像得要快得多,他明白大势已去之后就放开了持刀的手,整个身体迅速地向后退去,接着一个转身便跳出了教室的大门。我顾不上许多,放开软绵绵的果蝇,向李正梁短促地叫道:“帮我照顾她!”便跟着瞎刘的脚步也冲了出去。

瞎刘的身影即将在走廊尽头消失的时候,我很自然地挥起了胳膊。手中那个沉甸甸的小包画出一道弧线,准确地砸在他的背上。清脆的玻璃破碎声传来,瞎刘踉跄着几乎扑倒在地上,但很快又恢复了平衡,在我的视野里不见了。

我飞奔过去弯腰拾起日记包,向楼梯口望去,发现那间破烂电梯的铁门刚刚合拢。我扑到电梯前,疯狂地拍打着冰冷的铁壁,却只听到机械运转的嗡嗡声,旁边的液晶屏上显示着电梯正在上升中。来不及多想,我顺着旁边的楼梯开始玩命地攀登。

当我喘着粗气爬到主楼的最高层——第九层时,正好听见电梯到达的闷响,这响声在空旷的顶楼中显得分外沉重。我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奔到电梯门前,却发现电梯老旧的铁门并没有开启。瞎刘沉重的呼吸随着尖利的吱吱声从电梯里传了出来,隔了半晌,他也开始奋力地按着按钮,拍打着铁门,甚至连踢带踹,但那两扇钢铁铸成的墙壁却一点也没有分开的意思。我在外面也想尽了办法,但最后的结果仍然是无计可施。巨大的铁盒子就这样悬挂在空中,像一具被吊起来的棺材,阴郁地吱吱作响,却一动不动。

我听见瞎刘瘫倒在地上的声音,我想他大概也已经明白了:电梯已经坏掉了,他跑不掉了。但那揪心的吱吱声的来源……我低头想了一下,突然间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结了:那是悬挂电梯的钢索发出的响声。


告别

咯吱咯吱的声音就像恶魔的交响曲,在空旷无人的主楼里回荡。冰冷的汗水沁入手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刺痛。我听见瞎刘努力站起来的踏地声,也听到电梯在虚空中不停的摇晃着碰撞四壁的喑哑声响,那不祥的声音使我毛骨悚然。

“崩”的一声脆响,接着便是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听声音就可以判断出电梯刚才必定是猛地一沉。我的心脏已经顶在了喉咙口,似乎随时都会跳出来。瞎刘像袋失去了平衡的大米,倒地的声音听来沉重无比。

寂静,将一切死死地压住的寂静,只有死神的圆舞曲仍然在吱吱地演奏着。我狠狠地将头抵在墙上,仿佛正在有沸油煎熬我的内脏一般: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样的事,无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至少在我心中的瞎刘永仍然是那个不苟言笑,话语锋利又能使人信任佩服的家伙,毕竟我们曾经在一起度过了三年的欢乐时光。虽然他方才的那些行径已经证明了一切,但我始终无法相信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何况……何况他罪不至死,也许他已经受尽了灵魂的煎熬。而现在,我正在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生命缓缓地被死神捏入掌心,就在咫尺之遥的我却无能为力。

电梯里又传来虚浮无力的脚步声,也许是瞎刘正在挣扎着起身吧。我不顾一切地吼道:“别动了,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我马上想办法救你,你不要再动了!”

沉默,覆盖一切的沉默,只有我心脏跳动的声音清晰可辨。良久,瞎刘的声音仿佛从几千万光年之遥传来:“阿K,不要白费力气了,我这是罪有应得。”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的眼泪已经无法控制地奔涌而下,“你胡说,这些和你无关……你是和我住在一间屋子里的兄弟……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阿K,我说的是真的。”瞎刘长叹了一声,“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我是最后一个伤害她的人,也是伤害她最深的那个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过错,我更不该让她以为我和其他人一样也对她失去了兴趣。虽然我只是在她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却没想到这已经足以把她推上不归的绝路。”

“你说的都是什么啊……”我的大脑像开了锅似的沸腾着,浑身抖得不可开交,“你不会这样做的……你不是这样的人……是我把你逼到了这个结局之中……”

听到我的哭泣,瞎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别哭了,阿K。我说过了,这是罪有应得。虽然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我不想说太多有关过去的事情。我想,你也许会在日记和磁带里找到答案吧。今天对果蝇所做的事,实在是对不起,我本来不想那样做的。但是我很害怕,我很害怕,我想摆脱命运的追逐,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还是逃脱不了灵魂的审判。总之,对不起。”

我拼命地按着墙上的开启键,电梯门却仍旧像一块岩石似的岿然不动,似乎从地球诞生的那一刻就树立在此,永远不会被破坏。我退后几步,仓皇地左右四顾,发现在不远处有一个没有上锁的消防柜。我就像看到救星似的猛扑过去,一把拉开柜门,抄起里面的长柄斧头转身又冲了回去。瞎刘,你有救了!你的帐可以以后再算,但我不能就这样让你死掉!

但我忘记了“造化弄人”这句话。我对准电梯门奋力劈下第一斧,正在努力回拽的时候,斧头和斧柄就“咯嘣”一声分了家。我一下摔出老远,斧柄脱手飞出,后脑勺磕在地上钻心地疼。那锈迹累累的斧头就牢牢地嵌在了电梯门的夹缝里,仿佛是在嘲笑我的无能。

瞎刘的声音并没有因为我努力的失败而产生变化:“好了,阿K。我有感觉,这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安排。我知道,她就在我身边,她是来带我走的。你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你救得了别人,却救不了我,因为我的罪孽*生命是无法偿还的。”

就像为他这番话做注解似的,我正要爬起来再去用斧柄撬门,又听见了“崩”的一声。电梯的颤动更加厉害了,大到我都能感觉到那震动的幅度。我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再也无法动弹一步。

沉默,再次的沉默,将一切吞噬后化为虚幻的沉默。瞎刘淡淡的笑声撕碎了空间,在我的耳中听来是那么的冰冷可怖:“呵呵,呵呵呵……带我走吧,我知道你一直在怨恨着我的懦弱和无能。但你有没有想过,从始至终,在你身边又真正爱着你的只有我一个人。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也不想洗清身上的罪,只是——只是你该了解我说不出口的痛苦。”

我跪在地上,全身的神经都在收缩,胃壁在不住地痉挛着,突然哇地吐了一地酸水。瞎刘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异常,又笑了起来:“呵呵,阿K,死亡没有你想像得那么可怕。这座楼的电梯似乎有三根钢索悬挂吧——也许几秒钟后我就要死了。我只希望你不要把我的真正死因告诉我的父母,你也知道我的家境,我不想让他们在悲痛之余心里更蒙上一层阴影。另外,请代我对果蝇说对不起。你要和她好好生活下去啊。”

我战栗着站起身来,空白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把他救出来,把他救出来,把他救出来!我开始挪动麻木的双腿向楼梯走去,频率越来越快,步伐越来越大。我在楼梯口依稀听见瞎刘在喃喃地念着:“……从生向死易,由死往生难。向死而生,我所欲也;因生而死,我所痛也……”他骤然激动起来,他的声音陡然变得高亢了,穿破空气到达我正在渐渐远离他的耳膜:“阿K,你知道吗,我看见她了,我看见她了!她就在我身边,她就站在我身边!她没有变,她还是像过去一样,还是那么可爱……阿K,她原谅我了,她原谅我了,我知道她原谅我了!”

黑洞洞的螺旋像一张血盆大口似的迎接着我的到来,我记不清楚自己是怎样从一级级的楼梯上飞跃而下的,只感觉到全部的力量都凝聚在双腿上,像腾云驾雾般地飞翔。我只希望我能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时间能够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直到我能够把那叹息的墙壁打破,把里面的瞎刘带到安全的地方。人的罪孽是可以洗刷的,是可以挽救的。他并不是个恶人,他只是走错了一步而已。

然而就在我跃入一楼大厅的一刹那,我听见了最后一根钢索断裂的声音。一切在瞬间离我远去了,时间与空间都消失了。我呆呆地仰着头,感受着电梯从那垂直的狭窄空间中急速降落的震撼,就像一具棺材正在被放进深深的墓穴。我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我知道,一切真的都完结了。彻底地完结了。

足以摧毁世界的一声巨响之后,我身边的电梯门已经扭曲成了一个很怪异的形状,就像一个人正在尽力伸出手来想要抓住遥不可及的目标。我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看着一片漆黑黏稠的液体带着腥甜的气味从破损的门下缓缓爬出,在我身旁慢慢地展开,直到将我的双脚彻底吞没。

天幕低垂。在这场惨烈的谢幕之后,演出终于结束了。

《某校电梯老化故障花季学子莫名身亡》。我点着了一根烟,看着晚报的大幅标题,很凄凉地笑了笑,将它撕成碎片抛向空中。深深吸上一口烟,看着天边漂浮的夕阳,我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一场黑色的、无比悲伤的梦,而我就沉浸在这梦中,永远无法醒来。

瞎刘的父母领到了一大笔赔偿金,但这绝对无法弥补他们痛失爱子的惨痛。两位老人哭得昏天黑地,所有的同学无不黯然泪下——瞎刘的家境十分贫寒,他的父母节衣缩食供他上学,祈愿他能够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却没想到他却会丧身在这个曾经寄托了梦想与希望的学校之中。白发人送黑发人,一直是这世间最深切的痛苦。

当然,我自始至终什么都没有说过,而李正梁与我心照不宣。他和果蝇听到那声巨响之后匆匆下楼,看见了僵立在电梯门前的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把我从主楼中拉了出来。拨打了120之后,我们面面相觑,直到果蝇掏出了采访机,放起那盘致命的磁带。

那是一盘空白磁带,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遗言

绿树似锦,碧草如茵。夏天使一切看起来都生机勃勃,所有的活力似乎都在这一个季节之中尽情地爆发着。而生命的粉碎就像在这乐章中跳跃的一个不和谐的音符,骤然出现,迅速消失。

但它给别人带来的震撼却是不言而喻的,也是永远无法挽救的。

我坐在林中的一棵树下,手里掂着一个小小的包裹,无意识地咂着嘴唇,直到我看见果蝇的身影在林间小路上出现。她匆匆地来到我面前,看着神色木然的我,我们俩相对无言。这是那次事件之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将她约到了这里,为了揭开最后的谜底。

果蝇拉过身上背着的书包,从里面掏出那把“旅行者”递给我。我伸出缠满绷带的左手接过,随手拉开刀刃,将它伸向陈雯雯的日记包。果蝇蹲下来,默默地看着我熟练地挑断上面的编织绳,一把撕下外层的报纸,一个陈旧的蓝色封面的日记本便出现在我们眼前。

我掏出打火机递向果蝇,又指了指我面前早已挖好的一个土坑。她点点头,拿过火机,将那几张报纸点燃,看着它跳跃的火苗在手上燃烧殆尽之后才将剩余的一角丢进坑里。黑色的纸灰在土坑里泛起点点余光,又很快消失了。

我翻开了本子的封面,“陈雯雯的故事”这样几个秀丽的字在扉页上跳动着。不知道她在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果蝇坐了过来,我们头并着头继续翻了下去。:

X月X日
大学生活真是令人期待。来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不知道我会遇见怎样的事情?世界是美好的,生命是美好的,我想未来的一切也都应该是美好的。如果不是这样,我就要努力去争取。

X月X日
文学社里有很多功力深厚的人呢。今天在社长讲课的时候,我和郑拓坐在一起。我才发现他不仅仅是长得帅,笑起来也很好看。
我在想些什么?

X月X日
他对我很好。无论什么事情,他总是想到我。他说我的文章写得很妩媚,能够嗅到甜蜜的气息,就像恋爱那样甜蜜。我很高兴他能这样说。他是个可爱的人。

X月X日
我和他一起去上自习。他在努力地写文章,他专心做一件事时的样子真是让人迷醉。这是爱吗?

X月X日
据说下学期文学社要改选社长了。虽然我认识的人很多,喜欢我的人也很多。但我对这个真的是毫无兴趣,我觉得幸福不是去指挥别人,而是要指挥自己。我觉得我很幸福。

X月X日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那间教室那么黑,他居然会那么做。他吻了我还不够。我有些害怕,有些恐慌。但他的感情太强烈了,我无法拒绝他。那一刻我很疼,疼得像是要把身体撕裂。他拼命地捂住我的嘴,叫我不要喊。我几乎要窒息了,我真的很疼。
但他很满足,他吻我,他安慰我,他说他会和我在一起,直到永远。
他说他爱我。我也爱他。这是真正的爱情,我们已经合二为一了。我是他的,我爱他。

X月X日
冬天过去了。我喜欢春天,这是让生命充分舞蹈的季节。我和他在一起,我很快乐。

X月X日
他的眼睛里有深不可测的东西,像黑夜那么深。所以我帮了他,他如愿以偿了。他的笑容里有我捉摸不透的其他表情,我有些奇怪,又有些害怕。
晚上他又要了我。我只希望我们能够幸福地在一起。他说,我是他手心里的宝。

X月X日
吵架了。他骂得很凶,像刀子扎进人的心脏那样狠。
我很难过。但我相信他是爱我的,因为我是他的。明天,我们会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样在一起。

X月X日
我看到他和路小佳在一起。他不回答我的问题。
天啊,我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X月X日
我不能相信他所说的话。那是致命的。
我的天空沦陷了。

X月X日
我很难过。我很难过。他和别人在一起,他没有看见我,或者是装作没有看见我。他的心里根本没有我的位置。他在骗我,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X月X日
我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尽管没人知道我已经不干净了,但我知道我彻底失去了什么。我的心灵和身体的一部分已经被远远地丢掉了,再也拾不回来了。我看到他在笑。我知道他在笑。

X月X日
又开学了。很多新面孔出现在大路上,他们像新柳那样娇嫩,像白云一样纯洁。我也曾经像他们一样,但如今我只是泥泞里的一片枯叶罢了。我又想哭。

X月X日
今天还是忍不住在文学社里哭了起来,被许北杰看到了。他说:“所谓的爱情就是彼此折磨。既然彼此折磨的过程已经结束了,就不要再继续折磨自己了。”
他说的挺有道理的。我应该忘记那一切吧。

X月X日
丁宏亮想做什么?
他真傻。像我一样傻。

X月X日
许北杰真是个怪人。他居然放着自己的工作不做浪费时间来陪我聊天,还尽力逗我笑。
从和他分手之后,我似乎没笑过几次吧。但我今天笑了,笑得很开心。

X月X日
许北杰是个笨蛋。他竟然在别人面前说我是他的女朋友。我似乎脸上在发烧,就跑回来了。
他不知道我已经不再……了吧。

X月X日
和许在电话里聊了很长时间,他真有趣。比他有趣多了。
但是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我该做什么?
丁宏亮一如既往的傻。傻得有趣,但和许的有趣不一样。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X月X日
许说:“你该把握现在。”
他是在暗示我么?我不明白。

X月X日
许吻了我,他很温柔。我有点害怕,但后来就融化了。他是个真正可爱的人。

X月X日
我才知道那真的是一件很美好的事。虽然我看到他的脸上有一点点失望,但他没有说出来。
他给了我快乐。我也想给他快乐。我要忘记过去。我要把握现在。

X月X日
很好的一天。我们没有分开过。

X月X日
我似乎看见许和别的女生走得很近。
也许是我多心了吧。

X月X日
他是爱我的。他还是那样关心我,体贴我。
想起前几天对他的怀疑,我有点羞愧。
那个家伙做了学生会主席。但这已经与我没什么关系了。

X月X日
今天我很害怕。我在许的笑容里看到了似曾相识的东西。我推开他跑掉了。
但愿我看错了。

X月X日
我想出人头地。我要让那个家伙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只会风花雪月的女生。
我要振作起来。许也在鼓励我,他是爱我的。

X月X日
又是一个春天了,我能不能改变什么呢?我觉得我无法离开他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不明白。
下午他和我在一起。一切都很好。

X月X日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而今迈步从头越,我会让那个家伙看到的,我会的!

X月X日
许的行踪有点诡秘。他不接我的电话,为什么?
我不想再怀疑他,又忍不住要怀疑。
也许只是旧伤隐痛吧。

X月X日
他对我没有以前那么温柔了。
一定有什么事。不祥的预感。
不过,今天的社会活动很成功,聊以自慰。

X月X日
我全都看到了。他也在骗我。
虽然他来安慰我,还发誓说只是意外,但我不愿意相信他。
难道男人都是一样的?

X月X日
也许他是真心的。今天他很温柔。
我该怎么办?
报社的记者和编辑人都很好。

X月X日
他还是在骗我。我又看到了,但我已经不想说了。他没有看见我。
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世界本来就该是黑色的。

X月X日
虽然今天的活动影响很大,但我仍然很伤心。这伤心与其他的事情无关。如果我先遇见的是丁就好了。他可能也很伤心吧。

X月X日
他又要了我,我没有拒绝。
我对他说我想做学生会主席时,他的眼神里出现了和那个家伙一样的东西。
我的心已经彻底凉了,任谁也挽救不了。

X月X日
李老师是个和他们不一样的人。他说的话很中肯。
但我恨他们,我要报复他们。我要毁灭他们。

X月X日
李老师已经答应我会帮我努力。这个人的笑容很令人安心。
可惜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X月X日
我又看到许和另外一个女生在一起。他看到我时笑容很尴尬。
他尽力的解释也弥补不了什么,我永不会再信任他了。
他是我的棋子,我要获得胜利。我要抛弃一切。

X月X日
李老师是个好人,他似乎经历过很多事情。
也许这世界上真的是有好人的?
应该没有。

X月X日
我失败了。那个家伙耀武扬威地站在那里,我不愿意再看他一眼。
我知道这不是我的原因,但我仍然无比沮丧。我本来要打败他,把他踩在脚下的。

X月X日
另一个人渣。我很痛,很痛,但我想不到我的身体竟然会背叛意志。
我真的已经无可救药了吗?我唾弃我自己。我是个没用的人,更是个下*的人。

X月X日
又是那样。我要摆脱这一切。
他的眼睛和呼吸就像野兽,想要把我吃掉,再把骨头吐出来。

X月X日
无论谁来安慰我也是没有用的。

X月X日
我不知道该说是我摆脱了他还是他摆脱了我。
我觉得他的笑脸很恶心,很肮脏。
而我也很肮脏。我洗不掉那些脏东西,我恨,我恨这一切。

X月X日
我不想回家。去年我没有参加同学会,今年我简直连见他们的勇气也没有。
我失去了整个世界。

X月X日
家里的生活很寂寞。我的心更冷清。
夜里我的身体会燃烧起来,我恨这一切。

X月X日
今天家里没人的时候刘来看我。我俘虏了他。
但他没有在意什么,他竟然说从高中时就喜欢我了。他不是个会说谎话的人。我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
竟然有一点满足感。我真是个无耻的人。

X月X日
在我眼里刘简直幼稚得可笑。他说他会永远对我好。
听听也就算了。但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平淡的生活也许不会是奢求。
家乡的小城还是那样,似乎永远也不会变化。

X月X日
今天我的头很疼。早上起来莫名其妙地吐了。
真是奇怪的事,可能最近休息不好。
在这个学校里呆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不明白。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X月X日
那试纸就像一张判决书。

X月X日
早上吐的时候被郭莹莹看到了。她很担心。
但我什么也不想说。说了也没有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帮我。

X月X日
我告诉了刘,而他却说他没钱,但他会去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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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连办法都不愿意想了。如果他没有办法的话,我有。

X月X日
正如我所料,他说他真的没办法。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没有想过我是否能够接受这些。
路的尽头就要到了。

X月X日
反应越来越严重了。刘很着急,但他着急也没有用。这不是他的错,但仍然与他有关。
我正在一步步地走向那里,我该去的地方。
男人都是同样的动物,男人都该死,所有的都是。他们不配在这世间生存。

X月X日
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向他们都说过了同样的话,他们诧异的笑容依旧让我恶心。你们可以尽管放肆地笑吧,笑我的无知与愚蠢。但正是你们杀了我,还有我腹中的孩子。再有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但我将再也看不到这一切了。你们的肮脏与罪恶,你们的龌龊与懦弱,都将与我无关了。
但我还是要以我的生命与灵魂起誓,我永远不会放过你们,永远,永远。

从生向死易,由死往生难。向死而生,我所欲也;因生而死,我所痛也。

陈雯雯的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我低下头深深地吁了口气,仿佛要将心头压抑的阴沉完全吐出来。。果蝇呆呆地坐在我旁边,眼睛望向被树梢分割开来的破碎的天空。我们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就像这树林、这城市、这地球、这宇宙本不存在似的。

然后,我开始一页页地将那本陈旧的日记撕开,扯成碎片。果蝇不停地点燃打火机,让微弱的火焰吞没那个已经离开人世的姑娘曾经的记忆。那些漂浮在过往之中的憧憬、欢乐、忧伤、痛苦统统化成了薄薄的灰烬,沉睡在这片宁静的土地上。在我们眼前,那些纸灰带着火星缓缓地飘舞着,就像冥界的黑蝶,抖动着翅膀上破碎的花朵,扑向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尾声

“能在离开这个学校之前看到它被拆掉,也算是个幸运。”一年之后,即将毕业的我站在主楼前眯缝着眼睛说道。那曾经高大的建筑物如今已经是遍体鳞伤,残破的窗户与剥落的表层使它显得像一个迟暮的巨人般无比凄凉。

果蝇站在我的身边,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听到我的话,她轻轻地笑了笑:“这就是你的愿望?”

众多工人们在不停地敲打着破烂的山墙,间或有一些碎砖烂瓦坠落,激起些微的尘烟。我斟酌了一会,浅浅地答道:“也不是。只不过是另外一种感受罢了。”

果蝇依偎着我,晃着我的胳膊,脸上是像孩子似的甜甜的笑意,但很快她的笑容就不见了。我有点诧异地望着她的脸:“怎么了?干吗又这么严肃?”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过去的事情而已。你说,这世界上真的存在灵魂么?”

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了。我的亲身经历虽然足够丰富,但我还是无法解答这个看来简单却让人头疼的问题。我想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说:“这……”

“阿K,谢谢你。”

我悚然回头,看见的却依然是果蝇那阳光般的笑容。我的手心里忽然间涌出了大量的冷汗,不由得将她的手抓得更紧了:“你刚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果蝇稍微有点吃惊,“你走神走得这么厉害吗?不愿意回答也行,反正无所谓,至少我们在一起。”

我紧绷的神经这才慢慢松弛了下来。稍微定了定神,我揽住她的腰,将她一把拥进怀里。果蝇柔软的身体在我的胸膛上摩擦着,炽热的嘴唇挨着我的鬓角与耳垂。她不会知道我的背后已经汗湿了一大片,更不会知道我的神经刚刚经历了一次重大的考验。

我抱着她,瞬时间百感交集,许多原来一直无法得到解释的事情现在顿时豁然开朗。课桌上的字迹、郑拓的意外、我在教室里的隐匿、许北杰的事故、还有……还有那老旧的电梯,一切的一切都融合在一起,给了我一个最鲜明的答案。

然而,考虑良久之后,我只是轻轻地在果蝇耳边说:“无论有没有灵魂存在,我都要和你在一起。现在是,以后也是。”

果蝇笑出了声,她纤细的手臂把我搂得更紧了。她没有看到,我的目光是在浩淼的天空之中寻找着什么,而不是沉浸在幸福与欢乐之中。

我不会搞错,刚才的感谢确实是陈雯雯的声音。

(全文完,谢谢观赏)
苦统统化成了薄薄的灰烬,沉睡在这片宁静的土地上。在我们眼前,那些纸灰带着火星缓缓地飘舞着,就像冥界的黑蝶,抖动着翅膀上破碎的花朵,扑向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尾声

“能在离开这个学校之前看到它被拆掉,也算是个幸运。”一年之后,即将毕业的我站在主楼前眯缝着眼睛说道。那曾经高大的建筑物如今已经是遍体鳞伤,残破的窗户与剥落的表层使它显得像一个迟暮的巨人般无比凄凉。

果蝇站在我的身边,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听到我的话,她轻轻地笑了笑:“这就是你的愿望?”

众多工人们在不停地敲打着破烂的山墙,间或有一些碎砖烂瓦坠落,激起些微的尘烟。我斟酌了一会,浅浅地答道:“也不是。只不过是另外一种感受罢了。”

果蝇依偎着我,晃着我的胳膊,脸上是像孩子似的甜甜的笑意,但很快她的笑容就不见了。我有点诧异地望着她的脸:“怎么了?干吗又这么严肃?”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过去的事情而已。你说,这世界上真的存在灵魂么?”

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了。我的亲身经历虽然足够丰富,但我还是无法解答这个看来简单却让人头疼的问题。我想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说:“这……”

“阿K,谢谢你。”

我悚然回头,看见的却依然是果蝇那阳光般的笑容。我的手心里忽然间涌出了大量的冷汗,不由得将她的手抓得更紧了:“你刚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果蝇稍微有点吃惊,“你走神走得这么厉害吗?不愿意回答也行,反正无所谓,至少我们在一起。”

我紧绷的神经这才慢慢松弛了下来。稍微定了定神,我揽住她的腰,将她一把拥进怀里。果蝇柔软的身体在我的胸膛上摩擦着,炽热的嘴唇挨着我的鬓角与耳垂。她不会知道我的背后已经汗湿了一大片,更不会知道我的神经刚刚经历了一次重大的考验。

我抱着她,瞬时间百感交集,许多原来一直无法得到解释的事情现在顿时豁然开朗。课桌上的字迹、郑拓的意外、我在教室里的隐匿、许北杰的事故、还有……还有那老旧的电梯,一切的一切都融合在一起,给了我一个最鲜明的答案。

然而,考虑良久之后,我只是轻轻地在果蝇耳边说:“无论有没有灵魂存在,我都要和你在一起。现在是,以后也是。”

果蝇笑出了声,她纤细的手臂把我搂得更紧了。她没有看到,我的目光是在浩淼的天空之中寻找着什么,而不是沉浸在幸福与欢乐之中。

我不会搞错,刚才的感谢确实是陈雯雯的声音。

(全文完,谢谢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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